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得好嗎?”沉默了一陣以後,我躊躇著問。
“算是還好吧。”林菲淡淡地說,“你呢?為什麽會來日本?”
“我是來出差的,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再見到你。”
“再見到我是一種什麽感覺呢?”林菲黯然地笑了笑,“一定很失望吧。”
“沒有。”我搖了搖頭,“是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嗎?在異國他鄉相遇是不容易的,或者,我們應該一醉方休。”林菲說著,舉起了手裏的酒杯。
“是的,好提議。”我也舉起了酒杯,與她輕輕地碰了碰,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此後的時間裏,我們很少交談了,隻是輪番的互相敬酒,沒有多久以後,我們都有了醺醺的醉意。我開始覺得時間就像一個酒杯,透過它看世界,世界便會麵目全非。我厭煩地把酒杯推開,時間卻在周圍的空氣裏彌漫,無法抽離,它流動,顫抖,把眼前的世界推到一秒以外,變成浮光幻影的海市蜃樓。
時光接近午夜時,林菲站了起來。
“不早了,我該走了。”林菲說。
“可是我……我還有話想對你說。”我說。
“留到下次吧,如果我們還有緣再見的話。”林菲向我笑了笑,邁步欲行之時忽然又轉過頭來,“孟陽,其實我很感激你今天什麽都沒有說,謝謝你,再見了。”
林菲說著,向我揮了揮手,步履輕盈地出了門口。我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傷,我知道那正離我而去的,並不是一個婀娜的身姿,而是一個夢,一個人生的追尋與答案。
我在桌上扔下些鈔票,披上外套,出了門口。林菲的身影還在街尾躑躅,我想要走一條與她不同的路,我邁開了腳步,在霓虹燈影裏走走停停,思索和回憶讓我神誌恍恍,當我驚覺迷路,四麵打量之時,卻又發現林菲仍然在不遠的前方,在越來越黑的夜裏,如神的使女一般,指引著我的去路。
她的腳步越來越快,幾乎是小跑著進入了一幢老舊不堪的居民樓。我緊緊地跟著她,躲在樓道拐彎的地方偷窺她的居所,當她匆匆地開門進去以後,我悄悄地來到她的門前,躊躇著要不要敲響她的房門。她的房門卻是虛掩著的,透過門縫,我看見一張舊沙發和一套殘破的桌椅,桌上散亂地放著一疊廣告,地上也掉落了幾張,除此之外,這屋子裏便是空蕩蕩的,徒有四壁。這景象讓我備感意外,這與我想象的,或者說期待的林菲的生活迥然不同,我呆在了門口,片刻以後,我的訝異化作了隱隱的心痛,我有一種推門進去,把她從這帶著黴味,令人窒息的空氣裏搶走的衝動……我卻不能這麽做,林菲一定不想我看見她生活得如此窘迫,我應該讓她保有她與生俱來的高傲與自尊。我決定離開,在轉身之際卻聽見屋裏傳來器物翻到的劇烈聲響和林菲負痛的呻吟,我吃了一驚,再也顧不得別的,徑直闖了進去……
我在洗手間裏找到了林菲,她躺臥在洗手間的地上,頭發和目光一樣散亂,右手裏握著一支針筒,衣裙掀開,露出潔白的大腿,上麵布滿了密集可怖的針孔。我的驚駭無法用言語形容,林菲也一樣,她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一邊發了瘋似的踢打我,一邊歇斯底裏的大叫,“誰讓你進來的?出去,出去,給我滾出去!”
我已然不知所措,隻能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她在我懷中拚命掙紮,直到憤怒在一刹那間崩潰,化作哀傷的哭泣聲。
我扶著林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用咖啡機燒了一杯熱水,遞到她手裏。
林菲已經恢複了冷靜,她接過杯子,啜飲了一口之後隨手放在一旁,轉身從沙發一角的手袋裏取出紙巾,擦拭著麵上狼藉一片的妝容。
“你為什麽要跟著我?”林菲沉默了片刻以後,木然地問。
“我……我也不知道。我想離開的,可是我……我又有種感覺,我跟你之間……不應該是那樣結束的。”
“那樣結束不好嗎?至少你的回憶仍然是美好的,至少我還能保留一點點尊嚴。為什麽……為什麽那麽一點點尊嚴也不肯給我,為什麽非要把一切毀滅,讓我無地自容?”
“我……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我滿懷歉疚地說,“我隻是直覺你可能需要幫忙。”
“幫忙?你能幫我什麽呢?”林菲冷漠地笑了笑,“現在你看到了,我是個多麽惡心,汙穢的女人,你應該避之不及了,趕緊走吧。”
“我不會走的。”我堅定地搖了搖頭,“你曾經給了我最美好的回憶,給我信仰,讓我振作,我不能一走了之,我也想幫你。”
“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我什麽都給不了你了,你為什麽還要幫我?”
“因為……因為我們是朋友,我不能在朋友有難的時候袖手旁觀。”
“我們是朋友?”林菲喃喃自語著抬起頭來,凝望著我的眼睛,我也不畏怯地凝望著她,希望她能從我的眼中看到一點溫暖。
“真沒想到,到了今天我還能有一個朋友。”林菲黯然地笑了笑,取出一支香煙,點燃了,呆呆地望著飄渺的煙霧,“最後的一天還能看到你,或許我們的命運真的有一些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