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又不閑

年近不惑,忽然驚覺身邊友人夫妻或離婚,或激戰。費盡口舌勸下來,到底隻是一席話,多數僅起到耳旁風的作用。有一天拿起筆想寫下點什麽,卻不知覺寫了十萬餘字,心想,這下總是說過了吧!
正文

海不歸(12)

(2010-10-27 10:35:17) 下一個

《十二》

 

年終測評蘇得了優等一級,進了小小一筆獎金。提拔的事卻被James擱了下來。本來他心裏舉棋不定,業務部把蘇的報告退回來這件事卻讓他非常惱怒,不過他不想表現出來,他給上頭打電話,聲稱年終忙碌,為了穩妥,要求提拔‘助理’這件事往後拖幾個月。

 

不過蘇並不在意,她最不著急的事就是‘升職’。她那顆在中國訓練過的腦袋,做些數據分析,玩些數字遊戲,已經綽綽有餘。去年夏天綠卡也到了,她真的是沒有什麽好擔憂的,生活像夏天黃昏時的一潭湖水,風平浪靜,金光閃閃。她最近都有點長胖了,皮膚越發白淨,一雙眼睛噙著兩彎笑,盈盈的幸福滿溢。

 

她和高含開始籌劃著回國過春節的事,商量都買些什麽禮物。老年人自然要多買營養品,孩子買玩具。她給高含的姐姐買了一套名牌化妝品,給姐夫買了隻派克筆。想了想又給高含的媽媽買了一條14k金的白金項鏈。

 

有一件事倒費了點周折。

 

當她打電話告知父母回國的事時,她媽媽立即反對,說你還沒結婚就去他們家過年,這不成規矩,再說也沒見女婿上門提親,我們養你這麽大,不圖你什麽,麵子總得給一個吧!

 

蘇趕緊細聲辯答,說媽媽呀,現在都是什麽年代了,還提親呢!你們不是向來很開明的嗎?再說女兒都這麽大了,好不容易把女婿找好,您就高抬貴手吧。完了她又加一句:您上回說要的那個白金手鐲,高含給您買了一對。

 

老太太最後雖然鬆口答應,但條件是他們倆初二就得回蘇的父母家,而且,用她老人家的原話說是:兩家大人總得見個麵吧!我女兒嫁了什麽樣的人家,我心裏總得有個數不是!

 

蘇不再言語,她是湖北A市人,要初二從河南高含家趕到A市,也不是不可能,但天時,地利都得正好。她慶幸他們倆剛好來自相鄰的省,如果高含家是新疆的,那可真沒辦法。

 

有這樣一類父母,尤其母親,把女兒看成眼睛裏的夜明珠,時時地含在心口,捧在手心。即使到女兒出嫁後,也總存著一個私心:自己那麽乖巧的閨女,在家裏公主一般,去了別人家做媳婦,心裏總是一百個不放心。所以恨不得跟在女兒身旁,能處處為她留心,出謀劃策,保得女兒周全。從女兒的生活起居,到跟公婆小姑子的雞毛蒜皮,她都要一一過問,細細點評。做女兒的如果剛好跟媽媽無話不談,那簡直就是人間惡夢,試想啊,如果丈母娘對你的生活細節了如指掌,又是把女兒看成心肝肉的,那兩口子不吵架才怪呢!

 

但好在蘇是個愛獨立思考的人,又是溫和退讓的脾氣。她雖然被父母寵著,但虧得離家早,不喜歡跟媽媽打太多報告,這些年來生活的磨礪已經讓她形成了非常成熟的價值觀、人生觀。

 

到一一打點齊整,已經離春節隻有不到一個星期了,他們隻休了兩個禮拜假,因為打算婚禮後出門度一個星期的蜜月。高含把行李打好包,各項事務處理完畢,這天由張工開車送他們去機場。

 

 

河南B縣,高含的家裏正忙碌著大掃除。這是一套幾年前才買的商品房,三室兩廳,是高含這輩子買下的最便宜的房子,連房子帶裝修才兩萬美金。

 

高含媽媽提了桶水在檫桌子,一邊不忘回頭提醒女兒:“魚買下沒有?別忘了去買幾斤排骨,你弟弟愛吃。”

 

高含的姐姐高麗接過話:“知道了!晚飯少不了‘糖醋排骨’,我這就去買。”高麗拿了手袋往外走,她個子高挑,眉眼秀麗,保養得體。

 

高麗比高含大兩歲,從小聰慧,與高含姐弟倆當年在B縣一中還頗有名氣。她高考沒發揮好,隻考上了本省一所財經本科,本來發狠要考進北京去讀研,但父母卻叫她畢業回家工作,理由是家裏負擔兩個大學生已掏空了家底,高含當時在清華,是物理係大二的學生。

 

高麗放棄了考研,進了縣財政局,不久結婚生子,生活寧靜安穩。誰也不知道她內心深處是否存在著那一點遺憾,但高含總覺得姐姐是為了自己放棄的考研,放棄了那莫須有的前程,再加上他常年在國外,父母都由姐姐照顧,他越發覺得虧欠了姐姐,總想要找機會大展宏圖,發了財好讓爸爸媽媽,姐姐姐夫,外加外甥女跟著自己享福。

 

這是一個十三歲男孩的夢想,夢想自己長大後馳騁風雲,是社會不可或缺的人物。這樣的夢想往往隨著年齡的增長,學習生活的磨礪,慢慢淡化掉而退身為‘曾經的夢想’。而高含,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也許是因為媽媽逢人便要吹噓他,也許是因為別的,竟然依然生活在他的夢想中,鷹一樣的眼睛打量著周邊世界,尋找自己的機會。

 

這原本也沒有錯,誰說擁有理想是一個錯誤呢?隻是在試圖實現理想的過程中,如果犯了錯誤,造就了後果,那理想本身便脫不了幹係,成了禍首。

 

 

高含帶著蘇在鄭州下了飛機,搭上回家的長途公車。不停歇的旅程讓蘇勞累不堪,她靠在高含的肩膀上,臉色有點蒼白。高含削了個蘋果,切成小塊,往蘇嘴裏送去,一邊低聲安撫:“過幾個小時就到家了啊。”

 

汽車在公路上時快時慢的行駛,天色灰暗。這些年汙染嚴重,環境惡化,已難得一見藍天白雲了,尤其是冬天。高含看著路邊的民宅,民宅外隨處可見的垃圾,無家可歸的狗在垃圾堆旁刨食。他極目往遠處看,想找一點能勾起他對美好童年回憶的東西,但是他不免失望。別說幾十年世間變化,滄海桑田,現在的故鄉跟小時候的故鄉,早已判若兩人。就算單講‘回憶’這樣奇怪的玩意,它偏好把美好的東西保留起來,齷齪難看的,輕易就被踢出去啦。

 

傍晚時分才到達B縣,高含的姐夫到車站接。姐夫人到中年,已有點發福,但是脾氣出奇的好,丈母娘家的重活,累活全部包攬,毫無怨言。他忙著把高含跟蘇的行李往出租車內放,一邊笑著說:“晚飯做好了,都等著你們呢。”

 

回到家,高含的媽媽拉著兒子的手,不住地檫眼睛:“媽媽都老了,你多會才回家一次啊。”又去摸他的臉:“都瘦了,自己不好好吃飯吧。”

 

高麗把媽媽拽開,嗔怪地說:“媽,不都回來了嘛,別這樣,讓弟妹在那站著。”

 

高含媽媽趕緊去拉著蘇的手:“都怪我老糊塗啦!讓我看看,多俊的閨女!我們高含有眼光!”

 

蘇忙叫聲‘伯母’,底下了頭。

 

 

一家人坐下來吃飯。高含的外甥女晶晶挨著個給大家發筷子,到蘇的跟前時,甜甜地說:“肖阿姨,您的毛衣真漂亮!”

 

高含敲一下她的頭,糾正說:“叫舅媽!”

 

晶晶歪著頭:“我叫了舅媽,你給我什麽呀!”

 

大家聽了直樂。高麗嗬嗬笑著說:“這孩子,都被外公外婆寵壞了!”

 

高含招手叫晶晶近前,附在她耳邊說:“舅媽給你買了好東西!”

 

晶晶眼睛一亮,轉身衝著蘇說:“舅媽,你真漂亮!”

 

 

大年三十高含媽媽給蘇一個大紅包,和一條24K足金的、帶塊紅寶石的、黃澄澄的項鏈。蘇把紅包放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感覺份量不輕,她原封不動地將紅包交給高含,說:“你跟你媽說叫他們四月份去美國參加婚禮時買機票用。”

 

高含伸手捏一下蘇的下巴:“我老婆這麽好!我媽得豎著大拇指誇我啦。”

 

蘇笑一聲,說:“你多大啦?還找你媽要大紅花呢!”

 

“大紅花沒有,就怕她又拉著我的手掉眼淚,憶苦思甜。”

 

“以後接了到美國去住住,讓她把你喂胖點。”

 

“住住可以,喂胖就不必了,有你喂我就心滿意足啦!”

 

蘇笑了笑,沒接著說。高含將她拉進懷裏:“我媽就是這樣,有時候挺誇張的,我多大都把我當孩子,其實她很喜歡你,去年我打電話告訴她時,她都高興得哭了。”

 

外邊有人家在放鞭炮,小縣城裏,鞭炮是禁不住的。蘇依在高含懷裏沒出聲,聽著他‘咚咚’的、有力的心跳。她不是小孩子,人情冷暖,家長裏短,她都想得很明白。從那天高含求婚,她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她就打定了主意,這輩子,要跟這個人好好過,有多少困苦她都要耐住性子麵對。

 

有人趁著熱鬧開始放響炮,‘轟隆’,‘轟隆’震天響。高含騰出手捂住蘇的耳朵,看著窗外有煙花在空中升起,璀璨地張開,瞬間消失在黑暗中。春節聯歡晚會在鞭炮的間歇處播放歌舞升平,為全國人民熱熱鬧鬧地歌唱社會主義之豐功偉績。

 

 

初一吃完中飯蘇就開始收拾行李,在高含家放下多少東西,現在又塞回來多少 給蘇父母的土特產,高含愛吃的零食,路上要吃的水果跟點心。蘇感覺行李比來時更重了。

 

高含的媽媽又開始抹眼淚,高麗皺著眉說:“媽,過幾天去北京你不還能見著嗎?別老掉眼淚!”

 

蘇和高含決定回美國之前讓雙方父母在北京見一麵,這樣既滿足了父母的要求,又可以帶他們在北京逛逛,一舉兩得。

 

姐夫托人找了車子,明天一大早就往鄭州開,趕去武漢的火車,明晚天黑大約就能到達A 蘇的父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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