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初春,天氣回暖,楊花開始打苞,不知哪裏吹來一陣風,把地上細細的沙塵吹起來,迷了人的眼睛。高麗推著車從菜市場走出來,單腳踩上踏板,一楊腿跨上車,往父母家騎去。
“媽!我回來了。”高麗進門把包放下,拎著塑料袋走進廚房。
“喲,今天買的什麽?”高媽媽看見女兒,放下菜刀,過來幫高麗將塑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買了條魚,等一下魚頭燉湯,給晶晶喝點,給爸也喝點。”
高媽媽去洗魚,高麗接著說:“局裏下禮拜可能要派我去上海開個會,晶晶和她爸就過來蹭飯了。”
“回家吃點飯,什麽蹭不蹭的。”高媽媽去剁魚頭,忽然停下來:“你說去哪?上海?你弟弟在上海,你給他打個電話。”
“我知道。明天吧,還不一定的事呢。”高麗邊說邊去洗蔥薑。
高媽媽忽然放下菜刀,解下圍裙,走出廚房,嘴裏說著:“那點五香蠶豆不知放哪了,你給他帶去。”
高含下了班直接奔公寓的家,這幾天他不用湊合,每天都能吃到蘇做好的熱飯熱菜。海歸快一年了,第一回感覺那公寓像個家。
他進門就聞到菜香,放下包去洗手。
蘇把飯菜端上來。高含隻辦了些簡單的鍋碗瓢盆,她也隻好將就用,簡單炒幾個菜,等把房子處理了搬過來,她可得置辦點東西。
高含端起飯碗,肚子裏嘰裏咕嚕早叫了,他急匆匆就往嘴裏扒飯,蘇去拍他的背,喊著‘慢點’,叫他喝口湯,嘴裏說:“哪裏就這麽餓了!”
這時電話響了,高含放下飯碗,拿起手機:“喂?”
蘇進廚房去把另兩個菜端出來,聽見高含在說:“我給纖纖也買了部手機,要是開會找不到我,就打她的號,你記下來。。。”
蘇吃著飯,等高含打完電話才問:“誰呀,要我的號碼。”
“姐姐,她可能過幾天來這開會。”
“過幾天?不會正好我們去杭州了吧?”
“所以我叫她先打個電話,要是她來,我們就推遲兩天去杭州。”
然而高麗卻沒有打電話,也許她們局裏另作安排了。
西湖邊,高含和蘇騎著自行車,在人群中穿梭。蘇堤上人太多,盡留神騎車閃人了。他們過了蘇堤,觀看了蘇小小的墓,蘇輕聲念:“郎騎青驄馬,妾乘油壁車。。。”
高含冷不丁來一句:“幹嘛不都騎馬?還省一輛車。”
蘇看著回頭看他們的遊人,趕緊拉著高含往外走:“你這個土人,亂講什麽?”
高含哈哈笑:“不亂講,你還杵在那呢!”
“討厭!”蘇跨上車往前飛奔。
在黃昏薄暮的白堤上,遊人稀少,柳枝兒被風吹著,斜斜地飄,蘇騎著車,伸手去摸飛到跟前的嫩枝條。高含在後邊追趕,嘴裏喊著:
“哎,慢點!聽見沒有?我叫你慢點!小心摔著了!”
蘇回頭嘻嘻一笑,繼續往前衝。高含一聲大叫:“停下!”
蘇一捏閘,停在路邊。高含趕上來:“你不要命了?要是出點什麽事,老了誰給我煮粥啊?”
“能有什麽事啊?就騎個車。”
“好了,不準騎快車。”高含下達了‘領導級指示’,把車往邊上停好,說:“我們在這歇會。”
他把蘇的車也停好,拉了她的手往旁邊的亭子走。蘇往後仰,讓高含費力拖著,嘴裏唱:“妹妹我坐船頭呀,哥哥在岸上走。。。”
“妹妹,快看這有塊匾,還有對聯,要不要念啊?”高含拖著蘇,回頭嗬嗬笑著說。
蘇當真停下腳步,去念那塊匾:“入畫尋詩”。
高含說:“這不對,該叫‘入畫尋美’。不過我是不用尋了,拽著別丟了就行。”
蘇去敲他的腦門,高含抓住她的手趁勢把她拉近,說:“餓不餓?吃飯去?”
西湖之春的樓上,高含給蘇倒著酒:“這是黑棗泡過的黃酒,養顏!”
“我老了麽?”
“還沒有,快了!”
“討厭!我還沒嫌你老呢!”蘇含笑瞪著高含,用筷子去打他。
“打老公犯法的!”高含嘻嘻哈哈,夾一筷子西湖醋魚放到蘇的碗裏“我是說,你老點好,免得我不在時,你被別人搶了去。”
“那你守緊點,每天早請示,晚匯報!”
“你不嫌我煩啊?”
“不會!”
他們吃完飯去看‘西湖印象’,爾後又看了音樂噴泉,完了在西湖邊找了間茶樓喝茶。蘇真是高興,這是他們蜜月以後第一次旅行,讓她勾起了對往事的甜甜回憶。她品著茶,含笑看著身旁的高含,聽他貧嘴。這個男人,她的丈夫,她想,劍眉星眸,俊朗多才,她的伴侶啊!
她忽然打斷他:“高含!”她頓住,微微紅了臉:“我想,嗯,等我回了上海,我們是不是該開始了。”
“什麽?開始啥?”
“那個,孩子呀。”
高含嗬嗬一笑,貼近她的耳朵說:“那我可得多練習練習。”
星期一,高含跨進公司就被郝海叫住:“高含,你姐來過了,她給你留了個包裹。”
“什麽?她來了?我沒接到她的電話呀?”
“她說來之前打嫂子的手機了,留了言。那什麽,她找不到你們,把東西留給我了。”
高含心裏生氣。在杭州時,為了放鬆地玩,是關了手機,可是若姐姐來之前就給蘇打過電話,那時候,他們還沒去杭州呢!難道蘇為了去杭州,竟把姐姐的留言給刪了?他越想越氣,越氣越覺得事情就是這樣的。
世上的事,多少冤假錯案,就在一個‘巧’字。而心中生了疑慮的人,如果不去誠心弄明白,隻會在這個‘巧’字布下的迷宮裏轉不出來。
高麗是給蘇打電話了,而且還留了言,但陰差陽錯,她撥錯了一個數字,留到了別人的手機裏了。本來她該給高含打電話的,但她想著跟弟妹多親近點,就選擇打給蘇了。一番好意,卻最後弄得弟弟兩口子不歡。這個結果,除了怪生了疑慮的高含,恐怕也隻能怪老天作弄。
高含這個受過高等教育,自命不凡的男子漢,按理考慮問題應該更全麵,更理性。但從前年春節他們夫妻倆回家,見過兩家父母開始,蘇媽媽那種潛在的盛氣淩人,撥動了他心底最敏感的弦。一點點,一滴滴,他心中的憤懣,越積越深,無意識地就將它發在蘇的身上。不管多小的一點事,觸動了他,竟會把‘情理’二字都拋到腦後。
當天他開始加班,早出晚歸。
蘇隻當他們出去玩,耽誤了工作,可是漸漸發覺高含臉色陰沉,沉默不語,她感覺什麽事不對。她想問問高含,可是他根本沒有時間跟她說話,晚上他回家倒頭就睡,早晨也是扒兩口飯,開門就走。
蘇迷惑不解,竟開始有點失眠。她惱怒不堪,這天下午收拾好行李,打電話給高含:“你早點回來,我明天就走了,我有話要跟你說!”
高含照樣深夜才回。他進門看見蘇坐在客廳,隻懶懶地問一句:“明天走了?”
“我是誰呀,高含?我是你老婆!有事你講,有話你說,別悶在肚子裏算怎麽回事?”
“你別嚷嚷,越嚷越像你們家那隻母老虎!”
“我媽又怎麽你了?你別亂叫名字,我從來說過你媽嗎?”
“我媽是那樣盛氣淩人的人嗎?別拿我媽跟你媽比!”
。。。
一場爭吵就這樣開始,最後以高含甩門而去結尾 – 而且他們竟沒吵到問題的關鍵,終究沒有給蘇解釋的機會。蘇在這裏,真是應了那句話:就是死,也是個屈死鬼!
蘇一夜沒睡,第二天天一亮就出門打車去了機場,帶著滿心的傷,回到美國那個冰冷的家。
高含第二天回來,蘇已經走了。他想去機場,又自己賭氣不肯去。他就像那做了錯事的孩子,不肯承認是自己的錯,反倒把一切責任歸結給別人。
趕巧又是星期六 – 其實也不是巧,他本來該去送蘇,在機場依依惜別的。弄到現在這個樣子,他除了糊塗而固執地不去尋找誤解的根源,忽然還覺得非常無趣。他悶悶的,看不進書,做不成事。他想找個地方喝一杯,恍惚記起郝海跟他說科技館附近環境不錯,他出門打了個車,往科技館那邊去。
科技館邊上有一條新修的商業街,街旁的人工河倒也清秀。河邊花圃整齊,柳樹依依。一座拱橋橫跨東西,橋邊空地上孩子們騎車,放風箏,還真是春意融融。
高含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下,轉身去看窗外的風景。他看見橋那邊一對夫妻走過來,他認出那個男的是誰,那是吳老板!他心裏一陣輕笑:這個老色鬼!
他移過目光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