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詫異,把他們讓進門坐下以後,唐叔給我介紹了那個陌生的女子。她的名字叫王明明,廣東人。我仔細地打量了這個不速之客,她大概三十六七歲,模樣長得挺標致,皮膚白皙光滑,隻有眼尾些許的魚尾紋,銘刻著她逝去的青春。
她是個很開朗外向的人,當她看到我掛在牆上的以陳嫣為模特的人像攝影時,失聲地叫了起來,“哇,好靚哦。這是你照的嗎?”
“是啊,是我照的。”我有些無措地說。我對她的外向還不太適應。
“哇,真是……真是好靚哦,你什麽時候幫我照呀?”
這個突兀的問題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無奈地望著唐叔,唐叔微笑著發了話。
“你就別煩人家了,小孟很忙的,哪有時間給你照呀?再說了,就你那模樣,照出來能有人家小姑娘漂亮嗎?”
唐叔這話顯然沒起作用,王明明仍舊是望著我,完全不理會唐叔的揶揄,“你說呀,你什麽時候給我照?”
“這個……總有機會的……”我沒想到她是這般地咄咄逼人,隻好尷尬地支吾著。
“小孟,你別理她,我們這次來,是想問你個事。”唐叔說。
“什麽事?我能幫上忙嗎?”我趕緊接過了話頭。
“是這樣的。”唐叔說,“我當廚師也當了這麽多年了,現在想出來單幹,跟小王開一家中餐館,你不是懂易經嗎?你幫我占個卦,看看這路子走不走得通。”
聽完唐叔這話,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一天半夜,唐叔打電話給我,風急火燎地要我給他占上一卦。我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他的請求,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他是躊躇在賭場裏,拿著剛剛贏來的幾十萬美金,求問自己的前途。
我已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我隻知道最終的結局是唐叔把贏來的錢,一分不剩地又輸給了賭場,財富成了過眼雲煙,收獲的,隻是得到時的喜和失去時的悲,以及那得失之間的人生難測。唐叔大概是不甘於這個結局的,所以隔天又去了一次,這一次,他一夜之間輸掉了兩萬多塊。唐叔回來的時候,氣色很難看,在屋裏整整昏睡了一天。他失去了很多錢財,帶回了很多疲憊與心灰,看來是極背運的事,可我反而覺得,他的人生因此而完美起來。
唐叔後來很少去賭了,但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次經曆,讓他更加地篤信起人的命運來。命是無法改變的,運卻可以通過三枚錢幣去偷窺一二。可是,這樣算不算是作弊呢?倘若真有神靈和命運的話,那神靈會眷顧作弊的人嗎?也許神的全能早已洞察了我們作弊的企圖,於是製造出我們窺見了命運的假象,讓我們在竊喜之餘渾然不覺自己仍然深陷在命運的迷途裏,從而歡欣鼓舞地踏上那條其實從來不曾改變過的路。
——唯一的改變,若有的話,大概就是歡欣鼓舞四個字,既然這條路是注定要走的,歡欣鼓舞總遠勝於垂頭喪氣,倘若三枚硬幣和一段古文能夠讓一位朋友充滿希望和力量,我不介意去做這件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的事。
我給唐叔占了一卦,卦象平平中透著艱難。我抬起頭來,察言觀色,想要更多地了解唐叔和王明明的關係,並以此來衡量我說的每一句話是否會影響他們倆將來的關係。
——他們都神情緊張地望著我,我實在分辨不出他們的緊張究竟有什麽不同,於是我將卦中的好處神采飛揚地誇顯出來,卻把卦中的惡處輕描淡寫地掩去。
王明明鬆了一口氣,唐叔也鬆了一口氣,他們的臉上泛起笑意,好像是看到了光明而美好的前途,而我的內心卻忽然升起一種負疚感,仿佛是我用謊言操縱了別人的命運。
在我略有些失神的時候,唐叔跟王明明輕聲地說了幾句話,王明明不情願地站起身來,一麵向我告辭,一麵還不停地叮囑我改天一定要給她照相。
我虛與委蛇地應承了她,並送她出了門口。屋子裏隻剩下我和唐叔兩個人,我開始猶豫要不要把剛才隱而未言的卦辭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