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攜了寶兒出來,正是五更時分,天光未朗,但路邊的小販已經開始買賣營生。雲海尋了個賣肉饅頭的小攤坐下,一麵吃喝,一麵望見寶兒兀自雙目紅腫,食不下咽,笑道:“怎麽?粗麵饅頭不合口味?我跟你說,這粗麵饅頭卻另有一番好處,你不知道。”
寶兒道:“是什麽好處?”
雲海道:“有一回我在一間破廟裏過夜,身無分文,便隻有幾個粗麵饅頭,睡到半夜,忽然聽見悉悉索索的小動靜,睜眼一看,卻原來是隻獾在拱我的包袱,我心頭大喜,暗道,這下可好,抓住了這隻獾,就有得打牙祭了。誰知那獾兒也不傻,瞥見我一雙眼睛瞪得滴溜圓,就知道我不懷好意,掉頭便跑,我一時情急,手邊又找不到合適的物件,便一把將懷中的粗麵饅頭摸了出來,狠狠砸了過去……你猜怎麽著?那獾兒居然被這隔夜的硬饅頭砸死了,哈哈,我連忙取柴生火,吃了一頓好的。從那以後,我身邊總要帶著幾個粗麵饅頭,餓的時候可以充饑,有需要的時候可以當飛石打人,你說,是不是別有一番好處?”
寶兒見他說得眉飛色舞,禁不住噗哧一笑。雲海原是要解她心中鬱結,見她展顏露齒,笑道:“對了嘛,你人生得美,笑起來就更美,一口牙齒白森森,就是不知道好不好使,趕緊咬幾口饅頭試試吧。”
寶兒聞言嗔道:“你的牙齒才白森森的,好像衙門裏的大狼犬一樣。”說著忽又麵上一紅,低聲接道:“我……我當真算是生得美的麽?”
雲海道:“美,當然美,尤其是嚼饅頭的樣子……俗話說,牛嚼牡丹,你這是牡丹嚼牛,實在是妙不可言。”雲海說罷哈哈大笑,前仰後合。
寶兒知道他有心取笑,舉起饅頭作勢欲砸,雲海道:“慢著,你連仙人也敢砸?”
寶兒嗔道:“砸不死的就是仙人,若砸死了就是泥人。”
雲海聞言扔下幾個銅板轉身就跑,寶兒饅頭飛出,正中他後腦,接著卻彈了回來,無巧不巧,正落在寶兒麵前的粥碗裏,汁水飛灑,濺了她一身。寶兒登時愣在當場,雲海見了她的滑稽模樣,禁不住捧腹狂笑,寶兒自己也忍俊不禁,一時之間,什麽劫難,什麽離愁,統統都拋到了腦後去了。
這日午後,寶兒帶著雲海來到一座山穀,初入時朗朗清清,深行時卻漸漸煙橫霧鎖,不見去路。最出奇的是無論如何滿眼迷離,隻要寶兒上前,霧氣煙光便立時散去,顯出蜿蜒卻明朗的路徑來。
雲海心中掛念著乾坤鏡的下落,一路健步如飛,不多時便來到了當日與殘雪決戰之處,菡萏閣已殘破不堪,四周草木衰敗,百花凋零,湖麵淒淒,風煙彌漫,再不複半點昔日模樣。雲海重遊故地,複想起與葉風過去種種,心中酸楚刺痛,呆呆地凝立了一陣,慨然一歎,轉身在寶兒身上劃下禦風咒訣,與她一同踏浪淩波,來到菡萏閣中。
菡萏閣中的布置原本就極為簡樸,大戰之後,牆傾柱斜,桌椅毀傷,除了滿地碎木,幾乎是空無一物。雲海細細查探了一番,一無所得,心中失落惆悵,正自無所適從,忽聽得寶兒道:“咦?這幅畫似乎有些古怪。”
雲海聞言舉目望去,隻見寶兒正望著牆上一幅殘破的山水畫,滿臉迷惑之色。雲海上前細看那畫,原是一幅潑墨山水,畫麵古雅,山形峻拔,水勢飄逸,幽穀深處一人背向而坐,似有垂釣深深之悠閑,又見坐看雲起之灑脫。雲海打量畫麵良久,未見其他出奇之處,問道:“這畫有何古怪?”
寶兒一指畫中那人,道:“這人……他似乎在對我說話。”
雲海一愕,道:“他?……他說什麽?”
寶兒道:“他說……他說……”忽然一把抓住了雲海的手掌,道:“他說你拉著我的手就能聽見他說什麽。”
雲海聞言大為詫異,凝神聽去,果然依稀聽得畫中傳來隱隱低語,初時細不可辨,須臾間卻朗朗如在咫尺,聲音蒼勁,宛然便是出塵子。雲海不禁又驚又喜,環顧四周,躬身一禮,道:“晚輩雲海,拜見出塵子前輩。”
那聲音卻未見停歇,自顧自地說道:“寶兒,今日種種,皆由前緣,乾坤鏡遺落人間,尋回之責唯你一肩可擔,前途凶險未卜,多自留心,盼你能竭盡所能,辟邪守正,莫使乾坤鏡墮了魔道啊。”
沈寶兒聞言大出意外,惶然四顧,道:“你……你是出塵子前輩嗎?我……我哪有本事尋回乾坤鏡,前輩莫不是認錯人了?”
出塵子道:“寶兒無需惶恐,因緣際會,冥冥中自有定奪,你有良朋相助,權且盡力而為,結果如何,便由它去吧。”
雲海聽到此處,忍不住插口道:“前輩,乾坤鏡落入自身咒光,失落無蹤,我們卻該從何處去尋?倘若它流轉至千百年後,豈非再無尋回的可能?”
出塵子道:“乾坤鏡的下落,我也全無半點頭緒,不過……也罷,我便將乾坤鏡的由來細細說與你們知道吧。乾坤鏡乃是盤古開天之時,以天地為爐,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冶煉出的精魄所凝,因其魂蘊極宙四時,所以能行旅於過去未來。入魔者皆欲以此逆天改命,創世滅世,因此千萬年來,魔道相爭,片刻不曾停歇,所幸大道不滅,乾坤鏡從未遭邪魔染指,直至數十年前,一樁巨變分散乾坤鏡元神,從此裂為乾,坤二鏡,乾鏡通過去,坤鏡通未來,從你們手中失去的,乃是乾鏡,因此它必定流落於過去,亦及你們在今日必能尋返。”
雲海聞言心潮起伏,不能自已,他原本深恐乾坤鏡失落於未來,今生再無與莊無夢相聚的希望,聞得出塵子此言,心中一塊大石落定,歡喜無限,但卻又帶著幾許憂傷,一時百感交集,默默無語。
沈寶兒低頭思忖了一陣,問道:“前輩,乾鏡失落於過去,那坤鏡呢?坤鏡在哪裏?”
出塵子道:“坤鏡的下落恕我不能相告,不過,你們尋獲乾鏡之時,坤鏡自然就會現身。老夫肉身已滅,隻將一點靈性寄於畫中,不能持久,你二人若還有疑問,可往昆侖絕頂尋找真璞神照,其明鑒太虛,或能為你等解惑。老夫今日言盡於此,你二人任重道遠,多加珍重,就此去了吧。”
出塵子言罷,菡萏閣中靜悄悄的沒了聲息,沈寶兒反複呼喚出塵子,也再不聞半點回應,不由惶然轉向雲海,道:“出塵子前輩大概已經走了,我們現在怎麽辦?”
雲海輕歎一聲,黯然道:“我也不知道,且隨緣隨遇,走得一步是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