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又不閑

年近不惑,忽然驚覺身邊友人夫妻或離婚,或激戰。費盡口舌勸下來,到底隻是一席話,多數僅起到耳旁風的作用。有一天拿起筆想寫下點什麽,卻不知覺寫了十萬餘字,心想,這下總是說過了吧!
正文

海不歸(38)

(2010-11-01 11:38:30) 下一個

《三十八》

 

高含回到上海一個多星期了。他忙著處理客服,跟幾位老板應酬,開了部門工作會議。

 

工作之餘,他一直在思考蘇跟他講的那番話,想著那句‘找到什麽折中的辦法’。他明白蘇是個獨立的女人,需要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他在考慮有什麽事情可以讓蘇既能發揮自己的特長,又能守在自己身邊?

 

他下了班直接往公寓開去,今天沒有應酬。

 

進門他先去查看郵件,卻發現有封F城某律師事務所發來的信函。他感覺不對,心裏突突直跳。

 

他拿著信上樓進了自己的單元,把信放在桌上,兩手發抖。他想起來這幾天打電話回去,蘇在那邊聽起來都是有氣無力的,他還以為她生病了,叮囑她注意保暖!

 

他現在看著這封信,覺得蘇離他越來越遠。他喉嚨哽著,難過得提不起一點力氣,他沒有力氣去碰那封信。

 

他坐在那裏發呆,看著窗外。

 

時間慢慢過去,暮色湧上來,他覺得臉上冰冷,驚覺已經滿腮淚痕。他跳起來去拿手機,給蘇打過去。

 

電話通了,他聽見蘇慵懶地回答,他難過地問:“寶貝,為什麽我會收到律師的信?”

 

蘇在那頭沉默了半響,悉悉索索地,壓低了聲音說:“高含,我們緣分已盡,離婚吧!”

 

他轟然頹倒,哭泣著聲音問:“為什麽?我們不是在找辦法嗎?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的!我們可以重新開始!請多給我們一點時間好嗎?”

 

“沒用了!已經結束了!再見,高含!”

 

電話掛斷了!高含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

 

他忽然抓起桌上的鑰匙,跑出這間小小的單元,跑出公寓,跑到大街上,馬路邊。他沿著馬路跑,超過一個又一個走在路上的行人,他不停地跑,讓汗水流下來,讓大腦進入一片空白!

 

 

蘇坐在窗前,淚已幹。離她敲開高含公寓門的那個晚上,已經四個月了,可是那個女人居然懷孕才兩個月!這多麽可笑!

 

她看著窗前的樹,花,路沿的郵筒,走在路邊散步的鄰居,所有這些,像是都在對著她笑!太陽明晃晃的,依舊不辭勞苦地照耀著天空下的一切,它忙著自己的工作,那些風花雪月的事情與它無幹。

 

這世界多麽可笑!

 

人和人之間,偏要弄出‘感情’這樣東西來,費力不討好!辛辛苦苦,戰戰兢兢,到最後還要被弄得傷痕累累,然後再把這叫‘感情’的東西踩在腳下!

 

這真是可笑!

 

電話響了!

 

她不動,懶得去接。

 

她反正已經請假了,今天早晨接過高含的電話後她就請假了!

 

然而那電話一直響。

 

也許是律師的電話吧。她站起來去接,懶懶地一聲‘Hello?’

 

“肖雨纖!你別以為你讓律師給我發了函,我就會同意離婚!我不會的!我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撓離婚,一切的辦法!”

 

電話斷掉,進入忙音。

 

蘇站在那裏,渾身發抖!

 

高含掛掉電話,然後去衝澡。他的大腦異常活躍,興奮地計算著各種方案,他明天出門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個資深厲害的律師!

 

 

W鎮,蘇瞪著窗外濃濃的夜色,感覺自己被無限縮小,世界被無限擴大!院子裏的楓樹底下,不知道有什麽東西,黑乎乎的,在晃動。

 

這樣一個夜晚,隻怕又是不眠之夜!

 

淩晨六點,蘇剛剛睡熟,一陣電話聲把她吵醒。她茫然地瞪著天花板,心想誰會在這個時辰給她打電話啊!

 

電話一遍又一遍地響,她不得已,挪動疲憊的雙腿,去把電話拿起來。一個彬彬有禮的聲音傳來:“太太,這麽早打攪您真是不好意思。我姓林,我的委托人高含先生堅持要我趁早通知您,我們通達律師事務所將受理先生的委托,處理您二位的離婚案件。原則上說,他會通過法律的手段來處理您二人的分歧。作為一名律師,我需要告訴您,離婚案裏,如果一方不同意,過程將會拖得很長!而且先生準備在他所住國,即中國,來處理這一案件,這就是說,您得有足夠的時間來中國出庭,並接受法庭調整。”

 

蘇呆在那裏,大腦一片混沌。

 

她都想不起來自己怎麽關了手機的。難道結束這段婚姻,會有那麽多磨難?她已經被傷得遍體鱗傷,高含還要不放過她,讓她承受雙重的苦痛?

 

婚姻,這座墳墓,它到底有多麽黑暗?

 

 

蘇搖搖晃晃走進家門,嚴重失眠加上一天的勞累,她感覺自己幾乎要虛脫了。她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一口喝掉。她去打開冰箱的門,看看有什麽可以吃的,卻一點食欲也激不起來!

 

她懨懨地靠進沙發裏,打開電視,想著早晨那個該死的律師說的話。她忽然想起可以找爸爸商量一下,老頭子可是司法局的退休老幹部。她搖頭歎息,離婚看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兩個人既然已經無路可走了,為什麽還要這樣苦苦相逼。

 

她拿起手機,才撥了一半的號又掛掉。

 

怎麽跟爸爸說呢?兩鬢霜白的老父,辛苦了一輩子,怎麽忍心讓他再操這個心?

 

她猶豫不決,舉棋不定。

 

這時手機卻響了。

 

她去接電話,聽見是高含的聲音她想掛掉,可是他氣勢洶洶的口氣卻讓她怔住了。

 

高含在電話那端,沉著聲,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要以為離婚就能解決一切!我不會讓你走成,不管用什麽方式!比如說,我可以不工作,就說身體有病,讓法院判你一輩子負擔我,養活我!你就算另外找了男人,我也會動不動出現在你麵前!”

 

蘇厲聲喊道:“高含!你到底想要把我怎麽樣?”

 

“我要把你留在我身邊!”

 

“然後你就可以家裏紅旗不倒,外邊彩旗飄飄是不是?”蘇尖聲叫著,憤恨地把手機往地上砸去,涕淚橫流。

 

這原已流幹的眼淚,怎麽死灰複燃?

 

蘇踉蹌著往樓上走,扶著牆頹然跌坐在地上。

 

窗外已經黑透,鄰家的窗口滲出來點點溫馨的光。曾幾何時,這是她悉心經營的夢!親愛的丈夫,可愛的孩子,溫暖的家。然而夢碎成片片,現實如此淒涼。

 

她坐了很久,渾身乏力,四肢近乎麻木。

 

她爬起來去開燈,看見了床頭台燈下的安眠藥。真的很累了,她想她需要好好睡一覺。她走到樓下廚房去倒水,吞下兩粒安眠藥。

 

然後她衝了澡,換上睡衣,躺進床上,蓋好被子。

 

她跟自己說:你必須趕緊睡著!

 

她就這樣跟自己說,說了上萬遍。

 

發現自己還盯著天花板。

 

沒用!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她幹脆起來,去看時間,已經淩晨四點了。

 

看著黑漆漆的窗外,她忽然覺得很害怕:那濃黑的夜色裏,像有什麽東西在向著她冷笑,使她不由自主地發抖。她想這世上原來有那麽多恐懼和虛偽,危險的、肮髒的事每天都在發生。你不管多麽努力,也隻不過換來一時的安定,誰也說不清楚明天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就算是躲過了明天,未來還有無數個明天。而且就算是平安到老又怎麽樣?自己已經三十多了,沒家,孤苦伶仃,離個婚還要飽受折磨!

 

將來,將來她該怎麽辦呢?像高含說的,再找一個男人,那誰又能保證不會是第二個高含!在和高含的婚姻中,她已經非常努力,不過是落個離婚!她實在不敢說自己還能再那麽努力!她忽然覺得活著很無聊!

 

活著真的很無聊!

 

而且高含還不讓她好好活!他不是說要像幽靈一樣跟著她嗎?

 

她打了個冷戰!她覺得自己很微小,小得像隻螞蟻,不管誰輕輕一捏,就能粉身碎骨!

 

她已經再也沒有睡意!整夜都沒有睡!她想她也許這輩子也睡不了一個安穩覺了。

 

要是能睡著多好!最好再也不要醒來,再也不要去麵對任何煩惱。

 

她覺得很渴,去廚房倒水,看見桌子上那瓶安眠藥。要是把它都吃下去,那肯定能好好睡著,也許再也不用醒來。

 

她伸手拿過藥瓶,輕輕晃了晃,把藥全部倒出來,仰頭要往嘴裏送。

 

她眼睛的餘光忽然看到了院子裏那棵楓樹,火紅著葉子!

 

她停下來,走到陽台上。原來天都已經微明了,晨曦灑在楓葉上,一寸一寸,弱弱地滑過來。那火紅的葉子泛著柔和的光,向她展示秋天的絢麗。她的眼淚流下來,對著這清晨的院子,深深地吸了口氣。

 

她回到廚房,去洗手間,把手裏的安眠藥扔進馬桶,一按衝水的把,全部衝走!

 

然後她走回樓上去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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