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又不閑

年近不惑,忽然驚覺身邊友人夫妻或離婚,或激戰。費盡口舌勸下來,到底隻是一席話,多數僅起到耳旁風的作用。有一天拿起筆想寫下點什麽,卻不知覺寫了十萬餘字,心想,這下總是說過了吧!
正文

海不歸(1)

(2010-10-21 09:57:50) 下一個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生老病死。從娘肚子裏出來,吃飯、成長、學習、工作、繁衍後代,對的,繁衍後代!讓跟自己基因相近的這一物種得以延續!

 

上帝造人,造出了亞當和夏娃,卻沒有願意費力氣再造下去,於是想出了讓人造人的主意。那怎麽能讓兩個互不相幹的人心甘情願地去費這份力氣呢?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上帝又創造了一樣東西,讓男人和女人因為這樣一樣東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樣東西,名字他也取好了,就叫愛情。

 

《一》

 

蘇的中文名叫肖雨纖,同事和朋友們都喊她蘇。她是一個典型的淑女:溫婉、安靜、輕言細語,有一頭黑亮柔順的長發,笑起來像兩彎月牙兒的眼睛,削肩細腰,十指纖巧。你絕不可能看到她對人指手畫腳,暴跳如雷。在嘰嘰喳喳,說長論短的女同事中,也斷不會看到蘇的身影。

 

兩千年美國經濟不景氣時,蘇剛剛大學畢業,七月中旬拿到去明尼蘇達州立大學深造的簽證。

 

從小到大,蘇並不是個主意很強的人。快大學畢業時,她見同學們都做出國打算,便也隨波逐流。她個性軟弱,與世無爭,但老天爺卻對她格外青眼有加,輕輕鬆鬆就得到明尼蘇達州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並順利取得簽證。

 

她花了一年時間從本來的數學專業轉到統計學專業,又花了兩年時間拿到統計學專業的碩士文憑。在美國東北部某個城市謀到一個不錯的職位 某保險公司的數據分析師,住在城市周邊的W鎮。

 

工作之餘,蘇喜歡讀各種閑書。對燒菜,做點心也頗有心得。她有耐心,又有一點點聰明才智。做起小菜,點心來,總是細細地準備,不遺餘力。又喜歡看別人怎麽做,再加上自己的主意。常讓吃的人滿心驚喜 這玩意能吃出這個味兒!

 

她又是那樣的溫和,跟小孩子們輕言細語地說話,微笑著聽他們發各種牢騷,不時表示同情 她這樣不見得能對孩子們起多大的幫助,但他們照樣喜歡這個蘇阿姨,把自己心裏的話講給她聽。

 

所以大家都喜歡蘇 大人和小孩。朋友圈子裏有人開Party總會叫上她,她會帶上精心準備的菜肴,一半的時間都陪著孩子們玩各種小遊戲。

 

蘇一直單身,她沉靜的性格讓她總是消失在熱鬧的人群中。也有男孩追求她,但一半因為學業繁忙,一半因為羞澀,竟都沒有結果。

 

 

也不是所有追求者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蘇工作後不久,有一個美國男孩叫Keith的,時常來找蘇。他們開始是談一本書,或者一個人;然後不久他們一起去遠足,爬山涉水;再後來蘇的桌子上就多了個花瓶,瓶裏插了紅玫瑰。

 

Keith是一個白淨秀氣的男孩,同蘇一個公司,是做業務的。蘇溫婉的氣質一開始就吸引了他。這個嬌弱的中國女孩有著恬淡的笑容,象夏天雨後的洋雛菊,清新、純淨。

 

有一天他找借口去蘇的辦公室,問她有關數據的問題,結果卻發現她在午休時偷偷地讀毛姆的《刀鋒》,便跟她交談起來。他們都喜歡拉裏這個人物,誰會不喜歡呢?並且也向往拉裏那種不羈的生活方式,期望自己有機會周遊世界。

 

蘇說到高興的時候眼睛亮亮的,用手比劃著,搜腸刮肚地找詞匯來表達。Keith微笑地看著她,眼神裏透著溫和,時而插上一兩句。最後,他們決定周六來一次‘約會’ - 交流毛姆的另一篇名著,《月亮和六便士》。

 

周六他們在咖啡館相遇。兩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自己對小說的見解,也互相提出不甚明白的地方,並一致認為毛姆對人物的刻畫真是精彩。不知不覺幾個小時過去了,咖啡早已經喝完。他們又轉戰到附近圖書館後邊的長椅子上,討論的是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他們一會對某一點產生激烈爭執,一會又對另一點表示認可,連連點頭。不時地爆出哈哈大笑,引得路人側目,他們卻一點也沒意識到,也覺不出腹中饑餓。一直到太陽快下山,饑腸轆轆,才一塊去吃晚飯。驚覺這一天快得像飛一樣。

 

這以後他們經常在一起聊天,Keith還央求蘇給他講中國文學。蘇拿出四大古典名著,並搬出張愛玲。這些對Keith多少有點難了,蘇於是耐心地給他講解。

 

周末Keith會邀蘇去爬山,有時帶她去騎馬。有一回他們支了帳篷野營,夕陽下Keith彈吉他,啞著嗓子學Joe Cocker唱:“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 。。。”,蘇掩著嘴直笑。

 

蘇有時邀Keith來家,細細地給他做自己的拿手菜。Keith吃得很享受,微閉著眼睛,鼻子裏‘嗯嗯嗯’地表達他的讚美。他跟蘇開玩笑說:“哪天你做了我的妻子,我都不會願意下館子了,那得給我省下多少錢啊!”。蘇吃吃地笑,眼睛亮亮的。

 

滿山紅葉時的秋天Keith帶蘇去西弗吉尼亞一座小城,他的故鄉,一座美麗、安詳、世外桃源似的城市。蘇見到了Keith的父母,侯貝克夫婦,非常和氣的老兩口。他們很喜歡蘇,稱她為‘我最親愛的小甜心’,美國人互相的愛稱,常讓人覺得誇張,但誰又說得清楚這不是他們的真心表達呢?

 

Keith還帶蘇去了近郊的一個農場,那是他叔叔Jay的農場。Jay的農場種無汙染的綠色蔬菜,他還有一片果園,秋天收下來的南瓜堆成小山。蘇幫著收摘蔬菜水果,跟Jay的孩子在南瓜堆裏笑鬧嬉戲。

 

清晨Keith要蘇穿上暖和的衣服,他們去附近湖邊散步,那樣的美!湖水沉靜湛藍,嫋嫋霧氣彌漫在遠處的水麵,楓樹火紅的葉子倒影在水裏,剛升上來的陽光弱弱地,小心地,一步一步移過來。Keith環著蘇,撫摸她柔軟的頭發,眼神溫柔得讓蘇的心都化開了去。他們靜靜地走,讓彼此的心跳在這帶著朝露的、微冷的、清晨的空氣裏互相表白。

 

他們在一塊倒下的樹幹上坐下休息。Keith輕輕地吻蘇,深情地在她耳邊說:“等我攢夠了錢,我就向你求婚,將來我們可以在暑假帶上孩子們到Jay的農場來。”

 

蘇靠在Keith懷裏,滿足地微笑,輕聲說:“我幫著你攢。”

 

 

入冬後下第一場雪時,公司同事開Party,分別請了蘇和Keith。蘇精心地打扮一番:黑色保暖連褲襪,墨綠色羊毛連衣裙,大翻領,裏麵是黑色高領衫,套上新買的高筒靴,真是亭亭玉立,清新脫俗。蘇還淡淡地化了妝,撲了腮紅。六點整,按時到達同事家。

 

人很多。有端著酒坐在沙發上聊天的;有在起居室遊戲機上硝煙滾滾的;還有在地下室你一杆,我一杆玩桌球的。蘇在人群裏找Keith,發現他還沒到,怕是路上塞車了,天氣不好。蘇來到廚房,把自己做的點心放下。

 

她給自己到了杯紅酒,去聽他們聊天,談股市的走向,覺得無聊。又跑去看人玩遊戲。真是百無聊賴。恍惚間聽見誰的手機在響,正想去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已有人接了。

 

蘇低著頭喝酒,忽然覺得屋子裏安靜下來,她抬起頭,發現大家都看著她。

 

Keith出了車禍,幾輛車在高速上撞成了一堆,Keith當場死亡。

 

有那麽短暫的瞬間,蘇覺得周圍的人和物都消失了,黑暗裏Keith彈著吉他,嘶啞著嗓子唱: You are so beautiful to 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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