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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來李花入夢香
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我隻覺得家鄉的李花,正簌簌地飄落到身上。
我的家鄉在福州的南郊,那裏盛產李子。每年春天一到,漫山遍野,便被醉人的粉紅色染得香意盎然了。
李花似桃花而小,花瓣脆弱,倘蕾長,便可結實。三月時候,正值繽綻。到了四月的時候,有的花朵結果了,有的花朵凋謝了。
清明過後,漸漸地就有青綠的小果悄然冒出李樹。而過了端午,枝頭上就開始染滿了讓人垂涎欲滴的胭脂紅了。
十四年前的春天,我的父親過世了。
那時,也正是李花飄香的時候。父親的去世對我來說,是個重大的打擊。我覺得自己的精神支柱塌陷了。父親去世時才六十六歲。他是在中年命途多舛的時候,才有了我的。他甚至還沒有看到我的婚禮,就在萬般無奈中,手腳蜷縮,走完了短暫的人生之旅。
記得我十歲的時候,一次父親參加了一場籃球賽回來,跟幾個朋友聚在一起,一邊喝著福州的土釀青紅酒,一邊吃著狗肉。半夜時分,他突然吐血了。我媽嚇得差點 暈了過去。大家知道,狗肉性熱,再摻上青紅酒,那性子是火上加火了。好在後來他的身體並無大礙,走路時仍然是健步如飛,精力過人。
我一直覺得父親走路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以至於過早地趕到了人生的盡頭。
父親死於酒。
讓人神魂顛倒的文革之後,父親開始沉溺於酒精之中,一直到他過世。
那時,文革剛結束不久,父親的狀況極度困頓。而我的母親,那時正在一個鄉下的農村中,備受政治打擊。她的境遇更是生不如死。她本來是極力反對我父親喝酒的。不過,在那一段時間裏,她卻要我父親喝點酒,借酒銷愁。她跟我父親說: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們倆誰離了誰都不行。”
這就是生存的真理。
是的,我父母終於艱難地熬過來了。
但是,我的父親卻從此染上了酒癮,不可自拔。
我記得小時候,我經常替我父親到小賣部去打酒,沒少挨過他的訓。原因是我每次去打酒,量總是少了一點。我打酒時,用的是醫院裏輸液的那種葡萄糖瓶子,上麵的容積標誌一目了然。其實,那是零售店售貨員欺我小,沽酒時做了手腳,但父親卻怪罪於我,說我不敢據理力爭。我萬分委屈。
那時主要是因為家裏經濟拮據,父親失去了工作,賦閑在家。我們全家人隻靠我母親微薄的工資養活著。父親喝的是幾毛錢一斤的“五加皮”或者米燒等劣質酒。因此,每天那幾毛錢的額外開銷,在我父親看來便顯得異常貴重了。父親在酒精中尋找慰籍,看似飲鴆止渴,其實是出於萬分的無奈。
七九年之後,大地回春。那時,我父親似乎獲得了第二次生命。他才華橫溢,沉沒多年的文思,又汩汩而出。他一邊寫著文字,一邊喝著酒,從而在本省的戲劇界內名聲大噪。
父親以酒交友,朋友滿天下。
我父親年輕時,每月一到發工資的時候,他的身後便跟了一大溜的朋友。大家跟著他上餐館去,共謀一醉。但他去世時,身邊卻隻有幾位摯友。人走茶涼,這使我十分的寒心。同時,這也是促使我去國的原因之一。
如今,我每每想起父親時常吟誦的王維詩句“科頭箕居長鬆下,白眼看它世上人”時,便倍覺淒愴。
我初到老美B城的第一年,適逢父親祭日。我買了一瓶葡萄酒,試圖與冥冥中的父親對酌。因為在這之前,父親曾給我說過:
“一個男人,到了四十歲的時候,才會理解人生的難處的。”
如今,我自己也是過了四十的人了。父親的教誨,言猶在耳。
然而,韶華就如春風幾度。驀然回首,一切似乎都像是那燦然一夢的梨花。
爸呀,又是端午胭脂紅了。那飄謝了的淡淡的李花的清香,還在沁入你的夢中嗎?
兒無衣
敬祭白
伏惟尚饗!
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