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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風流放蕩的寺院豔事
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的作家薄伽丘,在他的《十日談》裏寫道:
馬塞托假裝啞巴,在女修道院裏當園丁,院裏的修道女爭著要跟他同睡。
各位美麗的小姐,世上有多少男女,頭腦都是那麽簡單,以為女孩兒家隻要前額罩著一重白麵紗,腦後披著一塊黑頭巾,就再也不是一個女人、再也不會思春了,彷佛她一做了修道女,就變成了一塊石頭似的。凡是具有這種想法的人,一旦聽得了什麽出乎他們意想的事情,那他們真是怒氣直衝,像是發生了什麽逆天悖理的罪惡了。這班人絕不想想自己隨心所欲,要怎樣就怎樣,尚且還不能滿足,也考慮不到一個人整日閑暇無事,情思潦亂,會在精神上有多大影響。又有好多人,認為那在日間幹辛苦活兒的人,他們的肉欲早給那鐵鍬鋤頭、粗衣澹飯、艱苦的生活趕得一幹二淨了,他們的頭腦已昏昏沉沉,再不懂好歹了。這類見解真是自欺欺人!
薄伽丘說明,修道院的教士修女,其實還是凡人一個。中國古代佛教的機構、禮儀和僧侶生活,和薄伽丘筆下的修道院生活類似,麵臨的困境,也頗相似。佛、法、僧,是佛教“三寶”,但終究不完全相同,僧畢竟是活生生的人。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中,常常也在宣揚佛家道理的同時,像薄伽丘那樣把尼姑和尚諷刺和取笑一通,小說裏描寫寺廟生活與僧尼的形象,往往並無什麽特殊的神聖感,除了形式上的戒律以外,與外界的凡俗塵世並無太大區別。 明代馮夢龍編的《全像古今小說》中有一則故事,叫《閑雲庵阮三償冤債》,說一位公子阮三郎與一位太尉家小姐玉蘭私下交換了信物,想要再見麵幽會,但“隻恨閨閣深沉,難通音信”。公子的朋友就找到閑雲庵一位貪財的尼姑,給了她錢,由她來負責操辦。尼姑便邀請小姐的母親攜小姐某日去上香,囑咐小姐到時假裝想要到禪房休息,她則把那公子約來,預先躲在禪房裏。尼姑巧舌如簧,終於說動了夫人帶小姐去尼姑庵——小姐本不能隨便拋頭露麵的,又果真約來了公子,兩個性壓抑的古代青年,就在禪房中苟合。後來,小姐懷了孕,而公子原本就有病在身,身體虛弱,這一下就暴死了。小姐生下了孩子,父母也未加虐待,再後來孩子長大中了狀元,做了吏部尚書。他的母親,即當年的風流小姐為一日夫妻從一而終,成了節婦,年輕時的孟浪,當然也就一風吹了。
公子小姐幽會在古代很不容易,在《西廂記》和《牡丹亭》都得有人穿針引線,成人之美,但馮夢龍的故事中尼姑來做媒倒很新鮮,而且安排提供禪房之類的全套服務,簡直就是在拉皮條,當淫媒了。一般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可是這尼姑不免犯了佛家講的“貪、嗔、癡”中的貪戒,再者,她居然敢在佛祖眼皮底下為人開包房,顯然是沒有起碼的原則性和紀律性的。這明代社會是開放還是不開放呢?說開放吧,青年男女不能正常見麵,說不開放吧,尼姑又能在禪房讓未婚男女行雲雨之事,然後再去麵對佛祖和觀音念阿彌陀佛。不論怎樣,尼姑也做了紅娘,至少說明,寺和庵與俗界的行事方式、思維模式基本是一致的。
《紅樓夢》第十五回寫到鐵檻寺和饅頭庵,也是一樣世俗。饅頭庵裏的小尼姑智能兒“自幼在榮府走動,無人不識,常和寶玉、秦鍾玩笑,如今長大了,漸知風月,便看上了秦鍾人物風流,那秦鍾也愛她妍媚,二人雖未上手,卻已情投意合了”。似乎尼姑們完全戀愛自由,根本不受教規約束的。接下來,秦鍾在庵裏非禮智能兒,智能兒居然把尼姑庵叫做“牢坑”,說要“離了這些人,才叫好呢”,半推半就間,智能兒“不知怎麽樣就把中衣兒解下來了”。另一麵,老尼姑也積極參與解決兩位施主家因為兒女婚姻產生的糾紛,委托長袖善舞的鳳姐來辦理,老尼姑的行為也不太像出家之人,倒像精通人情世故的一般老婦女,所以《紅樓夢》裏批出家的妙玉的判詞是“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昆劇《思凡》幹脆就直接描寫尼姑陳妙常的情欲,陳妙常有段唱詞:“恨隻恨說謊的僧和俗,哪裏有天下園林樹木佛,哪裏有枝枝葉葉光明佛,哪裏有江湖兩岸流沙佛,哪裏有八萬四千彌陀佛。”還寫下“黃昏獨自展孤衾,怎奈凡心轉熾”的句子。智能兒和陳妙常是“癡”的,但這樣驚世駭俗的反宗教情感,在文人看來,卻是正常的人情。
和尚這一邊也差不多。《水滸》第四十五、四十六回寫楊雄殺老婆潘巧雲,石秀殺潘巧雲的情人裴如海。楊雄殺妻,與武二郎殺西門慶和潘金蓮,性質大致相同,都是因為私通違背婦道和倫理,而水滸英雄都是道德警察居多。不過細看又不全一樣,潘金蓮一桉的男主角西門慶原本就是一個著名的地痞流氓,以勾引良家婦女為樂,但在潘巧雲桉中,勾引她的卻是一個“老實和尚”裴如海。書中寫裴如海初一見潘巧雲,“兩隻眼涎瞪瞪的隻顧睃那婦人的眼”,裴如海一邊做法事,一邊“就袖子裏捏那婦人的手”。潘巧雲去到寺廟裏,裴如海身為出家人,卻說自己的臥房“隻是少一個娘子”,而潘巧雲回答說,“你便討一個不得?”好像在民間婦人眼中,和尚從無禁欲之說,二人也在僧房裏行事,後來和尚又來會巧雲,竟然還用“普度眾生救苦救難諸佛菩薩”來當暗語。而從《水滸》敘述的口吻來看,當時的人們對和尚們的道德操守並不以為然,或者,並沒有認為出家人就應當如何如何。
文學史家夏誌清教授,是這樣解釋古典文學中對僧尼的不敬描寫的:
“這種普遍存在於中國人之間對尼姑和尚的輕視(但對和尚的輕視較淺)不是出自對宗教的不敬,而是出自諂上傲下之感:尼姑同和尚,正如媒婆、庸醫、考場失敗而屈身做私塾教師或抄寫員的讀書人一樣,他們的社會地位卑微,因之受到卑視。”在中國古人心中,佛門弟子其實隻是一種職業,非關信仰,也無所謂嚴格的戒律,他們與俗世的常人的確沒有,也似乎不需要有嚴格的分別。他們也一樣“貪、嗔、癡”,
男為女色所誘,女也為情欲所困。這種卑微在汪曾祺的短篇小說《受戒》裏有明白的證據,“他(明子)的家鄉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豬的,有的地方出織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彈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畫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鄉出和尚”,把婊子和和尚並列在一起。小說中甚至寫道:“和尚要做法事,做法事要收錢,——要不,當和尚幹什麽?”
好和尚的形象誠然也是有的,比如孫悟空就從不近女色,但這似乎因為他同時是齊天大聖,是有神性的,所以天然地對女色免疫。但在周星馳重新演繹的電影《大話西遊》中,唐三藏也不再神聖了,孫悟空同樣有七情六欲,他最後是為了保護唐三藏取西經而強迫自己放棄了凡人的欲望,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但在世俗的至尊寶(孫悟空自己)和紫霞眼中,“他好像條狗啊”。唐僧的確是完全和男女之情無緣的,但人們多多少少覺得他不近情理。再說,小說《西遊記》中用拒絕女色誘惑來證明他的高潔,反倒更說明男人要戒絕情欲是極端困難的,因為和尚本來就不當近女色,這不比取西經是極少人能為敢為的,而是一個最基本的條件和本分,考驗本身倒證明存在的脆弱。如果做到像唐僧那樣戒絕女色是偉大,那看來像《水滸》裏寫的那種性情和尚,或者豬八戒類型的和尚在現實中還不少,更接近常理。但是孫悟空這樣無欲則剛的超現實的英雄是否就最受歡迎呢?不是。據說不久前有一個網上的民意測驗,調查在小說《西遊記》的四個人物中,女孩們最喜歡誰,結果冠軍是又貪吃又好色、最不像個出家人的豬八戒。
調侃出家人,倒不完全是因為他們地位低——這樣說有點歧視的味道,可能還是因為強大的中國世俗文化太重人倫和欲望,而禁欲的宗教生活向來不太受欣賞和崇敬。當佛家理論上宣揚的棄絕精神和世俗的人情發生衝突的時候,中國人大都站在世俗生活一麵——不吃肉,不近女色,會失去多少人生樂趣!而且一般的中國人對人世看得很透,始終覺得任何人要真正戰勝性欲和物欲在現實中都是很困難的,所以對和尚尼姑還有種同情。
古代的小說已經暗示出這種禁欲生活既沒有意思,也不可能真正實行,至於信仰能起到多大作用,看看《紅樓夢》裏的僧尼,就知道“信仰”有幾分可靠。民間的故事裏還說,老和尚對沒有見過女人的小和尚說,那是老虎,小和尚即刻發現自己愛上了“老虎”,說明基本本能始終存在。在當代的香港電影《少林寺》中,和尚們大吃狗肉,還自我開脫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汪曾祺筆下的和尚們“吃肉不瞞人”,隻需給被殺的豬念個《往生咒》就符合手續了。
在徐克電影《青蛇》中,就連法海這樣立誌要鏟除人間一切妖孽的高僧大德,其實要根除自己的“障”也很難。在電影中,高僧法海居然要滿頭大汗地把頭腦中的成群結隊呼喚他名字的女妖趕走,也即是要和自己的意淫做艱苦鬥爭。可是一當美貌的青蛇前去挑戰法海的“定力”,也就是壓製情欲的能力的時候,法海還是敗下陣來,隻是不肯承認而已,那麽他除了滅妖積極以外,自我修煉的成果很可懷疑。但這不是在諷刺和蔑視法海,而隻是指出世俗的誘惑是何等難以抗拒,蛇精何以非要做凡人。連法海也如此艱難地抵製欲望,凡夫俗子如許仙又哪是對手?不論是白蛇勾引在先,還是小青勾引於後,許仙完全繳械投降,照單全收,引起姐妹爭風吃醋,也不是他這個儒學書生道德低下,實在如莎翁說的,“肉身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