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邊 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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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後,Peter的病情急劇惡化。他骨瘦如柴,終日不省人事,似乎對劇烈、鑽心的疼痛也都麻木了,唯一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存在的,隻剩下遊絲般的微弱的呼吸了。
費寧仍然是每天到醫院去一趟,探望Peter。這些日子來,她自己也瘦了將近十磅。對她來說,這種例行的探望已經沒有任何實在的意義,因為處於半植物人狀態中的Peter,既不能跟她交流,也不需要她的照顧。她之所以每天都要來到Peter的床前呆上一會兒,其實也就是為了能看到幾分生命的倔強和希望。
她想,Peter的靈魂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定是非常孤獨的。人的靈魂在脆弱的生命上逗留的時候,或許要經曆一段殘破的折磨,然後向未知的方向突圍。
費寧想,跟在死亡麵前掙紮的Peter比起來,自己茫然的前景,總歸是希望的亮光要多一些。選擇生存,總比選擇死亡要幸運的多。
這些日子裏,她除了在忙乎自己研究領域的事情之外,還在準備GRE的考試。上一次在那家川菜館吃晚飯時,程墨雨給與她的建言,對她還是有些啟發的。她想,自己以前可能的確是活得太單純了些,因為在嚴酷的現實麵前,良知很多時候隻能成為脆弱的道德和無情的生存的犧牲品。在美國,隻有獲得生存下去的可能,才能施展自己的目的。而她一向總是將自己的目的,等同於生存本身了。
看到研究室裏的同事們都在忙碌地尋找新的學校和研究機構,看到他們談論起Peter的病情時候的冷漠,就像是在談論一個早已過世的人,費寧覺得十分的寒心。同時她也看清了擺在自己麵前的惡劣的境況。在美國,的確是適合強者生存的地方,但是這個強者的意義,並不是她從前理解的那樣,隻要人格出眾,能力驚人,就能獲得成功。所謂的強者,其實並不排斥在激烈的競爭中采取齷齪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她以前過於拘泥於書本,總是以評判曆史人物和事件的理想主義的眼光,來看待周遭的人和事物,這使她對很多的現狀都產生不滿,而總是過多地憑著自己的理想去處理很多不如意的事,因此結果往往是消極的。
但是,現實畢竟不是理想的曆史。有一次,她在病床前,有意無意地跟Peter提到自己的研究去向時,Peter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她的隱含的意思,哪怕是幫她考慮一下她的前途。他隻是不停地在侃侃而談生命的存在與流失,淨化與升華。現實的外殼,好像已經從他的軀體上剝離了。對於生命的留戀和對於死亡的擔憂,使Peter變得更像個多愁善感的哲學家,而不是個負責任的嚴肅的學者。
在Peter看來,生命的終止,跟現實的淪喪,根本就是一碼事。
費寧於是覺得,死亡給人帶來的最大的恐懼,還不是在於它的不可知的境界,而是在於它對現實的摧殘和扭曲,盡管很多時候它隻是無意的。死亡是對人世各種價值的真正的決絕,因此,它更能體現出人的本質。
麵對死亡,費寧才覺得,什麽叫做好死不如賴活。死亡的境界即使美妙,它畢竟還是不能跟活著的、哪怕是窮困潦倒的境遇相比的。
Peter是在九月底的一個淩晨,靜靜地離開這個他曾經眷戀不已的世界的。在他葬禮的那天,LA縱深的穀地裏,下起了一場難得一見的細雨,墓地四周草色青青,一片寧靜。遠處海那邊的斜陽,顯得曖昧朦朧。
費寧在葬禮上見到了Peter的前妻。那天黃昏,她跟她的女兒站在一起,他們的身後,是一個高大的青年男子,給她們打著黑傘。
費寧站在十幾步外打量著Alex和她的母親。她的母親五十來歲了,身材高挑,化著濃妝,黑黑的眉影使她的眼睛看上去顯得很誇張。她臉上蒼白的皮膚有些鬆弛了,但是費寧看得出來,她年輕時,一定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她的神色非常悲傷,沒有任何的造作,是那種令人難忘的刻骨銘心的痛苦。
於是費寧想道,Peter這輩子,是曾經真正的愛過的!一個男人的愛情,會永遠滯留在他所愛的女人的眼睛裏的。因為再怎麽荒誕和狡詐的愛情,最後都會通過女人的眼睛流露出來。
在告別的時候,費寧走過Alex的麵前,她的母親站在她的身後。費寧跟Alex擁抱過了,然後又跟她的母親擁抱了一下。她的母親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貼在她的耳邊說道:“寧,我聽Peter提起過你。他說你是個讓他怦然心動的女人。剛才我見到你的時候,我再次覺得,Peter的眼光,總是令人詫異地正確。可惜,你來得太晚了,他已經走了!”
費寧覺得沾了雨水的身上,有些溫暖。她含淚笑道:“夫人,Peter跟我提起你的時候,語氣裏總是充滿了敬意和歉疚。我想,他是真正愛你的。”
Alex的母親點了點頭,輕輕地抹了抹眼角,隨後問費寧說:“寧,你需要什麽要我幫忙的嗎?這是Peter生前交待過的。”
費寧笑了笑,說:“謝謝Peter和你的熱情,夫人。我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Peter已經幫過我很多忙了。”
Alex的母親情緒平靜了下來,她說:“寧,我不知道Peter為什麽會突然喜歡上你。如果不是Alex的極力反對,Peter很有可能在他將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前半年的時候,宣布要向你求婚的!”
費寧聽了這話,心裏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她雖然曾經隱約感覺到Peter對她的好感,但是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過,Peter會往婚姻這方麵去想的。她對Alex的母親說:“夫人,這是不可能的事!Peter他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事,也沒有任何這方麵的暗示。而且,即使他向我提起這事,我也未必會同意的。因為我對愛情和婚姻,有我自己的理解。”
Alex的母親扶著費寧的手臂,緊緊地望著她的眼睛,說:“但是,我是相信Peter的話的。他就是這樣的人。你知道,他隻是把死亡看作是生命的離去,而不是終結。他認為他的靈魂,即便是死了,也仍然在四處漂泊。這就是他!”
費寧覺得自己痛苦的情緒,一下子凍結了。
她沒有想到,自己就像個還沒有化妝好的角色一樣,突然就被推倒了莫明其妙的舞台上。她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她跟Peter之間,會有超出學術之外的關係的。這事來得實在是太荒唐了!盡管當事人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甩開了Alex母親的手,匆匆忙忙地就離開了墓地。雨絲敲打在她的臉上、身上,然後涼絲絲地沁入到了她的心裏。她的心也有些冰涼了。
三天後,一個自稱是受Peter生前委托的律師找到費寧。他將一張麵額八萬美元的支票交給費寧。
費寧看了一下支票的署名,是PeterTimpson,那筆跡雖然歪歪扭扭的,但是費寧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上麵的日期是八月中旬的某一天。她記得,那時,Peter的神誌還算清醒。
她在心裏笑了笑,想道:看來Peter真是幽默到家了,他明明知道她不會無緣無故地接受一個人的恩惠,但是卻仍然在臨終的時候,給她開了這麽一張令人尷尬的支票!
支票上的數目不能不說讓人怦然心動,而且,現在也正是費寧最需要錢的時候。如果她接受了這筆錢,她完全可以輕鬆地開始她的學業的。
但是,費寧又想起了在Peter的葬禮上,Alex的母親跟她說的Peter對她的那一個還來不及公開的秘密,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她想,倘若Peter沒有過世,那麽他們兩人的關係,真的會發展到Alex母親所提及的那種地步嗎?
然而,不管怎麽說,她跟Peter的關係,在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終於劃上了句號。而這張八萬美金的支票,對她來說,除了沉重的意義之外,也許將給她的後麵的日子,打上難以磨滅的烙印。
費寧什麽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地將支票還給了那位律師。
那時,那個律師的表情,顯得十分的吃驚。因為這筆對費寧來說是意外收入的錢,相當於他的年薪的一半。
費寧笑著跟那律師說:“請你代我向Peter的家人問好。”
Alex的婚禮是在十月舉行的。費寧給她寄去了一張賀卡。Alex給她來了一個電話,她說,她沒有想到費寧會拒收那張支票。看來,她父親的眼光的確是相當不錯的。她問費寧想不想到東部去上學,她或許可以幫費寧一些忙。
費寧隻是笑了笑。她這時才感覺到,中國人跟西方人之間價值觀念的差異,有多麽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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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大的東方研究所將從十一月一日起,就不給原來Peter研究室裏的人員Payroll了。而事實上,到了十月中旬,費寧她們研究室的人,該走的差不多都走了。幾個博士,也都轉換了研究室,各奔東西。隻有費寧一個人的名字,還不尷不尬地掛在研究室裏。
費寧在十月底的時候考了一下GRE,成績不是很理想,隻有1280多分,雖然已經達到了研究生入學的資格,但是以她目前的境況來看,她是很難申請到獎學金的。
她給三所學校同時發了申請信,得到的是同樣的答複:同意錄取,但是沒有獎學金。
費寧估算了一下,在沒有獎學金的情況下,憑她現在的經濟狀況,她要花上幾年時間讀完一個人文科學的博士學位,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想真的再花上六年或者更多的時間,去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在美國學術界大而無當的發言權利。
然而同時,她向幾所學校申請做博士後的請求,都被人家委婉地拒絕了。那些單位拒絕的理由很簡單,——每個類似的人文研究機構,都隻願意接納有著特殊背景的中國學者,比如所謂的民運人士,在中國大陸受到“非法”迫害的著名人物等。除此之外,到這些機構工作的人物,必須具有在美國的同樣學科獲取的博士學位。
費寧發現,自己選擇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小了。
有一天,她在公交車上碰上程墨雨,程墨雨了解到她的情況後告訴她,她現在的處境,就像是逗留在一個港灣裏。她是想出發到大海外麵去漂泊,還是想找到歸宿,全都憑她自己的決斷。
程墨雨認為,費寧當時應該去接受Peter留給她的那張支票的。因為,從Peter的角度來看,那並不是施舍,而是對她的希望和支持。她完全可以利用Peter給予的那張支票,去獲得一個本專業的學位。現在,她的處境要被動地多了。
程墨雨說,如果換上他,他會毫不猶豫地接納那張支票的。他說,窮人接受富人的施舍,總是天經地義的。當初費寧在Peter的手下工作,她的工作量,其實也給Peter創造了財富,隻是這種財富通過其它的渠道,被消解了而已。
費寧正在對自己前途茫然無所適從的時候,有一天下午,她忽然接到了耿小袖打來的電話。
她因為忙,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跟他們夫婦聚在一起了。耿小袖每天都要趕到長灘去上班,晝出晚歸,難得見上一麵。而程墨雨偶爾碰個麵,也隻是匆忙地聊上幾句,或者隻打個招呼,大家各忙各的,該說的話,似乎是越來越少了。
耿小袖在電話裏笑著說:“費寧姐,今晚有個人想請你一起吃個飯,不知道你肯不肯給個麵子。”
費寧聽了,猜測了一下是誰,笑道:“小袖,你還覺得上次我沒辣個夠啊?!在吃辣上,我算是服了你了。”
耿小袖笑著說:“費寧姐,這次可是人家點名要請你的!”
費寧笑著問道:“是誰呀?墨雨是從來不會請我吃飯的。我想,該不會是你現在的那個老板韓晉年吧?!你知道,我跟商界裏的人可談不來。而且,我現在也沒有那種心情。”
耿小袖說:“不是韓老板他請你吃飯。不過,今晚做東的這人的名字要說出來,你肯定是認識的。費寧姐,你還記得你在上海的那個大學同學君慧嗎?今晚這飯局,就是她的先生穀石做東的,費寧姐,這個麵子你不能不給吧?”
費寧聽了,愣了一下。
自從上次君慧跟她在拉斯韋加斯分別之後,幾個月過去了,君慧隻打電話跟她聯係過一次。說起君慧的先生穀石,費寧和他隻見過一次麵,那是在君慧和他的婚宴上。穀石的年齡,比她們要大十歲,但是外表看上去很年輕,很精神,在費寧的印象中,他的自我感覺特別好,又是風度翩翩的,是個巧言令色,善於周旋的人。
費寧那時對他的印象並不壞,她認為,像君慧那樣性格的女人,跟穀石湊在一起,是最好不過的一對。
但是,她不知道穀石跟耿小袖怎麽會湊在了一起,就問說:“小袖,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穀石他是什麽時候來美國的?君慧跟他一起來了嗎?”
耿小袖說:“他跟我們‘川年’公司馬上就要談成一筆重大的業務,這次他就是過來簽合同的。他經營的物業,如今在上海算是數一數二的。不過,你的同學、也就是穀太太這次沒來。今晚穀先生要請你,就是君慧她的意思。”
耿小袖說著,最後又笑著補上一句:“費寧姐,穀先生可是我們公司的大財東啊!我們可都燒著高香供著他呢!”
費寧聽了這話,心裏笑了笑,覺得不好再推辭了,於是就答應了耿小袖的邀請。況且,他也很想從穀石那裏,聽聽君慧的近況。
晚上六點,費寧穿了一套惹眼的、但是輕便的淡藍色晚禮服,來到學校公寓區的門口。
這套禮服是她在上海買的,出國前,以為到了美國這邊,出入公眾場合時,需要經常穿著正式的服裝。沒想到到了洛杉磯後,才發現美國人穿著邋遢的程度,匪夷所思。她帶來的那些正式的服裝,難得穿上一次。這套禮服,便是她第一次穿上的。
耿小袖正坐在車子裏等著她。她一見到費寧,大老遠就笑著說:“費寧姐,你要不打扮起來,真是虧了你這一付好身材。而且,你穿起衣服來,又是特別的得體,真是讓人眼紅。你看上去比我要年輕多了!”
費寧笑了笑,說:“小袖,看你這話說的。去年帶了那麽多衣服過來,後來才發現根本就沒時間去穿,也沒那種必要。要說起穿著,現在還是在國內更時髦些。”
她上了車,忽然發現不見程墨雨,就問說:“小袖,墨雨呢?”
耿小袖歎了口氣,說:“費寧姐,看來還是你關心他啊!他呀,就是那種酸不拉唧的清高樣!像我們做生意的,他哪會放在眼裏呢!我請過他了,可他死活就是不肯同去。真是讓人掃興!”
她把車發動起來,說:“晚上穀先生要在中國城的‘玉真樓’設宴。那可是個有名的地方。那裏有一顆菩提樹,據說是當初洛杉磯的發祥地。這些是我最近跟業界的朋友們交往時才知道的。我跟韓先生去過那裏一次,那裏的景致,果然十分的宜人。”
費寧不解地問說:“小袖,你們公司的辦公地不是在長灘嗎?”
耿小袖笑著說:“幹我們房地產這行的,其實搞的就是人際關係,還不是要到處跑?!”
費寧問說:“你們公司主要從事什麽方麵的業務?”
耿小袖說:“主要是房地產業。在加州,如今房地產業算是熱透了半邊天。”
她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房地產隻是我們公司業務範圍的一部分。我們的業務麵很廣的。”
費寧說:“看來,韓先生還真是個有能耐的人。當然,你也是個強手!”
耿小袖的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說:“費寧姐,你不會是在嘲笑我吧?!我除了跑跑腿,能幹什麽呢?!”
費寧笑了笑。
過了一會,耿小袖接著說:“說到韓先生,他的確是個有魄力、有眼光的實業家,跟他接觸的時間長了,更能體會到這一點。不過,現在他在LA這邊的商務,大多還都是由我經手的。你看,像穀先生這麽大老遠的從國內跑過來,韓晉年他卻一直到下午才從紐約那邊匆匆忙忙地趕過來。我們公司,實際上現在忙活的是我,他隻是最後拍板的。”
費寧點點頭,說:“聽墨雨聊天時說,韓先生正在替你辦L-1簽證和綠卡?”
耿小袖聽了這話,故意裝做不經意的樣子,說道:“我L-1的簽證上個月已經辦好了,接下來就是要辦綠卡了。韓先生他在紐約那邊朋友多,我想應該不會成問題的。費寧姐,你呢?聽墨雨說,你們原先研究所的老板去世了?!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呢?這事可不能含糊。”
費寧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我也沒想到,一個人就這麽說走就走了。以後的事,還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
耿小袖笑著說:“我聽墨雨說,你們老板去世前還給你留下了一張八萬美元的支票,可你卻拒絕接受。費寧姐,你真夠大方的!”
費寧笑了笑,說:“Peter是個好人!不過,我覺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原本就不該接受的。這是我的為人準則。”
耿小袖笑著說:“費寧姐,你真是單純的可以!你得改變一下自己的思路了。”
車子下了10號高速公路,在經過圓形大轉彎的時候,耿小袖的身子猛地向前傾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慌忙用騰開右手,按住了肚子。
這時,費寧才突然注意到,耿小袖的肚子,明顯地要比以前鼓凸的多了。而且,從耿小袖的全身結構來看,她並不是發胖了。
費寧依照自己以前的經驗判斷,耿小袖是懷孕了。從她肚子鼓凸的樣子來看,該有五個多月了。
想到程墨雨馬上就要做父親了,費寧的心裏,不覺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耿小袖看到費寧正在注意她的肚子,就笑著說:“嘿,費寧姐,我忘了告訴你了,我已經懷上了!”
費寧笑著說:“差點沒看得出來。恭喜你們了!是男的還是女的?”
耿小袖笑了笑,說:“剛做過B超,是個男孩。唉,本來我想要個女孩的。可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的。不過,說到底,最後還是女孩貼心的!是不是這樣,費寧姐?”
費寧笑著說:“那可不是!到時你們再生個女孩,那不錦上添花了。”
耿小袖笑著說:“到時再說吧。我還得看墨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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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小袖和費寧來到“玉真樓”時,那裏已經是燈火輝煌,人流濟濟了。
雖然已經是秋天了,但是這裏仍然逗留著悶熱的夏天的影子,這從來客們的穿著上可以看得出來。
費寧明顯地感覺到,這裏的氣溫要比他們所住的西LA,高出好幾度。
費寧下了車,遠遠地就透過玻璃窗,看到了酒店中的那顆菩提樹。它茁壯高大,叉丫處呈“V”型撐持起來。
她們來到了酒店前,韓晉年和穀石已經在門口等候著了。
韓晉年一見到費寧,馬上就搶先一步,迎了上來,伸出手笑著說:“費小姐,久仰了。”
費寧打量了一下韓晉年,覺得他跟自己想象中的那個左右逢源的商人,似乎不太一樣,於是便笑了一下。他跟韓晉年輕輕地握了握手。
韓晉年笑著轉過身子,指著穀石對費寧說:“費小姐,這位就不用我介紹了吧?!穀先生是昨天到的。我們倆是老同學了。你們慢慢聊。”
說著,他跟耿小袖一起到一邊去了。
費寧突然麵對穀石,有點難堪。她隻是在君慧跟穀石的婚禮時,見過穀石一麵。此時,麵對著朋友的丈夫,她不知該說什麽好。
兩人靜默了一會,費寧抬眼衝穀石笑了一笑,說:“穀先生,君慧近來還好吧?”
穀石笑著說:“她呀,仍然還是那麽來勁。我現在也已經習慣她的性格了。反正,你們都是老同學了,她有什麽任性的地方,你可能比我更了解。在她麵前,我隻有順從和忍耐的份。這次我走的時候,她千萬交代,要我請你和你的同學程墨雨一次,算是上次她到這邊來,你們對她照顧的答謝。可惜的是,程先生晚上沒空過來。他太太倒是挺近人情的。”
費寧說:“你太客氣了,穀先生!君慧說了,她可能也要到美國來?——她的意思是,她要移民到這邊來?”
穀石摸出一支煙,點上了,苦笑了一下說:“這話她早就跟我提過了,這次出來走馬觀花跑了一趟後,回去對美國更是讚不絕口,死活要過來。可是你想想,她出來能幹什麽呢?在國內跑新聞,本來就是瞎折騰了,不過總算還有活幹。像她那樣閑不下來的人,到美國後如果沒事幹,非把她憋死不可!不過,我前些時還是給她辦了加拿大的移民。她是個瞎折騰的人,不像你這麽穩重。”
費寧笑著說:“我算什麽穩重啊?!隻不過是各人的性情情趣不一樣罷了。”
穀石正要接著說話,韓晉年跟耿小袖過來了。韓晉年笑著招呼穀石和費寧說:“老同學,費寧,要不,咱們還是到裏麵去聊吧?小袖她已經預約了座位了。”
四個人進了酒店。耿小袖先走到吧台前,跟帶班經理說了幾句,那經理帶著他們到菩提樹下邊的一張圓桌坐下了。耿小袖要了一杯冰水,費寧原本想要一杯果汁的,韓晉年笑著說:“小費,今天你的老同學的先生來了,你總該陪他喝一杯,盡半個地主之誼吧?”
於是費寧隻好來了一杯紅葡萄酒。
韓晉年跟穀石各要了一杯冰鎮威士忌。
菜是耿小袖早已經預訂好的,不久就上好了。
穀石一邊輕慢地搖晃著杯子,一邊笑著跟韓晉年說:“晉年,我太太說了,她跟費寧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一定也要到美國來。其實我覺得,現在在哪邊還不都是一樣的嗎?!晉年,你是經常跑國內的,這個你應該最有體會了。”
韓晉年笑了笑。
耿小袖笑著說:“對你穀先生來說,當然在哪邊都是一樣的。但是對我們這些經濟能力不著邊際的人來說,在哪個地方呆下來,那可是一點都不能含糊的!”
她轉頭問費寧說:“你說是不是,費寧姐?”
韓晉年跟穀石不約而同地都望著費寧。
費寧喝了幾口葡萄酒,臉色有些潮紅。她聽了耿小袖的話,想了一下,說:“我看未必!”
穀石笑著點了點頭。
耿小袖有些尷尬,她正要接話,韓晉年笑著說:“據我所知,費小姐是個很有毅力的人。但是,在美國,所有的機會未必都會向良性的願望傾斜的。真正的競爭講究的實力,你知道,這是非常殘酷的現實。”
費寧笑著說:“韓先生這話說的是!到美國一年來,我已經真切地體會到了這句話的份量。不過,我想,韓先生總不至於會以為,有著善良的願望的人,都會天真地將自己的將來,跟不可捉摸的機會混同在一起吧?!”
韓晉年想了想,笑著說:“也許是各人的活法不一樣。我說的,隻是我個人這些年的一些感受而已。你可以不必接受我的見解,但是你得接受現實。”
穀石聽了,忙舉起杯子,笑著說:“大家都是明白人,咱們還是喝酒吧。費寧,我跟君慧敬你一杯。以後,她如果過來了,還免不了要你照顧的。”
費寧泯了一口酒,笑著說:“穀先生,這是哪兒的話呢。在處世方麵,君慧比我要強多了!在美國,隻有她照料我的份。”
韓晉年說:“穀先生他說的可能有另外的意思。隻要大家都湊在一起就熱鬧了。”
他又笑著對穀石說:“老同學,你現在是我們公司的大財東,以後這LA就算是你的半個家了。”
穀石喝了一口酒,笑著說:“但願如此!”
費寧又問了穀石幾句君慧的近況,然後站了起來,端著酒杯說:“韓先生,穀先生,小袖,對不起,我還有些事,得先回去了。你們慢慢喝吧!”
說著,她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就離開了酒桌。
費寧心想,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晚上這個酒會,自己本來就不該來的。雖說名義上是穀石要請她,可是實際上,他們主要的還是要談生意,自己要是再呆下去,免不了要礙手礙腳的,而且心理上也不舒服。
她離開餐桌時,穀石匆匆地從後麵跟了出來。兩人到了酒屋的外麵,穀石點著一支煙,說:“小費,晚上我請你過來,主要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不要意外。我跟君慧之間,可能合不來了。我已經提出要跟她離婚了!”
費寧吃了一驚。她沒有想到,君慧這麽快就會跟穀石攤牌的。
她像打量著陌生人一樣,望著穀石說:“那麽,你們打算怎麽辦呢?你們既然離了,君慧真的還要到美國來嗎?”
穀石猛吸了一口煙,苦笑著說:“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我們還能怎麽樣呢?我因為生意場上忙,沒有時間多照顧君慧。君慧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她說要過來,我就依了她,我打算先讓她移民去加拿大。這也是我們這次離了的一個條件。你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今後她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想你說的話她會聽的。”
費寧愣了一會,說:“穀先生,你的意思是,君慧她不願意離婚?”
穀石點點頭,說:“我受不了她的脾氣!所以,她要過來,我就盡量給她提供方便的條件。大家畢竟也作了幾年的夫妻了!”
費寧想了想,說:“穀先生,在這種事上,我可能幫不了忙。不過,我會勸說君慧,讓她理智地對待你們的事的。而且,我把話說在前頭,我也不想讓君慧吃虧的。你知道,她是我的最好的朋友。”
穀石笑著說:“這我知道。費寧,我相信君慧會聽你的勸告的。對了,你需要我幫忙嗎?我說的是經濟上的。聽耿小袖說,你現在已經離開研究所了。”
費寧淡然一笑說:“不必了。穀先生,我想聽你一句實話。你為什麽要跟君慧分手呢?不可能僅僅是因為你們脾氣不合吧?!君慧是什麽樣的人,我是清楚的。不過,這話你說不說由你,我隻是想知道一下你的想法。你知道我跟君慧的關係的,我不希望君慧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離了!”
穀石用勁抽了兩口煙,終於說道:“費寧,說出來不好意思,我有了新的那個……,怎麽說呢,就叫相好吧。我已經托韓先生給我在洛杉磯的中國城附近,買了一套房子。所以,我不想讓君慧到美國來。我希望她能留在加拿大。”
費寧聽了,暗地裏愣了下,隨即忍不住冷笑了起來,說:“穀先生,你們男人,看來也就這麽點出息了!”
穀石笑著說:“小費,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歡我現在的那個丫頭!她比君慧強多了!”
費寧說:“我真不明白,當初君慧怎麽會看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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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寧丟下正在愣怔著的穀石,頭也不回,快步來到燈紅酒綠的大街上,卻隻覺得四周一片的空蕩迷茫。她在路邊想招呼一輛出租車,但是過往的車輛,全都是匆匆忙忙奔走著的私人車子。
費寧正忙亂地左顧右盼的,忽然,韓晉年開著一輛Cadillac車子,“嘎”地停到了她的身邊。韓晉年搖下車窗,笑著說:“費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送你回去。這一帶晚上來往的人很雜,我覺得不太放心。”
費寧看了一下他的車子,說:“韓先生,你我初次見麵,我怎能勞您的駕呢?!我還是等出租車吧。”
韓晉年笑道:“這裏很難叫到出租車的。本來,今天晚上你是穀石請來的客人,他應該送你回去的。不過,你知道的,他對這邊的路況也不是很熟悉,而且他的駕照在這裏還不能通行,因此,我就替他代勞了。費小姐,你就別客氣了!”
費寧說:“小袖呢?!你們不能因為我而掃了興!”
韓晉年笑著說:“小袖她還要陪著穀石,可能要再過一會回去。費小姐,你上車吧。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我想你是不會拒絕我的要求的。”
費寧想了一下,就上了韓晉年的車。
韓晉年慢慢將車子開上了往西去的10號公路,然後跟費寧說:“費小姐,剛才穀石可能已經把他和他太太之間的事,都跟你說了吧?其實,君慧是個很不錯的女人,很有些靈氣的,我認識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可是,偏偏這穀石又是個直來直去的紈絝子弟的脾氣,不願意委曲求全。當初我們一起上大學的時候,可沒少吵過架。說實話,如今他們倆散夥了,我也感到挺遺憾的。可是碰上這種事,你作為旁觀者根本就使不上勁。所以我覺得,最好還是順其自然為好。我想,穀石想跟你說的,大約也就是這一層意思吧?!”
費寧心裏明白,韓晉年的意思,跟穀石想要讓她做的差不多,於是就冷笑著說:“韓先生,你跟穀石還真算是穿能穿得下同一條褲子的鐵哥兒們!不過,依我對君慧的了解,我想君慧她不會就此罷休吧?!她是個受不了委屈的人。我跟她同學了那麽些年,她的脾氣我還是知道的。也真是的,當初她怎麽就看上了穀石!”
韓晉年笑著說:“婚姻這種事,沒人說得清。聽說,費小姐也有過這方麵不愉快的經曆?”
費寧知道,這話肯定又是耿小袖告訴他的。她說:“韓先生是不是對我的私事也感興趣?!”
韓晉年笑著說:“哪裏的話!咱們這怎麽都給攤上老同學的事了。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費小姐,這一次,你可能把你的這個老同學估計錯了。君慧在得知穀石另有新歡之後,的確先是大吵了一通,但是穀石已經將生米做成了熟飯,吊在那裏了。而女方的家庭背景,又是大有來頭的。穀石他可惹不起,真要惹上了,隻怕要魚死網破。因此,後來經過穀石的百般討饒,君慧隻好讓步了,——所以我說,她還算是個有靈氣的女人,就這一點,很多女人都辦不到的。她提出的條件,就是讓穀石送她去加拿大定居,然後她再尋機到美國來。穀石現在正在給她辦移民的事呢。另外,他們離了後,穀石還要給她一大筆錢。這些對穀石來說,倒是小事。我想,君慧她也應該知足了。反正,我們這些熟悉他們夫妻兩人的朋友們都知道,當初她跟穀石又不是真的有過什麽山盟海誓的。這樣一來,大家兩清了,君慧她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何樂而不為?!”
費寧一邊聽著,心下裏暗暗歎息。因為這些事,君慧從頭到尾,居然一個字都沒有跟她提起過,以前,她們兩人之間,稍微有點風吹草動的事,彼此都是留不住話的。當然,她也知道,君慧是個把麵子看得比什麽都要重要的人,她自然是不願意在她傷心難堪的時候,讓別人看她的笑話的,尤其是她費寧。
韓晉年見她不言語,就繼續說道:“費小姐,我說的這些話,事先君慧大約還沒有告訴你,你可能聽了有些吃驚。但是我覺得你知道了後也有好處。假如到時候你跟她說起來這事,心裏就有了先入為主的把握,不至於意外。不知道剛才穀石有沒有跟你提到,他的意思是,他不希望他跟君慧離了後,再見到君慧到美國來?”
費寧說:“這是為什麽?!姓穀的剛才的確提到了這事。不過,君慧想不想來美國,又不是他穀石能管得住的事!我覺得你們這些男人,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什麽沒有山盟海誓的,難道做夫妻的沒有山盟海誓,就都該離了?!笑話!”
韓晉年笑了一笑,說:“我說的當然不全是這個意思。據我所知,要君慧不要再到美國來,這是他們兩人之間達成的一個協定。穀石也許隻是怕君慧來了,會給他和他的新家庭添麻煩而已。當然了,我想君慧不是那麽粗俗的女人!”
費寧望著車窗外不吭聲。韓晉年接著說:“這也正是今天晚上穀石找費小姐,要拜托你跟君慧好好談一談這事的緣由。這於費小姐跟君慧的關係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我想君慧會聽你的勸告的。”
費寧冷笑著說:“韓先生對君慧將來的事,似乎比穀石對她更為關心!”
韓晉年笑著說:“我跟穀石也是老同學了,關鍵時候,能幫上忙的總歸是要幫的!你看,我跟費小姐今後也算是朋友了,費小姐需要幫忙的地方,韓某自當不遺餘力。另外,還有一件事,我想冒昧地問一下。——聽說,費小姐跟耿小袖的先生,以前曾經是戀人?!”
費寧聽了這話,心裏忽然有些不愉快了。她馬上就想到了耿小袖。她想,這些話肯定是耿小袖告訴韓晉年的,小袖她怎麽能這麽不自重,隨隨便便地就將這種陳年舊事,告訴給她公司的老板呢?!她跟韓晉年又沒有什麽特別的關係。於是她對韓晉年的話,不置可否。
韓晉年又笑著說:“其實,在美國,這種事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想,誰年輕時沒有過一、兩段這種讓人難以忘懷的尷尬事呢!”
費寧說:“韓先生的意思,我們的這些尷尬的往事,自然是隻能付諸一笑的了!我不知道韓先生提起這些事,是為了討好我呢,還是想讓我難堪?!”
韓晉年愣了一下,忙說:“費小姐,你誤會了,我說這些話,絕沒有這種意思!恰恰相反,我以為,假如你們兩人之間,真還有著難以了斷的情思的話,這重續舊歡,才是最近人情的事呢!你們現在還年輕,可能還不知道珍惜舊情的意義!”
費寧有些生氣了,正色說道:“韓先生,請你說話自重!你這樣說我跟程先生的關係,也未免有些放肆了!這跟你的身份有點不符!還有,耿小袖是你公司的人,你這樣背著她說這些話,難道不覺得心裏有愧嗎?!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韓晉年有些尷尬,抬手捋了捋頭發。他見費寧的樣子不像是生氣,就笑著道歉說:“對不起,費小姐,晚上我多喝了兩杯,有點High,說起話來不覺有些不知深淺了!你不要介意。”
車子到了C大的公寓區外,費寧下了車,淡淡地謝過了韓晉年。韓晉年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跟她說:“費小姐,我知道,你最近處境有點困難,隻要你還把我當作朋友,需要幫忙的時候,就別忘了打個招呼!”
費寧不理他的話。她來到公寓區大門口,忽然看到程墨雨正蹲在路燈下的黑影處,大口地抽著煙。他看到費寧,就站起來問她說:“費寧,你回來了?!怎麽,小袖沒跟你一起回來?!”
費寧眼睛看著地上,說:“是我自己提出先走的。是韓晉年送我回來的。你也剛從實驗室回來嗎?”
程墨雨悶聲說道:“早回來了。心裏不放心小袖,因此溜達出來在這等著。你看,都懷孕五個多月了,還到處折騰,好像這世界離了她,就沒法運轉似的。”
費寧說:“晚上你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去?”
程墨雨歎口氣,冷笑著說:“我一看到那個韓晉年就倒胃口!況且,晚上主要是君慧的事,我又幫不上忙。”
費寧一愣,問他說:“墨雨,這麽說,你已經知道君慧他們的事了?!”
程墨雨愕然說:“怎麽,你去的時候,小袖沒告訴你君慧的事嗎?!她怎麽這麽不懂事!”
費寧一聽,心裏明白了:原來晚上韓晉年他們三人請自己吃飯,是他們早已經就安排好的了,根本就不是什麽君慧的意思。他們不過設了一個局而已。而知道內情的耿小袖,明顯的是欺騙了自己。
她心下歎了口氣,想道,自己在待人處事上,畢竟還是太幼稚了。
85
費寧回到公寓,趕忙撥了君慧的手機。
這時,她很想聽到君慧親口告訴她,她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君慧自從七月中旬回國之後,隻給她來過一次電話,之後就再也沒有聯係了。而她因為忙於自己的事,也沒時間多打電話和她聊天。
她想,君慧離婚的前因後果,可能並不像穀石和韓晉年所說的那樣。那畢竟隻是穀石跟韓晉年的一麵之詞。因為她對君慧太了解了。君慧是決不會跟一個陌生的女人爭風吃醋的。如果她知道穀石有了外遇,她肯定會一腳將他踹開的。
君慧接到她的電話,先是一愣,隨即笑著說:“費寧,這麽長時間也不給我來電話,我以為你又跟人家走了呢!最近還好吧?”
費寧也不繞圈子,直接就跟君慧說:“君慧,今天晚上我在酒店裏見到穀石了。是他跟韓晉年請我吃飯的。”
君慧似乎並不覺得意外。她沉默了一會,說:“他是一個人來,還是兩個人來?”
費寧怔了一下,但是隨即想到,君慧指的另一個人,可能就是穀石的新歡。她說:“她是跟韓晉年、還有墨雨的太太在一起的。他已經把你們的事,都告訴我了!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話,因此想聽聽你是怎麽說的。”
接著,她把穀石和韓晉年跟她說的話,簡單地跟君慧說了一下:“君慧,我不放心你的事,因此趕緊打電話問你一下。”
君慧聽了,突然冷笑一聲,說:“原來他穀石的臉皮比我想象的還要厚!前段時間在我麵前,他苦苦地求我不要將他泡二奶的事四處張揚,可到了你那邊,他卻求起你來了,把自己的醜事給抖豁了出來。什麽叫我不要到美國去,我吃飽了撐得,要去跟那個小丫頭爭風吃醋?!他這是做賊心虛,怕我將他的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抖落出來!我跟他的事還沒完呢!他的一大堆醜事都在我這裏捏著呢!費寧,我們間的事,你千萬別管!”
費寧說:“穀石不是說,你們已經離了吧?”
君慧說:“我跟他遲早是要離的,但不是現在。我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我不將他整得趴在地上,我是決不會放過他的!他的新老賬本都在我這裏揣著!他什麽東西!”
費寧對君慧的話一點都不懷疑,君慧就是這種敢做敢為的女人。當初在大學時,她的潑辣勁就是出了名的。
那時,外文係的一個自詡為風流倜儻的男生,正在猛追著君慧,每天有事沒事的往她們宿舍跑。有一次,他十分自信地要邀請君慧出去吃頓飯,再看場電影,被她拒絕了。那男生嬉皮笑臉地就要強拉著她出去,被君慧狠狠地摔了一個巴掌,最後君慧還把這事告到男生的係裏。那男生差點被係裏開除了。
費寧想,君慧現在不想跟穀石一刀兩斷,可能是因為穀石手裏握著他們倆的家庭財權。於是她笑著說:“君慧,我想,你既然要跟穀石分手了,這種事還是宜早不宜遲。要是事情鬧大了,對你自己影響也不利。我看你不吃虧就算了,像他這種臭男人,何必跟他計較呢?!他不是已經答應幫你辦移民到加拿大了嗎?另外,他還給了你一筆錢?!這種人,你離他越遠越好!”
君慧冷笑說:“費寧,你知道,我讓他幫我做移民到加拿大,隻是我整個安排中的要收拾他的計劃的第一步。費寧,你可能不知道,穀石這人心黑著呢!還有那個韓晉年,也不是個好人!原先他每次見到我,都是弟媳、弟媳的喊,嘴甜的像抹了蜜,誰知道,他看到那個小丫頭家裏背景大,就跟穀石摻乎在一起算計我了。說白了,他韓晉年不也就是個商人嗎?!我是幹記者這行的,我不能昧著良心看著他們胡來,挖國家的牆角!我現在隻不過是跟他們虛與委蛇而已。再過一段時間,你看我怎麽收拾他們!”
費寧說:“既然這樣,君慧,我覺得你還是小心一點為好!我看,穀石和韓晉年兩人,都是城府很深的人,你玩不過他們的!如果他們鬧的真是什麽昧了良心的大事,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攪乎進去為好!咱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君慧說:“可我偏偏就是看不慣他們的齷齪的做法。費寧,我的事我自有主張,你不用替我擔心!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要離婚的真正原因。”
費寧歎了口氣,說:“君慧,你仍然還是那麽喜歡意氣行事,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我有點害怕。我聽說,穀石的新歡已經懷孕了?”
君慧聽了,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說:“寧寧,穀石這王八蛋這麽蹩腳的謊話你也相信?!他這麽精的一個人,會做出這麽幼稚的傻事嗎?!事實上,剛開始時他也隻不過是想利用一下那個小丫頭而已。那小丫頭的父親是國內政界的一個新貴,穀石為了生意上的事,要拉攏她父親。他倆事情被我發覺後,他本來想跟那丫頭斷了,可沒想到我的眼裏就是容不得些許沙粒!我不放過他,死勁跟他鬧,他這才死心塌地地要跟那個丫頭過了。你想,他要真有了野種,看我不割了他!”
費寧聽了,也跟著笑了起來。
但是,不知怎麽的,她的心裏仍然存掛著一絲隱憂。雖然君慧沒有告訴她,穀石他們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是從她晚上跟穀石、韓晉年的接觸來看,她的直覺中,潛伏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強烈的不安。而這種不安,與其說是預感,不如說是夢昧!
因此,費寧在跟君慧通完電話後,本來想先去衝個澡,但後來忍不住還是給程墨雨家撥了個電話,她想問一下,耿小袖回來了沒有?
接電話的是耿小袖。她一聽是費寧的聲音,就笑著說:“費寧姐,晚上你怎麽那麽早就離開了,弄得穀先生毫不尷尬,直說是他失禮了。”
費寧想到他們三人所設的的飯局,心裏有氣,不過她仍然笑著說:“小袖,我這不是打電話來跟你道歉了嗎?另外,也是向你道謝!”
耿小袖一愣,隨即笑著說:“費寧姐,你謝我做什麽?晚上又不是我請客!說好了是穀先生請客的。”
費寧心裏一笑。她說的道謝的意思,是她終於知道了君慧要離婚的事。
她又想到了晚上韓晉年在車上跟她說的,她和程墨雨從前關係的那通話,正考慮著要不要跟耿小袖說一下。
這時,耿小袖笑著說:“費寧姐,你打電話來,該是找墨雨的吧?!他正在衛生間呢。要不讓他過會給你打回去?”
費寧說:“我不是找他的。——小袖,你知道,我剛才已經給君慧打過電話了。”
耿小袖“哦”了一聲,稍微頓了一下,笑著說:“費寧姐,我就知道你是個熱心人,肯幫忙!婚姻這種事,要是隻能湊合著過,說老實話,也沒多大意思。所以我倒是希望君慧也能看得開才好。”
費寧遲疑了一下,說道:“小袖,我想,聽君慧話中的意思,穀石跟君慧的事,可能還比較複雜。我覺得,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摻雜在其中為好。況且,你對穀石也不是很了解的……”
耿小袖聽了這話,似乎有點不痛快,就說:“我知道了。費寧姐,既然你不願幫忙,擺平穀石和君慧的事,那就算了!這件事我根本就隻是個局外人。”
費寧本來還想再跟她聊幾句君慧說到的穀石和韓晉年的事,一聽她的口氣,便打消了這年頭。
她想,隻要自己心裏沒有鬼,又何必去多管別人家的閑事呢!君慧那邊的事,有她自己兜著,也省得自己瞎操閑心。
她正要掛斷電話,忽然,耿小袖又問她說:“費寧姐,晚上韓晉年送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跟你說了些其它的什麽話?”
費寧以為,耿小袖實在是太敏感了,她可能已經疑慮到韓晉年跟她說了前段日子她和程墨雨之間的尷尬事。她想了想,說:“沒有,他隻說了穀石的事。你放心,韓先生不是個多話的人。”
其實,費寧哪裏想得到,耿小袖真要問的,其實是她跟韓晉年之間的事呢?!她聽了費寧這話,心頭總算寬舒了些。
86
Thanksgiving(感恩節)那一天下午,費寧準備了幾個菜,準備晚上請傅庸和還有住在同一個公寓的小沈、小宋。她覺得,這一年過來,自己沒有少麻煩過他們,現在正好借著吃火雞的機會,酬謝他們一下。
以前在國內時,每逢請客,菜大都是由周寒山做的。因此,今天的幾道並不算豐盛的菜,差不多花了費寧一個下午的時間。
房間裏彌漫著濃濃的油煙味。費寧將窗戶拉開了。
雖然已經入冬了,但是加州的陽光依然燦爛,天空遠大,一派初秋的風景。走在大街上的人們的著裝,也渾然讓人看不到冬天的影子。在洛杉磯,是沒有冬天的。
費寧算了一下,自己來到美國,已經有整整一年了。
她清楚地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她離開南京到上海時的情景。那時她帶著兩個大箱子,擠上了遊16列車。列車緩緩地駛離了南京站,裹著淡灰色大衣的周寒山,在她的視界裏,漸漸地模糊了。
那天細雨零蒙,天氣凜冽,陣陣寒風撲打著車窗,費寧即便坐在封閉的車廂裏,也能感覺到刺骨的寒冷。
如今那種寒冷的感覺,早已成為記憶了。她記得,自從自己來到LA時起,還沒有穿過毛衣,以至於當時裝在箱子裏的成打的冬衣,還原封不動地擱放在那裏。有時候費寧真想能看到一場大雪,然後酣暢淋漓地在雪地裏重溫一次被凍僵的感覺,過一把寒風瀟瀟雪花飄零的癮。當然她也清楚,這種天真的念頭在LA隻能說是夢想。她甚至覺得,在LA,如果有一天大地震了,人們驚慌的程度,決不會比看到一場大雪來得過分。盡管在遠處內陸的巍峨皚皚的海岸山脈的峰頂上,終年積雪,但是那淒迷的雪景,實在就像是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費寧覺得,去年伴隨著她離開南京時的種種神奇的希望,如今同樣的也已經成為記憶了。那時美國在對她的想象中,遠遠沒有眼前這般璀璨,嚴酷。一年來的幾近離奇的經曆,讓她已經不再相信在美國會有什麽出乎意料的夢想了。
她想,夢想是應該有著溫床的。而在她看來,美國絕對不是一個適合像她這樣的女人呆下去的溫床。美國就像一個加油站,人們忙忙碌碌地在這裏竄來竄去,但是如果沒有足夠的油錢,你就隻能在這裏擱淺、拋錨。就像她現在的處境一樣。
但是,以她目前的境況而言,她除了在美國拋錨,她還能有什麽其它的選擇呢?!
費寧說不清楚自己在這一年裏,到底有什麽收獲?除了發了兩篇不痛不癢的Paper,完成了博士論文之外,剩下的,似乎都是不如意,或者說是慘痛了。
不過,也許該失去的,終歸是要失去的。就像她和周寒山的婚姻破裂了一樣,其中的那些的不祥因素,早就在她來到美國之前,就已經潛伏著了。君慧的事,不也正是這樣的嗎?!還有Peter的突然去世,也是始料不及的事。這兩件事,使她對人生的看法,一下子從夢境中踉蹌著突圍出來,然後四處一看,隻覺得一片蒼茫。
然而這裏麵又不存在什麽代價問題。如果說真有什麽代價的話,那就是這些事來得太早了些。有時候她也知道幻想隻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手段,但是,沒有了幻想,人又該如何的去麵對嚴酷的現實呢?!
加州的陽光實在是過於充足了,但是可惜的是,她現在還不能跟她的兒子一起分享。她母親告訴她,入冬以來,浩浩老是咳嗽,上個月初還到醫院裏住了一個禮拜。那時,她媽因為不願讓她操心,就沒把浩浩生病的事告訴她。費寧知道了這時候,不覺低聲哭泣了一個晚上。
她發現,她已經好久沒有這麽暢快然而傷心欲絕地哭過了。
她媽還告訴了她一些有關周寒山的消息。
周寒山跟孫九思去了加拿大後不久,孫九思就在一次高速公路上的車禍中喪生了。他們去的時候帶過去一大筆錢,但是都是存在孫九思名下的。而周寒山和孫九思又沒有成為實際名分上的夫妻關係,因此,那筆錢他就取不動了。如今周寒山正在溫哥華的一家麵包店裏烤麵包。
這些事,是費寧她媽跟周寒山父母通電話時,他的母親告訴她媽的。他們兩家雖然已經斷絕了姻親關係,但是周家父母老是覺得對不起費寧,因此時不時的還會打電話到費寧家,問問孫子的情況。費寧她媽對他們是愛理不理的,每次都是費寧她爸接的電話。老頭畢竟在部隊裏呆過,有四海為家的豪放胸懷。他覺得拒人於千裏之外,不太近情理。
費寧閉著眼睛,就能想象得到周寒山在麵包店裏工作的辛苦的情景。說實話,她覺得這也實在是太委屈他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從事體力勞動的料,雖然他炒的一手好菜,但是這跟打工是兩碼事。
費寧覺得,像周寒山那種脾氣,是很難屈就於麵包店這種氛圍的。然而到了北美這邊,你即便有再大的麵子,也得放下的,何況你周寒山不過是一個市級電視台的主持人,店老板可不理你那油腔滑調的樣子。店老板感興趣的,隻是麵包的成色而已。這就是冰冷的事實,沒有任何的浪漫色彩。
費寧在獲悉周寒山的境遇後,心底忍不住掠過一絲憐憫之意。
她想,與其說她這是在可憐周寒山,不如說是在同情自己的境況。她很奇怪,自己在聽到周寒山的境遇的時候,她的心裏,居然沒有產生任何的快意。她想,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已經麻木了?!
那天晚上,傅庸早早地就來到了他們的公寓。從他的整齊的發型可以看出,他是精心打扮過的。
小沈先回來了,他洗了個澡後,又要開車到學校去接小宋去了。費寧已經把菜準備好了,小沈嗅了嗅餐桌上的飯菜,對傅庸說:“你小子別趁著我出去的時候打劫。回來時我要是發現菜少了,我跟你沒完!”
他又笑著跟費寧說:“費寧姐,你得盯著傅庸一點。這小子忒饞。”
小沈走後,費寧跟傅庸一邊聊天,一邊等著小沈他們回來。
傅庸原先跟程墨雨住在一起。自從耿小袖過來後,他就搬出去了,跟另一對剛從德克薩斯州過來的年輕華人夫婦住在一起。他搬出去的時候,程墨雨心下裏有些過意不去,又怕他以為他是怕老婆的,就拉著他解釋了半天。
反倒是傅庸不以為意,他笑著說:“哥們,你的難處我知道,反正我們還在一個大院子裏住著,有事還可以經常見麵的。而且,你們是一對,我住在這裏反而有點礙手礙腳了。況且,小袖她又已經懷孕了。”
程墨雨說:“她懷孕了跟你有什麽關係?!”
傅庸笑著說:“你們做好事的那天晚上,我正在隔壁呢!到時候小孩生下來了,我要他第一個喊我叔叔。”
費寧笑著跟傅庸說:“小傅,你看這一眨眼,就是一年過去了。去年這時候,我們才剛認識呢!多虧你幫了忙。”
傅庸笑著說:“可不是!那時我看到你從機場出來,長得又漂亮,以為你還沒有結婚呢,因此故意找借口跟你搭訕,也算屬於動機不純。沒想到就幫了你的忙了!”
費寧說:“小傅,我看你這一年其它的沒什麽長進,就是這耍嘴皮子的功夫長進了不少!”
傅庸笑著說:“那還不是托程墨雨的福。我這是近墨者黑!”
一聽提到程墨雨,費寧就不說話了。傅庸說:“費寧姐,聽程墨雨說,你考了GRE,不做博士後,要改讀博士了?”
費寧歎了口氣,說:“我正為這事煩心呢!我申請的幾個學校,都明白告訴我,不給我獎學金。沒有獎學金,我怎麽讀博士學位?!”
傅庸說:“你們讀人文科學的博士,不翻滾上個那麽七、八年,恐怕還熬不到頭。要是沒有獎學金,那可真夠嗆!因此,依我看,你還不如改行讀個別的什麽學位,先把身份問題解決了。”
費寧說:“但是,讀別的學位,學費的事仍然很讓人傷腦筋。我也想過改讀個別的什麽學位,可又舍不得自己原來的專業。”
傅庸說:“費寧姐,我的話可能有點唐突。我覺得,現在,你的事最主要的就是先紮下根來,然後再考慮自己的專業愛好。依我說,你不如先花兩三年時間拿個電腦Master學位,找個工作,然後再想其它的事?”
費寧笑著說:“你的話有道理,我可以先考慮一下。”
兩人一直聊到八點多,還不見小沈和小宋回來。傅庸有點急了,費寧說:“小沈都出去一個多小時了,不會有其它的事吧?!”
於是她拿起電話,撥了小沈的手機,卻沒有人接。
兩人正疑慮著,突然費寧的手機響了。費寧一看號碼,是程墨雨打來的。
87
費寧聽了程墨雨的話後,不覺呆住了。
程墨雨告訴她,他剛才坐公交車回來的路上,看到SantaMonica Blvd上的一處十字路口,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車禍。那裏停了五、六輛警車,四、五輛救護車,造成了嚴重的交通堵塞。而出車禍中的一輛藍色車子,他看了十分的眼熟,好像就是小沈他們的。他急著問費寧,小沈他們回來了沒有?
費寧也焦急地說:“我們正在等他們回來吃飯呢!我撥了小沈的手機,沒有接通。”
程墨雨說:“我越想越覺得那輛藍色車子像是小沈的!要不我們趕過去看看吧?”
於是,程墨雨開車,費寧和傅庸跟他一起,匆匆忙忙趕到出事地點。他們問過了警察,知道出事的人都已經被送到了C大醫院急救中心。警察還告訴他們,受傷的人中,有一對亞裔年輕男女,傷得不輕。
費寧三人聽了,心都沉了下來。
他們又趕到C大醫院。他們從醫護人員那裏得到了證實,小沈和小宋的確是出了車禍了,而且兩個人都是重傷,正在進行搶救。他們是在經過那個繁忙的十字路口的時候,出了車禍。當時是小宋在開車。費寧知道,小宋學開車的時間不長,她是這個月初才拿到駕駛執照的。他們開車來到十字路口時,前麵是綠燈。但是,剛好此時一輛警車正鳴著尖利的警笛,在追捕一輛逃竄的黑人的舊車子。小宋第一次碰上這種險情,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車子繼續向前衝去。於是一下子就被那輛逃竄的舊車撞得翻了過去。
程墨雨三人麵麵相覷,說不上話來。費寧急得眼淚就要下來了。
三人在醫院裏一直等著快十點。醫生終於告訴他們,小沈因為失血過多,搶救無效,已經去世了。車禍時小沈正坐在小宋右邊座上,那是車禍的“死亡之座”,是車上最危險的地方。而小宋還在觀察中,因為他們開的是舊車,沒有安全氣袋,她的腦袋受到了強烈撞擊。
醫生說,從目前的狀況來看,即便小宋沒有了生命危險,也不可能非常順利地康複了。最有可能的後遺症,就是成為植物人。
費寧三人離開醫院時,已經過了十一點了。
他們回到公寓區,程墨雨因為耿小袖還在家裏等著,就先回去了。傅庸送費寧回到她的公寓,兩人望著滿桌子的涼菜,默默無言,誰也沒有情緒去動筷子。
費寧悲傷難抑,她感覺到自己哭了,於是想拿手去抹一把眼淚。忽然間,她發現自己的眼裏,根本就沒有淚水滲出來!
小沈和小宋已經交了十二月份的房租,因此費寧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住在他們的公寓裏。然而,因為公寓的原租人是小沈,因此等到元旦時候,費寧就必須搬出去。而她現在的身份,既不是原來東方研究所的博士後,——Peter研究室在他去世後,就已經不再存在了,——也不是C大的在學學生,按照C大公寓管理處的規定,她是沒有資格申請到自己的公寓的。
傅庸覺得,他可以向公寓管理處申請房子,到時候再從現在住的地方搬出來,然後跟費寧Share,幫助她解決這個難題。
但是,住宿對費寧來說還是次要的。她現在必須馬上決定要讀什麽專業,以便趕上在新的學期開學前入學。她到圖書館去借了幾本電腦方麵的書回來,翻了一下,覺得並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困難。
她記得程墨雨說過,他以前也學過一年時間的電腦,便征詢了一下他的意見。程墨雨從費寧的話裏聽得出來,她實際上已經大體決定要選修電腦了,於是就說:“學電腦也不是很難,主要是你能不能從你以前的專業的狀態中調整過來。還有,將來你畢業後,有沒有信心幹下去。因為我看的出來,你對自己的原專業,好像特別的癡迷。”
費寧說:“我想這也許隻是我的一個過渡階段吧。”
程墨雨說:“這樣很好。你先花一年時間修完Undergraduate的課程,然後再花一到兩年修完Master的主課,時間很快就會過去的。畢業後,如果IT行業仍然強勁,你到時候就腰纏萬貫了。”
費寧說:“我不明白,當初你為什麽不把電腦學位讀完呢?!”
程墨雨苦笑一聲,說:“我讀了一年後,才發現自己對編程序並沒有多大的興趣。我是個沒有多大耐心的人。”
另外,費寧仔細算了一下,她現在在銀行裏的存款,隻有四千$不到了。這意味著,還沒有擁有綠卡的她,在加州又沒有住夠法定的享受學費優惠的時間,這筆錢隻夠她選兩門課。這裏麵還不包括每個月將近六百$的房租。
有那麽一、兩次,費寧曾經想過要跟方清涼借點錢。隻要她願意開口,她想,依著方清涼的脾氣,她不但不會拒絕,而且還會相當慷慨地解囊相助的。然而,正是顧慮到方清涼的“慷慨”,她才在再三猶豫之後,終於沒有向方清涼開口。
她知道,方清涼自從上初中時候開始,就暗地裏存心要跟她較勁了。因為她那時在班上、甚至年段裏,都實在是太出色了:她的學習成績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她漂亮的容貌,老師們對她就像是眾星捧月一般。這一切,都讓方清涼相形見絀,她默默地跟費寧交著朋友,同時又是不無嫉妒地關注著費寧,暗中將她作為競爭對手。
方清涼一直到北京上外語學院之後,才一下子改變了她在費寧身邊醜小鴨的形象。其實,方清涼的長相還是不錯的,隻是顴骨略顯得高了些,嘴巴闊了點,有點厚。不過,這些不算起眼的欠缺,在西方人眼裏,卻是難得的性感的征象。那時,正在北京一家跨國公司任代辦的方清涼的美國前夫,就是被她相貌上這些特征給迷住、兩人進而很快就上了同一張床的。
費寧剛到美國時,方清涼就跟她說,如果她需要什麽幫助的話,不要難為情,可以直接跟她說。上次費寧跟程墨雨、君慧一起去拉斯韋加斯時,費寧從方清涼用來出租的那幢公寓就看的出來,方清涼財產的底子有多少了。雖然方清涼在他們麵前故意對自己的財產表現出一付不在乎的樣子。
而費寧她之所以不願意向方清涼開口,一半是因為自己潛在的倔強的自尊心;另一半,則是出於不願意向方清涼“俯就”的微妙心理。自從她認識方清涼時起,她在各方麵就沒有輸過方清涼的,這種優越感,無疑已經在她的潛意識裏根深蒂固地沉澱著了。這正是她不願意、或者說是難以接受方清涼資助的重要原因。
她現在H-1B的身份暫時還保留著,可以有將近三個月的機動時間。她打算趁著在新學期開學前這一段時間,好好地打些工,攢點錢。這也許是她現在所能做的擺脫困境的最好的、也是最有麵子的辦法了。
不久,小沈的姐姐、姐夫和小宋的父母從中國大陸過來料理小沈他們的後事,四個人都住在小沈他們的公寓裏。兩家子人痛不欲生,尤其是小宋的母親,看到昏迷不醒的女兒,幾次哭得昏厥過去。
費寧看著心裏難受,她除了幫他們一起處理一些善後的事之外,因不忍心看到他們悲痛欲絕的樣子,因此,那些天她幾乎都泡在圖書館裏,一直到很晚的時候,才回到公寓。
她想,以前那個活潑健壯的小沈,就這樣輕飄飄地離去了,連一聲招呼都沒打,就像一場夢突然驚醒了一樣。但是,倘若人生真的如夢,那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他們該算是夢境中人呢,還是夢境外的人?!因為最後真正承擔無盡的痛苦的,都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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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費寧離開圖書館後,想到BUS站附近的那家福州人開的快餐店,吃個飯再回公寓。這幾天因為公寓裏住著小沈、小宋的家人,晚上客廳裏還要打著地鋪,房間裏有些亂,費寧也不在公寓的廚房裏做飯了,午餐和晚餐差不多都在外麵吃。
她跟快餐店的林老板也混的熟了,今天她Order了一份堂吃的快餐後,看看時間有些晚了,就另外又訂了四份外賣快餐,想帶回去給小沈他們的家人吃。
這幾天他們四人因為忙著處理善後之事,另外還請了律師,要跟警方打官司,忙得焦頭爛額的,吃飯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大家都瘦了一圈,跟難民似的。
費寧因為小沈他們已經付過房租了,她還沒來得及把自己該分攤的一半房租給他們。所以他們家人來了後,她想,小沈跟小宋這個月等於不在這裏住了,她該獨自一人繳付這筆租金,因此她就給了他們一千四百元的現金。剛開始時,他們都不願意收下,說是住在這裏,已經給費寧添麻煩了。當費寧跟他們說了情況後,他們又隻同意收下一半的錢。
這幾天,費寧能幫得上忙的,盡量幫著他們,傅庸跟程墨雨有空時,也會過來他們公寓看看,幫著出點主意。
費寧正在吃飯的時候,林老板包好了外賣,拎到她的桌前。這時店裏已經沒有客人了,林老板笑嘻嘻地在費寧對麵坐了下來,說:“費小姐,今天家裏有客人?”
費寧笑了笑說:“不是我的客人,是我們同室的。他們是從大陸過來探親的,我怕他們沒時間做飯。”
林老板點著一支煙,問說:“以前跟你一起來過的那位高個子先生,最近怎麽都不來了?”
費寧知道他說的是程墨雨,就笑著說:“你說的是程先生吧?他太太已經從紐約過來了,整天給他做好吃的呢!”
林老板搖搖頭說:“怪不得呢。咦,程先生不是說,他太太過來後,要到我們店裏來幫忙嗎?怎麽也沒見他來提這事呢?!我這裏正缺個人手,還給他太太留著位置呢。”
費寧笑著說:“老板,你不知道吧,他太太現在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副總經理了,哪還有空上你們這裏來幫忙呢!”
林老板瞪大眼睛說:“這人還真看不出來!這才幾個月時間,他太太就從紐約中餐館的一位企台,變成公司的經理了!她那是什麽房地產公司啊?”
費寧說:“具體的不太清楚,好像生意還做的挺大的,還做些外貿什麽的吧?”
林老板說:“在加州做房地產的,那發起來還不是早晚的事!你跟程先生說一句,什麽時候等他有空了,帶他太太一起到我們店裏來坐坐,我也正想換一套房子呢。”
費寧笑著說:“最近估計不行,程太太已經有五個多月的身孕了。”
林老板愣了一下,隨即歎了口氣說:“這程先生看上去也不算是什麽機靈人,但是福氣總算不錯。這人,還真是有命的!”
費寧頓了一會,笑著說:“老板,你這裏不是缺人手嗎?你看我到你們店裏來幹怎麽樣?”
林老板有些意外,笑著說:“費小姐,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你一個大博士,到我們餐館來分菜、擦桌子,你這不是罵我嗎?!”
費寧笑著說:“我下個學期想改學電腦了,現在缺些學費,想靠打工賺一點。不過,一個月開學後,我隻能中午在你們這裏上班了。”
林老板想了想說:“我們店小,好說話。這樣吧,加州最低的工資限製每小時是六塊七毛五,我先給你每小時十塊錢,怎麽樣?”
費寧估算了一下,從現在到新學期開學,還有將近一個多月時間,如果按每天幹十個小時算,每個月二十四天,那麽一個多月裏,就有將近五千元的收入了。她趕緊起身謝過了老板。林老板說:“你想什麽時候來上班?”
費寧說:“我明天就可以過來了。”
第二天,費寧沒到九點就上快餐店來了。快餐店是從十一點開始正式營業的,她到達的時候,餐館還沒有開門。她就在餐館後麵等著。到了十點半,老板才開著一輛大Van車來了。老板簡單地跟費寧安排了她的工作內容,費寧就忙乎起來了。
她先把餐館裏裏外外擦拭了一遍,窗明幾淨的,自己看了,心裏喜歡。可是到了十一點正式開門營業的時候,她已經累得有點直不起腰了。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體力,居然會是這麽的脆弱。
看來要賺點錢,並沒有她原先想象的那麽簡單!
接下來的時間裏,她必須地站在玻璃框的菜櫃台後麵,給顧客分菜。在十二點到一點這一段最忙的時候,她的手甚至十幾分鍾都沒有間歇過一下。此時,即便她是累壞了,也不能坐下稍事歇息。快餐店不像其它點菜的餐館,點菜餐館一般忙過中午十二點到一點半後,就沒有什麽客人了。但是快餐店的客人卻是斷斷續續的進來,因此分菜員隻能一直站在菜櫃後麵。
幾個小時下來,費寧覺得自己的身子,差不多已經僵直了。而她的腦子,似乎也顯得特別的呆滯。她現在想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如何將各種菜色,裝到塑料盒子裏去。
晚上回到公寓時,費寧沒洗澡,就一頭躺倒在床上。她想都沒想就睡著了。
這是她來到加州後,睡得最沉熟的一覺。
費寧和墨雨身上有共同的氣質,雖然順流而下,但卻又站得很直。
迷惑啊
我喜歡費寧還是沒錯的。不是‘大方’不大方的理念吧。
一對比就很明顯,費寧是靠自己獨立地去爭取,雖然的確是很書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