昨夜有雨,雨聲淅瀝中我腳步踢踏,來到一座紅色的磚樓前。樓是高高的三層,磚色陳舊,淺淺地發出黯淡的水光,依稀裏,便是我初見它時的模樣。走道裏沒有人,靜默無聲,風過時,卻有種倏然而起的喧嘩,仿佛有人歡笑著跑過我的身畔,冒失地撞疼了我的肩膀,但卻毫無歉意,隻是回頭狡黠地一笑,又朝前奔去了。
走道由光明延伸至幽暗,然後無聲無息地在幽暗裏逝了蹤,好似一道時光拖曳的留痕。我閉上雙眼,漫步至彼時,當柔和的光芒浸透我的眼瞼,我望見蒙蒙的天空,沙沙作響的梧桐,一葉飄落,悠悠揚揚,流連在我肩頭,縈繞在我膝畔,及我低頭尋它時,它卻翻風弄霧地,自去了我找不見的角落。成行的石桌佇立在薄薄的水霧裏,仿佛在守候,在沉思,在正當媚好的日光裏回憶那些人來人往的清晨與晚上。雨悄悄地落下,又悄悄地斜了,好似有人為我撩起玲瓏的簾幕,讓我可以窺見流光之外青黃的雨色。四下裏仍舊沒有人,沒有人倒也許是好的,因為我可以從容地爬上石桌,從一張跳到另一張……
站在石桌上,我望見了柳堤上的籃球場,兩側的籃板都已朽壞了,布滿鏽蝕的球架在沉靜的雨中倒像是淚痕宛然的湘妃竹。我已經忘了如何在球場上恣情嬉鬧,卻仍然記得那個同我一起坐在球架的橫梁上來回晃動著腳丫的女孩兒。那也是個黃昏的雨後,將滿的月早早地升上了東麵的天空,將沉的日卻還戀戀不舍地描畫著西天的雲彩,我們第一次見到日月同天,我們一起驚歎,一起惶恐,一起閉上雙眼,虔誠地祈禱世界改變……
磚樓的另一麵是寬闊的操場,漆黑的跑道圍繞著深已過膝的荒草,或是貧瘠不毛的沙地。粗硬的沙粒讓我腳底生疼,潮濕的草叢濡潤了我的褲管,感覺有些沉。我如同跋涉過荒涼的戈壁,在荒涼的另一側重新找到不曾褪色的生命。亭亭如蓋的榕樹底開滿了粉紫色的野花,它們仍然純真地掩護著我當年埋下的鐵盒子。我很想把鐵盒挖出來瞧瞧,但卻沒有這麽做。我知道鐵盒裏有什麽,一個細竹節拚成的小人,一個一九八一年的硬幣,還有一張紅白格的信箋,上麵寫滿了我已不敢麵對的夢想。
記憶是一座城,在不知不覺中人去樓空。我徘徊在這空城的一角,聆聽涼涼的雨水在青石上擊打出丁同寂寥的聲響。我遠遠望見自己的身影,望見攘攘的人群,他們在我追趕的腳步中,在一如當年的月光裏悄然散去,留給我的,是一座仿佛已空的城。
這是座屬於我的城,我要它驕陽似火,它便驕陽似火,我要它大雨如注,它便大雨如注。我脫掉了上衣,自由不羈地狂奔,在水花潑濺的嘈雜聲中,在我野性難抑的呼號聲裏,我忽然聽見細弱的琴聲,悠悠的,朗朗的,似曾相識。
我停下飛奔的腳步,循聲去到音樂教室的門前,我激動莫名,心如鹿撞。我仿佛記得那扇紅門後麵的情景,卻依舊滿懷期盼。我怯怯地握住了門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要如何與你再度邂逅?在這座月光澹然的空城。
"今天的一人一物終將成為明天回憶中模糊不清的影像。是否也會一樣的人去樓空,徒留一座空城?我坐在城頭唱首愚鈍的歌,為守護身後的一座記憶之城。。。"
守住今天,讓它不要成為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