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布魯斯(三十六)
(2011-11-04 08:34:20)
下一個
在五十街咖啡店的一角,我又見到了林菲,她的麵容依舊明麗,也依舊憔悴,昏黃的燈光傾灑在她臉上,染出淺淺若無的柔美,也透出淡淡難言的憂傷。
我在她對麵猶豫著,不知是否應該走近她的身旁。此時此景裏,我內心的掙紮與遲疑是如此的生硬而不合時宜,我想轉身離去,再也不回頭望上一眼,那樣的話,一切悄然而逝,我也隻是多了一個永不會醒的夢。
我在林菲的身畔坐了下來,她沒有抬頭,隻是木然地說:“你真的來了,為了我這個隻有數麵之緣的陌生人……值得嗎?”
“我……”一個脫口而出的“我”字,終結了我所有的言語,我心潮起伏,卻又空空蕩蕩,就好比蒼白的天空下波濤激蕩的大海,隻剩一個“我”茫然地出沒其間。
“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沉默了半晌之後,我說。
“你說吧。”林菲輕輕地攪動著麵前的咖啡,仍舊沒有抬頭。
我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我心中那片茫茫,全無頭緒,隻是鋪天蓋地地淹沒著我所有的知覺。
“你……覺得人生是怎樣的?”許久以後,我問。
“人生?”林菲語聲中透出一抹詫異,但轉瞬之間就恢複了平靜,“人生是一個太大的話題,我想我無法準確地描述人生的本質,在過去的日子裏,有過快樂幸福的時光,也有許多痛苦不堪的記憶,人生的變幻無常早已經讓我迷失了方向,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我想,我們甚至都不知道,人生是否需要一個方向。”林菲說著,緩緩地抬起了頭,我望見她的眸子,灰暗,深邃,而又波瀾不驚。
“我仍然活著……”林菲接著說,“我想我無法在生命的中途就對人生下一個結論,也無法憑著不完整的片段去分析出人生的真諦,此刻的人生,對我而言,大概就是這樣荒誕不經地活著吧。”
“荒誕不經地活著……”我下意識地重複著林菲的話,這正是長久以來我對人生的結論,可當它從林菲的口中陳述出來,我卻又感到莫名的震撼與心有不甘。
“是啊,我們就一直這麽荒誕不經地活著……”我喃喃地說,“我一直竭盡全力去擺脫人生的荒誕,可我卻始終找不到一個生存的理由,一個人的一生,無論擁有過多少財富,權力,也無論是如何的輝煌耀目,精彩紛呈,百年以後,全都灰飛煙滅,沒有人會記得你,會在乎你,或許,有人會從史書裏讀到你的名字,可是那些讀史書的人也會在轉眼間湮滅無蹤。一個人存在過,還沒存在過,顯然是一件全無意義的事。一個人的生命固然是如此,一個文明的命運又何嚐不是如此,從茹毛飲血的蠻荒時代,到今天突飛猛進的科學技術,再到以後無可避免的毀滅消亡,一個文明能夠發展多久?百萬年?千萬年?就算是億萬年,在茫茫的宇宙中也不過是白駒過隙的一瞬,一個文明存在過還是沒存在過,又能有什麽不同?數十億年之後,太陽係湮滅了,宇宙大概還在,太陽係的存亡,對宇宙而言,不也一樣是可有可無……這些已經是比‘我’的生命大上無窮倍的事,我尚且看不到它們生滅的意義,何況是“我”,一個脆弱不堪,莫名其妙的渺小生命?我無法以‘我’為原點,向無窮推論出我存在的意義,更無法從宇宙甚而宇宙以外的無窮時空逆推出‘我’生存的價值,所以我的生命,隻剩下渾渾噩噩與荒誕不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去渡過自己的人生……”
“你想得太多了。”林菲凝望著我,也端詳著我的迷惑與恐懼,用柔和的語聲說,“放棄沒有結果的思索,就像你周圍的人一樣地去生活,那樣的話,或者會有一個比較快樂的人生。”
“也許你是對的。”我說,“可是我總覺得這世界上已經有些人懂得生存的意義,蘇格拉底,柏拉圖,老子,莊子,或者是佛陀……可惜的是,我無法從他們的文字中獲得解脫,反倒是你,你讓我恍惚之間,相信了生命的價值。”
“我?”林菲的臉上顯出意外的神色。
“是啊,你。這聽起來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吧。”我有些尷尬而自嘲地笑了笑,低頭朝向了麵前的咖啡。
林菲仍舊望著我,眼中卻全無嘲弄,反而充滿了好奇與期待,看來她並沒有把我的話當作是試圖追求她的說辭,而隻是滿懷誠意地想要了解我的內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