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明

重明麗正,君子明於外,柔於中。
正文

日落布魯斯(五十七)

(2013-11-23 09:10:24) 下一個

當我回想那一天時,腦海中隻剩下一個畫麵,那就是我獨自坐在陳嫣臥室裏的地板上,木然地拿著手機,空空的房間沉寂如死,隻在每個角落裏回響著不知是誰的抽泣聲……

陳嫣走以後,簡傑那間空置已久的屋子裏似乎是搬來了別的住客,可是大概是因為早出晚歸的緣故,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麵,隻是從別人的口中大概知道,他們也是在餐館工作的。住在他們樓上的老米依舊是過著清貧而焦慮的生活,六月裏的一天,他的屋子裏忽然傳來嗚嗚的哭泣聲,原來是他的老婆終於熬不住病痛的折磨,告別了這個世界。老米痛不欲生,但是顯然也有所準備,他說在另一個世界裏,他的老婆也許會過得很幸福,還說如果有來生,希望老婆別再遇上自己,別再過這樣的苦日子。老米的老婆走了以後,他的母親一直吵著要離開美國,說是不想自己也被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落葉歸根,狐死首丘,人越老越懷念故人與家鄉,重歸故土的願望往往簡單而迫切,也叫人無法拒絕。老米終於是拗不過,把母親送回了國,一個三代同堂的家庭就這麽散了,一段悲歡離合的人生也就這般冷漠卻栩栩如生地站在了布魯斯街上。

101的方靈仍舊是不遺餘力地為了她的信仰奔走呼號,她滿腔熱忱,慷慨激昂,以至於每每讓我想起我們這個時代的先驅。另一位 Ling Fang對於信仰與理想顯然毫無興趣,她隻是想著如何改善生活,以及如何嫁給一個還算是合格的男人。我知道她的心思是因為她不止一次地委托我為她物色一個適合的男友,恨嫁的心情急切而毫不掩飾。這倒也是件很自然的事,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若再糾纏在自己的矜持裏,那她的感情生活隻怕是真有些堪虞了。

我時常在天井裏撞見歐萍和她的先生,他們似乎有搬出布魯斯街的打算,隻是還遲遲沒有付諸行動。歐萍不怎麽去湖邊了,上一次難得地碰見她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我們見麵時也隻是彼此點頭笑了笑,並無多言。她的未來大概已經改變了,現在那片開滿鮮花的美麗山穀和滿天燦爛的星星隻屬於我一個人了。

康宏和徐林學業之餘在網絡上折騰起了小買賣,大概是到處搜尋廉價的名牌打折貨,然後在 商務網站上以高一些的價錢賣掉。這看起來倒是門不錯的小生意,以至於他們倆都有些無心向學。有一回我去他們屋裏串門,得知徐林和艾雪已經聯名買了房子,看起來是有了結婚的打算。不巧的是幾個月以後次貸危機爆發了,他們買的房子價格直線下跌,最後隻剩下買價的一半多一點。徐林變得心事重重,鬱鬱寡歡,我試圖開解他,閑聊時才得知艾雪已經跟他分了手,他一個人扛下了貸款。我為他不平,他卻笑著說隻要她開心就好。現實的人生冰冷殘酷,難得的是,他的心仍然溫暖善良。

唐叔依舊保持著蹲在門口抽煙的習慣,不同的是,他抽煙的同時還喝上了酒。不知他從哪裏弄來的紅星二鍋頭,烈性,三兩杯下肚,他那雙迷蒙的眼睛就更加迷蒙。我有些擔心他,每每在天井裏撞見,我總是停下來跟他聊一聊,可是他跟我的話也漸漸少了起來。有一天他喝醉了,躺在門口,我把他扶回屋裏,離開的時候竟然發現他的枕頭下麵露出一截槍柄。我有些驚訝,第二天問他,他說是買來玩玩的,有證件,平時子彈也沒有上膛,很安全,說著還把空槍頂在腦門上開了一槍。他的神情看起來輕鬆自如,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裏卻多了一些惴惴,揮之不去。

這個夏天裏一個周末的早晨,外麵傳來了節奏歡快的敲門聲。我惺忪未醒,賴在床上不肯起來,那敲門聲卻執著不去,我的心裏開始有點納悶,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人敲響我的房門了。

我懶散地爬起來,閉著雙眼,打著嗬欠開了門。門外傳來清脆的笑聲和一個女孩狡黠的詢問:“師兄,你好,聽說你這裏有房間出租是嗎?”

她的聲音有些熟悉,我疑惑地睜開朦朧的雙眼,站在我麵前的竟然真是我的舊識,一個叫做李若的女孩,我離開學校的那一年,她剛剛進校,我們在迎新的 party 上相識,她那時乖巧地叫我師兄,沒想到一直叫到了現在。

“咦?李若,怎麽是你?你怎麽會跑到這裏來了?”

“我是來租房子的。”李若笑著說。

“可是……我這裏沒有房間出租。”我遲疑著說。

李若沒有搭我的話,低頭從我的身邊擠進屋裏,自顧自地四麵張望著,“師兄,你這裏是兩室一廳,有一個房間空著多浪費呀,難怪你要租出去。”

“不是跟你說了,我沒想要出租房間……”我揉了揉眼睛,有點莫名其妙。

“那是因為我還沒來。”李若的眼睛裏又閃出了狡黠的光芒,“我來了,就正好趕上你租房了。”

“原來是這樣。”我總算是回過神來,從冰箱裏取出一瓶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半瓶,“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

“師兄,事情是這樣的。”李若霎時間換上了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我的公寓到期了,可是我下個學期才畢業,我不想再簽一年租約,聽說你這兒還有房間空著,你就轉租給我吧,我不會打擾你很久的。”

“可是我是個男人。”我說。

“那有什麽關係?你是好人就行了。再說跟男人合租有很多好處的,男人心胸寬廣,不會什麽事都斤斤計較,男人雷厲風行,不會老占著洗手間,男人身強力壯,還能幫女人幹重活,比如……搬家。”

我望著故作可憐的李若,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她正嚐試用虛無縹緲的奉承話說服我,而且更暗藏狡猾,企圖輕描淡寫地把我變成她的苦力。

可是我竟然真的被她說服了,還自投羅網地幫她搬了家。她睡去以後,我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臥室裏,直到夜深人靜。我看見百葉窗的縫隙裏漏入的月光,看見空空如也的衣櫥,我知道,其實我讓她留下來隻有一個原因——她讓我想起了陳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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