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明

重明麗正,君子明於外,柔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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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布魯斯(五十一)

(2013-11-17 07:56:33) 下一個

日子就像枝頭上的樹葉,一片與另一片全無分別,這或許是件好事,因為覺察不到眼前的景象是一天還是一天疊著一天,日子可以過得飛快,而當那飛快也淡出知覺的時候,時光便靜靜地停滯著,仿佛從未走遠。

又是聖誕節了,寧靜的聖誕節,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林菲,想起了紐約,想起了紛揚的大雪和空濛的天空,這讓我忽然有一種想要故地重遊的衝動。

在離開布魯斯街之前,我在天井裏見到了唐叔,他的房門是虛掩著的,透過縫隙,我看見他在客廳裏一個人喝悶酒。他的神色焦躁而憂鬱,讓我隱隱覺察出異樣,於是我敲了敲門,不待他允許就直接走了進去。

“唐叔,怎麽聖誕節也沒出去玩?”

唐叔抬頭瞥了我一眼,順手抓起一個杯子放在我麵前,“小孟,來,喝酒。”

“好,喝酒。可是喝酒也要有個名目的,咱們這是……”

在我說話的時候,唐叔已經為我斟滿了辛辣的威士忌,並且舉起酒杯在我的杯子上碰了一碰,我隻好打住話頭,也端起了酒杯。

唐叔仰頭把手中的烈酒一飲而盡,然後自斟自飲,在我勉強喝完一杯的時候,他已經是三五杯下肚了。我想阻止他,但又隱隱覺得由他醉去或許是更好的選擇,於是我默默地陪著他牛飲,在酒過數巡之後,唐叔忽然撲倒在桌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小孟,我兒子不來上學了,我老婆跟了別人,王明明跑了,錢沒了,餐館也快完了,我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隻能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唐叔抽泣了一陣子,抬起頭來又灌了一杯酒,喃喃地說:“我不知道為什麽要來美國,十幾年了,每天偷偷摸摸地過日子,話也不會說,電視看不懂,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好不容易熬到大赦,以為終於出頭了,誰知道原來不是的,老天爺一下子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了,為什麽?為什麽?我受的苦還不夠多嗎?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

我仍舊是無言以對,這個世界是如此的混亂,於唐叔而言,昨天的綢繆顯然沒有帶來今天的幸福。悲傷的結局是因為錯誤的開始,還是一路上的陰錯陽差?這世上畢竟還是沒有未卜先知,因與果倒是不失時機的自我呈現,可惜的是,這因果也常常與人們的意願背道而馳。

唐叔的酒量並不大,連續的急飲讓他酩酊大醉,我把他扶上了床,替他蓋好被子,今天算是過去了,可是明天會怎樣呢?

明天是不用去想它的,它若來臨,我們能做的,也隻是欣然地說一聲“早上好”罷了。

我再一次站在了紐約的街頭,馬路的另一側是昔日的海市蜃樓,天空仍然是空濛而神秘的,寧靜的街上空無一人,雪花簌簌地堆積,不知是在掩蓋還是在重建不肯磨滅的昨日,我隱約聽見咯吱咯吱的踏雪之聲,卻遍尋不著已走過我身旁的人。

我獨自一人坐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館裏,去年的此時,林菲正在我的對麵酣然入睡。一個漂亮的女服務生走來,我從她的手裏接過鉛筆和打印紙,在落筆之時,我又忽然覺得,這或許已經是一幅完成了的畫作。筆已在手,我總要畫點什麽,於是我一道一道,將那空白塗成茫茫的黑色,然而在完成之前,我卻膽怯地在黑暗的一角留下一扇小小的窗戶。我對自己的懦弱惱恨不已,漆黑已讓我告辭,遠離,置身事外,可我卻偏偏趴在小窗戶的角上偷窺微光黯淡的往日。

我終於是走進了黑夜,在黑夜裏凝望遠方,那裏燈火闌珊,照著一個幻變不停的空間。雪地上有一行陌生人的足印,迤邐地消失在燈火漸息之處。她走了,隻留下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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