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情歲月（五）

“怎麽？你想進咱們廠？”盧師傅問，“你有介紹信嗎？”

浩遠搖了搖頭，“沒有。”

“你沒有介紹信，又被學校開除了，沒有畢業證，這兩樣東西都沒有，你怎麽可能進廠工作？實話跟你說吧，咱們廠是國營大廠，炙手可熱的香餑餑，廠裏領導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緊盯著呢，就算你有畢業證，有介紹信，也輪不著你。”

浩遠聽了這話，失望地站起身來，想了想，又蹲了下去。

“盧師傅，要不我給你當學徒吧。”浩遠說。

“當學徒？當學徒就得是廠子裏麵的人，領導劃到我這兒了，讓我帶我才能帶。”

“咱們……咱們不跟廠裏說，就我偷偷給您當學徒。”

“那哪兒行啊？一是違反廠裏的製度，二來你跟我這兒幹活，我也沒錢給你發工資。”

“我不要工資，給您白幹，我就是想學一門手藝。”浩遠說。

“給我白幹？給我白幹也不行，帶徒弟比自己幹還累，何況教會了徒弟沒師傅，還落不著好。”

“盧師傅，求求您了。”浩遠說，“我家裏人口多，特別窮，窮得連鍋都揭不開。您看我這都十八九的人了，念不成書，再找不著工作掙錢，待在家裏吃閑飯，那不比死了還難受？您看這周圍也沒人，我給您當徒弟，您有什麽就支使我，自己歇著，不會有人知道的。我不要您給我發工資，也不要您給我管飯，就一門心思跟您學手藝。盧師傅您行行好，收了我吧，求您了。”

盧師傅聽了這話，躊躇了一會兒，從車底下滑出來，上上下下瞧了一回浩遠，“小夥子身體挺硬朗，不怕事，敢出頭，這點挺對我胃口，唉，人這一輩子遇著什麽人，見著什麽事都是個緣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程浩遠，師父。”

“先別忙著叫師父，我還沒收你呢，這兒人不多，活兒多，你要跟著我幹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咱們得把話說前麵，你要是不聽話，學得慢，或者是活兒做得不好，我可直接打。”

“行，您打。”浩遠興奮地拍了拍胸脯，“我經得住打。”

“經不經得住，打完了才知道……你還站著幹什麽？給我把尖嘴鉗遞過來，長點眼力行不？”

“是，師傅。”浩遠欣喜地應了一聲，從地上的一堆工具裏翻出尖嘴鉗遞了上去。

 

一個禮拜很快就過去了，這是日頭火辣的七天，對很多人來說都是難熬的。這天傍晚，小喬沒精打采地回了家，小喬媽正在做飯。

“女兒，回來啦。”小喬媽看見小喬，熱情的招呼。

“嗯。”小喬應了一聲，自顧自地回到房間，隨手把書包扔在床上，坐在寫字桌旁邊發呆。

“女兒，出來洗手吃飯了。”小喬媽在外麵喊。

小喬沒有應聲。小喬媽停了停，又喊了一遍，小喬這才站起身，緩緩地挪到餐桌旁，坐了下來。

“女兒，你這是怎麽了？看起來氣色可不太好，是不是病了？”小喬媽一麵關心地詢問著，一麵把手背貼上了女兒的額頭。

“媽，我沒事。”小喬推開了母親的手掌，“媽……我們班那個男同學，程浩遠，被學校開除了。”

“我知道，你上次說過了。”小喬媽轉過頭去，把筷子插進一碟黃瓜片裏拌來拌去。

“他已經一個禮拜沒來上課了。”

“別人的事咱們管不著，別說了，趕緊吃飯吧。”

“媽，這怎麽是別人的事呢？他是為了我出頭才弄成這樣的，他要不去找那幾個流氓，那幾個流氓肯定還會來騷擾我的。”

“女兒啊……”小喬媽放下了筷子，把黃瓜推到了小喬麵前，“什麽叫為你出頭？凡事就怕強出頭，再說了，他要為你出頭，不能跟人好好講道理？非得動拳頭？這事弄成這樣他自己也有責任，好勇鬥狠，也該他受點教訓。你說他……他跟你不沾親不帶故的，幹嘛為了你跟人犯橫去？我看他對你多半也沒安什麽好心。”

“媽，你怎麽能這麽說，他……”

“好了好了，乖女兒別再說了。媽媽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不會看錯人的，那個程浩遠性子野，不是讀書的料，讀不成書也不是什麽大事，就讓他外麵闖去吧，多吃點苦頭他就學乖了。”

“媽……”小喬還要爭辯，敲門聲卻忽然響了起來。小喬媽一愣，滿麵狐疑地望著女兒，“這個時候，誰會到咱們家來？”

小喬搖了搖頭，“不知道。”

敲門聲仍然在不疾不徐地響著，小喬媽遲疑了一陣，躡手躡足地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問：“誰呀？”

“你好，我是喬媛的班主任郭青桐，請問這裏是喬媛家嗎？”門外的人說。

聽到郭青桐的名字，小喬媽鬆了口氣，趕緊上前開了門，“原來是郭老師啊，您這真是稀客，快請進，快請進，還沒吃飯呢吧，要不坐下一起吃？”

“不了不了。”郭青桐說，“我這還有別的事呢，我來就是跟您說兩句話就走。”

“出了什麽事了嗎？是我們家小喬在學校犯了什麽錯了嗎？”小喬媽緊張地問。

“不是不是，小喬她很好，成績也很優秀，我來不是說她的事，是為了另一個孩子，程浩遠，您還記得嗎？就是為小喬打架的那個。”

“程浩遠啊……我記得。”小喬媽的臉沉了下來，“他又出事了？”

“沒有，沒什麽事，自從上次的事以後他就被學校開除了，已經一個禮拜沒來上課了。”

“那……打架鬥毆，受點懲罰也是應該的。”小喬媽小聲地嘟囔著說。

“是，這孩子是打架了。”郭青桐說，“可是您可能對他有點誤會了，這孩子我了解，他的品性是好的，心腸熱，好打抱不平，骨子裏帶著三分俠氣，他的人也很聰明，在學校的成績相當好。他們家裏窮，他舍不得買紙筆，就靠上課時聽一聽，想一想，也能取得好成績，實在是難能可貴。他這回雖然是衝動了點，跟幾個流氓打了架，可是也不至於非得鬧到開除不可。這幾天我已經跟公安局的同誌和學校領導都協調好了，隻要小喬再跟他們說明一下情況，浩遠就可以回學校上課了，我今天來就是想跟您商量一下，看看您的意見怎麽樣。”

“這……要小喬去說明情況？說明什麽情況？我們家小喬她……她真的沒被人非禮……”小喬媽手足無措地背過了身去，“這……這要是傳出去了，可叫我們小喬怎麽做人？這會影響她一輩子的呀，郭老師，你們學校可要對她負責呀。”

“小喬媽媽，我們要對小喬負責，也要對每一個學生負責。”郭青桐平靜地說，“您看這馬上就要高考了，浩遠被開除，他的前途就全毀了，他將來的路會非常難走。小喬媽媽，咱們都是過了大半輩子的人了，人生裏麵的酸甜苦辣咱們都嚐過，都知道裏頭的滋味，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我真的不願意看到我的學生因為人為的因素遭遇不必要的坎坷。”

小喬媽聽了這話，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抬起頭來，“郭老師，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小喬她爸不在了，就剩下我們孤兒寡母兩個人，我隻能拚盡全力去保護小喬，別的人，別的事，我真的沒有能力管，也管不了，我已經決定了，不會讓小喬去說明什麽情況的，郭老師，您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