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明

重明麗正,君子明於外,柔於中。
正文

日落布魯斯(六十七)

(2013-12-06 05:46:17) 下一個

李若走了以後,這幢公寓就益加的冷清了,秋天的晚上,隻有唐叔還在天井裏蹲一會兒,抽支煙,除此之外,很難再見到其他的人。唐叔嗜賭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他不但光臨印第安人的賭場,還找到了一些見不得光的地下賭場,輸了就借貸一些來扳本,不知不覺地,已經欠下了賭場不少錢。唐叔對我的勸告總是置若罔聞,賭博或許是他與生俱來,無法遏製的天性。他曾興致勃勃地跟我描述過他的風光日子,說是用部隊的公款炒股票,贏了幾百萬,吃香的,喝辣的,誰知道後來買錯了期貨,一把輸了個精光,隻好跑路來了美國。他對於回避風險的平淡生活是帶著不屑的,對於一切理性和道德的規範也充滿輕蔑,他常常跟我說,他這一輩子已經值了,吃過山珍海味,住過總統套房,睡過世界各國的女人,還有一個女人給他生了孩子,留了根,那還有什麽好顧忌的呢?哪一天他火頭上來了,身家性命全押上,贏了,算是兒子的教育經費,輸了,也不過就是賠上二三十年的活頭。其實人生就是一場賭博,誰輸誰贏,老天知道,咱們不知道,但是一上了賭桌,看了牌,咱們也就知道了。

我想我是永遠無法勸服唐叔了,我卻是有些佩服他的,或許是因為“偏激”,“魯莽”,“為所欲為”的他身上有一些我所向往的東西。

這個冬天裏,我被派遣到日本出差。公幹結束以後,天色早已經黑盡了,夜幕下的東京看起來跟其他的大城市也沒有什麽不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隻有路邊的小酒館外麵身著和服招徠生意的女子才讓人覺出一絲東洋氣息。

我有些疲憊,也不勝寒冷,於是在旅店旁的小街上找了一家酒吧閑坐。酒吧裏的人不多,三三兩兩的,低聲交談,倒叫這原本應該喧鬧擾攘的地方顯出些寧靜來。

我在酒吧的一角坐了下來,從那裏可以看見玻璃牆外暗沉的夜色,零落飄散的雪花和閃爍不定的霓虹,它們讓這夜晚看起來多了幾分熱鬧,卻也莫名地憑添了冷漠。

一個人的時候,是應該思索或是懷念些什麽的,可是我要思索,或者懷念些什麽呢?我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思念陳嫣了,我們之間種種動人的過往也漸漸平淡起來,或許是遺忘的神靈就要降臨了,這讓我有些惶恐。她是否也開始遺忘我了呢?不會的,她說過會永遠記得我。可是……如果有一天,她忘了自己說過這句話,又會怎麽樣呢?

那或許會是件好事吧,那樣的話,我們可以在重逢的時候坦然地四目相投,然後彼此傾訴並傾心相愛,不再分離。

我的懷念,僅止於此。在酒吧的另一個角落,聚集著幾個衣著時髦而暴露的女子,濃妝豔抹,妖嬈嫵媚,隻可惜看起來已有些憔悴,不勝風塵。

她們的職業大概是不言而喻了。片刻以後,一個身著黑衣的女人起身走來,跟我旁邊的單身男客搭上了訕。她的身形有些眼熟,聲音更是似曾相識,我心中訝異,情不自禁地抬眼望去,卻隻見她的側影,尚且妝容濃豔,掩住了本來麵容。

這個輪廓卻是我所熟悉的,震驚讓我的目光凝滯,我呆呆地望著她,直到她也發現了我。她對我無禮的凝注報以一個挑逗的微笑,轉過身來,在將要開言之前,卻驀然渾身一震,如雕像一般呆在了我的麵前。

“林菲,是你嗎?”在彼此片刻的沉默以後,我說。

“先生,你認錯人了。”林菲淡淡地說著,轉身就要離去。

我一把抓住了她,“林菲,我沒有認錯,你知道的,我沒有認錯。”

林菲沒有說話,她垂下頭,用手指輕輕地拂拭了幾下眼角,微笑著轉過身來,“好吧,我是林菲,我也認識你,孟陽,那麽你想要做些什麽呢?”

“我……”林菲的問話讓我有些愕然,“我想跟你聊聊天。”

“其實我們不過是相識的陌生人,能有什麽好聊的呢?”林菲說著,從手袋裏取出一支香煙,點燃了,世故地吞吐著煙霧。

她的舉動讓我備感驚愕,我想起了波多黎各的清晨,那個站在清寒的空氣裏,白衣飄飄的伊人,想起了紅樹林,想起了星與海,想起了真誠坦然的微笑,如同給我的誓言。那時的一切早已成了夢幻泡影,但卻分外真實,眼前的景象觸手可及,卻是透出無法言喻的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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