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陰 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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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之後,費寧終於答複了Peter,她決定要留下來,在東方研究所做他的博士後了。Peter非常高興,他說:“寧,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你會為自己的這個選擇感到欣慰和驕傲的。”
費寧笑著說:“但願如此,Peter。但是我不希望,那是因為我原來研究所沒有更出色的成果的緣故。我離職留下來後,我的導師杜宇會十分失望的。他總是以為,我是他這幾年來付出的心血的一部分!而事實正是如此。”
在做出這個決定後,費寧馬上給她原來的N大曆史係的辦公室主任老張發了一個E-mail,說明自己準備自動離職。她本來想給老張打個電話的,但是,她又覺得這種可能被人誤會的事,實在不好意思親口跟老張說出,而且,她還擔心老張已經知道了她跟周寒山離婚的事,然後又會不厭其煩地給她一番安慰。
老張很快就給她回了E-mail,出乎她的意外,老張似乎對她留在美國的決定很讚賞,他說自從她離開後,係裏的人事發生了一些變動,原來本來內定要出任係主任的杜宇的一位得意學生,跳槽跑去了京城的B大。係主任一職,則由另一位長期跟杜宇不和的老教授的得意門生接任。
老張暗示,如果費寧回來,以後在係裏可能要麵臨著一種非學術的壓力,而這對於不善於使用非學術手腕進行工作的費寧來說,是很大的壓力。老張對於費寧離婚的事隻是淡淡地提了一句,他說那種事也隻是人生的一個轉折過程,福禍相依,要她不必太在意。而辭職的事,他要費寧寫一份報告寄回來,另外再給係裏一筆補償費作為交待,這事就算搞掂了。
至於杜宇那裏,費寧想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給他打個電話。杜宇畢竟是她所崇敬的導師,即便他要狠狠地教訓她一頓,或者表示對他的失望,她也沒有理由回避。
不想,杜宇接到她的電話的時候,卻顯得很平靜。他的平靜讓費寧心裏更加的愧疚。杜宇顯然是抽多了煙的緣故,他一邊咳嗽著,一邊告訴費寧,她離職的事老張已經跟他說了。他好像也知道了費寧離婚的事,不過也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如今他們年輕人在婚姻問題上太不慎重的話而已。
費寧覺得,國內的人現在對離婚似乎真的看得很開了。不知道這是道德的進步呢,還是淪落?!
杜宇說:“費寧,如果你要留在美國的理由隻是為了逃避婚姻破裂帶來的難堪的話,那麽,我覺得你還是太幼稚了。我們研究曆史的人應該知道,任何發生過的事件,都是不可抹煞的。曆史是如此,我想,個人的事也是如此。”
費寧說:“老師,我離婚的事對我留在美國隻是一個原因。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應該是,這邊的學術環境比較開放,而這正是我們從事人文科學所需要的。”
杜宇歎了口氣說:“孩子,如果這是一個理由,那麽我承認我無法反駁你。我已經仔細看過你的畢業論文的提綱了,雖然對裏麵的一些觀點不太讚同,但是你的思路的確是開闊了許多,比我們這輩人少了許多非學術的掣肘。我老了,九月份就要退下來了。孔子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矩,我是越老越糊塗了,而且眼看著如今人文精神的逐漸淪喪,於我心有戚戚焉。你真要回來,我也教不了你什麽了。既然這樣,那麽你在什麽地方都無關緊要了,隻要能安心於搞學問就好。”
費寧聽了,有些傷感,她不知道該跟杜宇說些什麽安慰的話。最後她說:“老師,你要少抽煙,有些事該看開的,還是要看得開。”
杜宇笑笑說:“我這把年紀了,沒有什麽看不開的。我的小女兒整天也在忙著往外跑。我就不信外麵真的就那麽好!費寧,我做了幾年你的導師,隻教了你一些不成熟的學問,對於為人的道理卻說的很少。現在你可以獨立思考了,說了也沒用。隻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記住: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你都別忘了保護好自己!多加保重吧。”說著,又是一陣咳嗽。
費寧聽了最後一句話,眼淚忍不住就出來了。她還想要再說幾句什麽,杜宇已經把電話掛了。
費寧知道,她跟她曾經呆了七年的曆史係,還有諸多的老師的關係,從此就要割斷了。
老張要費寧交給他們係裏的補償費,一共是四千美金。雖說這不是一筆很大的費用,但是對於費寧現在捉襟見肘的經濟窘迫境況來說,已經頗為讓她頭疼了。不過,她現在也有些想得開了,不覺得借錢是什麽很難為情的事,人總難免有尷尬的時候。這次她不是向Peter開口,她覺得她欠Peter的已經很多,這裏麵主要包括人情上的。在她心底深處,仍然有著中國人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念,那就是錢可以欠得起,但是人情卻欠不起。而她目前所能做的償還,就是好好地在學術上用功出成就了。
這次她是向信用卡公司借的錢。一次借了三千五百,借期為一年,利息低得像施舍。她想,到一年後,她的經濟狀況肯定會好轉許多。她發現,美國人也大多是在舉債過日子的。比如買車,買房子等的貸款,一般都要用上幾年甚或幾十年才還清的。美國人不大在公眾場合談論錢的事,但是真正涉及到錢的事時,他們是毫不含糊的。想到這些,她也就心安理得了。她現在對錢的要求很簡單,隻要自己不要在經濟上花費太多的精力就行了。
當她將支票和辭職報告寄出之後,情不自禁地重重地舒了口氣。同時,她也覺得自己的內心,一下子就像飄蓬一樣的輕盈無依了。
今後的一切,似乎是重新開始了。現在,她的目標已經不是如何對付國內的冷眼蜚語,而是如何在C大的東方研究所闖出一片新天地了。
她請Peter找了人,向移民局遞交了身份由J-1轉到H-1B的申請。同時,她也接受了上次住院的教訓,趕緊買了醫療保險。保險費的一半是由他們研究所支付的。另外,既然決定要長久地住下來了,她覺得有必要再購置一些東西,包括電腦桌,餐具等。而最沒必要添置的,恐怕要算衣服了。她從國內帶來的一堆衣服,很多到現在還沒有穿過。美國人好像並不像她原先想象的那樣在穿著上考究,而是比她自己還要簡單隨便。像Peter,一雙襤褸的運動鞋,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天了,也沒有見他換過。大家隻有在參加Party的時候,才穿的稍為正式一點。時間一久,費寧發現,自己在穿著上不知不覺地已經不像剛來時那麽考究了。她想,也許這也算是一種獨特的熏陶吧。
程墨雨那頭,她自從上次因為耿小袖的事給他通過話之後,再也沒有和他聯係過。本來她想再給他打個電話道個歉的,後來又怕引起兩人間沒必要的糾纏,就打消了這念頭。而程墨雨再一次成為跟她有關的話題,是在五月底的美國陣亡將士紀念日的那一天晚上。
那是一個大周末,所裏大多數人都出去度假了。Peter去了北卡洛萊納,他跟前妻所生的女兒,正在那邊上學,他要去看她,順便跟她一起度假。Peter多次跟費寧提及他的女兒,他的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
費寧沒有車,也沒有心情出外旅遊,另外她手頭上的論文還沒有趕出來,因此她就在圖書館忙了一天,直到很晚的時候才回到公寓。同住的小沈告訴她說,有個上海的女的給她來了個電話,要她回來後給她打回去。
費寧一聽,馬上就知道是君慧。她已經有日子沒跟君慧聯係了,於是馬上就撥了君慧的手機。
君慧一接到費寧的電話,就長歎了一聲,說:“費寧,我以為你在跟周寒山那個畜牲離了之後,想不開尋短見了呢!怎麽這麽長時間也不來個電話?!是不是又被哪個男人追上了?!”
費寧說:“君慧,周寒山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們離了之後,我的確有過那麽一段時間想不開。現在想開了。處對象的事,再也別提了!”
君慧笑著說:“想開了就好,隻是便宜了周寒山那小子,聽說他要移民去加拿大了,媽的,什麽好事都被他攤上了,就你受委屈。我早就看出那家夥不是好貨色了!不過,你也沒有必要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繩。費寧,程墨雨不是也在C大嗎?我可是當初你們倆築愛巢時的見證人。說,你們想不想重歸於好?”
費寧說:“算了吧。人家早就結婚了。再說,他要還是獨身的話,我們也不可能走到一塊了,我們如今就像兩條平行線。”
君慧笑著說:“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麽。也是的,程墨雨人樣雖然還行,就是有點酸了,而且又是個窮光蛋。這年頭離過婚的人要再去找一個窮光蛋,那肯定是瘋了!我說費寧,你還是找個經濟上寬裕些的,或者幹脆找個老外嫁了算了。聽說老外在床上挺厲害的。”
費寧笑著說:“你別想錯了。我不跟程墨雨來往可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君慧,你現在怎樣?你老公還像以前那樣把你捧在掌心嗎?”
君慧說:“我不還是在報社跑嗎。老公?別提他了,沒勁!我都想去找個第三者了。對了,差點忘了正事。我們報界要組織一次到美國的商務考察旅行,我也要跟著去,是下個月的。到時候我們又可以見麵了!”
費寧高興地說:“那太好了,我們這一別已經半年了。在這裏給憋的!”
君慧笑著說:“費寧,話說回來,你不考慮跟程墨雨結婚,跟他做情人也不錯。人嘛,這也算是一種需要。美國不是很開放嗎?”
費寧說:“算了吧。我想,要是你到美國來過日子倒是挺合適的。這裏的環境很適合你。”她忍不住笑了笑,說:“包括你說的床上的事。”
君慧失驚地說道:“啊呀,好你個費寧,你到美國時間不長,怎麽也學壞了?!
費寧笑著說:“我這不是投你所好嗎?!”
君慧也笑了,說:“好了,不說了,費寧,你要我帶什麽東西嗎?”
費寧想想說:“到時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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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費寧的論文初稿終於趕出來了,Peter看了後,相當滿意。論文中除了有幾個資料方麵的錯誤需要修改之外,他認為一些可能引起爭議的論點還是保留著,不作改動。Peter說:“對於曆史事件的看法,總會有這個或者那個的不同角度,關鍵在於建立在可靠的資料上的你的觀點是否合乎邏輯,是否具有說服力。”
他要費寧把論文中的幾個部分重新整理一下,拿出去發表。費寧跟他談起了下一步的研究計劃,Peter笑著說:“寧,你可以先選擇好課題,然後好好地放鬆幾天,調整一下自己的生活。你知道的,我給你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生命更珍貴的了,包括榮譽!如果不會很好地享受生活,再多的成就也是空的。”
費寧笑著說:“可是,我看你不也是很辛勤的嗎?你甚至很少正經地吃過午餐,有的時候隻喝一聽飲料就打發過去了。這樣時間長了,對你的身體,尤其是你的胃可不好!”
Peter笑著說:“哦,我那是生活習慣了,十幾年下來都是這樣。但是我的晚餐是很豐盛的,我一天的辛勞,都在晚餐中得以補償。我把晚餐當作是對我一天勞累的犒勞。而且,我從來不會利用假期來延長我的工作。”
費寧問說:“Peter,這次你去北卡洛萊納度假,一定擁有一段非常愉快的時光了?你是如此的喜愛你的女兒!”
Peter一聽這話,馬上就眉飛色舞了。他一共在北卡呆了一個星期,每年的這時候,他差不多都要去一趟北卡,然後跟他和前妻的女兒一起度假。這次他在那邊,是跟他女兒和女兒的男朋友一起在大西洋邊的Cape Hatteras National Seashore度過的。東岸大西洋上的冉冉日出,跟西岸太平洋的日落一樣的迷人。他的女兒將在明年大學畢業後跟她的已經Dating了三年多的男朋友結婚。到時候,Peter將傾其積蓄,給她買一幢House,作為她的嫁妝。
費寧知道,美國這邊女兒出嫁的時候,父母都要置辦嫁妝的。她想起自己四年前的婚禮,恍惚就像是發生在遙遠的從前的事,那時,誰會想到會有如今的淒慘結果呢?!
她從Peter對他女兒婚禮的憧憬的目光中,看出了熱烈的父愛。她覺得,Peter是一個很有愛心的男人,他的散漫的氣度,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而她的隻比Peter大幾歲的父親,可能是因為長期在部隊裏呆著的緣故,看上去卻要老沉負重得多了。
在她的印象裏,她的父親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費寧弄不明白,像Peter這樣成熟的男人,卻為什麽要跟他的前妻離婚了?
Peter好像對他自己的離婚經曆並不避諱,他告訴費寧,他是在二十六歲的時候結婚的,然後到三十歲的時候就離了。Peter攤著手笑著說:“你知道,年輕的時候,我曾經是個散漫無羈的人,即便是在我結婚之後,我仍然沒有放棄在全世界漫遊的愛好。我一年到頭隻有兩三個月時間跟我的家人呆在一起。而我的前妻又是個喜歡過穩定日子的女人,她還對我的生活習慣也頗有微詞。就這樣,我們隻好分手了,我們的女兒跟了她。她後來又結婚了,有了兩個孩子,家庭生活非常幸福。”
費寧笑著說:“Peter,我想冒昧地問一句,你相信你們之間曾經有過愛嗎?”
Peter笑著說:“這是個難纏的問題,我一直避免去思考它。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寧,我們的確曾經熱烈地相愛過,但是,後來發現婚姻跟愛情是兩碼事。就這樣。”
費寧問說:“那麽,你後來為什麽一直不結婚呢?”
Peter說:“從生活的角度來說,我是個不適合結婚的人。因為女人們對婚姻一般都抱著理想主義的態度。因此我幹脆放棄了重新組合家庭的念頭。你想,以我的脾性,我相信沒有哪個女人會接受我的。我不想再去嚐試沒有結果的蠢事。我看不出迄今為止我有什麽欠缺的地方。”
費寧聽了,覺得在Peter在對待婚姻的態度上是明智的,負責任的,也顯示了他的自信和獨立的人格。至少他不會像周寒山那樣,既要婚姻,又要欺騙和出賣自己。
她忍不住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Peter笑著問她說:“寧,記得你曾經告訴過我,你有個幸福的家庭,還有個可愛的兒子。你想讓他們到時候過來跟你團聚嗎?你們已經有半年多沒見麵了。”
費寧本來想直接告訴他,自己已經離婚的事,但是這話實在太難以啟齒了。她隻好笑了笑說:“Peter,我先生大概永遠不會過來了,他有他自己的天空,正像很多男人們所企望的那樣。你知道的,Peter,有些男人的確是不適合結婚的。不過,他們可沒有你這麽負責任!”
Peter聽了,似乎明白了費寧話語背後的無可奈何的含義。他攤開手,打了一下響指,說:“對不起,寧,也許我不該問你這個問題。”
那天晚上,費寧忙到快十點了才趕回公寓。在走向Bus站的時候,她想,自己也許真的需要出去散散心了。這次君慧過來,正好跟她一起到附近的一些地方走一走。她覺得自己簡直都快要成了女學究了:來到LA半年多了,附近的著名景點,居然一個也沒去過。而在國內的時候,她多少還算是個有玩心的人,從來沒有放棄過節假日。是不是美國的生活將自己給封閉起來了?這跟自己去年過來時的初衷,是大相徑庭的。
她不覺顧自好笑起來。
Bus還沒來。她忽然想起,今天公寓裏的冰箱已經空了,於是就來到附近的一家中國快餐店,想買一份飯菜回去。
她走進店裏,忽然看到程墨雨正坐在靠窗邊的桌子前,大口地吃著飯。
她正要退出去,程墨雨已經看到她了,他鼓著嘴頰衝她招了招手。她隻好走進店來,朝他笑了笑,先到櫃台前點了菜,然後來到他的桌子旁邊,笑著說:“墨雨,如果不知道你吃相的人,還以為你是叫化子呢!”
程墨雨費勁地將飯咽了下去,示意費寧坐下,說:“每次在公眾場合吃飯的時候,老外都拿我當怪物。在他們眼裏,我的吃相就跟土著差不多。”
這時,老板拿了費寧的外賣飯菜過來。他先看了一眼費寧,然後笑著問程墨雨說:“程先生,你的太太過來了嗎?”
程墨雨記起上次跟他聊天時,開玩笑說要耿小袖到他店裏打工的事,就笑著說:“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她可能不久就要過來了吧。”
老板說:“那我們餐館還給她留個位置。”
程墨雨笑著說:“再說吧。謝謝了老板!”
老板走後,程墨雨見費寧坐著不吃飯,有點奇怪。費寧笑著說:“我吃不了這麽多菜的。我一次隻能吃一半,剩下的可以留著明天帶到學校去做午餐。”
程墨雨說:“嘿,我都懷疑你們女人身上是不是天生就有足夠的能量的。耿小袖也是這樣,每次都吃的少,卻精力旺盛。”
費寧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了,墨雨,後來耿小袖沒生你的氣吧?!本來我還想打個電話問你一下的。”
程墨雨笑了笑說:“算了吧,你別客氣了,你怎麽想的我還不知道?!她早回紐約了,如今快一個月了,才來過兩次電話,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搞到後來,我也懶得跟她打電話了。我以前以為自己已經很了解她了,誰知道她的性格裏,居然還隱藏著那麽些捉摸不定的東西!”
費寧歎了口氣,拿起飯菜就要走。忽然她又回身問程墨雨說:“墨雨,你還記得大學時我同宿舍的那個君慧嗎?”
程墨雨笑著說:“她呀?燒成灰我都認得她!好像你是她的親姐姐似的!那個潑辣的樣子!我現在想起來還有些毛骨悚然!”
費寧笑著說:“她月底就要到美國來旅遊,到時我可以跟她會麵了。”
程墨雨說:“那我可得躲著她了。我害怕跟這種女人鬥嘴,我永遠占不了上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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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墨雨看費寧走了,就將剩下的兩口飯匆匆吃完,然後趕到了路邊等Bus。不巧的是,他在離停車處的十幾步外,眼睜睜地看著一輛Bus關上了門,揚長而去。而費寧正好是上了那輛Bus。
程墨雨點了一支煙,等著下一輛Bus的來臨。下一趟Bus還要等十來分鍾。他想,有很多錯身而過的事,其實就跟這坐車一樣,稍縱即逝。生命的意義有時並不在於延長了若幹年,而僅僅就在於那麽一瞬之間。
他剛才告訴費寧說,耿小袖回到紐約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一共隻給他來了兩次電話,這是事實。但是,他沒有把耿小袖不跟他多通話的真正原因說出來。
實際上,耿小袖在回到紐約後的第二天,就給他來了個電話,兩人開始時還聊的好好的,後來程墨雨把話題轉到了耿小袖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她居然不願意抽時間跟他再見上一麵的事上。耿小袖說:“你既然在乎這個,那你為什麽第二天早上不會早點到機場送我?!還編排了理由說你堵車了!”
程墨雨隻好又解釋了一番那天的交通情況。耿小袖笑著說:“墨雨,現在我對於你說的任何話,都要先打個折扣。你聽了這話也不要生氣。”
程墨雨一聽這話就火了。兩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吵。這之後程墨雨又給耿小袖打了兩通電話,兩人都盡量小心地避免去觸怒對方。但是,他們之間說話的口氣倒反而顯得有些別扭了。大家都在東一句,西一句地沒話找話說,雙方都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尋找某種新的默契,但是又不願意暴露自己最後的那點自尊。這樣,兩人之間對對方變得都有點生疏了。後來,程墨雨也懶得主動跟耿小袖通話了,主要是因為沒勁,就像是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一樣。
他心裏有種預感:如果自己以前對耿小袖的性格的判斷是錯誤的,那麽,他們兩人的婚姻,這次的確是已經來到了十字路口。而上次耿小袖對他跟費寧的舊往關係的誤解,其實並非一桶炸藥,而僅僅隻是一個引信而已。
那麽,到底是他對耿小袖了解的太少了、他在她的麵前顯得過於自信了,還是耿小袖一向就藏得很深?他考慮了幾天後,覺得這裏麵兩種因素都可能有。他曾經像大多數的男人那樣固執地認為,占有一個女人,隻要占有她的肉體的最神聖的部位,即可證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存在了。但是,他現在明白了,這是一種多麽愚蠢的想法。因為,女人的肉體一旦被占有之後,她們可能就會渴望在精神方麵得到更多的補償。而大多數的男人似乎都疏忽了這一點。
在程墨雨看來,男女之間的最可怕的關係,應該算是同床異夢了!他以往所確認的所謂“心理默契”,反過來難道就不能解釋成是同床異夢嗎?!跟心理溝通的障礙相比,虛與委迤的歡笑,又是多麽的淺薄!倘若有一天大家都脫掉了麵具,那麽呈現出來的赤裸裸的思想,無疑將毫不留情地摧毀了對方。
程墨雨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看到這副麵具的剝落。麵具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背後的形象跟它的不一致。盡管他拚命地說服自己越來越虛弱的內心,耿小袖絕對不是一個帶著麵具的女人。但是到最後,他仍然不能擺脫自我作祟的陰影。
他也考慮到了離婚的結局。他一向認為,不到萬不得已,自己是絕對不會去走跳這個懸崖的。對他來說,離婚不但意味著舊往經曆的失敗,更是讓他陷入了新的困局。但是,正像現在耿小袖暴露出來的崢嶸的性格,也是他以前所未曾把握到的那樣,任何可能性都是不可避免的。理想翻幾個跟鬥最終還是理想,但是現實隻要惡作劇一次,或許就要改變人的一生了。
他覺得,自己的敏感,其實隻是一種自我保護意識,而不是那種能夠深入透解別人心思的覺悟。如果他真的跟耿小袖離婚了,那麽也同時宣告了他這三十年來算是白過了,而他對於人的理解準則,也隨之轟然坍塌。
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事實。他情願去掩蓋這種事實,而不想讓它真的發生。
因此,他打算極力地去維持這一段不算十分美滿的婚姻。他不想再在另一次婚姻中投入更多的精力了。不就是為了到達一個人生的目的地嗎?!既然人生都需要這種形式來獲得圓滿,那麽為何還要更換角色呢?!
但是,就在兩天前,耿小袖忽然又主動地給他打了個電話。耿小袖還沒有開口說話,就已經幽幽咽咽地抽泣起來了。本來這些日子來程墨雨一直就是心神不定的,他聽到耿小袖這麽一哭,心裏猛地一涼:看來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就要發生了!
然而,耿小袖接下來告訴他的事,卻更讓他吃驚。他幾乎是不知所措了。耿小袖說:“墨雨,日本鬼子已經延期快半個月沒來了!我想我可能是中毒了!”
程墨雨愣了半天,說道:“小袖,你是不是開玩笑啊?!我真的有那麽厲害嗎?而且,我記得我那天晚上憋不住的時候,馬上就抽了出來才完成作業的。這怎麽可能呢?!你可別嚇我!”
耿小袖歎口氣說:“墨雨,我自己是醫生,我還不知道那些事?!你那玩意兒哪怕隻要留那麽一丁點在我肚子裏,就有這種可能的。”
程墨雨還是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他腦子裏一片糊塗。
這是他從來沒有去考慮過的一種突發的事:在他跟耿小袖的事情還沒有擺弄清楚的時候,不該而來的第三者插足了!而這正是他自己釀就的果實。他忍不住對著話筒呆笑了起來。
耿小袖說:“墨雨,你笑什麽?你是感到高興還是難過?我覺得你我都應該麵對現實了。如果我真的是懷上了,你怎麽辦?你得給我一個主見。”
程墨雨想了想,說:“小袖,這樣吧,你最好還是先到醫院去檢查一下,如果確認了是懷孕,我們再想辦法。大不了就做掉算了!”
耿小袖生氣地說:“墨雨,你真是這樣想的?你不想要我們的小孩?”
程墨雨說:“小袖,你先冷靜一下。事情太倉促了,我還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你還是找個醫生化驗一下,如果檢查結果確實呈現的是陽性,我們再做決斷,好嗎?”
今天正是耿小袖到醫院去檢查的日子,程墨雨一整天都提心吊膽的。他想,天底下難道真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嗎?以前他每天都跟耿小袖同床共枕,一個星期少說也有那麽兩三次翻來覆去、顛鸞倒鳳的親熱,而且都不用避孕措施,但是卻一直沒有出現意外的情況。這一次,他們兩人隻在一起呆了一晚上,怎麽忽然間就有了呢?!如果說這是偶然,這偶然也真是太偶然了!
他暗下裏認為,要麽是耿小袖的內分泌紊亂了,要麽就是她另有隱衷。
他一直在等著耿小袖的電話,卻不敢自己打電話過去問她。直到晚上八點多的時候,他實在按耐不住了,才給耿小袖撥了個電話,但是小袖那頭卻沒有音訊。
現在已經是十點半了,正是紐約那邊午夜一點半。程墨雨上了Bus後,想給耿小袖撥個電話,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想,自己這時候需要的是冷靜。
第二天一早,程墨雨還在睡夢中時,耿小袖終於打電話來了。程墨雨抱怨說,昨晚上他一直沒睡好,一閉上眼睛滿腦袋就是嬰兒的哭聲,驚天動地的。耿小袖說:“墨雨,我是昨天晚上去找了一位華人醫生檢查的。醫生斷定,我的確已經懷孕了!”
程墨雨突然覺得胸口有點枯澀,他的眼圈不覺紅了。他說:“小袖,既然這樣,你今後就要多注意身體了。昨晚上是你自己一個人去找醫生的嗎?”
耿小袖似乎猶豫了一會,說:“不是,是韓晉年陪我去的。”
程墨雨腦門一熱,說:“小袖,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懷著我的小孩,卻讓另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讓我討厭的男人陪你去做檢查?!你這算是什麽事?!”
耿小袖笑著說:“沒什麽意思。我因為出了這種事,不敢一個人開車,剛好又是下班的時候,韓晉年他主動要陪我上醫院的。墨雨,你可別多想,反正孩子是你的!”
程墨雨呆了半晌,說不上話來。忽然他又問說:“小袖,這麽說,你把你懷孕的事告訴韓晉年了?!”
耿小袖頓了一下說:“哪能呢!我告訴他幹什麽?!我隻說是自己身體不舒服。他也沒有多問。”
程墨雨聽了,略微鬆了口氣。耿小袖接著說:“墨雨,我下個月就要到LA上班了。明天韓晉年就要回國去一趟,找他的大學時候的一個同學,聯係一些生意上的事。他的那個同學據說是個高幹子弟,如今在國內可以呼風喚雨。韓晉年一回來,我們的新公司就可以正式運作了。”
程墨雨說:“小袖,我現在對你的什麽公司不感興趣,我隻對你懷孕的事感興趣。這次等你過來的時候,我們真得好好地談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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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寧在君慧來美國做商務考察成行的前幾天,給君慧打了個電話,要君慧如果方便的話,就到南京她的家去一趟,看一看她的兒子浩浩,還有把她的離婚證明帶過來。
君慧答應了,她說她打算自己開車到南京去。她問費寧還要她帶些什麽?費寧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要君慧給她帶些內褲和胸罩過來。費寧笑著說:“美國這邊的Underwear特別貴,一個稍微像樣點的胸罩,就要四、五十美金。當初來的時候沒想到要留下來,因此沒多帶。在這邊買吧,又舍不得花那個冤枉錢。不過君慧,你可千萬別跟別人家說。”
君慧一聽笑了,她開玩笑說:“是這樣啊。那我幹脆多帶些這玩意兒過去,到時候在那邊擺個攤子,說不定還能撈點飯錢呢。”
費寧把君慧要來美國做商務考察的事,告訴了方清涼。方清涼跟君慧隻見過幾次麵,她是到北京上大學後,每次到上海度假找費寧時,跟君慧湊在一起的。她對君慧的印象還算可以。她聽了費寧的話後,說:“什麽商務考察,那其實都是虛招,是在簽證的時候用的詞,其實說白了,還不是利用公費進行豪華旅遊嗎?!我們拉斯維加斯這邊,每天幾乎都有大陸來的這種旅遊團。有的人還帶了不少的錢來賭博的,輸了幾萬、幾十萬美元的,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夠牛的吧?!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錢。君慧他們來了,一定也會上拉斯維加斯來吧?!這裏是大陸旅遊團的必經之處。”
費寧說:“是的。他們隻在LA呆上兩天,然後就去賭城。”
方清涼沉吟一下,說:“這樣吧,費寧,你跟程墨雨兩人不是都還沒有來過拉斯維加斯嗎?這次趁著君慧來了,你們幹脆一起過來玩兩天吧。我們都快有八年時間沒見麵了,每次都是在電話裏磨嘴皮子,要不就是看不到廬山真麵目的照片,也不知道大家到底都變成什麽模樣了。我還想看看程墨雨這小子這幾年長進了沒有。我跟他自從在紐約分別後,到現在也快有四年了。”
費寧支吾了一會,說:“我倒是很想出去玩兩天的,到美國半年多了,東西南北還沒搞清楚。不過,程墨雨他去不去我就不敢說了,而且,我現在也不想再跟他搞在一起。”
方清涼一聽這話,忍不住就數落說:“費寧,我說你呀,你怎麽還是這麽死心眼呢?!他程墨雨怎麽啦?能把你吃了?!你們不就談了幾年不痛不癢的戀愛嗎?!都什麽年月了,還對這種事耿耿於懷的。你既然不想跟他死灰複燃,還怕惹火上身啊?!”
費寧歎了口氣說:“我們的接觸如果搞得太近乎了,總歸是不太好的。上一次程墨雨他太太從紐約過來了,就是因為我跟程墨雨以前的事,弄得他們兩人很不愉快,我也非常尷尬。所以,現在我不太想再跟他攪在一起。”
於是,她順便將那次耿小袖跟程墨雨鬧誤會的事,跟方清涼說了一下。
方清涼說:“可是,費寧,我想這事總不能怪你吧?是程墨雨他對他老婆隱瞞過去在先,又是他老婆疑神疑鬼在後,你呢,還是受了委曲。這種事,你隻要自己心裏坦蕩,管別人家怎麽說呢!再說了,即便你跟程墨雨又好上了,別人又能怎麽樣?!在美國,隻要不犯法,個人的權益是受到保護的。程墨雨結婚後總不至於害了妻管嚴吧?他這人,做事情總是縮頭縮尾的,有賊心沒有賊膽,你也別指望他真會跟你有什麽重溫舊夢的浪漫事。當初我和他都在紐約混的時候,他還沒有結婚,見了我,好像有那麽一點想跟我好的意思,又故意裝正經。你知道,他這人老是喜歡裝正經的,一付沒出息的熊樣。”
費寧笑了起來,說:“你別說了,清涼,你說的我身上都快起雞皮疙瘩了。程墨雨要真是你說的這號人,我當初還會看上他?!反正這事我做不了主。你自己跟他說去。”
方清涼說:“程墨雨不是有車嗎?到時候你們就坐他的車過來。回頭我再跟他說一下。他太太也真是的,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老公,倒把氣撒到你們倆身上來了。”
程墨雨這些天因為耿小袖突然懷孕的事,搞得終日心神不定的。他想了幾天,最後決定還是要耿小袖把胎兒給拿掉。他的理由很簡單:他現在正在讀博士,整天忙得沒頭沒腦的,到時候根本就無暇顧及小孩。而耿小袖過來洛杉磯後,除非她辭了韓晉年公司那邊的工作,不然的話,她也沒有時間照顧小孩。
另外,他的潛意識裏還有一層顧慮,那就是那個小孩,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弄出來的?這話雖然不好向耿小袖說,即便是說了,而且也是事實,耿小袖照樣也不會告訴他,那小孩不是他的。但是,有時他又為自己的這種齷齪的心理感到不安:倘若小孩真是他的,那他的良心該放在何處?倘若他這樣莫名其妙地懷疑自己妻子的忠貞,他還有人性沒有?!
但是,耿小袖的意見,卻是堅持要將小孩生下來。她說,她早就想要個小孩了,而且,有了小孩後,也未必就會拖他們的後腿。他們可以讓他們的父母過來帶小孩,或者花些錢,把小孩寄托給別人家帶。
程墨雨聽耿小袖那付堅決的樣子,也不好馬上就攤牌。他想,還是等耿小袖過來後,再慢慢定奪吧。耿小袖既然那麽喜歡這小孩,那也說明她心中無鬼,小孩一定是他們兩人的結晶。
天無絕人之路,程墨雨想。要是小孩真的生下來了,也未必就都是壞事。他跟耿小袖的關係,可能說不定也會因此穩定下來。但是,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做一個來自陌生世界的人的父親了,他又焦灼不安起來,心裏隻覺得十分的別扭。
程墨雨接到方清涼電話的時候,剛剛從實驗室出來。他聽到方清涼要他跟費寧和君慧一起上拉斯維加斯去玩,先是愣了一下。他問說:“清涼,這到底是你的意思,還是費寧的意思?”
方清涼說:“是我的意思。你不是有車子嗎?你就送她們過來就是了。再說了,咱們同學都有多少年沒聚會了。你就算給我一點麵子行不行?!”
程墨雨歎口氣說:“清涼,我給你麵子可以,可是問題是別人家給不給我麵子。我現在跟費寧湊在一起,別提有多別扭。這瓜田李下的滋味,我算是嚐夠了。”
方清涼說:“費寧她已經不再推辭了。不就兩天時間嗎?況且,到時候你們倆中間,還有個靈牙利嘴的君慧呢,你想動歪心眼都沒有機會。”
程墨雨說:“清涼,我最操心就是這個君慧,大大咧咧的,口沒遮攔。我當初都懷疑她能不能嫁得出去。後來她居然還綁上大款了,你瞧,這什麽世道?!反正,這事我還得再考慮考慮。”
方清涼大聲說:“程墨雨,這事你得聽我的,就這麽定了。不然的話,費寧她們來了,我就把你當初在紐約時想打我主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們!”
程墨雨一聽急了,他冷笑說:“方清涼,你說清楚,誰打你的主意了?!就憑你?!你別自作多情了!”
方清涼笑著把手機關上了。她知道,程墨雨到時候肯定會來的。
69
君慧是在七月一日抵達西雅圖的。
她到達的那天,西雅圖細雨綿綿,整個城市都被雨霧籠罩著。君慧下了飛機,一連打了幾個噴嚏,晚上的時候,就有些輕微的頭暈了。第二天,她一直呆在旅館裏,沒有跟隨同行的其他人出去逛雨景。
她躺在床上,跟費寧打了個電話,抱怨說美國的天氣實在是太損人了,她好幾年都沒有患感冒了,沒想到剛進入美國,這病說來就來了。
她吃了幾個隨身帶來的藥片,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精神總算好了些。
君慧一行在西雅圖呆了一天,第二天傍晚,他們到了洛杉磯,然後住進了旅行團早就已經給他們安排好的旅館。
君慧一行一共是八個人,他們的護照由領頭的市委宣傳部的一位領導幹部統一管理,以防萬一考察團員的走失。不過大家協調的都挺好的,反正又是人生地疏的,單獨行動不方便。
君慧一住下來,馬上就給費寧打電話,要費寧過去找她。費寧接到她的電話後有點急,她在網上查了半天,才找到君慧所住的旅館。但是到君慧旅館沒有直達的Bus,她隻好直接從學校那邊打的過去了。
君慧一見到她,劈頭就問程墨雨怎麽沒跟她一起來?!費寧笑著說:“你不知道,他現在忙得很,整天都在實驗室裏呆著。再說了,現在我跟他也就是一般的同學關係了,不好意思去叫他。”
君慧說:“這怎麽行?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躲開了?我馬上打電話給他,叫他過來。”
她拿起手機,問了費寧程墨雨的手機號碼,就給他撥了過去。她一到西雅圖,就買了一張美國的長途電話卡。她是個離不開電話的人。
程墨雨接到君慧的電話時,他人還在實驗室裏。君慧說:“程墨雨,你聽出來我是誰了嗎?”
程墨雨愣了一下,頭皮一麻,笑著說:“是君慧吧?什麽時候到的?住下來了嗎?”
君慧說:“還沒有呢,就等著你來給我安排住處了。”
程墨雨笑著說:“別開玩笑了。是不是費寧已經跟你在一起了?你們好好聊吧,有空過來我這裏坐坐。”
君慧冷笑說:“程墨雨,你是不是想躲我了?是怕我要你請客還是怕我抖乎你以前的事?!”
程墨雨說:“沒有的話。你們不是還要到拉斯維加斯去嗎?到時候我們再見麵吧。”
君慧說:“不行,你要是還記得當年我給你們穿針引線的情誼,你現在無論如何都得給我過來,我等著你。”
程墨雨心下裏歎了口氣。他問了一下君慧的住處,隨即匆匆忙忙地就趕回到宿舍區,然後開了車上君慧住的旅館去了。
一路上,他不停地抽煙,一邊為見麵時該說的話打著腹稿。
費寧沒想到君慧這麽口沒遮攔地就要程墨雨過來,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君慧笑著說:“費寧,看把你嚇得!其實,我叫他過來,也就是出於好奇,想看看他這些年變成什麽樣子了。嘿,當年我畢竟在你們倆中間,客串了那麽長時間的電燈泡。”
費寧說:“你想見他,後天我們不是就要一起去拉斯維加斯了嗎?”
君慧說:“說來說去,費寧,你還是不想多跟他在一起。我不提從前的事就是了。你們倆哪,還真是一對玩不轉的陀螺!”
君慧把費寧的離婚證明給了她,說:“你媽把這玩意兒給我的時候,還不住口的罵著周寒山。她要我告訴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爭氣。”
費寧澀澀地笑了笑。當她看到兒子浩浩的照片時,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君慧抹了抹眼角說:“這小家夥挺乖的,一見到我,吵著就要讓我帶他去找媽媽。他問說,你們是不是都不要他了。”
程墨雨來的時候,費寧跟君慧正在鑒賞那些君慧從國內帶來的Underwear。君慧一見到程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了起來,說:“你這哥們,人樣看上去倒沒什麽變化,就是眼神蔫了不少,哪像以前到我們宿舍時那鬼精的樣子。”
程墨雨看了一眼費寧,笑著對君慧說:“此一時,彼一時。君慧,你不但沒變,反而年輕了不少。難怪現在大家都鬧海龜,還是國內的風水土地養人呐。”
說完這話,他覺得似乎有些不妥,於是又看了一眼費寧,說:“當然了,我們加州的陽光也很迷人。你看,費寧不也是越來越年輕了?!”
費寧乜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墨雨,你說君慧就是了,幹嘛搭上我?!”
君慧笑著說:“好了,墨雨,你就別酸了。你跟費寧現在的事我也懶得管了,隻要以後你們好好相處就行了。以我看哪,這人活著,難道除了卿卿我我之外,就沒有別的樂事了?!你們歇歇吧,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
程墨雨跟費寧聽了這話,都默然無語。君慧笑著拿出兩條“紅塔山”香煙,遞給程墨雨,說:“墨雨,你看,沒讓你白跑吧?這是我特意給你帶的。當初你跟費寧來往的時候,曾經給我們宿舍送過一個大西瓜,我一直沒忘掉這事。這兩條煙就算是答謝你的。”
程墨雨驚喜之下,慌忙接過了,謝了一聲。費寧對君慧說:“你呀君慧,什麽不好帶,帶香煙幹什麽?!這不害人嗎?”
君慧笑著說:“費寧,你呀,心疼了是不是?!大男人的,抽幾支煙算什麽?總比到外麵胡混好吧?!”
費寧聽了這話,默然無語。程墨雨忙岔開話頭,笑著說:“君慧,這次你先生穀石怎麽沒跟你一起來?我還沒有見過他呢。”
君慧笑著說:“穀石呀?他是個鑽錢眼的人,我要是讓他跟我一起來,他肯定要替他的錢包傷心了。這幾天,他正在接待一位美國過去的著名的華裔商人呢,說是有一筆重大的買賣要做。過些日子他可能也要過來一下。如果他的生意做成功了,將來我也想搬到加州來住。到那時,費寧,墨雨,我們又可以無拘無束地湊在一起了。”
程墨雨跟費寧一直在君慧的旅館房間裏呆到十一點多。他們兩人差不多都是在聽著君慧一人說話。程墨雨沒有想到,君慧除了生活方式改變了之外,其它的方麵,似乎還跟八年多前差不多。
他忽然覺得很無聊,隻是不得不在兩個女人麵前,維持著僵硬的笑容。後來還是費寧看到他疲憊了,就提出要告辭,他才如釋重負。
程墨雨上了車後,第一句話就問費寧:“費寧,你覺得君慧有什麽變化嗎?”
費寧想了一下,笑著說:“好像是有些變了。但是說不上來是什麽地方變了。我覺得,可能還是我們已經變了,因此看人的角度就不一樣了!說起來,可能這也隻是我的感覺而已。不過,我到美國這才半年時間。我想,我跟她已經無法找回過去的那份默契了。”
程墨雨笑著說:“那你再回頭來看我呢?”
費寧覺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她笑著說:“墨雨,但願你還是原來的那個你!——我是說,你對待生活的那種態度。有時候,單純一點,未必就不是好事。”
70
程墨雨在去拉斯維加斯的前天晚上,給耿小袖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幾個同學要聚會的事。耿小袖聽了,笑著說:“怎麽你的同學都是女的?墨雨,看來你真是豔福不淺。你現在該忙不過來了!”
程墨雨笑著說:“小袖,我就是怕你起疑,所以先跟你匯報一下。我忙什麽?不就是做個跟班的差役嗎?”
耿小袖淡淡地說:“我起什麽疑?是你自己多心了吧?!”
程墨雨盯著話筒,呆了一會。他覺得,自己跟耿小袖之間,現在是越來越難於溝通了。不知道耿小袖是不是因為懷孕了,脾氣變大了,每次他跟她說話的時候,她的口氣都是這樣硬梆梆的,好像是他做錯了什麽似的。
他以為,他早該將他和費寧的舊事忘記了,如果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的話。
他在出發前,把他的那輛車子全身上下擦了一遍,鋥亮的耀眼。他又特意到Honda維修站換了機油,做了一下Transmission。畢竟是七年多的舊車子了,雖然從LA到拉斯維加斯隻有四個小時的路程,但他還是擔心萬一車子在半路上擱淺,到時在那荒漠中,隻怕要叫苦不迭。
七月四日,是美國的“獨立日”。程墨雨跟費寧一大早就驅車去旅館接君慧。君慧他們旅行團本來都是集體行動的,她要單獨行動,程墨雨他們還得留下地址和ID號碼,旅行團還有規定,就是君慧在晚上十二點前,一定要回到他們團在拉斯維加斯預定的酒店,否則就要報警。
程墨雨說:“媽的,管製的這麽嚴格,這不跟過去的‘連坐法’差不多了嗎?”
君慧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以前就有過團員隨團出來旅遊,然後突然失蹤,在美國黑下來的事。”
費寧說:“聽說內華達州那邊監獄裏,現在不知還關著多少黑下來的偷渡客呢。”
君慧笑著說:“沒來美國之前,還以為美國多麽多麽了不起。可是這兩天親眼看了之後,也不過如此。這洛杉磯看上去還沒有咱們上海繁華呢。誰願意黑下來啊?!”
程墨雨說:“我看你們旅行團的行程,怎麽全都安排在大城市呢?你要了解真實的美國,應該到中部去。像黃石公園,優勝美地,科羅拉多大峽穀等,一個都沒在你們的旅行計劃中,真不知道你們來美國到底是幹什麽的!”
費寧說:“他們本來就是來做商務考察的。”
程墨雨“嗤”地冷笑一聲。
君慧上了車,笑著說:“墨雨,你到美國這麽多年了,怎麽還開這種破老爺車?!”
程墨雨臉色一紅,囁嚅著說:“我這車是剛到紐約時就買的,那時要買輛車子,可是要了我半條命了。像我們這樣,在美國頂多也就是個貧下中農,哪像你,老公是個大款,平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整一個資本家的貴太太。”
君慧正要說話,費寧忙搶過話頭,笑著說:“好了好了,別說這些了。咱們還是好好地看路邊的風景吧。我這還是第一次深入美國內地呢。”
費寧跟君慧一路上不停地嘮嗑著過去他們的同學事,某某某又離婚了,某某某又升遷了等等,一邊長籲短歎的。程墨雨聽得索然寡味。
車子進入內華達州境內時,君慧看程墨雨一付疲憊的樣子,就提出換上她來開車。程墨雨想到如果君慧開車的話,他跟費寧就得在一起聊天了,於是他就以君慧沒有國際駕照為由,謝絕了她的要求。
君慧跟費寧聊到了現在國內經濟的熱度,程墨雨笑著插話說:“現在不是流行海龜嗎?什麽時候我畢業了,也想回國去闖。”
君慧笑著說:“算了吧,就憑你這腦袋,現在在國內要不被人家賣了才怪呢!”
他們三人到達拉斯維加斯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著名的Strip大道上熙熙攘攘的,費寧拚命的跟方清涼打電話,卻老打不通。
君慧一路上喊著肚子餓,又聞到了路邊上飄來的烤肉的香味,實在憋不住了,就要程墨雨就近找一家餐館吃飯。
程墨雨將車子拐進了“新紐約”大酒店後麵的停車場。這時,方清涼終於回電話了,她在得到程墨雨三人的停車處後,馬上就趕了過來。君慧抱怨說:“嘿,要知道這樣,我還不如跟著旅行團走呢!你們看程墨雨怎麽帶路的?!”
費寧乍然見到方清涼時,忍不住吃了一驚。她跟方清涼已經有八年多沒見麵了,在她的印象中,方清涼一直是白嫩圓潤的,一頭黝黑的披肩長發。但是,現在出現在她麵前的方清涼,卻是個臉上沒有多少肉的瘦高的女人了。她的短發和顴骨,映襯著一雙略顯呆滯的大眼睛,顯得十分的誇張。
她的眼睛,忍不住地紅了。
方清涼先跟君慧招呼過了,兩人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她拉過費寧的手,笑著說:“寧寧,咱們分手,有八年多了吧?你呀,早就該到美國來了。天底下沒有一個好男人!晚上我們好好再聊。”
費寧勉強笑了笑說:“清涼,看你的樣子也不容易。不過,你畢竟是混過來了。”
方清涼看了看程墨雨,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說:“墨雨,每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怎麽都是心事重重的?不知道你的人,還以為你有多深沉呢!”
程墨雨笑了一笑說:“說真的,清涼,我要跟你擺深沉,你還不知道東西南北呢!不說這些閑話了,咱們還是先吃飯吧。君慧已經餓得隻剩下一張肚皮了。”
方清涼帶三人到“新紐約”裏吃過飯,然後到了她的家。
她的家位於唐人街不遠的地方,那裏是一幢四層樓的公寓。公寓的旁邊,是一排的棕櫚樹。方清涼笑著指著房子說:“同誌們,我的所有的家當,全都在這裏了。”
君慧看了看房子,說:“天哪,方清涼,你這房子該值一千多萬美元吧?”
方清涼笑著說:“我對房子倒沒有什麽價值概念。可能也就這個價吧。我當初買這房子的時候,主要還是為了出租。我的這幢樓房,除了一樓大公寓的三個房間是我自己住之外,其它的房間,我全都出租了。”
程墨雨笑著說:“這就是你現在正在經營的生意?我一直納悶你在做什麽生意呢,原來你現在成了出租婆了。”
方清涼說:“你可以這樣認為。墨雨,難道做哪種生意還得有什麽本質的分別嗎?!”她看了一眼君慧,笑著說:“當然,這一點,君慧可能比我更清楚!是不是啊,君慧?”
君慧笑著說:“方清涼,我對做生意可是外行,你別扯上我。”
方清涼領著費寧和君慧進了她在一樓的房間。
程墨雨的煙癮上來了,在樹下抽了一支煙。當他扔掉煙頭,要進方清涼的房屋時,他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女孩,正帶著一個大高個的黑人,朝這邊走來。
程墨雨看到那女孩走近前來時,認出了她。他忍不住脫口對她說道:“Sofia,是你嗎?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女孩紅了臉,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就倉促地上樓去了。
71
程墨雨疑惑地進了方清涼的屋子。
方清涼住屋的大廳很寬敞,她是將原先大廳後麵的一間臥室跟大廳之間的隔牆,給打開了。大廳裏沒有多少擺設,但是每一件都很精致,格調也很統一,使大廳看上去顯得寬敞,明淨,高雅,即便是外行,一看也知道這個居家的主人,有著很好的藝術修養。
君慧環顧著房間,笑著說:“清涼,你這房間的布局,雖然沒有什麽華貴的東西,但是卻不能不讓人刮目相看啊。”
方清涼心裏得意,卻笑著說:“我這還不是在附庸風雅嗎?不過,我也的確不喜歡將整個房間布置得珠光寶氣的,那種感覺,就像是恨不得將所有的家當都堆砌在一起,擺闊。”
君慧聽了這話,忽然想到自己家大廳的布局,不覺默然無語。她悄悄地看了費寧一眼,費寧也像是略有所思一般,朝她這邊看來。兩人目光一碰,君慧忙掉開頭去。
費寧笑著說:“咱們清涼對藝術的感覺一向是很靈敏的。要不是當初她父親反對,她說不定就要去報考藝術學校了。是不是這樣,墨雨?”說著,她轉頭望著程墨雨。
程墨雨摸了摸鼻子,說:“好像是吧。不過,我還是覺得清涼當時上外語學院是上對了。搞藝術這玩意兒,吃力不討好,除非你成了天底下那麽幾個寥寥有數的人之一,否則,你就要背著高雅的名聲,窮困潦倒一輩子。藝術這東西,多了就濫了,不值錢了。不像錢這玩意兒,多多益善。你們可以想想看,一個國家,有那麽五、六個名畫家,那才叫藝術,是高雅;但是如果同樣水平的名畫家有一千個,那還有什麽高雅可言?!盡管另外的那九千九百多個畫家的技藝,跟已經功成名就的人差不多。這就跟女人一樣,倘若天底下的女人都是美女,那也就沒有所謂的美女了。就像你們三人,長相雖說都很出眾,但是在我眼裏,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過,如果你們中哪兩位長得嚴重一點,那突出的另一位的效果就不一樣了。”
方清涼聽了,心裏舒服,忍不住笑著說:“墨雨,你這簡直是一派胡言!”
君慧說:“程墨雨,費寧在你眼中,難道不是最好看的?”
程墨雨指著她說:“你這是轉移話題。”
他頓了一下,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說:“我記得方清涼剛剛跟她先前的那位洋大人鬧別扭的時候,還在紐約的第五大道邊上,給過路的行人畫過一段時間每張五塊錢的素描呢。我看過她畫的,絕不比什麽大畫家來得差。後來清涼跟那洋大馬離了,得到了一筆補助金,這才攢下了如今這麽大的家業。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哪!是不是,清涼?!”
方清涼聽程墨雨提到她以前的那些不愉快的事,臉色不覺紅了起來。她怕程墨雨還要抖豁下去,就說:“程墨雨,你就別酸了。都什麽年月的事了!”
她笑著跟費寧和君慧說:“其實,我把客廳搞得寬敞一些,布局簡單一點,主要還是為了實用,哪是什麽高雅呢。你們知道,我的朋友多,平時少不了一些Party的,因此就要有個大地方。今天晚上我再請幾位朋友來,搞個小Party,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費寧說:“清涼,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們幾位同學多年沒見麵了,大家還是在一起聊聊天吧。況且你也知道,我又不喜歡湊熱鬧。”
方清涼說:“什麽話!我說你呀,費寧,你既然想在美國呆下來,就應該多走出去,跟各種各色的人接觸,這樣才能慢慢地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
程墨雨在一邊冷冷地插話說:“清涼,什麽是美國的主流社會?是有錢人的俱樂部呢,還是白人的社圈?或者是所謂的中產階級?”
方清涼白了他一眼,說:“反正不是你這號人群聚的圈子。你們幹的那行,其實是不入流的。”
程墨雨笑了起來,說:“一提起這個什麽‘主流社會’,就讓我想起以前政治教科書中的‘資產階級’一詞,它到底是一種格調呢,還是一種集團?操,它什麽也不是!”
方清涼生氣了,她的眼睛顯得更大了。她指著程墨雨說:“你看你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你不懂就別賣弄了行不行?!”
君慧笑著勸說道:“好了好了,都是玩笑話,何必當真呢!”
費寧也開心地笑了起來,說:“你們倆一吵,倒讓我像是又回到了中學時候。”說著,不覺又歎了一口氣。
方清涼繃了一會臉,跟著也笑。
程墨雨忽然又問方清涼說:“清涼,你們這裏有沒有住著一位福州來的女孩?年齡不大,十八、九歲左右?她應該才到這裏不到三個月吧?”
方清涼想了想,說:“是有這麽個女孩,福州人。她的英文名字好像叫Sofia,中文名字不知道。怎麽,你認識她?”
君慧說:“程墨雨,你可真狠,居然連二十歲不到的姑娘都不放過!”
程墨雨歎了口氣說:“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她原來是我在紐約時的鄰居,好像是在一家地下服裝廠上夜班的,現在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清涼,她現在在幹什麽?我剛剛看到她帶著一位身材高大的黑人回來,可能是上她的公寓去了。”
方清涼說:“我很少去過問我的房客的工作和行動,我一般隻關注他們的租房時的ID和房租,至於那些沒有身份的,他們跟其他人Share房間,我就隻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在美國,隱私是得到絕對的尊重的。真出了事,我就找出租房間的主人。這個Sofia,是因為有一次她找我介紹她去酒店裏當分牌員,我才對她有印象的。但是,她沒有正式的身份,不能被酒店接收,因此隻能幹些黑工了。”她眨了眨眼,笑了笑,說:“不過,如果她幹的真是那種黑工,那麽她的收入,就很可觀了。在這裏混的女人,有的一天可以賺上上千美元的。”
程墨雨說:“我當時也懷疑她是幹那種事,後來又發現她不像是那種人。不過……,還真難說。”
費寧惘然地問方清涼說:“清涼,你們說的那種黑工,到底是什麽?”
方清涼笑著跟她說:“費寧,其實告訴你也沒事,你也別大驚小怪的。墨雨懷疑他認識的這位女孩是個Whore,就是國內時下說的做雞的。不過,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身份的問題,她這個職業的收入是你們難以想象的。可惜這Sofia她是黑在美國的,隻能是偷偷摸摸的做,要是被警察捉住了就麻煩了,十有八九要被遣送回國。”
費寧在一邊聽的臉色都紅了。君慧說:“我聽說美國的娼妓是合法的,都有營業執照。”
方清涼說:“美國各個州的法律是不一樣的。其實妓女也就是在內華達州和紐約的部分地方是合法的,其他的州絕不容許賣淫。如今在內華達州監獄裏關著的,就有很多非法身份的妓女。”
程墨雨歎口氣道:“美國政府也真是的。一個女人都混到了把自己都給賣了這種地步了,還要抓他們幹什麽?你們想,要是男人也有這種身體條件,他們到了衣食無著的地步,誰還會去顧什麽廉恥?因此廉恥是專為女人設的。”
君慧笑著說:“程墨雨,看來你還挺會憐香惜玉的。”
大家正說著,突然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聲。程墨雨聽著,好像是Sofia的聲音,忙拔腳就要往外衝。方清涼一把拉住了他,說:“墨雨,你要見義勇為也要看看地方啊。這種事我見多了,哪天沒有那麽一兩起的?!要是我每次都要拔刀相助,我這房東還當不當了?!”
她話才說完,忽然上麵的樓道上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接著又是一聲女人的哭叫。程墨雨這回聽清了,的確是Sofia的聲音。費寧趕緊說:“清涼,要不你快打911報警。”
方清涼說:“不行!警察來了,那個女孩更要吃虧了,她沒有身份,會被逮起來,然後遣送回國的!”
程墨雨猶豫了一下,打開門衝了出去。他來到二樓,隻見Sofia正披頭散發,半裸著身子,緊緊地抱住方才那位高大黑人的腿,她的嘴角正在淌著血。那位黑人赤裸著上身,右手抓著一件T衫,左手在掰著Sofia的手,一邊搖頭,一邊掙紮著大腿往前走。
程墨雨忙將Sofia扶了起來,問她說:“Sofia,這是怎麽回事?”
Sofia這時也顧不得見到熟人的羞恥了,她喘著粗氣說:“程大哥,這黑鬼是個變態流氓,事情完了,還不給錢!”
程墨雨心想:做這種事的,哪個不是流氓,至於吃了妓女的便宜不給錢的,那簡直就是禽獸了。他跟那黑人說:“夥計,你把小費付給這位小姐,另外,向她道歉!”
黑人聳了聳肩膀,笑著說:“夥計,你知道,她是個不盡職的Bitch!她的服務沒有滿足我的要求,因此我不能給她小費。”
程墨雨把黑人的話轉給Sofia,她囁嚅著說:“黑鬼他不是人,他要把髒東西弄到我的臉上!”
程墨雨呆了一下,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他對黑人說:“夥計,你快把小費給她,不然,我們馬上Call 911!”
黑人不理他,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下,要他讓路。程墨雨以前在紐約時,曾經跟黑人交過手,因此心裏不露怯。這時他早有準備,他一拳重重地就朝黑人的鼻孔揍了過去。黑人悶哼一聲,往後便倒。
這時,方清涼三人也趕了上來。那黑人鼻孔出血,爬了起來,慌忙朝樓道的另一頭跑了。方清涼說:“墨雨,你闖禍了!這黑鬼要是當地人,以後還不來找我的麻煩?!”
程墨雨笑著說:“清涼,你不用擔心。黑人大多是欺軟怕硬的。他很可能隻是來賭城遊玩的,你想,當地人誰會這樣光天化日之下硬吃人家軟豆腐的?!”
君惠驚魂初定,笑著說:“墨雨,沒想到你還會來兩著。”
程墨雨笑著說:“你以為所有的美國黑人都是泰森,喬丹啊?!”
他抖落一下身子,問Sofia說:“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Sofia哭著說:“我是兩個多月前過來的。來之前,我的一位同鄉說要介紹我到酒店作分牌員,還要我先匯給她五千美元做押金。沒想到我來了之後,卻找不到她了。原來她是在這邊欠了一筆賭債。後來,我實在沒辦法了,隻好就……”
方清涼接過她的話說:“Sofia,不是我要趕你走,你現在趕緊得先離開這裏,到其它什麽地方躲一下。說不定那個老黑會報警的。如果你被警察逮住了,後果你自己也知道!”
Sofia謝過了程墨雨,隨後匆匆忙忙地回房間收拾去了。程墨雨愣了一下,說:“這麽說,我剛才出手,反而是害了她?!”
方清涼搖搖頭說:“墨雨,你這人,到美國也有些年月了,還是這麽莽撞!你知道嗎,這是拉斯維加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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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候,方清涼帶著程墨雨兩人去逛過賭城的Strip大道回來,忽然大老遠地就看到她的公寓樓前麵的棕櫚樹蔭下,停著一輛警車。她心頭一沉,對坐在她身邊的程墨雨說:“糟糕,墨雨,可能是你的麻煩來了!”她將車子停在路邊,跟他們三人說:“你們留在車裏別動,我過去看看。”說著下了車,徑直朝警車那邊走了過去。
警車裏下來一男一女兩個白人警察。方清涼笑著朝他們打了個招呼,說:“長官,我能幫你們的忙嗎?”
男警察說:“當然可以。我們已經在這裏等了快一個小時了。下午我們接到舉報,有個外地來的非裔遊客在這裏遭受到暴力襲擊。肇事者是個亞裔男人。我們想跟這裏的房東取得聯係。但是房東下午出去了。請問,小姐,你是這裏的房客嗎?”
方清涼吃了一驚:那個黑人果然不是好貨,居然惡人先告狀!她臉上不動聲色,依舊平靜地說:“我就是這裏的房東,長官。我們這裏下午的確遭受過暴力襲擊,但是,肇事者卻是那個外地來的非裔,而受害者是住在這裏的一位女士。我想,向你們舉報的人沒有說實話。我們可以對質。另外,我們還有其他的目擊者可以作證。”
她回到停車處,跟程墨雨說:“墨雨,警察果然是來找你的。你不用驚惶,聽我來處理這事。”
君慧聽了嚇了一跳,她緊張地說:“清涼,打人雖然是犯法的,但錯的明明是那個黑人。墨雨他該怎麽辦呢?!”
方清涼說:“這種事我處理多了。我們現在要死抓住一點,就是讓那個黑鬼出來跟我們對質。如果他不敢出來,那我們就沒有什麽大事了。”
方清涼把車子開了過去,大家下了車。她指著程墨雨兩人說:“長官,他們兩人都是目擊者。你可以詢問他們。”
那位女警官先詢問程墨雨,程墨雨說了一下事情發生的過程,最後說道:“長官,我的確跟那個夥計有過肉體上的摩擦,但是,我是在他撞擊了我的肩膀之後,我出於自衛,才還手打了他的臉部。我說了,長官,我是自衛!”
然後,女警官又詢問了君慧,君慧因不通英語,由方清涼翻譯,回答自然也是一樣的。男警官於是問程墨雨說:“先生,你跟你提及的受到暴力襲擊的那位女士原先相識嗎?”
程墨雨想了想,看到方清涼悄悄地朝他眨了下眼睛,就說道:“我不認識她,長官。但是我的確看到她受到了那個夥計的襲擊。”
警官轉向方清涼問說:“小姐,你能告訴我們,那位女士的去處嗎?”
方清涼笑著說:“長官,作為房東,我從來沒有興趣,也沒有義務去關注我的房客的行蹤的。”
兩個警官走到一邊嘀咕了一會,隨後回來。那男警官搜查了程墨雨全身,然後掏出一付手銬,將程墨雨的雙手反扣在背後,說:“非常遺憾,先生,在沒有得到準確的對質以前,你必須跟我們到局裏去一趟。”
方清涼著急地說:“但是,長官,他是無辜的呀!而且,他還是出於救人的目的。”
男警官笑著說:“女士,對我們執行公務的人來說,救人跟觸犯法律是兩碼事。我對這位先生的騎士風度表示讚賞,但是,我的職責是維護治安和法律。我沒有權利放過他。”
程墨雨被帶到了警察局。方清涼和君慧隨後也趕到了。方清涼變著法子跟那那兩位警官軟磨硬泡,但是,他們的態度一直沒有鬆懈。那男警官說,他必須等到那位黑人來對質之後,才能決定程墨雨的行為是否屬實。但是他現在又沒辦法找到那位黑人,那位黑人隻給他們留了個電話號碼。而他給那位黑人撥了幾次電話,都沒有回應。方清涼說:“長官,也許這個號碼根本就是假的。他本人或許早就已經離開了拉斯維加斯。”
男警官說:“即便如此,你的朋友也要在這裏呆到明天早上。如果他的運氣好的話,那位非裔夥計不再追究他的刑事責任,那麽他就可以在明天早上離開這裏。當然,他到時候還必須上法庭,如果被確認為是Guilty的話,還必須繳付適當的罰金。”
方清涼將這些話跟程墨雨說了。程墨雨苦笑著說:“既然這樣,清涼,你們還是別糾纏下去了。你們晚上不是還要開Party嗎?好好開心去吧,不要管我了。我今年流年不利,凡事不取!這次也算是我自作自受。本來今天晚上我還想到凱撒宮去好好耍幾把錢,然後再看上一場脫衣舞Show的,現在看來隻能在這鐵屋子裏做夢了。”
方清涼說:“都出這種事了,誰還有閑心開Party呐!”
君慧難過地說:“墨雨,都怪我,我本來不應該拉你來的!”
程墨雨笑著說:“君慧,看看,你這人!明明我這是自己要來的,你幹嗎老是喜歡往自己身上攬事呢!好了,要是我在一邊的話,你們兩人興許聊起天來還不太暢快呢,現在正好少了一張多餘的嘴。你看,壞事有時也會變成好事的。”
警官在對他進行登記後,解除了他的手銬,並且讓他解下皮帶、鞋帶,還有皮夾子、手機什麽的,隨後將他關在一個安裝著鐵柵門的房間裏。他正要離開,他的手機響了,他想接一下,被拒絕了。他讓警察告訴他對方的電話號碼,警察看了手機,說了一個號碼,程墨雨一聽是耿小袖打來的。
方清涼三人離開後,程墨雨獨自一人呆在拘留室裏,神情沮喪。他把今天自己所做過的事細細地回想了一遍,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想,自己在看到Sofia時所產生的衝動,骨子裏其實並不是因為自己天生的有一種什麽正義感,而隻不過是想在方清涼,君慧她們麵前顯露一下自己的風度和作派罷了。隻是在事情突發的時候,他沒有顧得及細想這種充滿意氣的動機而已。倘若在平時碰到這種事,他可能早就錯身而過了。
清晨,警察讓他起來印指紋的時候,他要求給他妻子打個電話。他在前天晚上曾經給她打過一次電話,原想告訴她,他要和君慧上拉斯維加斯遊玩的事,卻沒有打通。警察同意了,但是他必須到另一個房間打。
此時,程墨雨拿著話筒,猶豫了一下,考慮是不是要將眼下的處境告訴耿小袖。最後他還是決定說實話,免得今後惹麻煩。小袖那邊已經是九點多了。他笑著說:“小袖,你根本猜不出來,我現在在什麽地方。我現在正在拉斯維加斯的警察局裏坐冷板凳呢!”
耿小袖說:“墨雨,你昨晚上是不是喝多了?!給你打了幾次手機都不接。我這兒想跟你說正經話呢!”
程墨雨說:“我沒騙你,小袖。我是跟一個國內過來旅遊的同學君慧一起到這邊來玩的。”
耿小袖聽了這話,愣了一會,沒有說話。程墨雨估計她可能不高興了,就笑著說:“小袖,你還記得以前我們的那個鄰居福州女孩Sofia嗎?”
耿小袖說:“她現在好像也在拉斯維加斯吧。她離開曼哈頓的時候,還是我送她去的‘灰狗’車站呢。她怎麽啦?”
程墨雨於是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耿小袖歎了口氣說:“墨雨,我看你真的是越來越小孩子氣了!在做這種事之前,你就不會冷靜地考慮一下利害關係嗎?!本來我是想跟你商量正事的,沒想到你卻鬧出了這種事。好了,你就好好在那呆著吧,也別胡思亂想了。反正,我下個星期就要過去洛杉磯了。”
程墨雨問說:“還是出差嗎?”
耿小袖說:“這次是搬過去了。我們的‘川華’公司已經在那邊注冊了。”
程墨雨聽了這話,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受。但是他心裏卻有一種預感,那就是他跟耿小袖重聚之後,他們倆的關係,可能再也不會像在曼哈頓時那般晶瑩剔透了!
第二天一早,方清涼就來到了警察局,君慧昨晚上已經回到他們旅行團所在的Mirage酒店了。程墨雨還在酣睡。方清涼替他交了一千元的罰金。程墨雨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看到方清涼的眼圈有點發黑,知道她一定沒睡好。這時,太陽剛剛上來,他眯著眼看了看天空,笑著說:“沒在這種陰暗地方呆過,還真的看不出來陽光的刺眼!”
墨雨可能自覺懷才不遇,生活態度太消極了。但難得他還有一腔熱血!
可不是嘛。
報告!後麵的章節題目‘血疑’,此刻看來會不會有劇透的嫌疑?
給程墨雨叫個好,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