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高含一夜惡夢連連,一會是大山壓頂,一會是洪水猛獸。一陣‘叮鈴鈴’的電話聲把他吵醒,他冷汗淋漓,脊梁冰冷。爬起來想要去接電話,想想又躺下,他敢肯定是明亮打來興師問罪的,他懶得接。
然而那電話聲卻不依不饒,一遍又一遍地響。他萬分惱怒地拿起電話,沒好氣地說:“什麽事啊!”
“高含,你吃了火藥啦?這麽大火性!”
高含一個激靈,趕緊坐直身子:“爸!您怎麽打電話來了。。。”
夫妻兩個過日子,實在是不應該把父母牽扯進來。你若去做個調查,很大部分夫妻吵架,多多少少都跟雙方父母搭得上一點關係。平時好的時候都是‘爸爸’,‘媽媽’,一到吵架,那肯定是‘你父母’,‘我父母’分得倍兒清。老年人常常又頑固,一根筋地認為自己這方才有理,所以他們的加入,弄不好真成了夫妻爭吵的惡化劑。
蘇媽媽跟女兒打完電話後看來並沒有閑著,也不知她跟高含父母都說了些什麽,高含媽媽氣得都起不來床。高含爸爸倒是惦記著兒子的婚姻幸福,打電話教育兒子要‘穩重行事’。
高含聽見媽媽氣得病了,怒火中燒,哪裏聽得見他爸爸‘穩重行事’的教導,打完電話就去找車鑰匙。
明亮家裏,蘇剛剛洗漱完畢。昨晚一夜沒睡好,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樣,高含看來是鐵了心要‘海歸’的,他們倆以後可怎麽處呢?她恍恍惚惚,感覺自己踏入了密林小徑,前不見頭,後又沒了歸路。
正一籌莫展,忽然門外‘咚咚’的敲門聲傳來。她從門眼往外看,看見高含站在門外。她有點欣喜,繼而又是氣惱,反過身子靠在門上,不言不語。
高含知道蘇在門後,他已經氣得分不清何為‘理智’,擂了拳頭對著門一頓猛敲,嘴裏喊著:“肖雨纖,你這個禍害,你給我開門!”
蘇在裏邊聽見,不禁錯愕,轉而憤怒,‘刷’的把門打開,怒目圓睜:“你叫我什麽?”
“‘禍害’!你就是!你都跟你們家那隻母老虎胡說八道了些什麽?現在我媽被你們氣得病倒在床!你沒本事把我留在美國,就使出這樣的陰招!你不是‘禍害’,你是什麽?”
蘇氣得臉色發白,嘴唇發抖,反手‘啪’將門關了,跑去找手機。
明亮和張工這會趕了過來,一把拉住衝進來的高含。
湖北A市,蘇媽媽正指揮保姆小於做廚房衛生,電話響了,她拿起電話:“喂?”
退休的肖副局長端了杯茶在看報紙,忽然聽見老伴怒氣衝衝的聲音:“高含那個小驢崽子在哪,讓我跟他說!”他趕緊跑過去把電話奪過來,楊聲吼道:“董處長!你還有完沒完!”
然後他把電話放到耳邊,盡量緩和了語氣:“纖纖,爸爸問你,你還打算不打算跟高含過下去?”
蘇正抽搭著跟媽媽哭泣,忽然聽見爸爸一句‘你還打算不打算跟高含過下去?’,有如當頭一棒,驚雷轟頂,頓時呆立在那裏。
此時高含甩開張工和明亮的手,指著蘇說:“你想把我留下來,別做夢,我這就給郝海打電話去,讓他給我訂機票,一個星期之內就走!”他轉身走出大門,絕塵而去。
蘇呆立著,思路像是從一團漿糊中鑽了出來,明明白白地站在她跟前。她腦袋裏忽然無比清楚,比任何時候都明白。她看著向她走來的明亮,淒然一笑,閉上眼睛,兩行淚水潸然滾下。
蘇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開車回家,住到客房。她開始給高含收拾回國的行李,襯衣、領帶、西服、褲子,一件件疊好碼齊。牙刷、香皂、毛巾、拖鞋,分別包好捆好。維生素、鈣片兒、幹淨內衣褲、襪子、皮鞋,等等,等等。行李裝好了,想起一樣什麽的沒裝,又打亂了重來。
高含卻一直在氣頭上,也不說話,隻過來看看,把不要的扔出來,要的留下。
這一個星期,對蘇來說,真是有史以來最長的一個星期,她上班、下班、做飯、收拾行李,剩下的時間一直坐在那裏默默沉思,不言不語。她沒指望高含跟她說話,他們兩個即使說話,也找不出什麽話來說,她像是在品嚐愛情的苦酒,隻是這酒,曾經那麽甘美甜蜜。
機票訂在星期六,高含結束前一份工作的第二天。吃完早飯蘇開車送高含去機場。
兩件行李托運完後,高含轉身對蘇說:“我這就進去了,你回去吧。”
蘇點點頭,轉身走出航站樓,去停車場取車。她一步一步向自己的車走去,拿出鑰匙,打開車門,坐進去,啟動。忽然她抓住方向盤,淚水湧出來。在汽車馬達的轟鳴聲中,蘇哭得氣斷聲吞,肝腸寸斷。
第二天早晨,高含從上海給她打了個電話,隻說平安到達,並沒講別的。蘇稍微交代了一下按時吃飯,不要酗酒的話便掛了。她放下電話,忽然覺得地板上、窗台上布滿了灰塵,她找來拖把、抹布,投入勞動:廚房、窗台、起居室,陽台、臥室、衛生間,甚至院子裏沒有拔完的雜草也被她清理得幹幹淨淨,直幹得香汗淋淋,日落西山。
接下來的日子她照常上班、下班、看書、做飯。周末去明亮或雪月家小聚,大夥出門活動她也參加。她的生活就像回到了認識高含以前,隻是那時她住在公寓,現在她住在花園洋樓。
高含每個星期都會給她打個電話,說說公司進展和其他一些不痛不癢的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