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不會違背林菲的意願,於是,我們成了Olvido的房客。
一切安置妥當以後,老板娘為我們指點了一些值得遊覽的地方,我和林菲一一到訪,在我們悠閑的腳步裏,那些明媚的風景就如同漸沉的斜陽,被我們一步一步踏成了動人的緋紅。麵對著那為世界而存在的緋紅,也麵對著那為我而存在的長長身影,我忽然心生傷感,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林菲問我。
“噢,沒什麽。”我說,“……一個下午的時光,就這麽被洶湧的人潮吞沒了。”
“不,不是的。”林菲笑了笑,說:“是熙熙攘攘的人潮,就這麽被洶湧的時光吞沒了。”
林菲的話讓我默默無言了,冷漠的世界讓時間變得蒼白,而時間又把這蒼白衝刷到遙不可及的地方,我們所能做的,隻是呆呆地凝望,凝望世界的沉浮和時光的冷酷。
我和林菲回到了Olvido。入夜以後,這裏倒是個熱鬧的地方,小店裏前前後後擠滿了酒酣耳熱,談笑風生的客人。在最靠裏的小小舞台上,一個頭戴氈帽的老樂手嫻熟地演奏著西班牙風格的吉它曲,在他熱情的樂聲裏,一個露出肚臍的美麗女子正如火焰般地快樂舞蹈。
這是老約翰曾經描述過的景象,我和林菲做了見證。這麽看來,老約翰信誓旦旦地描繪的,又似乎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在那真實的世界裏,我是躑躅在街頭,半信半疑的旅人。
我和林菲加入了狂歡的人群,我們飲下了成桶的啤酒,在半醉的時候,用彼此都不明意義的語言跟周圍的人交流。我們忘乎所以地歡笑,肆無忌憚地唱起那些我們已經遺忘了很久的老歌……
在我們縱情歡樂的時候,夜在惶惶地等待黎明,黎明沒有來,我們卻匆匆地,在夜的惶惶中各奔了東西。
林菲顯然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沒等我把她放到床上,她已在我的肩頭沉沉地睡去了。我小心地將她放下,為她蓋好被子,掩上門,然後和衣躺在了露台前的沙發上。從這裏,我可以看見一方窄窄的天空,幾顆閃爍的星星。屋頂上懸著的絹紗在我眼前飄飄蕩蕩,讓我迷迷糊糊地夢見了一座波斯的宮殿。風在我的宮殿裏悠悠地吹拂,戴著麵紗的美麗公主在金色的地板上沉思漫步,我看見她凝望天際的背影,也看見她一懷淡淡的柔情,她轉過身,從梳妝台上拿起一把象牙梳子,優雅地整理著頭發,漸漸地隱沒在空氣中……那是西元六百一十九年,埃及人奉上了公主的第一把象牙梳子,三十年後,那把珍貴的梳子連同宮殿一起在熊熊的戰火裏化為一團灰燼……
——多麽奇怪的夢啊,我全然瞧不出這夢境與我身邊的現實有任何的聯係,那萬裏之外,千年之前的幻境,究竟是誰,將它寄托在我的夢中?
我醒來的時候,是天光微朦的清晨,露台的門敞開著,屋裏飄漾著薄薄的寒意,讓一切都顯出新生似的清新。林菲已經起來了,正站在露台的一角,眺望遠處的天空。她今天換上了一襲純白無暇的衣裙,溫和的風在微涼的晨光裏拂起她勝雪的裙裾,拂起她濃如墨染的長發,一如那已伴隨了我多年的夢。
我想咬一咬自己的嘴唇,以證明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可我又猶豫著不忍發力,這個清晨,我已被各種離奇的夢境恍惚了心神,如果此刻仍然是個夢,就讓這夢境完美地持續著吧。
日落布魯斯 (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