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高含三十二,在現在這年代算不上大齡。放在美國人眼裏,正是吃喝玩樂的年紀,但中國人那種成家立業的觀念還是根深蒂固。
他來自河南靠近山區的一個小鎮,成長過程中,家裏生活稱不上苦難深重,但也並不殷實。他還有一個姐姐,比他大兩歲,在家鄉某事業單位,丈夫是中學老師,兩人的日子溫飽有餘,但也就是僅僅如此。有一個女兒,父母退休了,由他們倆侍奉跟前,高含節假日裏會寄一筆錢,隔一年回家探親一次。
你第一眼看這小子就知道,這不是個甘於平庸的人。他逼人的目光也許讓你不自在,但放在跟他討論項目時,多少瞌睡蟲也被趕跑了,許多問題竟然迎刃而解。他做事條理清楚,目標明確,是上司的左膀右臂,與同事相處卻很低調。領導幾次想提拔他做項目經理,他卻都拒絕了,隻霸著技術骨幹的位置。如果有新的、頂尖的項目,他一定會不惜手段鑽進研發隊伍,並憑借實力成為技術核心。
他知道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了,本著優生優育的原則,他應該在三十五歲之前有孩子,這樣在退休前,孩子就已畢業工作了。他理想中的妻子要賢惠顧家,給他和孩子一個溫暖的避風港。
蘇是他見過的女孩中最符合這個標準的,脾氣溫和,喜歡小孩,菜做得還好。高含在吃下第一口涼麵時就下了決心,這個女孩,該站在我高含的廚房裏。他年初才從外省跳到現在任職的公司,以前從沒見過蘇。那天雪月說要給他介紹個女孩時,他也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沒想到竟一試而中,蘇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新娘。高含不禁在心裏暗暗慶幸自己年初的跳槽。
鎖定了目標,接下來他該製定周密計劃,怎麽把蘇變成他高含的妻子。攻城陷陣是他的強項,他精力充沛,頭腦清楚,心思細密。首先他要打聽有關蘇的一切信息,正麵的和反麵的,性格的和非性格的。
蘇坐在餐桌前,她給自己泡了杯香片。嫋嫋的霧氣從杯中升起來,繼而通向虛無,看不見了。就像人生,從生到死,從有到無。從母親腹中剝離出來,嘹亮地哭出第一聲,到垂垂老去。這是自然規律,無法更改。比如那杯中的霧氣,你沒有辦法阻止它產生,也沒有辦法阻止它消失。可是它存在了,在夏天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在這間整潔幽靜的餐廳裏,優美地綻放,毫無保留。
她忽然覺得好笑,咯咯地笑,眼淚都笑出來了。她想起明亮剛才那麽匆匆地掛掉,好像怕她反悔似的,拿了聖旨趕緊撤。她慶幸明亮給安排的約會是周五,她還有近一個星期準備,她雖然二十八了,對約會還是生疏,真是這個年代的異物,像是從哪本古書裏走出來的。
周五高含早早地下了班。他洗了把臉,將胡子刮了,換了件幹淨T-Shirt,休閑牛仔褲。他沒有準備鮮花或巧克力,太熱情會把人給嚇跑。他已經基本了解蘇的情況:二十八,有過簡短的戀愛史,在現下這年頭這簡直稱得上一張白紙。脾氣很好,喜歡看書。是家裏的獨女,父母是機關幹部,都已退休。這簡直太好了,將來有了孩子,兩老還可以過來幫忙,順便又是孝敬老人的意思。現在關鍵是怎麽把自己的魅力展現出來,早點抱得美人歸。
高含開車去接蘇,在蘇的公寓樓下等。他站在樓下,前後觀察。這是處不錯的公寓,環境幽靜,設施齊全,遠處網球場已經有人練開了。
他轉身看見蘇從樓道走下來,穿一條素淨碎花的長裙,淺色掐腰上衣,長發用發絲鬆鬆地係在腦後。高含趕緊去開車門,不知怎麽的,心裏有點緊張。
他們去吃飯。高含殷勤地點菜、倒水,極力逗蘇講話,不時向蘇打聽W鎮的風土人情。
那是家意大利餐廳,一盤意大利麵條被端上來,高含吃了一口,當他含混不清地嘀咕‘這可沒有你那涼麵好吃’時,蘇撲哧一下笑了。高含這下來了勁,笑話輪著個地從嘴裏冒出 – 男人追女人千篇一律的法子。最後高含還要點甜品,蘇搖搖頭說算了,我們可不能跟洋人比,他們那大肚子,我們望塵莫及。
在電影院高含想挑部浪漫愛情片,蘇撇撇嘴說算了吧,等下你在座位上睡著了,我臉上可不好看。高含撓撓後腦勺,說要不我去買杯咖啡吧。蘇笑了笑,抬頭看廣告牌,自言自語地說:“喜劇片可能不錯。”
高含樂了,腆著臉說:“咱倆興趣相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