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秦無衣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A 橙色篇

(2010-11-05 22:34:26) 下一個
很早以前,加州四處開滿了金橙色的罌粟花。金罌粟是加州的州花,每到春天,羚羊(Antelope Valley)中罌粟怒放,遍野生金。——題記 A 橙 色 篇 1 葡萄美酒夜光杯又是個初冬煩悶的周末。何如收到了一個讓她意外的E-mail,心情有些亂。她比平時早兩個小時就下班了。回到公寓後,她衝過澡,在床上休憩了一會兒,然後換上一套黑色休閑便裝,步行了半個小時,來到靠近Sunset Blvd的一家Casino。 一路上,她盡力要自己忘掉那件E-mail上的內容。但是記憶似乎就象油跡一樣,再怎麽清洗,斑痕還是在的。直到進了那家Casino後,她的情緒才漸漸好起來。 何如來到美國已經八年了,至今還沒有結婚。她周邊的男人不算少,不能說沒有機會,可她硬是橫著,獨守閨房。她喜歡過著一個人的日子,雖然有時不免寂寞,但她承受不了身邊有個不能稱心如意的男人的那份心煩。 在似乎是漫無邊際的大都市洛杉磯(LA)城,什麽樣的男女都有,人各一心,忙碌與享受組成了這個城市的主題。這是何如兩年前才發現到的,也正是她決定不結婚的原因之一。她有她自己所欣賞的生活情調,因此不容許別人貿然闖入她的生活空間,更不用說為別人敞開心扉了。 當然,以她現在的條件,要找個好男人還是不難的。她身材高挑,黑而長的眼睛,鼻梁挺直,很少刻意包裝自己的外表,麗質天生,屬於那種新潮的美女。 她在靠近中國城的一家涉外金融保險公司上班,那家公司的母公司M是全美最著名的跨國集團之一。何如在公司裏是個受人尊敬的商務管理人員。 四年前,她在Top Ten的G大獲得了MBA學位後,從東北部來到LA這家頗有名望的公司從事金融與保險業的工作,深受在LA商界頗具名望的老板Jones的器重。因為她的Background好,進公司後又辦了幾宗大規模的涉外業務,所以很快就得到了總部的賞識。一年後就成了部門經理。 但是,一走出公司的大門,公司裏的人對她品頭論足的話就多了。尤其是那些中年女性,說起她的閑話來,又尖又酸,恨不得借口水將她蝕掉。何如當然也風聞了不少關於她的緋聞,甚至有說她是同性戀的,她都置之不理。畢竟,這是在文化多元紛呈的北美最大城市LA。 何如的住處在靠近市中心的一幢公寓,遠離她的公司所鄰近的中國城。她選擇這個地方,主要是因為她考慮到可以將她不多的業餘時間,與喧囂的工作環境隔離開來。 說實在話,她不太喜歡中國城的那種熱鬧而略帶俗氣的氛圍。她喜歡寧靜,熱衷於獨立思考。她覺得自己的這種習慣,自上大學後十幾年來就沒有改變過。有時她也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奇怪,因為這與她現在從事的職業職能根本上是背道而馳。然而她更奇怪的是,她在內心裏似乎一點也不想去改變這種心態。 在這個城市裏,她幾乎沒有什麽過從甚密的朋友。她覺得結交一些談不來的朋友是一種心理負擔。與朋友來往的時間一長,新鮮感就沒有了。而且在美國也很少會有真正固定的朋友。大家因為經常更換城市與職業,不可能永遠呆在一起。同性間所能談的話題往往都比較枯燥,即便有著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也未必就會成為真正的朋友。 因此,她似乎更願意一個人去品嚐生活的種種味道。每個周末跟不同的陌生人聊天,圖的是個新鮮。她從來不願意涉及長久交往的話題,更不用說愛情了。愛情是她的底線,雖然今年已經二十九歲了,她仍然覺得愛情還是很遙遠的事。 她平時每天都在公司幹到很晚才下班,反正回家後也是一個人呆著。但每到周末時,沒到四點她就離開公司了,主要是因為她討厭堵車。平時半個小時的路程,到了周末傍晚時,有時要在高速公路上爬上兩個多小時。 她每個周末晚上都要到酒巴或者夜總會去,找陌生人聊天或者獨自喝著悶酒。聊天的對象大都是年輕的男女,聊天的內容無所不有。聊完天大家就分手了,各走各的。如果遇上意想不到的人,又有一個讓人驚喜的話題,那種沉醉淒迷的時光,對何如來說簡直就是個享受,她一周的疲憊似乎都得到了補償。 這是一家西班牙風格的夜總會,播放的樂曲情調輕鬆歡快。何如就喜歡在這種熱鬧的環境中尋求和體驗靜謐的感覺。那種反差讓她賞心悅目。 這時才七點不到,大廳裏已經快坐滿了。何如找了個靠角落的Booth坐下,然後要了杯加冰塊的杜鬆子酒。她不太懂酒,一般在家時隻喝葡萄酒。所以每次到Pub跟Bar這種場合,剛坐下時就先要一杯杜鬆子酒。如果找到談得來的聊天對象,她就跟著對方點酒。最後雙方各付各的帳。有時有的男士會主動提出替她付賬,都被她婉言謝絕了。 一個黑發的西裔女郎端著個酒杯走了過來,笑著問何如,她可不可以在她對麵坐下?何如打量了她一眼,抱歉地說,她正在等人.那女的朝她眨眨眼就走了。何如注意了一下她的眼睛,烏黑閃亮的眸子,長長的睫毛,的確很迷人。照東方人的眼光來看,LA最漂亮的女人,該算是這類純種的西裔女郎了。這個女郎看上去輕佻了些,象是上這兒來賺錢的,她不屬於何如等待的那種類型的女人。 何如以為,自己到這種場合來不是為了雇用性伴侶,而隻是尋找一種獨特的消遣情趣。周末的晚上是花錢蹭瀟灑的時間,無論男女,隻要談得攏,便是一種享受。隻有這樣,生活才是充實的。 一段喧囂的滾石樂之後,一個戴著牛仔帽的墨西哥人上台撥著電貝司,用感傷淒惋的聲調唱起了“Maria,Maria”。何如正專注地聽著,突然,她聽到身後一個女人用純粹的國語問他說: “小姐,我可以在這裏坐下嗎?” 2 女人的尷尬 白果下班回家的時候,剛好碰上交通堵塞。二十分鍾的路,她足足開了一個半小時。 到家的時候,她還沒歇下來,就給遠在A城的男朋友打了個電話,對方無人接聽。白果看了下表,是六點半,而此時遠在東北部的A城正是九點半。 她有點不高興,就上洗手間稍微衝了一下身子,換了一套牛仔便裝,便開車出去了。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兜了一會,最後在靠近Sunset Blvd的一家Casino前停了下來。 白果的身材不錯,皮膚白皙,她自己對這點也很有信心。她略顯豐腴的身子,包裹在緊繃的牛仔裝裏,充滿了成熟女性的魅力。她雖然已經快到三十歲了,看上去還像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因此她總是給人一付恬美的印象。 她每個周末晚上幾乎都要到外麵去兜兜風,主要是跟遠在A城的整天老是說忙忙忙的男朋友賭氣。 他的口頭禪就是個“忙”字。周末了還在忙,忙什麽?不會是在忙其它的女人吧?!平時他們倆在電話裏聊天都聊得膩了,沒說上兩句就要拌嘴。思念的時間長了,就像浸泡久了的海綿一樣,都是水份。他們半年多時間還見不上一次麵。白果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體貼,而不是空洞的甜言蜜語。 她覺得自己早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男朋友卻還是在結婚事情上躲躲閃閃的。因此她認為,在周末去尋找一種讓身心解放的刺激,不乏是解悶的一種好方式。 每次她在酒巴裏出現的時候,都會有男的主動來到她的身邊,請她喝酒跳舞,誇讚她的迷人的外表,她的性感的身材。這時她感受到了一種澈透心底的舒暢,那種舒暢的感覺,比酒精的迷醉更有份量。但是夜深人靜,她在睡夢中突然間清醒過來後,心頭卻是無限的懊惱和失落。她自怨自艾,覺得自己正在墮落,正在作弄著青春時光。因此她更加渴望身邊能有一個愛她和她所愛的人。 盡管如此,一到了周末,她的神經還是忍不住又興奮了起來。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想把她的男朋友忘掉。 她跟她的男朋友江穀,是在國內上大學時就相識的。到了美國後,兩人一起在東部呆了三年時間,同居一處,但是一直沒有結婚。在經濟分配上也是互相獨立的。他們剛來美國的時候,學的都是醫學。後來白果轉學了正走俏的電腦專業,而他的男朋友則學了生化。他是那種喜歡散漫生活的人,因此選擇了時間相對比較靈活的科研。 三年多以前,白果電腦專業畢業後,正趕上原本走俏的IT行業前景黯淡。她來到C城,好不容易找了個公司,從事程序操編工作。在她看重感情,所以雖然與男友兩地分居,但至今還是藕斷絲連。在LA茫茫的人海中,這多少算是個慰籍。她一直盼望著男友能早日到LA來,和她長相廝守。 白果今晚本來想去日本城吃一頓日餐,喝幾杯燙熱的清酒,但是在一個商場的拐彎處又遇上了要命的堵車。於是她幹脆把車開進商場,想到雜貨店買點幹點跟啤酒,然後兜轉回去算了。 下車的時候,她看到商場對麵的一家Casino燈火通明,熱鬧的很。她躊躇一下,就走了過去。她經過那家夜總會外麵玻璃窗的時候,突然看到裏麵臨窗的Booth上,坐著一個清麗,不施脂粉的女人,正獨自一人端著杯酒喝著。 她覺得這女人似乎有點眼熟,於是愣了一下,就進了那家夜總會的大門。她到Bar台前要了一杯黎巴嫩紅葡萄酒,徑直來到那女人麵前,用國語問她說: “小姐,請問我可以在這裏坐下嗎?” 那個氣質清雅的女人,正是何如。 “請隨便。” 何如看了她一眼,微笑著點點頭說。 白果坐了下來。她透過何如的眼鏡片,捕捉著何如的目光。她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女人。她費勁地想了一會,隨即暗地裏笑了。對麵的這個女人,正是自己每次在鏡子前感覺到的她自己。 “我叫白果。我們好象見過麵?” “我叫何如。很高興認識你。”何如抬了一下眼鏡,笑著說。 白果一怔,隨即笑著說: “剛才見到你的時候,我差點把你當作一個熟人了。現在仔細看了你一下,發現你身上的那些熟悉的影子,原來在我身上也有。這種感覺有點奇怪吧?” “你指的是氣質上的,還是外貌上的?”何如覺得她這句話聽起來特別的親切。 “好像兩方麵都有。” “這麽說,你現在也是獨身?” “算是半獨身吧。男朋友跟我距離三個時差。你有男朋友了嗎?對不起,這話問錯了。象你這樣出色的人,早就該有男朋友了。” 何如笑著搖了搖頭。 她一下子又想起了白天收到的從國內發來的那個讓她心煩意亂的E-mail。 對她來說,那個E-mail就象是出土文物似的,而不是來自遙遠的大洋彼岸。 “我目前隻想擁有我自己。雖然這種想法有些奢侈,但對我來說,這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了。” 她笑著跟白果說。 白果想起她的還在A城的男友,會心地笑了。其實,有跟擁有是兩碼事。她現在“有”個男朋友,但在是否“擁有”這個男朋友的事實上,她的心裏一片空虛。 “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她盯著手裏的杯子說。 “我們聊些別的吧,比如說你的愛好。你的頭發烏黑濃密,又整理得很好,跟你的臉型很相配。” “我以前是剪短發的,你看,我的長發才留了快一年時間。我現在戴的是隱形眼鏡,一年前我還戴著黑框眼鏡,笨乎乎的。” “本來我也想配一付隱形眼鏡,後來試了一下,覺得還是戴現在這種眼鏡好。它雖然不美觀,但很實用。” “也許這就是個性。” “我覺得自己是那種沒有個性的人。有個性的人是最適合去結婚的,個性應該有個依靠。沒有這個依靠,你什麽都不是,更不用說個性了。” “那你看我像是有個性的人嗎?”何如笑著說:“不像,不然你也不會上這種地方來了。” 白果想了想,笑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的確不象個有個性的女人。然而真正的個性又該是什麽樣子的呢?她也說不上來。 兩人輕鬆地聊著,不覺麵前的杯子已經空了。何如叫了侍者過來,要了一杯Screwdriver。白果要了一杯加檸檬的Blood Marry。 “你想結婚了嗎?”何如問她說。話出了口,她自己都有點吃驚了:自己怎麽突然冒昧地向一個初次見麵的女人問起這事? “想是想,不過不知道結了婚後是怎樣一種情景。所以就象小時候拖欠老師作業一樣,一直拖了下來。我的想法很可笑,是不是?” “有時我想,我們做女人的為什麽非要結婚不可呢?男人結婚是為了傳宗接代,女人結婚則是為了別人。既然這樣,幹嘛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這話聽起來有點道理.難怪你到現在還是獨身!各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我也隻是說了自己的想法而已,你不要介意。”何如笑著說。 兩人的話題不覺又轉到了過去。何如說她的童年是在渭南山區的一個風景秀麗的小山村度過的,後來才跟著她上山下鄉的母親回到城裏。白果則是在江南的水鄉長大的,後來隨他的在高校任教的父母,到了上海。 兩人對往事的回憶,讓她們都覺得年輕了一些,互相間看著對方因酒意而顯得酡紅的臉色,都感到欣喜。何如在敘述童年的時候,總離不開些許感傷的情緒。而白果的童年,則充滿了鮮嫩的牛奶的味道,還有生動的淡綠色的水草。何如覺得,白果戴著隱形眼鏡的臉蛋真是可愛,她的長長的黑睫毛閃動的時候,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深潭裏泛動著的半個月亮.於是她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白果問他為何發笑? 我覺得,你的眼睛,比這美酒更醉人。”何如由衷地說。 白果聽了,臉色更紅了: “這裏太吵了,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再聊?” 何如就叫侍者過來結帳。侍者拿了帳單過來,何如看了一下,伸手到到手提包裏摸皮夾子。一摸之下,她的臉色猛地就僵住了。 她的手提包裏除了化妝品外,什麽也沒有。可能是剛才換過衣服出門的時候,走得太匆忙,忘了帶皮夾子了。 何如有點不知所措了,她抬舉了一下眼鏡,尷尬地衝白果笑了笑。這種境況的確讓一個女人在另一個女人麵前顯得尷。 我來結帳吧。”這時,白果笑著把帳單拿了過來,對侍者說。 從Casino出來時,何如因為方才結帳的事,有點悶悶不樂。白果笑說: “算了,幹嘛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不就是忘了帶皮夾子了嗎?下次你請我不就行了?” “這是我第二次忘了帶皮夾子。本來是不該再發生這種事的,我的ID也在皮夾子裏,幸好今天沒有開車出來,要不被警察逮住就糟了。真是不好意思。” “也虧了侍者沒看你ID,不然你就喝不成酒了!” “ 我老有一種看法,一個女人身上如果沒有皮夾子,就等於沒有了自尊。要不你開車先上我的公寓去一下?我得回去取一下皮夾子,然後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散心去。” “你就坐我的車子走吧,咱們隨便再找個地方,你也不必再回去了。” 兩人來到停車場,白果突然發現自己的車燈還亮著,她心裏一涼。她趕緊打開車門上了車,試了一下發動機,發動機果然沒電了。她沮喪地苦笑一下,跟何如說: “看來,我們兩人今晚的狀態都有些失神了。” “但願我們的運氣還不至於糟到碰不上一個好心人!” 兩人坐在車子裏等著,五分鍾過去了,還看不到有一個人到停車場來。何如拉下車窗,拿出一支煙,問白果介不介意?白果要了一支。 兩人默默地抽著煙,偶爾會心地相視一笑。白果心想,最近自己老是失神落魄的,都是因為男朋友畢業分配的事。一想到男朋友,她心裏就來氣,恨不得當麵跟他大吵一架! 這時,附近的一家雜貨店裏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亞裔男人,他臉上棱角分明,棕色的皮膚,眼神有點冷漠。他的手裏拎著幾袋東西,低著頭向停車場這邊走來。 白果和何如兩人舒了口氣,趕緊下車去,跟著那人來到他的車旁。那人把雜貨放上車,見到何如兩人正笑著盯著自己,就打開車門上了車,隨後拉下車窗說: “二位小姐,我不是那種人,我還得趕回家去,我已經餓了一天了。” 白果知道他誤會了她們倆的身份,便紅著臉說: “先生,你誤會了。是這樣的,我的車子不能啟動了,不知道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車子的發動機?” 那男人下了車:“你們帶Jumper了嗎?” “啊呀,我車上沒有打火器呢。” “象你們這種記性,下次最好別忘了備上一套。好在我車上有一套,今天就做個好人吧。”男人一絲不苟地說。隨後,他將車子開到白果的車子旁邊,插上接頭,沒多大功夫白果的發動機就充上電了。 男人擦過手就上了車。白果跟過去說: “先生,我還沒謝過你呢!” “謝什麽?會說國語嗎?” “你怎麽知道我們我們是中國人?” “這還用問?憑感覺!下次別忘了帶Jumper了,更別忘了關車燈!”說著,他就開車走了。 白果看著他遠去的車子,若有所失。 何如跟白果也上了車。 “你看這人有多大年齡?”在路上,何如先笑著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男人的年齡要從他們的成熟程度來判定的。我估摸他有三十五的樣子吧。” “我想也差不多。不過,他看起來倒還挺自信的,因此看上去好像比他的實際年齡顯得更成熟。男人一過了四十歲,如果事業無成,是不會有這種自信的。” “這麽說,你看他象個成功人士?” “我倒沒有這份意思。再說了,這又不關我的事。” 不過,她的心裏還是不時地掠過剛才那人疲遝而倔強的身影,還有他那冷漠的眼神。這時,她又想起早間的那個E-mail,暗暗歎了口氣。 3 舊緒新結 何如住的公寓,是在二樓。底層是停車房。何如用磁卡刷開了門,把車子停好了。兩人上了樓。何如問白果想喝點什麽?白果說口渴了,隻想喝點水。何如去泡了兩杯咖啡,又倒了一杯冰水。 兩人一坐下來,忽然間都覺得有些疲憊了,不過卻難以說出原因來。 何如覺得,可能與白果初次見麵的新鮮感已經悄然消逝,本來想繼續深談的興趣也沒有了。她想,女人之間本來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友情的。 於是她打開了電視,想重新找個話題,但是,白果卻覺得有些困了,想要離去。何如也不想挽留她了。 “你開車的時候小心點。咱們下個周六晚上再找個地方聚會,怎麽樣?我請你。”何如笑著拉著白果的手說。 “我等著你。”白果笑著答應了。 白果離開後,何如打開電腦,上網查看E-mail。她再次打開了那個來自大洋彼岸的來信。那個E-mail是她的前男朋友吳笑天發來的,他說他幾天前已經獲得了到美國來的簽證,半個月後就要到美國來做Postdoctoral,他聯係的學校,就在何如所在的LA的C大學。 白天何如剛收到他的E-mail時,忍不住吃了一驚。她驚訝的倒不是吳笑天突然間給她來了個信,而是他在事業上三百六十度的轉向。 八年前,她跟吳笑天分手的原因,就是因為他不願跟他一起上美國來。他研究生畢業後,進了上海一家外資醫藥公司,混得不錯。而她那時則矢意要出國,換個環境。她當時出國時心裏也沒有什麽特別明確的目標,隻是想出來看看,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順便擺脫從小到大纏繞於身心的一段家庭陰影。 她原先和吳笑天同在上海一所著名的大學讀書,兩人在學校時就談上了戀愛,感情相當不錯,隻是畢業時由於誌向不同,後來就勞燕雙飛了。何如對原來的專業並不是很熱心,因此到美國後不到一年,就換了專業,放棄了原先的生物專業,在美國東北部一所名牌大學改學了MBA。她覺得搞科研實在太枯燥了,而且也累,不象在公司上班,下班之後,一身輕鬆自由,落得清閑。 而吳笑天在國內時其實已經都擁有了這些條件。他的工作相對比較自由,每年隻要能拉到上頭派定的客戶,完成公司的定額就可以了。吳笑天為人隨和,業務上很有一手,又加上工作勤奮,因此每年的工作量差不多都是超額完成的。像他這樣的人材,在國內應該是如魚得水才對。況且,如今許多“海龜”回國後,還找不到他那樣的位置呢! 因此,何如認為吳笑天這次到美國來,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就是想要跟她重修舊好。如果是這樣,她覺得吳笑天的選擇未免太天真了。不用說她現在根本就沒有跟吳笑天重修舊好的意思,就是他真的想到美國來另起爐灶,又談何容易?! 她太了解吳笑天了,他是那種在重大事情上老是優柔寡斷的人,所以說上美國就上美國來了,也不認真考慮一下前因後果,弄不好到了這邊後又要栽跟鬥的。正因為這樣,她覺得吳笑天的決定是很幼稚的,就象當初她出國時,他為了在國內發展,不惜中斷了和她持續了兩年多的愛情。 她跟吳笑天是在大學二年級時開始建立戀愛關係的。那時追她的男生幾乎有一打,她都冷冰冰地應付過來了,那些男生最後都知難而退。而她喜歡上吳笑天則純粹是出於一次偶然的機會。一次何如到水房打水,邂逅了同班同學吳笑天,而在這以前,他們兩人還沒說過話。吳笑天的靦腆引起了何如的好奇,兩人開始交往。在之後一切似乎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何如要出國的時候,她要吳笑天跟她一起出去,但是吳笑天眷戀國內的發展前途,因此在再三考慮之後,就和何如分手了。何如傷心至極。那時她才二十二歲,正是對情感最敏感的年齡。她有一年多時間不能從感情的旋渦中自拔。她發誓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去理這個男人了,從吳笑天的身上,她也看透了男人。 何如自打開E-mail時起,就決定不給吳笑天回E-mail了。她想,即便他來到LA,他們也是大道通天,各走一邊。何如認為,一個男人如果被一個女人捉摸透了,那他也就沒什麽魅力了。更何況當初吳笑天又那樣殘酷地傷了她的心!她覺得吳笑天今天給她發的這個E-mail,是個很愚蠢的舉動。她是不會跟他重續舊情的,她希望吳笑天也要明白這一點! 何如星期一早上上班的時候,正好在高速公路上碰上堵車。車子老半天才往前挪動一步。 在LA呆了幾年,她已經習慣於上班時分堵車現象了。她漫不經心地朝四周看著,突然,她看到旁邊有一輛車子有點眼熟。於是她又看了一下那車子的主人,發現那人正是周六晚上在那家Casino停車場見過的那個眼神冷漠的男人。 當那個男人的車子與她並行的時候,她搖下了車窗,向那個男人打了個手勢。那人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也向何如打了個手勢。這一次何如發現他笑起來時,眼睛很迷人。這時道路開始通暢了,那人一踩油門,車子猛地向前衝去。 何如心想,這人一定是個冒失鬼。她跟著那人的車子開著。二十分鍾後,她看到那人的車子在她公司旁邊的一幢高樓前停了下來。她心想,原來他也在這裏上班,以前怎麽都沒看到他呢?她看到那人走進了那幢高樓。那幢樓裏有十幾家辦事機構,不知道這人是幹什麽的?何如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到了公司之後,她就把那人給忘了。 中午吃午飯的時候,何如來到附近的一家中國川餐館,點了一碗四川擔擔麵。她正埋頭吃著,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端著一碗麵條來到她的桌前,笑著問她: “對不起,小姐,我可以在這裏坐下來嗎?” 4麵條兌辣醬 何如抬頭看了一下,臉色霎地紅了。那人正是大前天晚上在Casino前見過的那個男的。何如笑了笑,示意他坐下來。 “沒想到你一個女人家也能這麽吃辣。這邊中國餐館真多,什麽麵條都有,夠我吃的。” 那人坐下來後,瞄了一眼何如的餐盤,笑著說。 何如看了一下他的麵碗,發現上麵灑滿了辣醬,就說: “我有點奇怪。我聽你的口音像是南方人,怎麽也這麽喜歡吃辣?看你要的麵條,那個辣勁,一點都不含糊。” “我媽是四川人。她每次燒菜時都沒少放辣,因此我從小就會吃辣了,長大後更是變本加厲,非辣不可。” 他又仔細研究了一下何如的餐盤,隻見上麵灑了一大勺的辣醬。於是他笑著說: “女性應該少吃點辣,免得臉上長疙瘩,到時候嫁不出去。” 何如心想,這人說話夠唐突的! “我可沒想到這些,我隻圖吃得舒服就行。” “這話聽起來意思哈,像是個吃辣的人說的。” “——以前我在這一帶都沒見到你,你是剛到LA來的?”何如眼角瞥了他一眼。 “是的,我上個月剛來。以前在東部的DC上學,沒吃過什麽象樣的中國菜,特別饞。那裏唐人街也有幾家中餐館,但是菜色似乎沒有這邊地道。這裏什麽麵條都有,吃著真舒服,以後夠我受用了。” 何如心想,怪不得以前沒在公司附近見過他,原來是剛到這裏的。要不象他這樣引人注目的男人,她一定會注意到的。 那人給了何如一張名片,何如拿在手上瞥了一眼,那人叫劉東起。她也把自己的名片給了他。劉東起看了笑著說: “原來是何小姐。你們倆個真有意思,看來酒量不是很大。” 何如知道他說的是前天夜裏白果忘了關車燈的事,便笑著說:“我們也是剛認識的。那天心情都不好,讓你笑話了。” “哪兒的話呢!不就一點小忙嗎?”他快速地吃光了麵條:“何小姐,我該走了,下午還要處理幾個移民的文件。但願下次吃飯的時候,還能碰上你!你給了我一個好胃口。” 何如笑了笑,不置可否。 周五那天快下班的時候,何如給白果打了個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空出來?她要請她到Pub喝酒。白果抱歉地說她晚上可能沒空,因為要等她男朋友的電話,他們要商量一件要事。何如聽了,心裏若有所失。她不想欠別人家的人情,上次忘了帶皮夾子的尷尬,她仍然耿耿於懷。 她想,這個周末可能又隻能一個人上酒吧去了。 何如正要離開公司,劉東起突然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邀請她晚上一起出去喝杯酒。 “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想跟你在一起聊聊天。”對方說的很誠懇。 何如想了一下,就答應了。她想,以前自己很少答應男士的邀約,今天怎麽這麽爽快就應承了?她告訴自己,她是不會喜歡上劉東起的,他們隻是在一起喝酒聊天。 何如回家的路上,又碰上堵車,開了一個多小時。她回到家,聽到電話裏有人留言。她打開了放音鍵,原來是吳笑天打來的電話,他說他下個星期四到達LA,要何如到時去機場接他。 何如聽了,想了一會,就給他回了個電話。她問吳笑天,他在這邊的住宿房子聯係好了沒有? 吳笑天說他還沒有這方麵的準備,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如心裏好笑,心想他還是那個脾性: “到時我抽空到機場接你,我先給你預定一套房子。其它的我可能幫不上你的忙!” 吳笑天聽了,半天沒吱聲。 “這事就這麽定了。”說著,何如就把電話掛了。 何如下了一碗麵條吃了,然後美美地衝了個澡。更衣的時候,她本來還想在身上擦點香水,後來又想,有的男人可能不太喜歡香水的味道,又是頭一次跟人家約會,於是就作罷了。 出門的時候,她特意檢查了一下皮夾子,還有身份證,免得再出現上一次在Casino那樣的尷尬。然後她就開車出門了。 劉東起約何如在Downtown百老匯附近的一家Pub見麵,那裏靠近老中國城。他們約定的時間是八點。何如想,她至少應該比劉東起晚到十分鍾吧,女人的矜持還是必須維護的。 於是,她跟著車流往前磨蹭著,瀏覽著四周璀璨的燈火,因為吳笑天的電話帶來的些許的不快,也慢慢地開始淡化了。 何如到了那家Pub,卻沒象想象中的那樣見到劉東起坐在那裏等她。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又壞了。她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要了一杯紅葡萄酒。她有點後悔自己輕易地便答應劉東起出來了。兩人畢竟隻見過兩次麵,而且她對他的了解也隻是在表麵上的,根本就談不上是朋友。現在的男人,誰說得清楚?! 她為自己這次莫名其妙地居然會這麽爽快地允諾劉東起的邀請,感到吃驚。 她在Pub裏坐了半個多小時,劉東起還是沒來。這時她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她在心裏冷笑一聲,就起身去付了帳,然後開車回了家。她想,這時劉東起一定躲在什麽地方偷著樂吧。 回家之後,她按捺住自己,沒有打電話質問劉東起為何爽約,她覺得這樣做無疑給了對方一個自己很在乎這個約會的印象。因為心情不好,她又上了一會幾個海外的網站,上了幾個凶巴巴的貼,發泄怨氣。網上的那些跟帖也都是怒氣衝天的,把她臭罵了一通。 看來大家的情緒都不是很好。何如的情緒更糟了。她下了網,一頭埋進了被窩。 她覺得這個周末過得真是糟透了! “真是犯賤!”她自己埋怨自己說。 5見麵禮 星期六一早,何如想起昨天在跟吳笑天打電話時,自己的態度太生硬了,於是就給他撥了電話,想問他準備的怎麽樣了? 她撥通了吳笑天的電話,卻沒有人接。這時算起來,上海那邊正是深夜,難道他是個不回家的人?正怔忡間,她的手機響了。她沒好氣地接了,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何小姐,對不起,周五晚上我失約了,我向你道歉!” 何如聽出來是劉東起的聲音,正要把電話掛掉。隻聽得劉東起搶著說: “何小姐,那天晚上在趕著去跟你約會的時候,我出事了。” “劉先生,你沒事吧?你現在在哪裏?”何如一聽對方的話,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神情也緊張了起來,忍不住脫口問道。 “我現在正在醫院裏。昨天晚上,我的車子在高速上被老墨的一輛卡車撞了,腦門上縫了兩針。昨天晚上神智不清,沒法給你打電話。真是對不起!你一定生我的氣了!” 何如趕緊問他現在在哪家醫院,然後就匆匆忙忙地往那家醫院趕去。她心想,劉東起出了車禍,她至少也有一半的責任,而且自己昨晚還誤會了他。 於是,她在醫院附近買了一束康乃馨,然後就直奔劉東起的病房。劉東起一見到她來了,就要撐著身子坐起來。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幸好還沒撞成重傷。” 何如趕緊將他按住了。 “我真沒想到LA的人開起車來,就象打架似的,我的車子都快要被撞得散了架!” 何如將花插在花瓶裏: “你沒事就好,以後小心點就是了。你找律師了嗎?”他忽然她想起劉東起自己就是律師,就笑著說:“這事還是等你出院後再說吧。現在你還是好好養傷。” “撞我的那個老墨沒有車保險。我的車子隻是單保。這種事,就是找律師也沒用,隻能自認倒黴!” 何如呆了一會,看劉東起的神態似乎有些疲累,就告辭了。她發現,劉東起在看自己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經不再冷漠了,卻多了幾分不易覺察到的溫情。 星期四中午,何如按時來到了LAX 2號區出口處,她到電腦視屏前查看了一下飛機到達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鍾。 這時,想到就要見麵的吳笑天,她的心情十分複雜。她一方麵抱著想見到分手八年的吳笑天的好奇心,另方麵她的潛意識裏又有些不安。在她的心目中,這次見麵,也就是意味著與吳笑天再次分手,她安排好他的住處後,就不想再跟他接觸了。她希望吳笑天能夠理解這一點。 但是,吳笑天他真的能理解她此時的心情嗎?兩人畢竟有八年時間沒見麵了! 她告訴自己,見麵時候,自己千萬不能激動,因為這是一次為了告別的見麵。她不想再在感情問題上跟吳笑天糾纏了。 “再怎麽說,自己也是快到了而立之年的人了。” 吳笑天乘坐的東航班機到達了。 何如在大廳裏候著,十幾分鍾後,吳笑天終於姍姍出現了。他推著一輛小車,上麵放著三個大箱子,看起來沉甸甸的。他東張西望的,當他看到何如的時候,便匆忙推著車子走了過來。何如看到他疲憊的樣子,心裏忍不住還是突然一酸。 “我的車子停在對麵的停車場裏,得過了這馬路。”她艱澀地笑了笑說。 吳笑天打量了她一下,也是勉強笑了笑:“何如,你瘦了。不過好象更精神了!” 何如也仔細看了吳笑天一下,覺得他似乎並沒有什麽改變,臉上仍然掛著那付經典的、玩世不恭的微笑。她心裏長歎了一聲。 吳笑天將行李挪到車上。在車上,何如隨口問了幾句吳笑天在旅途中的情況,吳笑天一邊應答著,一邊無精打采地看著車外。 “這LA好象還比不上上海啊。如今上海的高樓大廈,比這裏要得多了。” “這裏的高樓大廈都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蓋的,現在不讓蓋了,因為這裏是地震帶。LA連地鐵都沒有,也是怕地震。想要了解LA城,最好去郊區看看,那裏有幾十個城市呢。前幾年中美在台灣問題上鬧了糾紛,中國軍方領導人說要用核武攻擊LA,你知道為什麽?” “因為前幾年,LA城的國內生產總值是台灣的兩倍多,幾乎相當於中國的一半。汽車擁有量與中國全國差不多。” 何如說:“這些都隻是表麵的現象。數字的比較是沒意思的,主要還是人們觀念的差別。過會我先送你去你的公寓,然後我們一起去中國城吃頓飯。” “就這樣?” “還能怎麽樣?你想吃什麽菜?這裏什麽菜都有。” “我現在不想吃什麽菜。我隻想好好睡上一覺。我的時差還沒倒過來呢!” “這樣也好。今天我的胃口也不好。” 他們到了吳笑天的住處。何如拿出她的名片跟一張房租收據,遞給吳笑天,笑了笑說:“笑天,你第一個月的房租是一千三百,我已經替你付過了。三個月之內,你把錢還給我就可以了,支票跟現金都行。我醜話說在前頭,三個月後如果我沒收到你的錢,我就找我的律師!我的電話和地址都在名片上,沒什麽事就不用打電話了!” 吳笑天聽了,張著嘴巴看著她,老半天沒反應過來。當然,他不會想到,何如隻不過是想比他改掉以前在國內時懶散的習慣而已。 何如離開了吳笑天的公寓。車子開動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剛才對吳笑天說的話有點過頭了,她不知道自己忽然間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情緒。 於是,她來到附近的雜貨超市VONS,買了一束剛剛綻放的罌粟花,回到吳笑天的公寓。她將花插在一個玻璃瓶裏: “你知道嗎,這是我最喜歡的加州州花金罌粟。但願它能給你帶來好運。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明天就要去學校了,我想,今後我們見麵的機會可能不多了。”他看了一下何如送來的金罌粟,笑著說: “這花本來應該是我送給你才對。你還是這麽喜歡橙色調,對它情有獨鍾。不過,它的顏色好像有些太刺眼了!這也有點像你。” 何如乜了他一眼,不說什麽。 6 火鍋暖融融 不久之後,白果的男朋友江穀終於拿到了PHD學位。本來,他是想去哈佛或者杜克大學做Postdoctoral的,因為那邊為他提供的條件更好一些,初始的年薪就是四萬八。但是白果卻一定要他到LA來。白果在電話裏跟他說: “江穀,這是一次機會,也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你想想,我都已經快三十歲了。我沒必要整天在電話裏等你空洞的聲音!現在錢對我們應該不算什麽。你真想有自己熱愛的職業,在哪裏發展還不都是一樣的?我要你認真考慮我的話!否則……” 沒有誰比江穀更了解白果的脾氣了。對於“否則”之後的內容,他再清楚不過了。他第二天就給白果回了電話,說他決定好了,他願意到西部來。在當初他當時寄出的八份Resume裏,也有一份寄給了UCLA大的。 他很快就給C大去了E-mail,對方接受了他。不過年薪一下就少了八千。 白果舒了口氣,但是隨即心裏忽然又有點空虛了。她想,要是男朋友真的有一天過來了,難道自己的日子就會充實起來了嗎?她打量著空空蕩蕩的房間,想象著一個男人在那裏走來走去的情景,忽然間就心煩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問自己: “一個人為什麽要結婚呢?尤其是個女人?!難道一個女人真的就那麽需要一個男人嗎?看來,何如那天晚上在Casino 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那天又是一個周末。白果坐著發呆。百無聊賴中,她終於拿起手機,給何如辦公室撥了個電話。何如不在,白果嘴裏咬著筆,她想找個人聊天的欲望反而越來越強了。 她突然想起了上次在Casino外幫過她的忙的那個男人,但是當時她卻忘了向他要電話號碼和地址了。 她想,生活在這種大都市裏,反而象是在沙漠中一般,空空曠曠的,連個真心談得來的朋友都沒有。 她忽然突發奇想:要是自己的男朋友將來能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那該有多好?!但是,這種想法無疑就像美好卻不著邊際的童話一樣。因為誰都應該有自己的位置和責任,她的男朋友為了她願意到西部來,不就是出於一種責任感嗎? 看來,今後自己的脾氣也要收斂一些了,不能對他再那麽任性了。白果笑著想。 於是她上網了。她經常在上班的時候上網聊天,以此來排遣漫長的時間。她瀏覽了幾個網站,全是些無聊的話題。電腦的更新速度越來越快,然而人們的思想的變化卻遠遠跟不上網絡世界。白果想,看來網上也是一片沙漠。 快下班的時候,她接到了一個電話,她一聽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她高興地說: “何如,你現在在哪?我剛給你打過電話呢。晚上你想出來嗎?” “想啊!不過晚上我想去中國城吃內蒙古的小肥羊火鍋,剛剛開張的。你想去嗎?我請客。”何如歡快地說。 “今天天冷,正好涮火鍋。我一定去!不知道上哪家餐館?” “就在我上班的Valley大道這邊。你到了後打我的手機。我還請了另外一個人,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隻要她的胃口不大,我就不介意。”白果打趣說。 “我也是第一次請他吃飯,也不知道他的胃口大不大。不過沒事,反正火鍋底料是三個人的份,菜嘛,隨便點。” “這樣我就不客氣了。我已經吃了一個禮拜的垃圾快餐了。” 白果到了餐館時,見到何如跟一個男的已經坐在那裏候著了。白果原以為何如請的是個女人,沒想到卻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她坐下之後,忽然認出了那個男的就是前些時候在Casino停車場幫她的車子充電的那個男人。 白果看了何如一眼,心裏有點納悶:何如她跟這個男的是怎麽聯係上的? 這時,劉東起站了起來,笑著對白果說:“我們算是老熟人了。” 白果的臉紅了一下,知道他指的是上次他幫自己給車子點火的事。 “劉先生是剛從東部過來的,他是個律師,他所在事務所的辦公室,就在我們公司的附近。上個周末他的車子被老墨撞了,今天我是給他壓驚的,順便也感謝他上次救了我們的急。”何如一副主人的樣子。 “看來我們的相識,都是因了車子!” 火鍋上來了,三人邊吃邊聊。 白果是個細心人,她悄悄觀察著何如和劉東起的神色,但是卻看不出兩人間有什麽特別的關係,於是暗地裏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白果問劉東起道: “劉先生以前在東部哪個城市?” “在華盛頓DC。” “真巧,我的男朋友以前也在華盛頓上學。” “他是哪個學校的?” “J大的。他馬上就要過來了。” “這可巧了,我也是J大的!他在這邊找到單位了嗎?” “是到C大做Postdoctoral。他除了做科研,其它的差不多都是門外漢。” “既然都是校友,他來的時候,我們再聚一聚,我來做東。” 何如聽了,本來想告訴他們吳笑天也在C大做Postdoctoral的事,但後來想了一下,覺得還是少點事為好,於是就將話咽了回去。 “我沒想到到西部後就不太順利。我的車子從東部開了兩千多英裏過來,一路上都沒事。可剛到這裏不久,就被老墨給撞了。前邊的護蓋也被撞得拱了起來,擋板中間被撞出一個窟窿,就跟豬八戒似的。我這車子是前年買的一輛2000年的二手“日產”舊車,花了五千多。那日本車中看不中撞,跟美國車撞不了。美國車硬件了得,撞我車子的是一部開了快二十年的“老別”,老墨就喜歡開這種老式車,它的邊杆隻是凹進一小塊,我的車子連擋板裏麵的塑料泡沫都給撞出來了,路上開著就象小孩玩具車一樣。”劉東起抱怨著。 何如看他就像個小孩一樣認真的樣子,就笑著說: “虧你自己還是律師呢!你為什麽不找那老墨算帳?” “老墨的車子大都又不上保險,被他們撞了,你要跟他們打官司,他們又不願出錢賠,情願坐牢也要給你耗著。我的舊車在東部時隻上了單保,因此我想想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幸好人沒出大事。我的一位同事去年被一輛大卡車撞了,弄得神智不清,直到最近才恢複過來。但已不能再從事電腦工作了。”白果一聽到車禍,好像特別的敏感。 “可我心裏畢竟還是有些遺憾,我主要是因為戀舊。那車子開了兩年,決定到這邊來工作的時候,又舍不得轉賣給別人了,因此咬咬牙從東部開了過來。前天本來想把車子修一下,可車行的人說,要修好車子,至少得三千五。於是我就將車子當作廢零件,一百塊錢賣給了車行,充作拖車費。” 何如聽劉東起說他戀舊,不覺看了他一眼。她心想,戀舊的人一般都是很有人情味的。於是心下不免又想起了吳笑天:他也戀舊,可卻不是也是那種有人情味的人?!心裏不免歎息了一聲。 “那你現在上班怎麽辦?要不要我們幫忙?”白果顯然還惦記著劉東起幫過她的忙。 “以後有你們幫忙的時候。這幾天我租了一輛車子,明天還車。明天我想去看部新車。在美國,尤其是在LA,妻子和老公可以不要,但車子是萬萬不能不要的!” 白果想起了自己的男朋友江穀,不覺會心地笑了。何如卻頗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7 買車 何如回到住處後,衝了個澡,將身上的淡淡的羊膻味給衝了。然後倒了一杯紅葡萄酒。 她每天快要入睡前,都要喝上一杯葡萄酒。一是因為有助於入眠,二是因為葡萄酒對催化血管,緩解心髒壓力有好處。她有早搏現象,以前在東北部上學時情緒緊張,晚上經常從噩夢中醒來,一身冷汗。後來到LA後,她的私人醫生建議她可以喝少量的葡萄酒試試看。她試了一段時間後,睡覺時緊張的情緒果然緩解了很多。 她曾開玩笑地跟同事說過,加州的氣候適合種葡萄,她當然該入鄉隨俗了。 她在電視機前漫不經心地看著天花亂墜的脫口秀,喝著酒,不禁又想起了吳笑天,那個曾經給了她暗傷的小子。不知道他這些天適應了這邊的生活沒有? 她幾次想打個電話問他一下,但是他們兩人還能聊什麽呢?她們的關係早就結束了。即便這次吳笑天真的是為了她而放棄了在國內的事業,她也難以接受他的感情了。 八年時間,可以將一對恩愛夫妻折騰成一對仇人,更何況他們已經有八年時間沒有在一起呆過了!或許吳笑天到美國來是另有所圖,那麽這跟她何如就更搭不上邊了。看著那天吳笑天一付急於想和她重修舊好的熱心,她心裏就好笑。 在感情上她並不急。在美國,三十歲的女人正走俏呢!女人三十,即意味著“三成”:成熟,成就,成型。而這些,都是二十歲的女人所不能想象的。 正想著,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她想,這時候了還會有誰打電話呢?不會是吳笑天吧?她盯著電話不動。 鈴聲斷了之後,她忽然聽到劉東起的留言: “何小姐,我是劉東起。晚上吃的開心嗎?不知你明天早上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帶我去看車。我本來約好的一位同事,剛剛打電話給我,說他明天有要事,不能送我去了。我想明天就把新車開回來,下午去保險公司上保險。你回來後請給我回個電話。打擾了。” 何如每個周末早上都要睡到十二點,她貪的就是躲在床上的那份安祥與清靜。她想,為了一個剛結識的朋友,有沒有必要放棄這份溫馨呢?不過如果要回絕的話,總該有個充分的理由。 但是,假若劉東起以此為借口,想跟她發展更深一層的關係,她又該怎麽辦?她是打心眼裏不想跟男人做深層的接觸的。跟男人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才會有神秘感。而愛情雖然動人,卻可能是男女之間的病毒。 最後何如還是給劉東起回了電話,要他明天一早在他住處的樓下等她。 “劉先生,但願明天能把你車子的所有事情,都給辦了!” 第二天,何如如約來到劉東起住的公寓。劉東起早已經在等著了。何如先開車跟著他的車子,到租車公司將他租的車子還了。在去車場時,何如問他是不是還想買部“日產”? “吃一塹長一智。我這次想買輛美國車,美國車適合象我這樣的大個子坐。” “你不是戀舊嗎?” “那是兩碼事。戀舊不等於說就要讓將來往以往的記憶中套。就象妻子過世了,未必就要找個同類型的女人。” 何如聽了這話,心裏一震!看來劉東起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 劉東起畢竟是做律師的,他看上了一部JAGUAR,跟Dealer砍了不到半小時就把車子搞定了。接著他和何如一前一後地開車去了保險公司。 何如本來不想跟劉東起一起去的,因為他自己已經有車子了。但劉東起還是想請她跟他一起去,因為他還不熟悉這裏的保險行情。他先前的那家保險公司過半個月就要到期,而他也不想再在舊的那家公司上保了。 去的那家保險公司是美國一家大公司的業務代理,但所有的工作人員清一色都是中國人。 兩人找了一個年輕的女代理人,那女的長相還不錯,圓圓的眼睛,微翹的嘴唇和鼻子,頭發染成了褐色。她一開口,何如就知道她是台灣來的。那女的辦事慢吞吞的,在電腦上擺弄了半天,才把劉東起以前的駕駛材料調了出來。 何如一直在看手表。直到下午一點,公司快下班的時候,那女的才給劉東起注了冊。臨走時候,劉東起隨手拿了一張那女代理的名片,看了一下,那女的叫朱迪•陳。他忍不住又瞟了她一眼。 劉東起想請何如去吃飯。 “我現在需要的不是一雙筷子,而是一張床。” 何如說完,忽然發現 劉東起的神情有點錯愕。何如突然明白自己失言了,紅了臉說: “喂,你可別往壞處想。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 “我不這樣認為。”劉東起矜持地笑著。 “你就那麽自信?” “是的,因為我是一個律師!我能將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對了,你需要幫忙的時候,別忘了找我。” 吳笑天住的地方,離他做Postdoctoral的C大說起來不算遠,但他每天乘坐Bus到實驗室去,至少都要花上四十分鍾。所以不久之後,他就想買輛二手車了。 他想先把住處挪到C大的公寓區裏,那裏的居住條件略微好一點,但他要獨立租到一套房子,需要排隊等上一段時間。所以他暫時隻能跟別人家Share房子,付一半的租金了。這樣,他一個月可以比租現在的房子省下三百塊錢。 他在網上查找到一戶人家,打個電話過去。對方是一對夫婦,還有一個三歲多的小女孩。吳笑天便跟他們敲定了。 他的家當本來就不多,就一張床,幾個大箱子。周末時候,他請他實驗室裏一個年輕猶太人Tony開了一輛小卡車來,半天時間就把家搬過去了。 晚上時候,他給何如打了個電話,何如出去了,他給她留了言,留了新電話號碼。他跟何如說: “我已經開好支票,把你先前墊的房租寄還給你了。我不想欠你的。” 何如聽了,心裏來氣:你欠我的,就憑一張支票就能了賬了?! 跟別人合住一套房子,最大的不便就是做飯和使用客廳,衛生間。好在他住的公寓有兩個衛生間,省去了一些麻煩。 但是,做飯是讓他最頭疼的事。同住的程姓夫婦同是C大的Technician,四川人,炒菜的時候那個辣勁都沒譜了,直把他熏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他是浙江人,吃不了辣,所以一到他們炒菜的時候,他就趕緊將房門關起來,躲在房間裏。而到他炒菜的時候,那對夫婦已經吃好飯,悠然地看著電視。 那程先生似乎對炒菜很有研究,不時的過來指點他一下,還熱心地將自己的川味麻辣醬拿出來,要跟他分享。弄得吳笑天吃不是,不吃又不是。 幾天之後,吳笑天便決定不再做中國菜了。晚上他在外麵吃過簡便的西餐或中式快餐後才回來,然後就一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 吳笑天心想,如今多少留學生都在擠著要海歸呢。要不是自己在國內被逼得走投無路,如今何必到美國來受這份洋罪?! 八年前,他大學畢業後,進了上海一家外資醫藥公司,而何如則申請到了去美國的留學簽證。他似乎天生就有著江浙一帶人在做生意上的精明與在做學問上的聰明,所以他的表現很快就引起了公司主管的重視。在醫藥公司期間,他在他的母校拿了一個在職碩士學位,後來又在上海一家著名的研究所讀在職博士,事業可說是蒸蒸日上,如魚得水。 他因為工作的關係,結識的人也多,不免引起了一些女性的注意。但他眼界很高,一直想在事業上拚出點樣子來,況且畢業後最初三年,他還在等著何如回來,所以他對個人的事,倒不是十分的在乎。很多時候他跟女性的接觸,都是在逢場作戲。他是浙南一個小城出來的,在愛情和他想往中的事業之間,他覺得後者更為重要。 但是一次偶然的機會,一個女孩闖進了他的生活,他的前途開始改變了。 8 破裂 那個夏天,吳笑天因為一邊趕著寫畢業論文,一邊又要忙乎公司的業務,搞得焦頭爛額。他有時一天要跑好幾個地方,回家的時候,累得納頭便睡。 有一天,他到母校圖書館查完資料後,匆匆忙忙地就要趕去公司,因為饑腸轆轆,就一頭紮到校門口附近的一家麵館,要了一碗麵條。他拿起筷子正要吃起來,突然聽到一個南方口音很濃的女孩急火火地衝老板說: “老板,快給我來一碗炸醬麵,多放辣,我吃好了要趕著去上課。” 吳笑天不覺抬起了頭,乜了那女孩一眼。那女孩高挑的身材,臉蛋一看就是南方小巧玲瓏型的,長得倒是挺白皙秀麗的。那時女孩後麵還排站著好幾個人,他們一聽她這話,都吵了起來。 “你要趕去上課,我們不急啊?!乖乖排隊去。”大家紛紛吵嚷著。 吳笑天看了一下自己的麵條,就招呼那女孩過來。 “這位同學,你要是不介意,你可以先吃我的麵條。我這碗麵條還沒有動過。”他將麵條往女孩麵前一推。 那女孩端過麵條嗅了一下,然後往麵條裏倒了半瓶辣醬,毫不客氣地就稀裏嘩啦吃了起來。 吳笑天又排隊去了。一邊的那些男生,笑望著吳笑天說: “這位哥們,看來你要走桃花運了。” “喂,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女孩吃好麵條,抹抹嘴問吳笑天。 “你不是已經吃好了嗎?還不趕快去上課?” “你不給我電話,下次我怎麽請你啊?!”女孩瞪圓了眼睛望著他。 吳笑天便將自己的手機號給了她。事後他很快就把這事給忘了。 沒想到,兩天後的傍晚,吳笑天忽然接到了那女孩打來的電話,她要請他出去吃飯。 “我說話是算數的。”女孩認真地說。 那時正是公司下班時間,但吳笑天想在晚上把論文的最後一章修改一下,下個周一送給導師。他猶豫著,心裏正想著托詞。 “這事就這麽定了。七點時候我在我們校門口等你,不見不散。”對方大包大攬地說。 吳笑天看了一下表,已經是六點一刻了。於是他叫了輛的士就奔學校去。半路上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這是怎麽回事了?難道真的就是為了去吃一頓飯嗎?自己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一餐飯吃下來,就那麽兩個小時不到,事情似乎就順理成章了。那個女孩活潑聰穎的個性,爽朗的笑聲,以及孩子氣濃厚的成熟樣,一下子驅走了吳笑天這些日子來的疲勞。那個晚上,他吃得非常的盡興,還多喝了兩杯,回去後論文也不改了,埋頭就睡。 那女孩叫陳秋笛,是台北來的留學生。她的父親是國軍的“榮民”,快五十歲上才娶了台灣中部一個原住民的女孩為妻,那女人就是秋笛的母親。陳秋笛的父親原籍湖南,晚年患了思鄉病,就將陳秋笛送回大陸上學。她學的是商業管理,而這類的大陸學位在台灣並不討好。那時陳秋笛去大陸,根本沒有考慮什麽前途問題,不過是覺得新鮮好玩而已。 陳秋笛自幼受到父親的嗬護,表麵看上去似乎很柔和,但內心卻任性好強。她跟吳笑天同居之後,動不動就要耍小姐脾氣,吳笑天隻好處處讓著她。但是事情過後,她又溫馴纏綿的不得了。 吳笑天於是意識到,陳秋笛對他來說,其實就是個雞肋,他這一輩子,怕是要栽在她身上了。 不久後,陳秋笛畢業了,吳笑天極力勸她先回台灣去發展。陳秋笛卻不願回去,她說台灣太小了,她要去美國。吳笑天聽了心裏一涼。他想起了五年前去了美國的何如:美國,美國,到底是什麽力量吸引著這麽多的女人到那裏去折騰呢?!難道那裏的男人真有那麽大的魅力嗎?!他接觸的美國男子不少,似乎也就稀鬆平常。 在他的意識裏,美國更象是個華人避難所,而非天堂。 陳秋笛既然想去美國,吳笑天也隻好順著她了。但是要靠陳秋笛父母的那點錢,她要在美國名牌大學讀完MBA,還是顯得有點拮據。雖然她持的是藍色封麵的“中華民國”的護照,去美國的簽證,要比持棕紅色護照的大陸的那些留學生,要簡便的多。不過,如果沒有獎學金,那一年四萬多美金的學費與生活費用,可不是個小數目。 吳笑天工作了近六年時間,積蓄也就那麽二十多萬人民幣。最後吳笑天跟陳秋笛將話攤白了。他願意將幾年的積蓄,全部給陳秋笛做留學的費用,唯一的要求就是她學成後回到國內,跟他一起,共創事業。 “小笛,你知道的,我可是浙南小地方出來的,我賠不起!” 吳笑天滿臉悲壯,正色地說。 “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陳秋笛答應了。 她剛到美國時,幾乎每天都給吳笑天來一次電話,半年之後,一個月隻來一次電話,聊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瑣事。 而恰好在這時,吳笑天所在外資公司的生意受到了一家德國公司的衝擊,營業額消減了百分之五十。公司開始裁減員工。吳笑天的職位雖然沒有受到影響,但收入卻減少了二分之一。一年之後,陳秋笛突然又跟他斷了聯係。此時的他,已是四麵楚歌了。他跟在台北陳秋笛的父親打了電話,對方說他們的女兒已經很長時間沒跟他們聯係了。 吳笑天不知道陳秋笛是怎麽回事。他想起了當初曾經信誓旦旦的何如,再比較陳秋笛的薄幸,真是悔不當初! 後來他花了一年的時間,考了托福和GRE,聯係了加州的UCLA,最後終於被接納了。 他覺得,現在自己這樣出去,無異於是流亡,要是何如見了,不知道心裏有何想法? 但是他在國內實在是抬不起頭了,在朋友圈之間,誰都知道他跟陳秋笛那兩年的風流過往,就差沒驚動民政部門了。 在給何如發那個E-mail之前,他的心理十分的矛盾。他考慮了很長時間。但是最後還是將E-mail發了出去,說了自己的想法。沒想到剛到LA,何如還是兜頭就給了他一盆冷水,他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在何如從LAX送他到他住所,隨後不冷不熱地離去之後,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陳秋笛。 他想,難怪陳秋笛到美國後,杳如黃鶴上青天。來到美國後短短的一些日子,他就認識到,其實並不是一塊富饒的土地,而是一個巨大的黑洞。 那一刻,他的心就象被撕裂開一樣。 當他看到何如倒著車子急速離去時,隻覺得身上有一處血管破裂的感覺。他心裏很清楚,即便他再跟何如一齊平心靜氣地坐下來,他們也很難聊得開心了。 那個晚上,他徹夜未眠,倒不是因為時差的影響,而是因為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 “自己到底失落了什麽了呢?”他痛苦地想著。 9男人的味道 白果的男朋友江穀從DC飛過來的那天,她正好要陪她的老板去舊金山矽穀接一筆大生意。於是,她給何如打了個電話,問她有沒有空,幫她去機場接一下她的男朋友? 何如問了航班,白果說是晚上七點零二分到達。 “那時正是我下班的時間,到時我把他接到我那裏去算了。隻要你不擔心我把他給搶了。”何如開玩笑說。 “真要這樣的話最好。我都懶得理他了!不過他半夜的時候會偷偷起來泡快餐麵吃的。拜托你了。我把我家的鑰匙放在門口的墊子下麵。他叫江穀,江湖的江,稻穀的穀。” “這名字有點田園詩意,好記。” 那天何如提早一個小時就下班了。從她的公司到LAX機場,如果不堵車的話,在高速上也要開上一個小時。她到機場時已經快七點半了,她停好車子,然後匆匆忙忙地就往出口處奔去。 那裏龐大的人流正在湧出。何如心想,江穀乘坐的班機是七點零二分到達的,他取好行李,這時正是出來的時候。於是她就在行廊上候著。 這時,旁邊一個戴著眼鏡的瘦高的亞裔男子,戴著眼鏡,拎著一個箱子,衝她笑了笑,何如趕緊別開了臉。她心想,這人長得真黑,肯定不是江穀。出口處的人越來越稀落了,何如不住地看表。這時那個瘦高的男子走了過來,笑著問何如說: “請問你是來接人的嗎?” “你這人!不是來接人,我站在這裏幹什麽?” “是這樣的,你要接的人可能就是我。我叫江穀。” 何如打量了他一下: “你就是江穀?你為什麽不早說?” “我不好意思問你,怕問錯了。”江穀有點靦腆地說。 “好了,快走吧。你的行李呢?” “都在這呢。”江穀指著身邊的一個大箱子說。 “我說,你怎麽這麽瀟灑啊!你……”何如愣了一下,她想了白果,不覺又好氣又好笑。 “白果跟我說,你們這邊什麽都有,要我把舊的東西全都扔了。不過,我的一些書和材料還是給托運過來了。那是我的飯碗。” “虧你還記得該有個飯碗捧著。”何如搖搖頭說。 何如把江穀送到白果的住處之後,回到自己的家。電話裏有人留言。她按了一下鍵鈕,是吳笑天打來的,說他已經將她墊付的房租費寄還給她了。她原先根本就不把替吳笑天付的房租當回事的,沒想到他還較真了,看來他的脾氣還是沒變。 她撥了吳笑天的新電話號碼,接聽的是個嗓門很大的女人,說吳笑天還沒有回來。那女的還問何如是誰?她慌忙就把電話掛了。 何如覺得自己的心境有些空虛了,很想找個人聊天。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劉東起。但是她上次已經把話說絕了,明確告訴別人家,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麵了。而且他們之間又談不上是什麽真正的知心朋友。 她去衝了個澡,然後倒了一杯紅葡萄酒。她一邊梳理著頭發,想趁早睡個好覺,把今天的最後一點時間給打發掉。 突然間,電話響了。何如在過去拿話筒的時候,潛意識裏最想聽到的聲音,就是來自劉東起的。她拿起話筒,矜持地喂了一聲,話筒裏傳來的卻是江穀的聲音。 “何如,我、我的皮夾子不見了!會、會不會落在你的車上了?我的ID跟信用卡什麽的都在裏麵!”江穀急得說話都不連貫了。 何如一聽就急了:“你先別急,江穀,我馬上就到車上去看一下。” 何如匆匆地趕到自己的車子,打開車門,在座位底下摸索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鼓囊囊的皮夾子。她鬆了口氣,心想:江穀這人夠可以的了,千裏迢迢的來到LA,就帶著一個大箱子,最後連要命的皮夾子都給弄丟了。 她馬上就給江穀打了個電話。江穀說,他明天就要到實驗室去報到,他的ID還在皮夾子裏,他問何如能不能將皮夾子現在就給他送過來? “何如,我今天算是出醜了,要不你就好人一把做到底吧。這事要是讓白果知道了,夠我折騰的了。我拿她沒辦法。”江穀一副無奈的樣子。 何如聽了他的話,心裏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她想,江穀定然是個從一個學校折騰到另一個學校的老學生,被學校的環境給慣壞了。攤上這麽一個男朋友,白果還有什麽好說的? 她馬上就開車上白果家去。這時交通已經疏通了,她開了十五分鍾就到了白果家樓下。江穀正在路邊候著,探頭探腦的。何如放下車窗,伸手就把皮夾子遞給了他。 江穀說了聲“謝謝”,轉身就跑進了樓裏。 何如看著他的身影,心想,象白果那樣玲瓏剔透的人,怎麽會跟這種書呆子湊在一起?!不過,她覺得,江穀身上似乎有一種讓人說不上來的熟悉的味道。這種味道,她在吳笑天的身上似乎也曾感受到過。隻不過吳笑天對生活要踏實一些,他的腦子裏隻有將來,沒有情趣。而江穀除了靈氣之外,似乎還有一股沒消化的書呆子氣。 白果一從舊金山回來,馬上就給何如打了個電話,謝過了她。她還問她對江穀的印象怎麽樣?何如隨口敷衍了幾句。 “他這人就是這樣的,呆頭呆腦的。不過總算過來了,今後得好好調教一下他了。” 白果的語氣中,按耐不住一種理所當然的幸福感。這一點,真讓何如羨慕。 10 圈子.背景 那天,吳笑天正在做實驗,幫他搬過家的那個猶太年輕人Tony,過來悄悄地跟他說,今天實驗室新到一個DC過來做博士後的,中午老板要請客,大家一起到外麵吃頓飯。 “這對於新來乍到的你來說,是個機會,吳。” 吳笑天正在忙著,對這事也不在意。迎新送舊,在實驗室裏是常有的事,不過一般都是關係比較好的幾個人聚集在一起,搞個小Party。他的老板是個台灣來的女人,叫許梅,五十出頭,平時在經費用度上摳的要命。他來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請過客,隻是帶著他到實驗室各個房間轉了一圈。 看來,這次新來的這位博士後要受老板賞識了。這可是個大麵子。如果是這樣,他無疑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 跟他來的時候一樣,許梅帶著新來的博士後到各個實驗室房間走了一趟。他們來到吳笑天房間時,他手頭正在忙著分細胞,連跟那人握手的機會都沒有。 許梅給他介紹說: “吳,這是剛從DC的 J大畢業的江穀先生,以後你們要多多合作。” “我是大陸過來不久的,以後多加指教!”吳笑天衝江穀笑了一下說。 Labor meeting之後,正是午餐時間,他們簇擁著去了一家日本餐館。十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饑腸轆轆。 吳笑天看了一會菜單,心想,要說吃的,還得在國內,這菜單上的菜目,在國內都是上不得台麵的。於是他隻點了一碗涼拌的蕎麥麵,不要辣醬。 許梅看過菜單,問侍者說,當天進來的是鮭魚還是鱒魚? “今天剛好來了一條金槍魚,是阿根廷進口的。十五磅左右。” 服務員回答說。 許梅便點金槍魚生魚片。她跟侍者說: “你去告訴師傅,把骨刺給我留著。” 輪到江穀時,吳笑天便托著下巴看著他。江穀隨便翻了翻菜單,笑著跟侍者說: “先生,請給我來一碗蕎麥麵,加辣,越辣越好。” 吳笑天聽了,吃了一驚。 吃飯的時候,吳笑天看著江穀夾著紅紅的辣椒直往嘴裏塞,身上立時起了雞皮疙瘩,口感也差了。 許梅的生魚片上得非常精致,大家看著,都有些眼饞了。吳笑天心想,這許梅定然是這家餐館的老主顧了。他不覺冷冷瞥了許梅一眼。 吃完飯後,吳笑天笑著跟江穀說: “哥們辣得真行,是四川來的吧?” “我是江蘇來的,我媽是雲南的。我就好辣。小時候我一哭,我媽就用筷子沾了辣醬,舔我的嘴,我立馬就不哭了,挺管用的。” 吳笑天聽了,呆了一下。 許梅笑著說:“我也喜歡吃辣。不過能象江這樣能吃辣的,我還是頭回見過。” 實驗室裏雖然隻有十幾個人,但是人際關係卻不簡單。比如說那個猶太人Tony,本來他跟吳笑天的關係還算好的,但自從江穀來了之後,他就跟江穀套上了。 江穀畢竟是J大出來的,而吳笑天雖然自詡專業不比別人差,但他的實力背景,在這裏卻沒有什麽優勢。猶太人是特別認人的,他們認為,美國其實就是他們的祖國,從華盛頓到愛因斯坦,好像美國就是他們猶太人創造的。吳笑天在跟Tony的接觸中認識到,用“勢利”兩字形容他們猶太人是最好不過的了。 在美國,在實驗室裏呆著的,大部分也就中國人,德國人,韓國人,日本人,再就是猶太人了。如果說美國是三分天下,那麽猶太人幾乎占去了三分之一。 後來在跟江穀交流幾次之後,吳笑天覺得,自己跟江穀似乎還談的來。他覺得,江穀身上有股書生氣,這種氣質本來比較適合於做科研。但是,他慢慢發現,江穀在做試驗時,似乎並不像他那樣玩命的投入。他一到實驗室,就像是跟自己過不去一樣,而江穀相比之下則顯得有些散漫。 兩人有的時候聊實驗的Data,有的時候聊些私事。江穀說他已經有了個女朋友,也在LA,在一家大公司搞電腦程序,他是為了她才到LA來的。 “哥們,你有沒有女朋友了嗎?”江穀問吳笑天。 “曾經有過,不過現在沒有。”吳笑天說。 江穀笑著說,像你這樣出色的人,怎麽可能會沒有女朋友呢? “我的女朋友有一位很要好的女性朋友,人很優雅,年紀跟你差不多。我來的時候,正是她到LAX機場去接我的。什麽時候可以讓你們倆見個麵。我看你們倆都挺帶勁的。不過那女孩的脾氣好像不太好伺候” “再說吧。這種事,勉強不得。男人到了三十歲,是最尷尬的時候,尤其是在婚姻事情上。弄得不好,這輩子就給搭上去了!”吳笑天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江穀發出了忠告。 “你這話說得好。我納悶著呢,一看你就是從這種場麵滾爬過來的。” “我倒是很羨慕你的,什麽事都這麽順。” “誰知道呢!我也是沒辦法才到這裏來的。這地方,累,不是人呆的!”江穀長長地歎息著。 11 印象 那天,白果開始跟江穀商量結婚的事。白果是一本正經的,相比之下,江穀則顯得是漫不經心的了。 “咱們在一起也有七,八年了。都說男人三十一朵花,可我呢?女人一過了三十歲,就是在自己哄自己了。現在事業對我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我最操心的是過安定的生活。這是日子!”白果語重心長地說。 “可是,結婚就是意味著兩個人關係的定型。白果,這事你認真考慮好了沒有?咱們可不是在玩過家家。” “誰跟你玩過家家了?!這種事還值得考慮嗎?我們現在吃住都在一起了,結婚不就是為了一張保證書嗎?你拿主意吧!” “在我的事業還沒有定下來之前,我想我們的婚事是不是可以先緩一緩?當初你讓我到LA來,並沒有說馬上要結婚的。” “這種事還要說嗎?你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你自己看著辦吧。反正我已經把話說好了。” “你總該給我緩個勁吧?我現在在實驗室的工作還沒理出頭緒呢!” 白果聽了,氣又上來了。她馬上就給何如打了個電話。 那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何如正在衝澡。她匆匆忙忙就跑出來,拿起電話。 “何如,你現在有沒有空,咱們一起出去喝一杯。” “我也正煩著呢,咱們還在那家Casino見麵。”何如先是怔了一下,隨即高興地說。 “要不我們將劉東起一起約出去?咱們都是在那地方認識的。而且,我很想向他請教幾個煩人的問題。” “可是,我已經說好不想跟他見麵了……”何如猶豫了一會說。 “你呀,這種事有什麽大不了的?何必太認真呢。你幹嘛非要將自己圈起來?!晚上我想跟江穀攤牌。我想跟他談結婚的事,可他老是躲閃著。他要不準備結婚,我就跟他拉倒!” 何如聽白果說的不像是玩笑話,心裏一緊。她給劉東起打了個電話,跟他說了白果的意思。 “我是律師,這種事應該由我來調解。”劉東起打趣說,他一下子就應承著要出來。 “大律師,你別貧嘴了。這次可是白果約你出來的,不是我的意思。你最好能把江穀說服了。” “可是,誰是江穀呀?”劉東起問說。 “就是白果的男朋友,是你的校友。他脾氣強,你說話得有分寸!” 劉東起先開車過來接了何如,然後一起來到那家Casino的停車場。劉東起將車停在上次他停車的那個位置,笑著對何如說: “看來人生在世,都是緣份。要不是白果那次忘了關車燈,咱們倆也不會結識了。” “你瞎扯什麽呢!什麽緣份不緣份的。我根本就沒考慮過談朋友的事!” “那就算我多嘴了!” 兩人在酒吧裏先定了一個座位,不久後白果跟江穀來了。江穀見到劉東起,愣了一下。 “這位先生,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你是不是在DC的J大呆過?” “我的法學碩士學位就是在那裏拿的。你的女朋友跟我提起過你。” “啊,我好像想起來了。你太太呢?” 劉東起看了看何如跟白果,笑著說: “江先生,我在DC時一直是獨身,哪來的什麽太太?你搞錯了吧?” 白果不滿地跟江穀說:“你看你胡說什麽呢!劉先生還沒結婚呢!” “可能是我看錯人了。”江穀拍著腦門說。 何如想起上次江穀丟皮夾子的事,不覺笑了。不過,江穀說的他見過劉東起太太的事,她覺得不應該是空穀來風的。何如想著剛才江穀的話,她覺得,劉東起跟江穀之間,肯定有一個人說的不是真話。雖然她現在還不能判斷出來是誰,但是劉東起在隱瞞自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她想,看起來男人沒有一個是可信的,自己對男人的感覺,似乎從來就沒有錯過。 於是她便裝作不經意地瞄了一眼劉東起。劉東起神色自若。他點了四杯紅葡萄酒。 “聽說你要結婚了。”劉東起興致勃勃地看著白果說。 “誰知道呢。”白果瞥了眼江穀。 “說句實話,江先生眼光真是不錯。”劉東起笑著對江穀說。 “可是,結婚跟眼光有什麽關係?不過是該走到那一步罷了!” “以我的個人經驗來看,我覺得結婚跟眼光還是很有關係的!” “聽劉先生話的意思,你顯然是個過來人了?”何如笑著問劉東起。 劉東起笑著不答。何如心想:看來她的感覺是對的。 大家喝了一會酒。劉東起笑著對江穀說: “江先生,作為朋友,我想說幾句話。象白果這樣的女孩,誰娶了她就是誰的福分。你要知道,到了我們這種年齡,做個男人不容易,但是要做個女人,更不容易!我不明白的是,你不想結婚,似乎是在想逃避什麽?其實結婚並不是一種負擔,而是一道必經的人生程序。如果你覺得結婚是負擔的話,那說明你心裏還沒有責任感,對感情的理解還不成熟。一個想逃避自己喜愛的女人的男人,肯定不會是個好男人!女人會讓你成熟的,除非你自以為是,想跟自己過不去。有的男人在三十歲之後,出奇地變得越來越幼稚了。但願江先生不要變成這種人。” 何如跟白果都沒想到劉東起會說出這種話來,這話好象不單隻是跟江穀說的。 江穀冷冷地聽著,嘴邊掛著不以為然的微笑。 何如琢磨著劉東起的話,心裏沉沉的。她一下子想起了吳笑天,她想,如果吳笑天也象劉東起這樣懂得體貼女人,自己會不會跟他重歸於好呢?但是,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到現在還沒有認真想過結婚的事。她從劉東起的話中也聽得出來,他的話似乎另有所指。 於是她忍不住看了下劉東起,見他好象不經意地也朝她乜了一眼。 江穀喝了一口酒: “劉先生,你說我想逃避什麽,如果真是這樣,我也不會到LA來了。我倒是覺得劉先生似乎在逃避什麽?你剛才說的經驗,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已經結過婚了呢?!” “不錯!我是個離過婚的人。正因為我原來的婚姻是不幸的,所以才會渴望成熟的情感,尊重婚姻的責任。而這些你本來是就要擁有的,卻為什麽不加以珍惜呢?!畢竟,並不是每一個人的婚姻都是幸福的。江先生,我由衷地羨慕你!” 何如跟白果聽了劉東起的話,對望了一眼,都大出意外,她們沒想到他曾經離過婚。 江穀跟劉東起說: “劉先生,我會慎重考慮你的話的。我們結婚隻是遲早的事,不急。真到了那一天,你別忘了來參加我們的結婚儀式!” “我一定會去的,小江。到時我就跟新娘說,你帶了Jumper沒有?”劉東起朝白果和江穀同時漾了漾酒杯,隨即將酒一飲而盡。 白果聽了他們倆的話,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慌忙起身,說要去一下衛生間。 她一到衛生間,就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因為欣喜,還是因為難受而哭。但是有一點她是刻骨銘心的,那就是她曾經幻想中的幸福,已經以一種世俗的麵貌出現了。 體會到這一點,她覺得自己成熟了。 何如一邊喝著酒,一邊咀嚼著劉東起的話。她覺得,劉東起在自己心中的印象,有些改變了。 ——這意味著,她多少可以接受眼前的這位男人了。盡管離愛情還很遙遠。 12行路難 吳笑天因為上實驗室不方便,就急著想去看一部二手車子,但是找不到人陪他去。他原想跟何如打個電話,讓她幫一下忙,後來又取消了這個念頭。他知道何如的脾氣,而他自己尤其是在這種時候,更不願意去求她。 到美國一段時間後,他逐漸地開始明白,自己應該怎麽去適應一種新的環境。 那天,在實驗室裏他不經意地跟江穀提起買車的事。 “就我目前的經濟狀況,看來隻能買輛二手車了。”吳笑天說。 “我看買二手車還不如買新車,再過幾個月後08年的新車型就出來了,07的車型開始降價,你幹脆等著部08年的新車算了。” “你說的容易,你在美國都六,七年了,手頭寬。我哪有那麽些閑錢!”吳笑天訕訕地說。 “我對這裏二手車的行情也不熟。買二手車最好能找個懂車的人一起去,這樣可以省很多錢。我女朋友白果在這邊呆的時間比較長,了解這邊的行情。她可能可以幫你的忙。——對了,你別光顧著買車的事,你也該考慮一下找女朋友的事了。白果有個朋友,就是上次我跟你提到的那位,還沒有男朋友。” “女朋友就算了,你看我像泡女朋友的樣子嗎?!買輛舊車都快泡去了半條命了。” “我本來想請她一起去的,讓你們來段購車緣,既然你對這事不感興趣,那就算了。這個周末不知道我女朋友有沒有空,如果有空,就讓她陪我們一起去。她的嘴皮子比我的管用。LA的人特別刁,不熟悉行情的,肯定是要吃虧的。” “這樣最好。到時我請客,我窮歸窮,你們也別給我省著。” 江穀回去後,跟白果說了這事。白果說: “既然是你的同事,這忙咱們自然是要幫的。他是大陸剛過來的?” “他剛到美國不到三個月,算是半路出家,聽他自己說,他在國內也挺不容易的。他談了兩個女朋友,結果都跑到美國來了,他至今沒有著落。” “到美國來混的,哪個人是容易的?!尤其是現在,大家都忙著海歸呢。所以,我才會要你早點結婚的。你以為我是吃飽了撐得?兩個人捆綁到了一起,或許還有些許的溫情。不然的話,我還不如去找個Roommate呢!” “好了,我不是已經答應過你要跟你成親了嗎?這事就算過去了。不過時間不能倉促就定下來。” 江穀皺著眉頭說。 “什麽過去了?才剛剛開始呢!你等著瞧吧。” 江穀就不再做聲了。他覺得,白果現在的火氣,似乎越來越大了。這是他以前沒有想到的。 周六早上,江穀跟白果,吳笑天三人一起去了一個車場。白果問吳笑天要什麽型號的車子? “隨便吧,隻要開得動就行。” “你是出來兜風的還是真想買車?” “我心裏沒譜,你就看著辦吧,我信得過你!” 白果忍不住緊多看了他一眼,吳笑天靦腆地朝她笑了一下。江穀慌忙打圓場說: “小果,吳先生跟我一樣,都是直性子。咱們還是看車吧。” “就你那樣也算直性子啊?!你別膩我了行不行?” 白果白了江穀一眼。 吳笑天看江穀有點急了,忙笑著跟白果說: “小白,我現在帳戶裏隻有四千塊錢。我想買輛三千塊錢左右的車子,現在是月底了,下月初我有兩千多的進帳,帳戶裏剩下的那點錢,我想留著上保險。” “你倒是算得挺精的。好了,今天你等著開車回去就是了。” 三人最後挑了一輛96年的本田Civic,白果把價殺到了兩千八。 吳笑天對車子的狀態相當滿意,那車子才開過七萬多Miles。臨別的時候,吳笑天笑著跟白果說: “今天買車省下來的錢,我來做東請客。” 白果看了一下江穀,說: “換個日子吧。我跟他周末難得在一起,我想逛Mall去。” “逛什麽Mall呢?瞎折騰,我不去。” 白果跟吳笑天說:“以後咱們見麵的機會多的是。你如果車子開得不趁手,別罵我就是。” “這是哪兒的話呢!”吳笑天笑著。 買了車子後,吳笑天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考駕駛執照。這事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因為他在國內時就開過車子。他先過了筆試,然後第一次路考就過關了,這在LA算是一件幸事。LA的警察喜歡折騰人,新手沒有三次的路考,一般是過不了關的。 然後就是上車保險。舊車隻要單保就行了,主要是為了預防轉了別人的高檔車。吳笑天想在周一的時候把這事給辦了,他對這個可不熟,因此想找個人跟他一起去。 當然,他最先想到的人,還是江穀。但是,他又覺得自己已經欠了江穀和白果他們兩人一筆人情了,這次總不好意思再給他們添麻煩。讓何如跟他一起去吧,麵子上又掛不下去,因為何如已經將話說絕了,她不想再與他接觸。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分手時,他決定留在國內,的確是很傷了何如的心。想想看,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最需要的其實就是愛人的憐愛。本來男人天生就是漂泊的命,女孩則需要安全感,盡管當初他對何如出國折騰不很理解,但是經過這麽幾年的較勁後再置身於美國時,他開始理解當初何如的決定了。大學四年,沒有誰比他更熟悉她的脾氣了。如今在分手八年之後,還想跟她重續舊歡,這在人情淡泊的美國,無疑是很可笑的事。更何況何如始終是一付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想到這些,他不覺地在心下長歎了一聲。 “還是找別人吧,別以為離了她,我什麽都幹不成了。或許她正等著看我的笑話呢!” 於是,他給Tony打了個電話,沒想到Tony一口就回絕了他: “對不起,吳,周一的時候,我有好幾個試驗要做,周四的時候我要Present。這事你也是知道的。” 吳笑天忙說了聲對不起,說他因為忙的暈頭轉向,把這事給忘了。Tony聽到吳笑天一付無奈的樣子,就說: “你們中國城那邊,不是有很多華人開的保險公司嗎?你還是找個中國人跟你一起去吧,那樣可能更方便一點。” 吳笑天覺得Tony的話有點道理,但他對Tony卻多了幾分失望。他覺得,他跟猶太人似乎是很難溝通的。本來他對猶太人很有好感的,但是自從跟Tony接觸交談過幾次後,他對他們的印象就差了:自我中心,鐵板一塊。 像Tony平時處事的時候,一付高人一等的樣子。不可否認他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人,不過似乎聰明過了頭,他在實驗室裏誰的帳都不買,就聽許梅的話。除了許梅,他骨子裏沒有一個人瞧的上眼。 他是個土生土長的C城人,他認為LA是世界上最好的城市,全美國其它的地方都是不能跟它比的。所以他PHD畢業後,本來他的老板想推薦他去哈佛,他最後考慮了一下,還是留在了LA。因此他的心中充滿了優越感,尤其是在實驗室中,經常以老大自居,對那些Technicians,每每是頤使氣指,儼然半個老板的派頭。上次他去替吳笑天搬家,主要是想拉攏他,以便在今後的實驗中,獲取一些他的Data。 吳笑天自然深知這一點,他畢竟已經在實驗室呆了三個月了。憑他這些年混出來的眼光,他覺得自己看人還是不會有錯的。 他想了很長時間,最後咬咬牙,還是決定給何如撥了電話。 何如聽到手機響的時候,她正在燉一道絲瓜當歸湯。 她最近吃的辣多了,臉上長了幾個紅疙瘩,她天生的一張水嫩的白臉,那幾個紅點長在臉上,就特別顯眼,所以想清補一下。 這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她想,這時候打電話來的該不會是劉東起吧?因為隻有他這種直性子的,才會這樣不拘小節的。 於是她一邊拿著勺子,匆匆地就去接手機。沒想到電話是吳笑天打來的,她略微有些失望: “吳笑天,這麽晚了,有什麽急事嗎?” “何如,我剛買了一輛二手車,想去上保險。你在中國城那邊比較熟,能不能幫我找家保險公司?” 吳笑天聲音低沉地說。 “好吧,你什麽時候過來?” 何如遲疑一下,胡忽然想起了上次跟劉東起去辦保險的那家公司。 “明天中午十二點整吧。又給你添麻煩了。” 何如放下了手機,歎了口氣。她心想,看來吳笑天永遠也不會改變脾氣了。十二點,那正是她的午餐時間,吳笑天顯然不想利用她的上班時間。 她覺得,吳笑天實在是過於愛麵子了,本來是一件輕鬆的事,一到了他那裏就變得別扭了。她說過要他沒大事不要找她,但是那不過是說說而已,可到了吳笑天那裏,就成心病了! 13 巧合 第二天,吳笑天十點時就出發了。 他冒險將車開上了高速公路,跌跌爬爬地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何如公司樓下。這時他已經是滿身大汗了。在LA的高速公路上開車,就像踩鋼絲一樣,單行就有六個車道,拐來拐去的,一不小心就要出事。 吳笑天在何如公司周圍的路邊找了個停車位,緩了口氣。這時還隻有十一點半。他下了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點上一隻煙,慢慢吸著,不時抬眼看覷著何如的辦公樓。 他在等待著何如的下來。 就這麽三十分鍾的等待,在他來說卻是漫長的。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和何如在一起的往事。 到美國這三個月來,酸甜苦辣,他算是嚐盡了。但是他弄不明白的是,何如為什麽就那麽狠心,不能拉上他一把?!她應該了解他的難處的。難道昔日的綿綿戀情,真的就成了過眼煙雲了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以前的那些山盟海誓,其實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幾點唾沫而已。 他記得他跟何如的初吻,是在一個寒風凜冽的冬天晚上。 那天,正是吳笑天的生日,他請了幾個朋友到他的宿舍聚會。他也請了何如,在這之前,她跟何如在一次打水的時候在水房好上了,但是在那以後,他們還隻是維持一般的同學關係。聚會之後,吳笑天要送何如回她的宿舍。其實那段路隻需要經過一溜法國梧桐,花上不到十分鍾的時間就到了。但是他們兩人卻從學校的餐廳那邊繞著走。 吳笑天看何如時,隻覺得她嬌豔如花,她那低垂的眼眉羞答答的。 到了陰暗之處,吳笑天突然一把緊緊抱住了何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何如,我喜歡你!” 何如掙紮開了他,“啪”地就給了他一個巴掌。 吳笑天一下子就嚇得落荒而逃了。 正當吳笑天不知所措的時候,沒想到兩天後,何如又來到吳笑天宿舍找他了。那天正是新年,何如特意將自己的頭發剪短了,鬆鬆散散的,遮掩著眉目。她不知從什麽地方搞到了兩張音樂會的票,吳笑天喜逐顏開。 那天晚上,他們接吻了。淚水交融著口水。 他們倆人的正式關係就是這樣開始的。吳笑天覺得,他第一次跟何如接吻時候的感覺,就像是怕何如在自己懷裏融化了,何如的身子又軟又燙,而他的腦子裏則是涼颼颼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悅與滿足。當兩人舌尖探接時,他真想大聲的呼喊。 這種感覺,是他在跟陳秋笛交往時所體會不到的。他跟何如除了接吻之外,並沒有其它的性接觸。 那時,他們兩人都很單純,對愛情的理解,更是簡單。 但是,他跟陳秋笛在一起的時候就不一樣了。陳秋笛似乎天生就是個感情豐富的女孩,她雖然喜歡耍小脾氣,但是也清楚如何討吳笑天的喜。他們同居的那兩年,她讓吳笑天在床上美不勝收,但是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瑣事上,又讓他苦不堪言。他跟何如在一起的時候很少吵架,兩人有很多默契的地方。但是陳秋笛的性格卻不穩定,喜怒無常,到了後來,吳笑天隻有遷就她的份了。 他在陳秋笛身上,似乎一直找不到心靈上和她默契的地方。但是他又需要她的熱辣的體貼。 有時他想,如果說陳秋笛去美國帶走的隻是他的二十多萬的積蓄的話,那麽何如當初和他的分手,則給他留下了擺脫不了的心理負重。 他覺得,他欠了何如。而且,今生可能再也難以彌補了。所以,他到美國之後,從來沒有往重敘舊情那方麵想。 一個小時後,何如下來了。今天她穿的是一件白色毛襯衣,緊身牛仔褲。她看吳笑天正在發呆,就說: “嘿,咱們走吧 。我一點多還有事呢!”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吧。我不信連個車保險都上不了。咱們的日子長著呢!” 吳笑天忽然扔掉香煙,甕聲甕氣地說: “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是說好了嗎?為什麽又要出爾反而?都到美國這麽些日子了,你還是這種脾氣!你到底長大沒有?”何如皺著眉頭說。 “不就是跟我一起出去一個多小時嗎?你似乎從來就沒把我放在心上。你老是這樣,好像時間都是你的重要,一切事情都要圍著你轉!你自己說,從當初在學校的時候我們兩人訂約會時間地點,到後來你決定來美國,哪一次你不是以你為中心?” “你是來上車保險的,還是來跟我算舊賬的?!”何如也有些生氣了。 “算舊賬?我敢嗎?!” 何如默然了。 吳笑天說完,轉身就走。 “吳笑天,你等一下!你別耍性子了行不行?”何如大聲喝住了他。吳笑天停了下來。 “好了,今天是我的不對。我向你道歉。剛到美國來的人脾氣都大,這也不能怪你。但是,我剛才的確有個加拿大的客戶來談生意,那人精明的要命,我跟他殺了半天價,才把生意搞定,因此耽擱了半個小時。不過,以前我們的事你不要牽扯進來好不好?都猴年馬月的事了,提它幹嗎!說我老是以自我為中心,其實你到如今還根本就不理解女人!”何如怨氣未消,不過聲音卻委婉多了。 “我是不理解女人,所以八年前我才沒和你一起到美國來!美國多好啊,都是象你這樣的講人情味的。耽擱你一些時間,就像要了你的命似的!”吳笑天冷笑著。 “你別酸了行不行?!當初我是要你和我一起到美國來,你不同意,我們最後分手了,但是我並沒有責怪你,我還是在等著你。因為我想,我付出的感情,就必須得到回報。直到三年之後,我才死了心。你知不知道,在那三年時間裏我是怎麽過來的?我放棄了原先的專業,改學MBA,所以連以前的獎學金也沒有了,隻好利用課餘時間到餐館打工,晝出晚歸。今天你才等了我半個小時,你就急成什麽樣了?!” 吳笑天聽了,愣了一下。他掏出一隻煙,抖抖索索點著了,吸了幾口,情緒稍微穩了下來,: “何如,你說的都是真話嗎?真是這樣,那麽我不知該說什麽好!” 何如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她掏出墨鏡戴上,冷笑說: “不要再說這些事了,都過去了。咱們上車吧!” 在車上,吳笑天又問何如說: “何如,你說你真的等了我三年?那你為什麽不寫信或者打電話告訴我?” “你給我寫信了嗎?我說了,我隻等了你三年。三年之後,你在我心中隻剩下一點灰了!現在你就別自作多情了,你以為真有一個女人會為一個男人等上一輩子嗎?那是你們男人的癡想。”何如望著車外,淡淡地說。 “對,我從頭到尾都是在自作多情。何如,這就是你眼中的我嗎?!” “我不想再跟你吵了。分手比吵架更有意思一些,至少落得個清靜!你好好開車吧,別分心了。別忘了,你還沒有上保險呢!在法律上,LA沒上保險的人是不能開車的!” 吳笑天於是聚精會神地開著車。 “上次我帶一位朋友去上保險,認識了一個女代理人,是台灣來的。你想去那家公司看看嗎?”何如問道。 “我聽你的!你在這裏比我熟。” “我聽你的?這話你為什麽不早點說呢?!”何如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 “這一點,你心裏比我更清楚!”吳笑天笑著。 何如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因為,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坐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的性格了。 到了那家保險公司,何如直接就帶著吳笑天去見上次跟劉東起一起來時找的那個台灣女的朱迪•陳。吳笑天一看到朱迪,一下子就震呆了。 他想:這個女人,不就是他以前的女朋友陳秋笛嗎?! 沒想到那朱迪似乎根本就不認得吳笑天,她跟何如親熱地聊了幾句各自的穿著,依然神態自若辦著事。何如看到吳笑天尷尬的神情,心裏有些起疑,但是又不好問出口。吳笑天心想,難道天底下真有這麽相像的人?真有這麽巧的事?他注意看了一下朱迪的臉,見她左眼下邊有一顆小黑痣,於是深信,這朱迪就是陳秋笛無疑。不過礙著何如在一邊,他也不好細問。他的神情很快就有些黯淡了。 朱迪看過了吳笑天的材料。這次她辦事挺利索的,不到半小時就把他的車保險上好了。朱迪笑容可掬地一直將他們兩人送到公司門口,目送著他們上了車。 吳笑天先送何如回她的公司。在車上,何如笑著說: “這個朱迪很甜美的,你們倆的戲也都演得挺逼真的,絲絲入扣。” “什麽戲?”吳笑天心裏有點虛,錯神了一會兒。 “算了,反正你的事我也不想理了。我隻是告訴你我的直覺而已。不過,笑天,說老實話,在美國,這個女人挺適合你的!但在國內就難說了。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何如仰身靠在椅背上說。 吳笑天聽了,不再言語。看來何如已經看出來他的心思了,他要是再辯解下去,就顯得虛偽了。畢竟何如還是最了解他的。 就衝著剛才她最後的一句話,他就沒有勇氣撒謊了。 14 舊債 何如下車時,跟吳笑天說: “吳笑天,今後你不要再和我聯係了,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 吳笑天本來想跟她解釋一下自己和陳秋笛的關係,不過還是欲言又止。他想,要是將從前跟陳秋笛的事和盤托出,那麽他在何如的心目中,未免顯得太窩囊了。 “何如,我的人生已經破碎了,隻希望你能珍重自己。” “我會珍重自己的,不用你操心。” “既然這樣,我們就此別過了!”說著,他猛然踩下油門,開車就走了。 何如聽了他的話,心裏一酸。她覺得,她似乎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堅強,吳笑天的一句話,又勾起了她沉澱已久的情愫。一個快要進入三十歲的女人,其實是最敏感的,也是最脆弱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傷到她們的心。 她望著吳笑天遠離而去的車子,心想:難道他們真的就此形同陌路了?! 吳笑天本來計劃要回實驗室的,但是因為不期而遇陳秋笛,他心潮起伏,沒心思再做試驗了。 他悶悶地回到公寓,點著一隻煙,慢慢抽著,心裏久久不能平靜。今天最讓他感到意外的還不是他突然見到分別了兩年的陳秋笛,而是她在見到自己時那付不理不睬的做作態勢。當時他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當初他給了陳秋笛三萬美金,資助她到美國來,原指望她能回到他的身邊,後來斷了她的音訊,到了美國後他也想開了,就當那些錢是打了個水漂。 他覺得自己在意的是人,是人情,而不是錢。 但是,剛才陳秋笛的態度,卻讓他有點絕望了,他沒想到人情比紙幣更沒有價值!他這次咬牙上美國來,本來還抱著和陳秋笛重續舊情的希望的,但是就這麽一點火花,也被她的冷漠給掐滅了! 他從骨子裏感到寒心!不過,好在他在LA已經熬過了三個月,對這種打擊還是具備了承受能力的。他顧自笑了一笑,心想:看來在美國沒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理準備,一個人的身心很快就會崩潰的! 他正漫無邊際地想著,突然電話響了。他拿起話筒,隻聽到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聲音笑著說: “吳先生,還記得在當初上海校門口小吃部裏的那碗炸醬麵嗎?” 吳笑天一下子明白對方是誰了!他心裏七上八下的,頓了一會問說: “陳小姐,是不是我提供的車子的保險材料不夠啊?” “笑天,中午的事對不起了。我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那時是上班時間,你不會怪我吧?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想請你吃炸醬麵。”陳秋笛柔聲說道。 吳笑天想了想,平靜地說:“不必了,我不想跟一個陌生女人來往。” “你呀,怎麽還是這種脾氣?!我以為你已經變成熟了呢。” “可你已經變了!”吳笑天歎了口氣說。 “真的嗎?你不聽我解釋就這麽下結論了?!晚上你有空嗎?” “在了解清楚這兩年你到底在幹什麽之前,我暫時不想見你。我現在時間很緊。我怕別人搶了我的飯碗。” “可你總該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啊!”陳秋迪當然明白他的畫外音是什麽。 吳笑天還在猶豫著,陳秋笛說: “好了,晚上我到你住處找你,你等我的電話。” 吳笑天每天晚上都要在實驗室呆到十點以後才回公寓的,但他這個下午到實驗室匆匆換過溶液後,很快就回去了。他實在忍不住想知道這兩年陳秋笛到底在幹些什麽!他趁著程氏夫婦還沒有做飯,趕緊下了碗麵條吃了,然後關在屋裏等陳秋笛的電話。 快八點的時候,他接到陳秋笛打來的手機,她已經到了他們公寓下麵。她說要上樓看看他的房間。 “我屋子沒整理,亂得很,還有,我也不想讓我的房東知道我們倆的事。” 兩人一見麵,陳秋笛就笑著說: “笑天,你中午出現在保險公司的時候,把我嚇了一跳!要不是看到材料上你的名字,我根本不敢相信站在我麵前的會是你!快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到美國來?是來找我的嗎?” “你不會以為我是來向你討債的吧?說實話,那點錢我還不至於會放在眼裏!” “那你是來向我討情債的?” “你太自信了。如果真是為了這個目的,那也不會是為了你!因為你消失的快,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也輕。” “我明白了。中午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女的是誰?”陳秋笛神情有點黯淡了。 “她就是以前我跟你提到過的何如。我跟她的關係你也清楚。不過我來美國也不全是為了她。” “那你來這邊到底想幹什麽呢?你都快三十了,總不會跑到這裏來,連一點目的都沒有吧?!” “在你看來,一個男人是不是除了女人之外,就沒有別的事可幹了?我現在才三十,重新開始還來得及!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壞事未必就不能變成好事。” “這點我相信你。說說今後你的打算吧,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隻管開口。我畢竟還是你的女朋友。對了,你車子的保險費你不必再寄支票來了,我已經替你交過了。” “嘿,你什麽時候又變成我的女朋友了?” “難道我們的關係斷了嗎?你好象沒開過這個口吧?!”陳秋迪執著地瞧著他,帶著笑意。 “好了,別說這些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這兩年來的事呢。” “很間單,就兩句話。第一句話,我已經跟你說了,我還沒有新的男朋友,因為我忘不了你。第二句話是,我累死了,先是打了一年餐館的工,然後就是上學,辦綠卡,這是初到美國來的人的三部曲,我差不多都經曆過了。” 吳笑天沉默了一下: “那麽,你為什麽有一年時間不跟我聯係?” “我本來是想將你給忘了。到美國後凡事都學會了現實一點,我那時認定你是不會為了我來美國的,因為當初你和何如就是這樣分手的!所以我想,與其保留著一份感傷的情感,不如讓內心變得空白更好!這就是我不跟你聯係的原因。可是,我還是沒能擺脫的了你!” “是擺脫不了還是忘不了?” “你別高興的太早!”陳秋笛輕輕打了他一下說。 “我根本就不覺得高興。你以為我是誰?” “又來了。——說吧,你什麽時候還是搬到我那裏去住吧,方便一點,這房租也省了。” “算了吧,還方便呢。我又不是沒跟你一起住過?!咱們今後還是各忙各的吧。” “這麽說,你還是沒把何如忘掉?” “晚了!覆水難收,誰還能把誰怎麽樣?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八年?!” 吳笑天歎息著說。他忽然看到,陳秋迪正驚訝地盯著他。 15 人情 吳笑天跟江穀同處於一個實驗室中,雖然他比江穀更加的勤奮,但他們的老板許梅剛開始時對他其實是另眼對待的。從國內過來的博士,跟在美國畢業的博士相比,無論他們的實際水平怎麽樣,做老板的心下裏都是看中在美國畢業的博士的。這種偏見,普遍存在於很多實驗室的老板心目中。象許梅這種從台灣來的女人,在美國拚搏了許多年,因此尤其看重手下人的Background。許梅五十來歲了,至今還沒有孩子,她跟她先生兩人的業餘興趣,都在於收集油畫上。她的家就像個畫廊。前幾年她險些得了諾貝爾獎,她在他們係裏的地位,因此舉足輕重。 吳笑天跟江穀一樣,做的都是同樣的癌細胞,但是吳笑天的待遇,卻跟實驗室中從事一般技術活的Technician沒什麽區別。他每天就負責殺老鼠,分細胞,這樣三個月下來,他的胃口越來越差。他甚至連一次Lab meeting上Present的機會都沒有。但是他仍是在埋頭苦幹,他想,憑著自己的能力,總有一天會熬出頭的。眼前多吃點虧,或許更有好處。 而江穀就不一樣了。他們實驗室裏的那個猶太人Tony後來去了一家大製藥公司,那邊給他的年薪要比實驗室裏給他的高兩倍還不止。本來他是實驗室裏的帶頭羊,他一走,許梅便決定原先他做的快要收尾的實驗,由江穀接下來。江穀其實隻是補充了一些Data,三個多月後,那篇Paper就在Cell刊物上發表出來了。 吳笑天嘴上不說,心裏卻是十分的不服氣。他想,江穀做的Data裏麵,有一大半都是他做的,而在Paper發表的時候,他的名字卻排在了倒數第二。 眾所周知,Paper發表的時候,一般都是主要作者排在第一,老板名字排在最後的。吳笑天的名字在老板前麵,那就說明,他在這個試驗裏的貢獻,實際上是可有可無的。這等於說,他到實驗室三個多月來,差不多沒什麽成就了。他因此情緒十分鬱悶。在知悉那篇Paper將要發表的消息時,他一句話也不說,早早地就回公寓了。 那天晚上,他買了一瓶加州紅葡萄酒。 同住在一起的程先生的太太跟小孩已經睡覺去了,程先生獨自一人還在看NBA比賽,他是LA湖人隊的鐵杆擁泵,從來沒拉下過一場湖人隊的球賽。吳笑天拿了兩個杯子,想跟程先生一起喝兩杯,但是被他謝絕了。這位程先生一擺起龍門陣來,那個天南地北,頭頭是道。他以前在學校時是打籃球的,一拉呱就合不上嘴了。 吳笑天本來是想跟他傾訴幾句的,到後來連插嘴的縫都沒有了,滿耳朵都是球員的名字與洛杉磯湖人隊一次次的比賽情況,他隻好悶聲喝酒。 後來程先生說的累了,球賽也結束了。忽然他問吳笑天說: “小吳,你有沒有一個叫朱迪的女朋友?南方的口音。” 吳笑天吃了一驚,脫口說道:“你怎麽知道的?不過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她剛才打電話過來,要你回來後給她回個電話。她說話的聲音嗲嗲的,像港台那邊唱歌的。” 吳笑天聽了,就給陳秋笛打了個電話,沒人接。打她手機也無人接聽。 他想,可能此時陳秋笛已經睡覺了。他記起上次跟陳秋笛見麵後,他再也沒有和她聯係過。陳秋笛給他實驗室打過兩次電話,他都以沒空為借口給推掉了。他想在實驗室裏還沒有混出點成果以前,眼下暫時不想跟她處得太近乎。但是今天心情悶,他倒很想和她聊聊天了。他喝到快十一點的時候,迷迷糊糊地又給陳秋笛撥了個電話。 沒想到接電話的是個男的,他說陳秋笛正在洗澡。他反問吳笑天是誰? 吳笑天聽那個男的聲音洪亮,語氣間似乎跟陳秋笛很親近,於是他一下子明白了幾分。 他放下話筒的時候,隻覺得天昏地暗。原來上次她告訴他的全市一派謊言。他覺得自己再次被欺騙了。他想:這是在美國,誰的話都不能相信!這不得不接受的事實。他想起了何如跟他說的話,估計十有八九也是虛的。以前曾經是他最親近的人,一個個都在哄他,看來美國的確是個讓人成熟的地方! 他想,自己如果還想在這裏爭口氣,也隻有在事業上發狠勁了。 他上了一下洗手間,用水衝了臉,然後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己。鏡子中的他滿臉憔悴,眼睛中布著血絲,就像一個輸光了的賭徒。 他忽然間忍不住掉下淚來。 第二天,吳笑天正在實驗室殺老鼠的時候,江穀進來告訴他,有個女的給他來電話。他猜測可能是陳秋笛打來的,就讓江穀告訴她,說他沒空。但是江穀去了一下又回來了,說那個女的一定要見他。 吳笑天隻好去接了電話。隻聽得陳秋笛說: “笑天,你昨晚上給我打電話了?” “那是我自討沒趣!我吃飽了撐的。”吳笑天含糊地應答了一聲。 “你別想歪了。我爸前天從台灣來看我,昨晚是他接的電話。他還問我說你是誰?” 吳笑天聽了,心裏居然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他以前聽陳秋笛介紹過她的父親,是個老軍人,難怪聲音那麽粗放。 “你告訴他我是誰了嗎?” “我當然告訴他了。我說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們正準備結婚呢。” “胡鬧!我們現在誰是誰啊!還結婚呢!” “什麽,你想賴賬了?!我們兩人不早就是實際上的夫妻了?” 吳笑天本來想說,到底是誰在賴賬?後來又改口說: “那是從前的事了。我想我們現在還是做個普通的朋友,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的事業還沒有開始呢。” “難道你的事業比我還要重要嗎?我知道我曾經欠過你,但是我不是想還你的債,而是想還你的情。” “如果是這樣,這情你也不用還了。我最初的確是為了你來到美國的,但是我現在卻是在為事業打拚。我不想在這裏成為一個Loser,在異國他鄉,被人瞧不起。總有一天我會有出頭之日的!” “那麽,難道你真的就這樣跟我分手了?要知道,你也欠我的情!” 吳笑天拿著話筒,沉默著不說話。陳秋笛緩了一下語氣說: “笑天,我爸想見見你。明天是周末,你願不願意過來?咱們一起陪我爸去逛好萊塢。” “好吧。我過去看看你爸。不過你不要再提什麽結婚的事了!”吳笑天考慮了一會說。 “到時隻怕由不得你了!我們明天就陪我爸去逛‘中國城’吧。”陳秋迪的語氣中充滿了興奮之情。 16 錯位 周末那天,吳笑天來到跟陳秋笛約好的地方,然後坐上她的車子,一起去了她上班所在“中國城”。 他見到陳秋笛的父親時,突然間感到了一種親切。 陳父已經七十多歲了,身上仍然有股軍人的氣度。他再仔細看了下陳秋笛,覺得她長得太像她的父親了,特別是那對大眼睛。他走起路來健步如飛,目不旁視,那樣子不像是逛風景,倒像是趕路似的。 吳笑天對逛街的根本就提不起精神來,他倒是跟陳父很快就聊在了一起。陳父是個湖南人,他聊起天來,從民國三十六年的徐蚌會戰(大陸叫淮海戰役),一直扯到最近繃得正緊的台灣總統選舉,不時還要罵上正在沒頭沒腦地執政的陳水扁幾句。 吳笑天笑著聽著。後來陳父突然緊了一下臉色,問吳笑天願不願意娶他的女兒? “我想聽你的實話,小夥子。” 吳笑天想了一會說: “伯父,秋笛是個好姑娘。” 陳父揮揮手說:“我想聽的不是你這句話,還有誰比做父親的更了解自己的女兒的?!我這次來美國,主要就是想把我女兒的婚事定下來,我年事已高,身體又不好,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外孫出世。” 吳笑天一下愣住了。他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麽突然。他望了陳秋笛一眼,隻見她也在盯著他。於是他問陳秋笛說: “秋笛,你真的想嫁給我?你不要象以前那樣胡鬧,這可是一輩子的事!你應該知道我現在窘迫的境況。” “隻要我爸能看上你,我就嫁給你!我爸看人不會錯的。” 陳父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畢竟還是自己的女兒貼心!要不是我老了,我還真不想讓你嫁人呢!” “這事我還要好好再考慮一下,過些天我再給秋笛打電話。”吳笑天頓了一會說。 “還有什麽好考慮的?你不是明擺著要推辭嗎?!是不是舍不得那個何如啊?”陳秋迪說起話來,毫無顧忌。 “你別瞎說,伯父還在這呢。”吳笑天拿眼睛瞪著他。 陳父笑說:“小吳,你別介意,秋笛她就是這種直性子脾氣!不過這事最好越早定下來越好。” 過了一會,吳笑天趁著陳父去找洗手間的當兒,問陳秋笛說: “小迪,你是不是在開玩笑?你是真的想嫁給我還是懵一下老頭子?” “誰跟你開玩笑?有當著我爸的麵開這種玩笑的?!你當我是誰了。” “坦白的說,在我在事業未成就之前,我不想考慮結婚的事。” “這事隨你。反正明天你得給我一個答複!不然我們就拉倒。” 晚上,吳笑天回到公寓,想著陳秋笛父女倆的要求,心下煩得很。 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結婚的事,覺得這事來的實在太突然了。他想打個電話跟何如聊一下,把自己跟陳秋笛的事從頭到尾全都告訴她,然後聽聽她的意見。雖然何如說過不要再跟她聯係了,但是他總覺得那是她一向的矜持,以前他們鬧別扭時,她都是這樣說的。上次他們一起去上保險時,何如曾說他和陳秋笛挺適合的,可他並不認為她說的是實話。他太了解何如了。 他撥通了何如家的電話,卻沒有人接。他想,今天又是周末,何如她一個人能上哪兒去呢?是不是她也已經有了男朋友了?這個念頭一下子又使他感到異常的失落。 他給何如留了話,一時閑著無聊,就來到客廳裏,跟程先生一起看了一會球賽。程先生話多,他根本就沒法插上嘴。他受不了了,就回到房間裏,正要上網Check一下E-mail,電話突然響了。 他猜想,這電話許是何如打過來的,於是匆匆忙忙地就抄起話筒,考慮著怎麽跟何如開口。 沒想到話筒裏傳來的卻是陳秋笛的聲音。他心裏有些不快: “秋笛,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 “今天我們談的事你想好了嗎?” 吳笑天愣了一會,說:“我想這事我們還是慎重一些為好。結婚畢竟是件大事!而且我們有這麽久沒接觸了,更不能草率。你爸心急,我們倆可不能心急。” 陳秋笛聽了,啪地就將電話掛上了。她心想,沒想到吳笑天會這麽窩囊!當初在大學那段時間,她其實是發自內內心地愛過他的。要不是兩年前她來到美國,她想自己或許會跟吳笑天結婚的。現在陰差陽錯,天賜機緣,讓她在LA又跟他重逢了,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錯過這個機會了。 今天第一次見麵,她父親就覺得吳笑天是個踏實的人。他回去後跟陳秋笛說: “小笛,像你這樣的性子,吳笑天對你來說可能不是最理想的,但卻是最適合的。你看你爸跟你媽不也是這麽過來的?” 於是,陳秋笛終於做出了要和吳笑天結婚的決定。雖然她也覺得這多少有些冒險,但是憑著她對吳笑天的了解,她對這樁婚事還是有把握的。 吳笑天放下話筒,點著一支煙,這時電話又響了。吳笑天想,這陳秋笛真是夠嗆,像婚姻這種事哪能這樣草草而就的?!她越主動,他的心裏反而越反感,疑心也更大了。他拿起話筒,沒想到是何如的電話。 “笑天,剛才你給我打電話了?出什麽事了?” “其實也沒什麽事,不過是心裏悶,想跟你聊聊天。”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沒事別再跟我打電話!你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了。我就不喜歡你這種優柔寡斷的性格!你如果有事要跟我說,就爽快一點,別吞吞吐吐的。”何如不高興地說。 吳笑天正支吾著,何如啪地一下就將電話掛斷了。 吳笑天心理沒好氣,心想這何如也太不夠情麵了。正在氣頭上時,電話又響了,他想這次不定又是陳秋笛打來的,就對著話筒大聲說道: “陳秋笛,不是說好了過幾天答複你嗎?!你能不能讓我清靜一會兒?” 沒想到電話又是何如打來的: “吳笑天,誰是陳秋笛?你要答複她什麽事?” 吳笑天呆了一下: “我剛才想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事。她就是那天我們在保險公司見到的那個女的,她是我原先的女朋友,台灣來的。她要我明天就答複她要不要跟她結婚。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何如在電話那頭愣了很長時間,後來她語氣低沉地問說: “你跟她上過床了?” “是的!”吳笑天咽了口氣,悶聲說。 何如說:“那你為什麽還不跟她結婚?!我不是說過了嗎?在美國,這個女人很適合你的!你要是真想聽我意見的話,明天中午咱們找個地方再談這事。” 說著,不容吳笑天回話,她馬上就把電話掛掉了。 17 國軍“榮民” 那天晚上,吳笑天喝了一瓶多的葡萄酒,醉醺醺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沉睡的時候,忽然有人打電話過來。他迷迷糊糊地拿起話筒,一聽又是陳秋笛打來的。 “笑天,今天你有空嗎?我爸想好好跟你談談。” “談什麽呢?”吳笑天咽了口氣,聲音憋悶地說。 “還能談什麽呢?就是昨晚上我跟你說的事。中午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吳笑天依稀記得昨晚上接電話時好象有中午約會的事,但是他後來喝多了,卻忘了約會是何如跟他定下的。於是他打了個嗬欠,答應了陳秋笛。 中午時候,吳笑天跟陳秋笛和她父親一起來到“中國城”的一家正宗的湘菜館。美國的湘菜除了幾個大城市裏有幾家中國餐館做的比較正宗外,大多數掛著湖南菜牌子的餐館差不多都是掛羊頭賣狗肉,哄老外的。老外把U音讀成“優”或“啊”,所以大多數湖南餐館在老外的嘴裏就成了“羞囊”或“哈南”餐館。但是LA中國城的一些湘菜館正宗的程度,並不比國內的餐館差。 陳父老家是湖南常德人,民國三十八年六月隨孫立人軍部(當初人民共和國還沒成立)去了台灣,陳父抗戰當年跟隨孫立人去了緬甸,在雲南騰衝與日本人的精銳第師團拚過刺刀,一生是傷,算是玩過命的。但是這些血腥味如今全都是記憶了。 吳笑天知道陳秋笛喜歡吃辣,但是沒有想到陳父更能吃辣。後來由陳父提議,三人點了湖南火鍋。吳笑天是浙江人,不太會吃辣,但是他還是陪著陳家父女把辣火鍋吃了。然而最糟糕的是,難吃的還不是那辣火鍋,而是陳秋笛父親那一本正經的臉色。他的軍人的威嚴氣度,似乎仍然刻在他的臉上。吳笑天想著陳父要他答應的事,心裏沒底,不敢多去看他一眼。 陳秋笛的父親對烹飪的味道是特別的挑剔。他一定要每一道菜都要放進那辣的油光發亮的火鍋泡著,辣的吳笑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吳笑天覺得,他真要跟陳父守上那麽十來年,非得給生生地辣死不可!更不要說他那像火鍋一樣火爆的性格了。兩個女服務員也給陳父支弄的不亦樂乎,掩著鼻子拚命的打噴嚏。 吳笑天不好說什麽,隻好將就吃著那讓他鼻孔冒煙的菜肴。不過吃著吃著,不知不覺也就上口了,那辣味夠嗆,就是嘴巴難受了些。他的嘴巴燙紅得就像生羊肉片似的,一雙眼睛卻又跟雨後的葡萄差不多。 三人辣到火冒三丈的時候,陳父突然跟吳笑天說: “我是個急性子,我們直話直說。年輕人,你定個時間吧,什麽時候你跟小笛把婚事辦了。我今年已經七十九了,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們倆成親!你們的婚禮在台灣辦可以,到大陸辦也行。結婚的費用就不用你操心了。” “伯父,咱們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您說哪裏的話?” “昨天我們不是都談妥了?!” “昨天我的意思是考慮考慮,可沒答應下來。”吳笑天解釋說。 陳父不高興地跟陳秋笛說: “小笛,看來你不長眼了。你自己看看,你找的是什麽樣的人?!當初你在大陸時是怎麽誇他的?我看象這種不爽快的人,今後你還是別去理他算了。他三心兩意的,你真的要何他成親,我還不放心。要真的出了個無情無義的人,到時候我在九泉之下都不瞑目!” “你看,伯父把話說重了!我的意思隻是,我現在在事業上還一事無成,因此想在Science上有些成就出來後,再來考慮這方麵的事。而且,我跟秋笛畢竟已經分別兩年了,兩人在心理狀態和生活習慣上有些差別。我不想給她在生活上添麻煩。如果以後我們倆真有緣分,我會重新選擇她的。” 陳秋笛冷笑著對吳笑天說: “你的這個理由未免太勉強了吧?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你的?!到底是誰選擇誰了? 如果你要拒絕我爸爸提出的要求的話,你根本就沒必要編造出這種蹩腳的理由。我爸什麽世麵沒見過?!他不過是在替我著想而已。說實話,我在LA還怕找不到一個比你象樣得多的男人?!” “小笛,你這話說得像你爸的脾性。你爸當年在緬甸野人山跌打滾爬的,他小子還不知在誰的娘胎裏呢!” “伯父,秋笛,隨你們怎麽說我都行,反正我說的是心裏話。不過伯父的話說的有些過了。當初我跟秋笛到底是誰對不起誰,相信他自己心裏有數!” “原來你對這事還耿耿於懷!你想要我還你多少錢?我馬上開張支票給你。” “我已經給你說過,那點錢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你別以為我到美國來是來討債的。” “那你到底為了什麽?你既不想找回過去,那總該有個明確的將來吧?” “我得先有自己的Career。” “我知道,你心裏根本就沒有我!既然這樣,我也不勉強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陳秋笛歎了口氣說。吳笑天不做聲了。 18 男人都是欠缺的 第二天一大早,吳笑天沒吃早餐,隻喝了一杯熱牛奶就匆匆忙忙地趕去實驗室。 昨天因為要跟陳秋笛他們一起出去吃火鍋,他把細胞凍在了冰箱裏,他得趕早先去把細胞化凍了,今天的實驗才能做得起來。 他在樓道裏碰上了江穀。 “吳笑天, 昨天你上哪兒去了?本來今天我還想等著你的試驗結果呢。今天的Lab meeting,許梅要我發言。昨天我給你打了兩次電話都沒找到你,所以後來半夜時我自己就到實驗室來了。你不是每個周末都呆在實驗室的嗎?!” 吳笑天昨天因為跟陳秋笛父女鬧別扭的事,本來就憋了一口氣,這時聽了江穀的話,火氣忍不住就冒竄上來。他沒好氣地說: “江穀,我好歹也是個Postdoctoral,又不是你的Technician,我憑什麽要在周末替你做實驗?你是我的老板嗎?!連老板她也不能讓我在周末上班呢!” 江穀沒想到他會發這麽大的火,愣神了一會,隻好訕訕地說:“對不起,吳笑天,這次是我的錯。我沒有事先告訴你,前天我跟白果一起去了南邊的 San Diego城。我們一位朋友的妻子快要生產了。我們給他們開了Baby Shower。” “說實話,我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不過你有事,難道我就沒事?大家間講的就是個理解罷了。” 吳笑天的氣消了一些,緩聲說道。 “這話聽起來挺在理。怎麽回事?我看你今天氣色好象不太好,是不是昨天生病了?要不這兩天的試驗就由我來做吧。” “這兩天我是有些生氣,不是生病。” 江穀以為吳笑天還在生他的氣,就笑著說: “好了,中午我請你吃日本壽司。咱們誰跟誰啊!” 吳笑天將細胞拿出來化凍之後,中間有段空隙,就上網想查找幾個資料。恰好這時何如打電話過來。 “吳笑天,你昨天中午上哪兒去了?我們不是約好了一起出去的嗎?你是不是跟那個朱迪小姐一起出去了?!還說聽我的意見呢。” 吳笑天忽然記起來前天晚上在電話裏和何如的約會,心裏不好意思,忙說: “對不起何如,我前天晚上喝多了,忘了這事。昨天我是和陳秋笛一起出去了,結果鬧得不歡而散。” “為什麽?” 吳笑天猛吸了口氣: “一言難盡。何如,失約的事,到時我再跟你道歉吧!” “道什麽歉?我這是多管閑事。對了,最近新任的州長為了增加財政收入,下令嚴查開車違紀的人,你對這裏情況不太熟,出去逛要小心一點,免得被逮住了。” “我知道了。我不至於會那麽倒黴吧?!” “好了,你自己的事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不過,凡事總得當機立斷才好!我覺得你在處理問題時太小心謹慎了,這樣反而會失去很多機會的。” 吳笑天知道她指的是以前她要他一起出國的事,就笑了笑,心下頗不以為然。 何如把電話掛掉了。她覺得,她似乎比吳笑天自己更了解他。 吳笑天自從在大學時起,一心都在忙忙碌碌地想成就一番大業,出人頭地。但是他的優柔寡斷的性格又決定了他不可能很快就冒出頭來。吳笑天在處理感情事情的時候也是如此。你不能說他對愛情不專一,但是真要讓他作出最後抉擇的時候,他又瞻前顧後的,胸無成見,因此跟他相處總覺得很累。他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是這樣,現在跟陳秋笛的關係也是這樣。 其實,那次她陪著吳笑天去上車保險時,憑著女人的直覺和她的職業敏感,她一下子就判斷出來,吳笑天跟陳秋笛不是一類的人。雖然陳秋笛看上去一付八麵玲瓏的樣子,可在心理素質上畢竟還不是很成熟。 本來她約吳笑天昨天一起出去,並不是要和他重溫舊情,而隻是覺得作為他的舊情人和同學,她有必要將自己對陳秋笛的看法告訴他。 在她看來,一個真正成熟的女人,並不用一個男人替她去操心,而隻有永遠長不大的女人,才真正是男人的絆腳石!陳秋笛給她的印象,就是這種長不大的女人。吳笑天在跟她分別八年之後,性格仍然像以前一樣,沒有多大的改變,但是他可能沒有意識到,純真的東西有時也會變得迂腐的。雖然長大並不等於成熟,就像有了愛情並不等於就是最佳的婚姻組合一樣,但是一成不變的的確確的就是等同於固執。 在美國這種社會,固執與不善於變通是很難取得成就的,包括愛情。吳笑天是那種對生存價值本身看得過重的人,然而卻缺少對生存的變通。這點她心裏相當清楚,同時也正是她對他的顧慮。她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吳笑天聊聊這些,可又擔心他誤解了她的意思。 八年之前,她曾經將吳笑天當作是她的兄長一般看待,不過八年之後,她覺得他在她的心目中,就像個小弟弟了。為此她心裏有點悲哀,不知是自己的心態老了,還是吳笑天仍是在一意孤行,我行我素?! 這天晚上,何如回到家裏後,覺得特別的疲憊。她剛想好好休息一會,卻接到了劉東起打來的電話。 “何如,明天晚上我要請你吃飯,咱們好長時間沒在一起聊天了。” “最近我胃口不好,不太想出去。不過,劉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已經在我們第一次見麵地方的附近一家西餐館,訂了一桌酒席。你得給我個麵子,一定要來!” “你好像做什麽事情都那麽自信!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想,你一定願意和自信的男人打交道的。” 何如沉默了一會,心裏考慮著劉東起到底想打什麽主意。劉東起聽到她沒有回音,就又笑著說: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了!” “你要是猜對了,我就答應你。” “你在顧慮我會提出吃飯以外的事。” “難道你心裏沒打這個主意?” “好了,你已經答應了!” 何如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說: “既然盛情難卻,那麽到時候我們就隨便聊聊天,不談其它的事。” “我有點不明白,你指的其它的事是什麽?!” “這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好了,這事就這麽定了!明晚八點,咱們不見不散。” 何如放下電話,心裏難以平靜下來。她當然知道劉東起決不會因為吃飯而請她,而且通過幾次接觸,她憑著女人的敏感,已經察覺到他對自己的好感。 她覺得劉東起還算是個坦誠的人,因為那天他們四個人在Casino談論白果和江穀的婚事時,劉東起曾經親口告訴他們,他是個離過婚的人。而一般的男人如果對一個女人感興趣的話,他往往是不會在這種場合公開自己的隱私的。本來她隻是覺得劉東起能說會道,氣質也不錯,卻沒想到他的背景如此複雜,因此原先在潛意識中對他滋生的一絲好感,一下子打了折扣。 她想,一個離過婚的男人,無論怎樣出色,都不能算是完整的。 她自幼對男人就沒有什麽好感。 她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分居兩地,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期一家三口人才團聚在一起,但是因為分居的苦悶,她的父親早已經染上了酒癮,不可自拔。他每次喝醉了酒,就向她的母親發泄怨恨,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過錯似的。十年後她的母親得了胃癌去世了,那時何如正在上大二,從此她跟家裏的那個酒鬼再也沒有了來往。她靠給人做家教,周末到餐館打工等來維持學業。那段經曆,使她到美國後獲益匪淺。 她真正愛上吳笑天,是在上大二她母親去世之後。那時吳笑天曾經幫過她很多忙,給她破碎的心靈帶來了極大的安慰。她也覺得吳笑天有上進心,人長得帥,聰明能幹。 畢業時候,何如一心想去美國就讀,她想換個環境,同時擺脫心理深處的那些陰影。但是吳笑天卻固執地隻想留在國內發展,他認為像他那樣的性格,隻有在國內才能如魚得水。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隻好分手了。 分手的那天晚上,何如哭了整整一夜。 而從踏上飛往美國的飛機那一刹那起,她原以為那片土地再也沒有什麽值得她牽掛的了。可是沒想到,真正跟吳笑天分別後,她仍然一如既往地愛著他,她希望吳笑天能夠回心轉意。 但是,在苦等了吳笑天三年後,她終於失望了,她把那份曾經讓她全身心付出的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直到最後熄滅了。 她想,劉東起能夠取代吳笑天埋在她心底中的灰燼嗎?況且,這是一個離過婚的男人! 她覺得,男人都是有欠缺的。 19 意外的驚喜 劉東起給何如打過電話,然後倒了一杯進口的Grey Goose兌的非常規的伏特加,加了適量的冰塊,兌進草莓醬和薄荷香草,調了一杯可口的雞尾酒。 今天他處理了一樁離婚案,累得一天都沒有休息。這時,他躺在沙發上,愜意地喝了半杯酒,思緒慢慢地回到了九年之前。 他的老家,原在鷺城邊上一個叫琴島的小島,因為他的父母長期都在上海工作,所以他大學以前的時光都在上海度過。那年夏天,他剛從國內東南沿海鷺城的一所名牌大學法律係,以優異成績畢業,分配到了上海一家律師事務所。 一次,他到加拿大溫哥華辦理一宗經濟案件,在機上結識了一位東方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唐菲菲。唐菲菲美貌過人,善解人意,劉東起很快就對她產生了好感。到了溫哥華後,唐菲菲主動幫他做了導遊。 兩天後,兩人的感情就如膠似漆了。他辦好事回國後,唐菲菲就向他提出了結婚的要求。劉東起雖然覺得事情有些倉促,但最後還是答應了。那時他才二十五歲,性格單純,視愛情比生命更重,對婚後的生活,完全抱著一廂浪漫的幻想。 不久之後,唐菲菲移民到了加拿大溫哥華,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劉東起隨後辭掉正被看好的律師工作,也跟了過去,一年多後,他們有了一個女孩,劉東起給她取名叫劉琴。由於工作緊張,他們把劉琴送回了還在上海的劉東起父母身邊。 沒想到,對於潮水般湧進加拿大的新移民來說,溫哥華並不是人間仙境。 不久之後,劉東起跟唐菲菲的關係就發生了重大的變化。他因為在工作上四處碰壁,一邊又要上學,再加上與在國內時的生活工作環境相比的巨大反差,使他產生了失落感,他的情緒也變壞了。夫妻倆因為經濟上的事,經常吵得不可分交,劉東起因此常常借酒消愁。 一次,唐菲菲去多倫多辦事,在那裏認識了一位成功的華裔房地產商,那人比唐菲菲大了十三歲。唐菲菲擋不住房地產商金錢的進攻,她很快就向劉東起提出離婚。那時正瀕臨絕望境的劉東起,一下子從醉夢中醒來,出乎唐菲菲的意料,他想都沒想就在離婚書上簽了字。他知道,自從他出國之後,他就已經是個輸家了,他原先的專業因為沒有加拿大的執照,在那裏用不上,所以平時他隻能邊在一家麵包店打苦力工邊上學。 當麵臨離婚選擇時,他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他提出的唯一的條件,就是把才兩歲的女兒劉琴判斷給他,因為他的父母已經離不開他們的女兒了。 他的要求得到了滿足。作為補償,唐菲菲還主動提出要給他一筆錢作為補償費,但是遭到了他的斷然拒絕。唐菲菲流著淚離開了他,去了多倫多。 後來,劉東起在溫哥華的那家麵包店又打了將近一年多的長工,攢了一筆錢。然後他曆經艱辛,通過考試,終於來到美國,在DC的J大選修法律研究生課程。三年多下來,他一邊上課,一邊還要打工維持學費和生活用度,飽經滄桑,到了畢業的時候,不到三十五歲的他,頭上已經悄然長出了些許白發。那時他的父母退休了,他們帶著他的女兒劉琴回到了鷺城的琴島。 自從他和唐菲菲離婚後,他再也沒有去考慮過再婚的是。他發憤地學習,打工,為的是盡早地將女兒接到身邊來,然後培養她長大。他覺得他的心血是為了女兒付出的,那裏麵凝聚了他對遠方的女兒的所有的愛。 他對女人的看法因為與唐菲菲的婚變,幾乎有點極端了,對男女之間的感情,更是看的相當冷漠。他對自己以前跟唐菲菲的那段愛情,看作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失誤。他想,一個男人在什麽地方跌倒了,應該在什麽地方爬起來。所以後來他對愛情一直抱著懷疑的態度,也不想再次花費精力去做另一次冒險了。 但是,他在認識何如之後,他的這種偏見卻開始悄悄地改變了。他不能清晰地縷清自己忽然被何如吸引的原因,如果僅從長相而言,他覺得何如雖然具有讓男人們聳然動容的魅力,但還不是觸發他深藏於內心中的那根生鏽的情弦。 他覺得,何如的真正魅力還是在於她的性格,正是那種含蓄而又孤傲,雪中藏炭的氣質,觸及了他心中的癢處。她似乎天生注定就是他多年前夢想中的那種愛情對象,他一直都在等待著她的突然出現。之前他對女性沒有什麽感覺,現在似乎都可以歸因於是何如在他生命中的姍姍來遲。 他覺得自己的情欲的靈感正汩汩而出,隻要有一線的可能,他就會緊緊把握住不放。他想,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愛情。這種靈感,使他好象再次尋找到了自我。 第二天晚上,何如特別打扮了一番。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這樣對著鏡子打扮自己了。 她將頭發挽起,穿了一件低背的黑色晚禮服,襯托出她潔白如玉的皮膚。她還帶了一條白金鑽石項鏈。她這樣打扮倒不是要給劉東起看的,而是想體現一下自己的自信。她覺得,作為一個女人,在男人麵前有自己的個性才是最重要的。 一個女人若是為了取悅男人而打扮,那麽至少說明她對自己還不是很自信的。 八點時分,何如準時來到那家西餐館。 劉東起早已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邊上坐等著,桌子上點著兩盞蠟燭。中間的花瓶裏,插著一束加州的州花金罌粟,顯得十分的淒美。劉東起的臉在燭光中看上去若隱若現。 何如來到桌邊,一下子就聞到了蠟燭燒著散發出來的清香奶酪的香味。她望著那束金罌粟,心裏一動: “原來你也喜歡金罌粟?!” “你喜歡金罌粟?這花是Waiter擺上來的。”劉東起略微有些詫異。 “這金罌粟是加州的州花,也是我最喜歡的花!” “看來,晚上這花我擺對了!” 起身輕輕拉著何如的手,邀請她入座。他笑著說: “何如,你一直都是那麽迷人。不過今晚更是出色,這套晚禮服跟你的氣質很相配。謝謝你的光臨!” “你可別想岔了,晚上我可是Dress for myself,不是為了你才打扮的。”何如矜持地笑著。 “這我明白,我哪有那麽大的麵子。但是今晚我至少有眼福欣賞到了你這個冷美人的另一麵。” “我在你印象中,真就是一付冰冷的形象嗎?!” “我一看到你笑起來,心裏就暖和了。” “看你年齡也不小了,還這麽貧嘴。”何如笑著。 這時,何如忽然發現桌子正中擺著一塊大蛋糕,她迅速數了一下上麵插著的小蠟燭,一共是三十四根。於是她一下子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對不起,昨天我沒有告訴你,今天是我的生日。” 何如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笑著說: “這樣也好,省得我還要費心送你生日禮物。你就請我一人嗎?” “是的。我知道你喜歡清靜。” 何如聽了笑了笑,心想,這劉東起看來夠細心的。劉東起叫過Waiter,讓他給倒了兩杯San Jose產的紅葡萄酒。 “劉先生,晚上我借花獻佛,祝你生日快樂,事業成功,永遠瀟灑!”如端起酒杯說。 “自從三十歲生日之後,我就沒有過過像樣的生日了!今晚我非常高興你能來陪著我,我相信這是我到美國來後最愉快的一個晚上!” “你也給了我一個意外的驚喜。” “你還記得幾個月前那天晚上在那家Casino邊停車場,我從雜貨店出來時的情景嗎?” “那時我跟白果都覺得你冷傲的要命,一付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那時我剛到LA不久,又沒有什麽朋友,心裏孤寂的很。因此就一個人出來買了一瓶紅葡萄酒,回去後自己將自己灌醉了。不過從那以後,我就不覺得寂寞了。你猜為什麽?”劉東起笑著說。 何如雖然已經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但還是問說: “為什麽?” “因為遇見了你!”劉東起盯著她的眼睛說。 何如將目光移到罌粟花上: “我通常都是一個人過生日的,人多了反而沒勁。你想想看,那麽多人圍著你,祝賀你又長大了一歲,作為一個女人,心裏該是什麽樣的滋味?!” “說的也是。不知何小姐是哪天生日?” “這個我可不能告訴你!我可不想打擾別人家。” “這麽說,晚上我是打擾你了?!” “這是個例外。” “好了,咱們換個話題吧。何小姐老家是哪裏的?” 何如的臉一下子變得陰沉了: “對不起,我不願意再去提我家裏的事!還是談談你的事吧,今天可是你的生日。” 劉東起看著何如的臉色,心想,她的心裏肯定藏著晦澀的苦衷,不然,一般的女孩是最樂意聊起自己的家事的。 “我的老家在閩南的一個音樂島上,從我家的窗口上就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金門島。”劉東起說著,給何如倒了點酒。 “大一的時侯,我去過那個音樂島旅遊,那裏的確很漂亮,峰回路轉,讓人流連忘返。”何如拿起酒杯說。 “現在在我們島上老家還有三個親人:我爸,我媽,我八歲的女兒劉琴。” 何如聽說他家裏還有個女兒,心下一怔,但是臉上卻不動聲色。她沒想到劉東起的女兒已經八歲了。 一提到女兒,劉東起的臉上馬上就浮現出幸福的笑容,這種笑容使他與平時的大男孩般的神態判若兩人。何如這是第一次從劉東起臉上看到了他充滿真實人情味的笑容,心裏不覺顫栗了一下。同時劉東起的坦率也讓她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前幾天我媽給我發來E-mail說,我女兒劉琴在市少年宮鋼琴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她三歲時起就跟著我媽學彈鋼琴了,本來我想把她接過來一起住,可我父母死活不肯。他們離不開劉琴,自己又不願到美國來。這事一直是我的心病。”劉東起接著說。 對於劉東起的坦率,何如是驚喜交加。她感到欣喜的是,劉東起在她麵前毫無保留,顯然不是把她當作一般的朋友。而吃驚的是,他既然把女兒的事告訴了她,那就說明她曾經疑慮的他想要追求她的猜想,多少有些是自作多情了。因此此時她的潛意識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笑著問劉東起說: “那麽你的太太呢?她跟你離婚後,現在哪裏?”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她覺得這本不應該是她問的話,這樣一來,她就有些被動了。因為憑著劉東起的精明,他很快就會察覺她好奇背後的潛意識的。於是她的臉不覺悄悄紅了一下。 劉東起似乎卻沒有去注意她這細微的表情的變化,他像講述別人的事一樣輕描淡寫地說: “她嫁了個房地產商,現在可能還在多倫多吧。順便說一句,今天也是我和她結婚九周年的日子。結婚是互相欠對方的,離婚就不一樣了,誰也不欠誰的。所以我早已將她給忘了,我沒必要為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去背上心理包袱。所以我的心境才會這麽坦蕩!” 何如默默地注視著劉東起,心想:看來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挺有個性的,以前她從來沒有,也不想去進入他的內心世界。此時她突然間對劉東起的思想產生了新的看法。 “很多離過婚的男人都會變得油膩了,劉先生,你好象是個例外。我現在對你開始有點興趣了!” “那麽以後我們可以多來往。對了,這個周末你有空嗎?” “周末我要到舊金山去一趟。一個大學時的同學結婚了。她嫁了個老美,那個老美對她挺好的,人也踏實。我同學結婚後打算辭去工作,在家裏做個賢妻良母。” “我倒是很羨慕這個老美的。做個假設,何如,要是你要嫁人,你想嫁個老美嗎?” “你這話是個陷阱。我剛說過,我不想嫁人。對我來說,一個女人沒有自己的事業,簡直是不可想象的。我對我的同學除了祝福外,我並不羨慕她。” 劉東起笑著說: “你其實已經間接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你不想嫁給老美。” 何如的臉悄悄一熱,心想,這劉東起沒安好心眼,老是喜歡抓她的話尾巴。 這時,餐廳正中台上一個鋼琴師剛剛彈奏完一曲李斯特的《旅遊歲月》,然後他向台下介紹了今天是劉東起的生日。在眾人的掌聲中,他又彈了一曲“祝你生日快樂”。劉東起微笑著站了起來,朝何如點點說: “今天晚上,我也借花獻佛,給你彈上一曲。” 他走到台上,跟鋼琴師輕聲說了幾句,鋼琴師笑著起身,站立一旁。劉東起在鋼琴前坐了下來, 微微閉著眼,從容地醞釀了一下感情,便彈起了眾人都熟悉的名曲的《美麗的羅絲瑪琳》。何如品出了他的曼妙的琴聲中蘊含的情意,心裏有點不平靜了。 一曲既罷,整個餐廳裏突然間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家都朝何如這邊看了過來,何如的臉一下羞紅了,她趕緊端起酒杯,借著酡紅的酒色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20 複活節 Tony離開許梅的實驗室,去了一家製藥公司。他本是實驗室中最受許梅器重的人,許梅勸過他兩次,還答應給他加薪,但他還是堅持要走。因為那家公司裏的年薪要比在大學裏高上一倍,年終時還有數目可觀的Bonus。正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Tony離開後不久,許梅又從加拿大多倫多大學那邊招來了一個女Postdoctoral。那女孩叫Stacy,人長得高挑俊俏,性格活潑,她很快就招到實驗室裏大多數人的喜歡。她還對中國的文化特別感興趣,因此她經常找吳笑天和江穀聊天,問這問那的,閑時還要他們教她說漢語。她說她兩年前還去過一趟西藏,那裏似乎並沒有她原先想象的那麽神秘。隻是高原的天空特別的迷人。有一次她居然在拉薩八角街看到兩個藏人在用鋒利的藏刀鬥架,有一人一刀捅破了另一人的肚腸,刀尖從那人的後背穿了出來,把她嚇得差點昏了過去。 吳笑天不想跟她多談有關這類敏感的話題,平時敷衍了幾句就去做實驗了。他是大陸剛剛過來的,對這邊老外的心態吃得還不準。倒是江穀興致勃勃地跟她聊起了東西文化的異同。其實江穀對中國文化也隻是一知半解的,但哄起小女孩Stacy來倒是有板有眼的,把那Stacy欽慕地一塌糊塗。 吳笑天在一邊聽了,忍不住暗笑。 Stacy聽說江穀是從DC的J大過來的,就問他交女朋友了沒有?江穀說早就有了,不過還沒有結婚而已,他不想太早結婚: “That’s a nightmare!”他說。 吳笑天心想,看來這江穀是在想逗Stacy玩兒了,這事要是讓白果知道了,非生生把他咬死不可。看來江穀在J大那邊的時候,肯定沒少花過。像他這樣人長得秀氣,又能說會道的人,正是小女孩心目中的偶像。 不過吳笑天現在是連自己的事都顧不上來了,哪有閑心去管別人家的事?他平時有空時頂多也就去泡泡電影院,要不就到市裏各個博物館去轉悠,或者去海邊溜達。 偶爾他也給何如打個電話,碰到的也總是不冷不熱的“有什麽事嗎?”之類的磣牙的話。後來他幹脆連電話也不和她打了。他想,像何如那麽敏感的女人,他要是跟她處的太黏糊了,少不得自討沒趣。因此他把閑暇時間差不多都花在實驗室了。他每天的操作程序非常簡單:白天從公寓到實驗室,在外麵吃飯,夜深的時候,再從實驗室回到公寓。 即便這樣,他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是挺充實的,他已經習慣了孤獨。況且,孤身一人在他鄉異國,多少還可以緩解派遣事業的失利所帶來的精神壓力。他想,憑著自己的打拚,將來一定會有成就的。 自從那次和陳秋笛父女吃飯鬧得不歡而散後,他似乎也已經將陳秋笛給忘記了。但是愛上一個女人不容易,忘掉一個女人似乎更不容易。他隻好將這些費神的心思,在忙碌中打發掉。 一個多月下來,他的Data終於有了一些眉目,許梅對他也開始另眼看待了。她經常招呼他到她的辦公室談論一些課題,讓他準備寫Paper。吳笑天在國內工作時為人就乖巧和善,在跟許梅處了一段時間後,給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複活節那天晚上,許梅邀請他們實驗室的十幾個博士後,博士生,技術員還有他們的家人到她家去參加Party。江穀因為白果要加班,就自己一個人去了,他怕白果在身邊時他不能盡興。整個晚上,他都跟Stacy在一起,兩人聊得火熱。 許梅和她先生都是前列腺癌專家,幾年前許梅與諾貝爾醫學獎失之交臂,至今引以為憾。夫妻兩人都癡心於科學,五十出頭了還沒有兒女。他們家的房子很寬敞,四處都掛著收集多年的各種名畫,各個房間布置得井井有條,頗有藝術特色風味。 許梅還燒得一手色香味俱全的中國菜,僅管他們夫妻倆平時大多數時候吃的是西餐。這是吳笑天所沒有想到的。 那天,許梅親自下廚,燒了十幾道菜,樣樣都有特色。 吳笑天過去在國內時,什麽山珍海味都吃過了,看了那些菜後,仍然忍不住雙眼放光。許梅的先生肖清散則帶著大家在房子裏四處轉悠,講解各幅名畫的來曆。江穀和Stacy對那些名畫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 吳笑天對繪畫興趣不大,他總是以為那是閑人們附庸風雅的擺設,而隻有科學才是實實在在的。不過他對許梅夫婦的成就還是很佩服的,心裏想,如果自己將來能混到像他們夫婦這種樣子,也不虛此生了。 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何如,心裏一陣失落,酸澀難言。 男主人肖清散不大喝酒,但是卻調得一手的好雞尾酒。那天晚上,他當著大家的麵,露了兩下子。他將杜鬆子酒兌入Cherry brandy,然後加入檸檬汁,放進酸橙片,再攪進Sugar syrup,最後兌進五塊幹冰,倒了由不同口味的客人需求的蘇打水。 吳笑天在一邊看了,酒癮一下子就上來了。他因為心情不好,一連喝了兩杯肖清散調的稠濃的雞尾酒,隨後又喝了五瓶啤酒,最後醉得連舌頭都轉不過彎了。 Party過後是江穀跟Stacy開車送他回了公寓。程氏夫婦見了嚇了一跳。吳笑天一躺下來,嘴裏就含糊不清地叫喚著何如的名字,然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這一睡直到第二天晌午的時候才醒轉過來,隻覺得腦袋都快要裂開了。 他突然想起今天還有一個重要的試驗要做,於是恍恍惚惚地起了床,洗刷之後,匆匆忙忙地就開車去了實驗室。 那天晚上,江穀聽到吳笑天呼喚著何如的名字,心裏納悶著:這何如不就是白果的女朋友嗎?難道吳笑天跟她有過什麽關係?!於是他回家後就將這事跟剛下班回來的白果說了,白果說: “嘿,奇怪了。我沒聽說何如有什麽男朋友啊!你看她一付清高拔傲,孤芳自賞的樣子,會不會是你聽錯了?” “人說酒後出真言,這種事我的耳朵豈會聽錯了?!” 為了證實江穀說的話的可靠性,第二天中午的時候,白果撥通了給何如的手機。何如那時正在接待一個日本來的客戶,沒得空閑,她讓白果晚上的時候再打電話到她家,好好地跟她聊聊天。 兩人有些日子沒見麵了。白果對何如和吳笑天的事心裏充滿了好奇,巴不得天色馬上黑將下來。可是要命的是,快下班的時候,她的老板突然拿了一份材料來找她,要她按材料編成程序,他第二天早上要用。 白果這一忙就弄到了晚上八點多。她急急忙忙地往家裏趕。到了家裏,看到江穀正悠閑地在上網。 “你怎麽這麽晚了才回來?我都快要餓死了。”江穀抱怨說。 “你就不會自己下點麵條嗎?” 白果沒好氣地說。江穀不吱聲了。 因為晚了,白果便不想做炒菜,隻下了一袋油麵。江穀吃飯沒辣不行,白果本來是不太吃辣的,後來跟著也吃上了。江穀有一次開玩笑地說: “這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誰說要嫁給你了?” “這話可是你說的!”江穀逮住這話不放。 “有什麽稀罕的!” 因此每次做菜時,白果都要放點辣醬,但是江穀仍然嫌辣得不過癮,自己麵前還要擺著一瓶辣醬。白果做好了麵條,兩人吃過了。江穀忽然想起了什麽,慢悠悠地對白果說: “剛才何如來過電話找你。” “你怎麽不早說?” 白果聽了,慌忙說道。 “我怕你們倆一煲起電話粥來,滔滔不絕地就是大半天,那我還吃得上飯嗎?” 白果“嗤”了他一聲,剛要給何如打電話,電話鈴響了,她拿起話筒,以為是何如打來的。她剛聽了一句就怏怏地將話筒遞給江穀: “是個老外女孩,找你的。真是的,這麽晚了還來電話!” 江穀一聽就知道肯定是Stacy打來的。他曾經跟Stacy說過,有事打他的手機,沒想到晚上她卻將電話打倒他家裏來了。他訕訕地看了白果一眼,對著話筒應付似的說了兩句,就將電話掛了。他看到白果正冷笑著盯著他,忙說道: “她是我們試驗室剛來的一個女Postdoctoral,剛才她問我怎麽做中餐麵條來著。” “就憑你那兩隻猴手,也敢哄人家小女孩下麵條?!”白果白了他一眼說。 “老外嘛,哪懂得麵條的個中三昧。我說明天再交她做。” 其實,Stacy打電話給他,根本就不是向他請教什麽中國麵條的作法,她隻不過是一個人呆在公寓裏發悶了,多喝了幾杯酒,想跟他聊天。江穀怕白果起疑心,就隨口撒了個謊。 白果也不追問,便撥了何如家的電話號碼。 “你今晚怎麽這時候才回來,不怕老墨將你給拐走了?”何如調侃說。 “像我這種老太太誰要?老墨要拐也是拐你這樣的大美人。” “中午你打電話,是不是有什麽事想告訴我?” “其實也沒什麽事,不過是剛吃過中飯,閑著沒事幹,想跟你聊聊天。” “你甭跟我打埋伏了,你肯定有什麽事要對我說。” “也不算是什麽事。上次江穀試驗室剛從國內過來的一個年輕的Postdoctoral,我曾經帶他去買了一輛二手車。他叫吳笑天,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他?” “哦,你說的是他呀?他是我以前在國內大學時的男朋友,我出國時,因為他不願意出來,我們當時就吹了,現在隻是一般的朋友關係。白果,是不是他跟江穀說我什麽了?”何如心裏有點沸騰了。 白果愣了一下,忙笑著說: “沒有沒有,你別誤會,我隻不過是出於好奇,隨便問問。” 她話雖這麽說,心裏隱隱約約地還是有些失望。她本來以為何如聽了她的話後,會大吃一驚的,沒想到她的語氣卻是出奇的平靜,就象不認識吳笑天似的。這反倒顯得是她多管閑事了。 正愣怔著,忽然何如問她說: “白果,你最近碰到過劉東起嗎?” “他呀?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跟他聯係了。不知道他現在在忙什麽?你是不是又有他的消息了?” 何如本來接下來想問白果,她對劉東起的印象怎麽樣?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兩人接下來又聊了一通各自最近的情況,都是忙忙忙的,沒勁。 何如覺得,白果的性格沒有她原先想象的那麽含蓄,但是這正是她的可愛之處,誰跟她做朋友都是一件樂事。她倒是有些羨慕她了。 21 忙碌 複活節第二天中午,吳笑天開車去實驗室的時候,腦子裏沉甸甸的,還沒有完全從酒醉中清醒過來。他在穿過繁忙的Santa Monica 大道的時候,出了車禍。 在Santa Monica大道和Westwood Blvd交叉口之間,相隔不到二十碼的路麵,卻有兩個紅綠燈口。當吳笑天的車子開到第一個燈口的時候,剛好亮起了黃燈,他猛踩一下油門就衝了過去。 這時,沒想到第二個燈口的黃燈亮了,在他前麵有輛車子,車主人看到黃燈時,便猛然踩住了閘。 緊跟在他後麵的吳笑天卻做出了誤判,他以為按照常規,前麵的車子一定會快速闖過黃燈的,所以他踩足油門,也想跟著闖過去。沒想到前麵的車主這麽謹慎。於是車禍發生了。他的車把前麵的那輛Benz320的車屁股撞得凹進去兩英寸多,而他自己的那輛96本田Civic前麵的Bumper,也撞成了月牙形。 那輛Benz320的主人是個六十多歲的白人老頭,他走下車來,拿出手機就Call 911。 吳笑天明白,這次完全是自己的過錯,所幸那老頭沒有受傷。他走過去向老頭道過歉,兩人便邊聊邊等著警察。 等到一切都處理好之後,吳笑天開著破車到達實驗室時,已經快十一點半了。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自己出了車禍的事。大家去吃午飯的時候,他給陳秋笛打了個電話。 陳秋笛先是緊張地問他傷了沒有?在得知他身體沒事之後,她說: “笑天,我記得你上的好象隻是單保,而且是保兩萬五以下的車子的。被你撞的那輛車子是什麽型號的?” 吳笑天告訴她是1996年的Benz。 “這樣還好,那車子估價不會超過兩萬五,你就不用自己再掏錢給他修了。不過,你得給自己修車了,這修車錢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另外,下半年你的保險費也要上漲了。星期六上午十點後,你把車子開過來吧,其它的事你不用操心了。”陳秋迪說。 吳笑天歎了口氣,說了聲倒黴,就把電話掛了。 自從出了車禍之後,有幾天時間裏吳笑天有些萎靡不振,做起試驗來漫不經心的。他想,運氣為什麽老是跟自己過不去呢?!眼看試驗剛剛有點眉目,卻出了車禍。 許梅看出了點端倪,就把他叫到她的辦公室,問他這些天情緒為什麽那麽低落?吳笑天沒把出車禍的事告訴她,隻說最近睡眠不太好。 “你的試驗快有結果了,不必搞得太緊張,有壓力。過些日子你把Paper初稿寫出來,我再改一下,投給PNAS雜誌。你是第一作者。還有,下個月在哈佛有個年會,我想帶你一起去波士頓,到時你要Present,好好準備一下。在科研上,勤奮總會得到報償的! ”許梅說。 吳笑天聽了許梅的這些熱乎乎的話,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第二個周末,陳秋笛替他把車子修好了。星期五晚上,陳秋笛下班後把他的車子開過來。修車費一共花了一千三百美元。吳笑天要開支票給她。陳秋笛說算了,要說到錢,她還欠他的呢。 吳笑天也就不再堅持了。他請陳秋笛到Broadway的老中國城吃了一餐潮州菜,然後就想送陳秋笛回家。 “今晚是周末,我不想太早回去,想輕鬆一下。我爸前兩天已經回台灣去了,我又自由了。我爸對我看得緊,好象我是他的部屬似的,所以當時我就找借口跑到大陸去上學,真是如魚得水。”陳秋迪笑看著吳笑天。 “那水就是我了。” 陳秋笛用閩南話嗔了他一句:“臭美!” “這段時間我比較忙,老板趕著要我盡快拿出試驗結果來,因此我周末晚上還要跑到實驗室呆著。” “難道就陪我幾個小時你也舍不得嗎?!”陳秋笛不高興地說。吳笑天想了想,便答應了。 陳秋笛提出要去酒吧蹦迪。吳笑天歎了口氣: “反正晚上我做護花使者就是了,隻要你不要太瘋狂就是。” 那天晚上,吳笑天不敢多喝酒,陳秋笛卻是盡情發泄了一通,到最後弄得又累又醉。吳笑天扶著她從Pub出來時,她早已眼神低迷了,頭軟軟地垂在吳笑天的胸前。 吳笑天送她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他把陳秋笛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子,正要悄然離去。突然陳秋笛嘟囔著說: “笑天,你不要離開我。我要你像從前那樣摟著我,親著我。” 吳笑天聽了,愣了一下,便收住了腳步。他望著陳秋笛酡紅的臉,幾年前的那些時光刹那間從他的眼前飄忽而過。他在床前挨著陳秋笛坐了下來,點著一支煙,默默地注視著她,心想:自己以前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這個女人呢?同時,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發自內心地對他傾情過? 正想著,陳秋笛突然翻了個身,“呃”地一聲,作勢要吐,吳笑天趕緊將她扶了起來,攙著她上衛生間。陳秋笛還沒到抽水馬桶邊就開始狂吐起來,難受的臉色煞白。吐完之後,吳笑天一手扶著她,一手拿了條毛巾衝了水,替她擦幹淨了臉,然後扶她上了床。他又把衛生間清洗幹淨了,淩晨時候,他看陳秋笛已經熟睡了,便悄悄離開了她的家。 他迷迷糊糊回到公寓時,程先生剛好起床。他聞到吳笑天身上濃烈的酒味,不覺苦笑著搖了搖頭。吳笑天關起房門,一頭鑽進被窩,悶頭就睡。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午後。 他起床後,看看程氏一家都出去了,就到廚房隨便下了兩包快食麵,正在吃著,陳秋笛打電話過來,她為自己昨晚上的失態向他道歉。 “我醉了的時候一定難看死了。” “難得瀟灑一回也不錯,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也不必把這事放在心上。” 陳秋迪沒有回話。吳笑天接著說: “況且,我又不是第一次見你醉過。那一次在上海學校時,你都喝得癱軟在地了,後來還是我背著你回宿舍的。” “那次是你惹我生氣的。這次是我自己跟自己賭氣!” “好端端的,幹嘛跟自己過不去?!”跟著一想上一次他們鬧別扭的事,明白她為什麽賭氣了。 “我還沒有吃早飯呢,你要不要過來,咱們一起去中國城喝早茶?” “我剛在吃麵條,而且昨晚也有些累了,就不過去了。” “要不咱們一起去海邊散散心吧,我的腦袋到現在還是暈乎乎的。” 吳笑天說他吃完飯要去實驗室: “小迪,老板催著要我出結果,這段時間忙死了。” 陳秋笛嘟囔了一句什麽,就把電話掛了。 吳笑天來到實驗室,江穀和Stacy也在,他們倆正在聊天,見到吳笑天來了,兩人忽然都不說話了。吳笑天知道他們倆關係親密,現在已經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有一次江穀偷偷告訴吳笑天,Stacy曾跟他說,吳笑天的臀部長得很性感,弄得吳笑天幾天時間見到Stacy時,臉色都不自然。 吳笑天跟他們打了招呼,正要去做試驗,Stacy突然問他說: “吳,聽說下個月你要和Boss一起去波士頓參加一個年會?” 吳笑天愣了一下,心想,她是從哪兒得到這個消息的?他看了江穀一眼,江穀忙把臉別開了。Stacy說:“吳,我覺得相比之下,江更有條件去參加這次年會。” 吳笑天不吭聲,心裏卻很不舒服。Stacy說: “江在美國已經呆了六年,他在我們這個領域有更充足的經驗。而且他的英語口語也比你好。” 吳笑天聽了心裏窩火,原來他們兩人剛才聊的是這事。可能江穀聽說是他去參加年會,心裏不服氣,因此跟Stacy抱怨。Stacy是個直性子,把江穀不好說的話給說出來了。吳笑天跟Stacy說: “這事不是我決定的,Stacy,這些話你最好去和Boss說!” 江穀聽了有點尷尬,他知道吳笑天這話其實是衝他說的。吳笑天說著就轉身做試驗去了。 吳笑天的Data結果出來以後,許梅非常滿意,她第一次誇獎了吳笑天幾句,因為這為她申請Grant增添了一些分數。吳笑天接著開始著手寫Paper,另外他每天回到公寓後,都要關上門花上一個多小時演練Present,弄得程先生以為他把誰帶回家來了。吳笑天把Paper初稿交給許梅後,許梅很快作了修改,終於在去波士頓的前兩天,將Paper寄去PNAS雜誌。 在去參加年會的前天晚上,吳笑天給何如打了個電話。 “東北部那邊不比LA這邊一年四季如春。那邊現在雖然已經入春了,但是天氣還很冷,說不定你去了後還會碰上下雪呢。所以你最好多帶幾件冬天的衣服去,免得著涼。路上小心點。” 吳笑天聽得心裏熱乎乎的,感覺一下子就像又回到了八年多前。 他也給陳秋笛打了個電話。陳秋笛說: “你呀,真不會安排時間,你為什麽不等到夏天的時候再去那邊呢?這時候去最不好玩了。” 吳笑天說他又不是去玩的,是去開會的。 “好了好了,到那邊後多給我來電話。以後我們一起出去玩的機會有的是。”陳秋迪不高興了。 吳笑天和許梅倆到了哈佛後,果然那邊又下起了小雪,吳笑天不覺得冷,他想起何如的話,心裏反而暖和得多了。到他Present的那一天,他發揮的特別出色,完了之後還有好幾個同行來向他問了些問題。許梅對他的表現也很滿意,私下裏誇了他一通。 回LA的前一天,吳笑天想給何如買一件禮物。他在Mall裏逛了半天,突然想起下個月是何如的生日,何如屬牛,於是他就買了個精致的水晶小野牛。他想到上次陳秋笛幫他修車的事,就順便給她買了一袋名牌化妝品。 他回到賓館打包的時候,許梅正好來找他說件事,她看到了那隻水晶小牛,便拿起來欣賞了一會,笑著說: “是送給女朋友的吧?” “我以前的女朋友屬牛。吳笑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心細的多了。我也是屬牛的,可我過三十歲生日的時候,我先生居然把我的生日給忘了。他到現在還在後悔呢! 許梅深深地歎了口氣。 22 女人三十一束花 這幾年來,隨著中國大陸經濟的高速發展和市場的日益自由化,美國的很多跨國企業集團紛紛進軍中國市場。何如的公司所屬的M大集團正醞釀著在中國尋求合作夥伴,開辟分支機構,在遴選派駐上海的第一批骨幹人員中,何如是理想的人選之一。 M集團駐LA的公司總經理Jones私下裏也已經跟何如談過這事,但何如一口就回絕了。Jones有些不解,他說:“你知道的,何,多少人都在爭取這些名額呢。我們主要是考慮到以前你在上海的學曆背景和你的業務能力。而且你的綠卡前年就拿到了,又不用擔心到時來回不方便。” 何如不想和Jones多談過去的事,她隻是笑著告訴Jones:“Jones,我已經習慣這邊的生活了,再回國內工作,隻怕會左支右拙。不過,如果到時候公司真需要的話,我可以考慮先去上海幫些忙。我的大學是在那裏上的,畢竟還熟悉些環境和同學朋友。” Jones也不好勉強她了。 何如自從上次跟劉東起一起過生日之後,她在她常去吃午餐的那家川菜館,三天兩頭的都會碰上劉東起。雖然劉東起的理由是一天不吃辣,全身都會發癢,但何如豈能不知道他的真實意思?!不過她也沒有更換餐館的打算,時間長了,也不覺得有什麽別扭了。 何如心想,反正自己隻要將劉東起當作一般的朋友,時常跟他一邊吃飯,一邊聊天,也不失為一件愉快的事。兩人在一起時,劉東起談的更多的是時事,而何如感興趣的則是電影,音樂之類的話題。隻要是何如在說話的話的時候,劉東起都會麵帶微笑,專注地聽著,不時地插上幾句話。以至於何如不知不覺中以為,劉東起是個不錯的交談對象。 不久,何如的生日就要到了。 在她生日的前兩天,她不期地收到了一個小郵包,打開來一看,裏麵裝的是一隻精致的水晶野牛,她不用看附在包裹裏的賀卡,就知道是誰寄來的了。 她沒想到,時間都過去八年了,吳笑天還清楚地記得她的生日,看來他的心中並沒有完全把她給忘了。不過,依照她所了解的他的脾氣,他在她生日之前給她禮物,那他的意思就是不指望她會邀請他參加她的生日Party了。 實際上,今年她也不想在她生日那天請朋友和同事來她家聚會或出去搞Party。她隻想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呆在家裏,點上兩根蠟燭,聽聽音樂,和她早已過世的母親默默相對,一起回味三十年前的陣痛時刻。 再過兩天就是三十歲了,何如心裏並沒有感到特別的焦慮不安。三十歲應該是一個女人一生中的重要的分水嶺,過了三十,有的女人覺得自己更成熟了,有的女人覺得自己的責任感更強了,而悲觀的女人,則開始感受到青春正在背離自己而去的無奈。但是何如心下裏似乎都沒有這些感覺,雖然她的心理比別的一些女人要敏感。她覺得時間在自己身上就象流水一般緩緩地淌過,隻要水流是寧靜的,她的心境便不會受到幹擾。她認為生命既然屬於自己,那麽自己就完全有理由去給它命題,而不是隨波逐流。 因此,三十歲對她來說,隻是一個路口,而不是轉折點。三十歲是一個人生必須經曆的時間段,而不是象當初從大學生轉向Graduated Student那樣,是自己做出的必然的選擇。 何如想,知道她的生日的除了吳笑天之外,就隻有白果了。那是一次兩人在一起聊天時,互相告訴對方的生日的。她也不想邀請白果上家裏來。白果今年也要三十歲了,兩個三十歲的女人湊在一起過生日,情緒肯定不會太美妙。何況白果對時光也有自己的理解,不然她也不會那麽急著要成親了。 生日那天,她早早地就來到公司。她想今天集中時間把手頭上的事情辦好,然後早點回家。 中午時候,她從外麵吃過午餐回來,隻見大廳裏有個西裔女孩捧著一大束金橙橙的亮麗的罌粟花正在等她。那個女孩告訴她,這花是一個先生打電話到他們花店,讓他們的Delivery服務送到這裏來給她的。 何如接過罌粟花,給了那個墨西哥女孩三塊錢小費,謝了她。奇怪的是,花束上沒有留下任何紙條和賀卡。 何如想:這罌粟花會是誰送的呢?知道她喜歡金罌粟的人不是很多。那個女孩說打電話要花店送花的是個先生,而知道她生日的隻有吳笑天和白果,難道這罌粟花是吳笑天送的?她記得他剛到LA時,她曾經送了一束罌粟花給他。 但是吳笑天送給她水晶野牛倒也罷了,但在如今兩人的關係不尷不尬時給她送花,卻不像是他那種脾氣的人能做出來的事。不過,不管是誰送的,她心裏仍然感受到一份淡淡的溫馨。 她拿了個花瓶,將花插上,繼續忙她的工作去了。 下午四點,她跟Jones說自己晚上有點私事,想早點回去。Jones開玩笑地問她,是不是要去Dating? “不是Dating,是我的新郎要我趕回家去跟他結婚呢!” 何如笑著說。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會很難過的,何。”Jones開玩笑說。 她帶上那束罌粟花,心情愉快地上了車。在回家路上,剛好又碰上Traffic,車子開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才挨到她的居住區。她到附近的商場買了一盒蛋糕,兩個玻璃杯奶油香蠟燭,一瓶紅葡萄酒。 回到家裏,她把罌粟花修剪插好了,衝了個澡,換上一套白色的晚禮服,然後點上蠟燭,關上屋裏所有的燈,獨自靜靜地坐在桌前。她記得她母親以前曾經給她說過,她是晚上七點半的時候出生的。 這時才七點,她想等半小時後,再去吹滅蛋糕上的蠟燭。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的母親。她的母親在不到五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如果不是因為母親的去世,說不定她現在過的是另一種生活。她或許會留在國內發展,甚至這時候早已經跟吳笑天結婚了,做著賢妻良母型的家庭主婦。或許,她也不會跟吳笑天有什麽感情關係,而是選擇了另外一個人作為終身伴侶。命運總是飄忽不定的,而不單隻是一種主觀的選擇。所以她到美國後,從不刻意地去追求什麽,她隻想把日子過得象緩緩的流水一般,平靜而充實。 當然,她像所有邁向三十歲而未成家的女人一樣,有時心境也免不了孤獨。尤其是在美國,身邊真正的朋友少之又少,寂寞總是難免的。不過,她自己覺得跟別的獨身女人不同之處在於,她可以安於孤獨,並且把孤獨視為生活中一種淒美的享受。她想,三十歲以後,自己的生活態度會不會改變呢?比如成家,調整心態,積極地去追求各種未曾經曆過的樂趣,甚至有個孩子。如果真是這樣,她也希望隻是順其自然的結果,而不是刻意去扭曲自己的個性換來的逆來順受的生硬歡顏。 這時,電話響了。 何如想,知道她確切生日時間的,隻有吳笑天一人。她猶豫了一下,考慮接還是不接?最後她還是拿起了話筒。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電話居然是劉東起打來的!何如愣了一下。 “何如,祝你生日快樂!” 劉東起笑著在電話那頭說。 “這麽說,那束金罌粟是你送的?”何如又驚又喜。 “本來我想給你過生日的,前兩天所裏要我到德州處理一份材料,所以沒能趕得上你生日。隻好讓花店給你送了一束你最喜歡的罌粟花,給你一個驚喜!記得你說過,你最喜歡金罌粟了!我現在正在達拉斯,一直忙到這時候才給你打電話。” “你是怎麽知道我的生日的?”何如謝過了劉東起之後,好奇地問他。 “我是私下裏問白果的。——你不會介意我的冒昧吧?” “你倒是有心……” 何如心裏歎了口氣:劉東起真是個細心的男人,但願他的細心不是刻意討好她的!兩人又聊了幾句,何如便將電話掛了。 這時,已經到了七點半,何如默默閉上眼睛,一會之後,她睜開眼來,把蛋糕上的蠟燭吹滅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飲而盡…… 突然,電話又響了。何如估計這次應該是白果打來的,她拎起話筒,聽到的卻是吳笑天祝她生日快樂的話。吳笑天有點沉悶地苦笑著說: “何如,記得最後一次跟你說這句話,是在八年以前,那時離畢業隻剩不到一個月了。” 何如聽了這話,心下有些傷感。但她笑著問吳笑天說:“你現在在哪裏?想不想過來一起喝兩杯?” “我在實驗室。我不想過去了,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我知道你的脾性,你這時候是不會真心歡迎我的!以後有機會再聚吧。” 何如忍不住眼角一酸,正想謝一下他的水晶野牛,吳笑天已經把電話掛了。 一連接到兩個電話,何如忽然間覺得房間的氛圍有些冷清了。 她打開音響,放進一盤Chris Gaines的《Greatest Hits》,聽了兩首,感覺歌聲有點低沉,就又換了一盤Sheryl Crow的《The Globe Sessions》。 在Crow略為輕快的樂聲中,她慢慢地品嚐著葡萄酒,盡力地想讓自己的思緒變得空白。 這時,有人在門外按了下門鈴。何如不用猜測,就知道來的肯定是白果。她開了門,果然見到白果拿著一束罌粟花,拎著一瓶葡萄酒,笑盈盈地站在門口。 “好啊,過生日也不邀請我。是不是怕我來了煩你?!” “到美國八年來,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過生日。我是喜靜不喜鬧的人。”何如笑著把她請進屋來。 “這束野罌粟花真漂亮,誰送的?”白果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那束鮮豔的金罌粟,忍不住問說。 何如不想告訴她真情,隻說是一個朋友送的。 “象你這樣的女人,要沒有人給你送花,那才是怪事呢。不會是吳笑天送的吧?”白果其實已經猜到了八分。 “他呀?他要解得風情,還會這般冷落嗎?——怎麽,江穀沒陪你來?”何如一邊開了一瓶葡萄酒,一邊問說。 “他還泡在實驗室忙乎著呢,誰知道在忙什麽。幹嗎要興師動眾的?!他要來了,咱們倆聊起來反而沒勁了。” 何如把蛋糕切了,給白果倒了一杯酒。白果開口就說: “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再過幾個月我也三十了。有人說三十歲是女人的第一次更年期,想想也有些道理。我已經開始有點心理反應了。” “對我們女人來說,三十歲真的有那麽糟糕嘛 ?”何如笑了笑說。 “至少對我來說,是有那麽一種躁動不安的感覺。我想最遲今年年底就結婚,不然的話,真就成了老姑娘了。” “有很多女人結婚是為了尋求安全感。但願你結婚是真愛的結果。” “愛情沒有結婚那麽透徹明朗,對我來說,有安全感的婚姻才是愛情的堅實基礎。”白果跟何如碰了一下杯子。 何如細想著白果的話,覺得不無道理:“這一些計劃,你都跟江穀談好了?” “到時候就由不得他了。你想想看,有幾個男人真把婚姻當回事的?!你要跟他好好商量,隻怕永遠都不會有結果的。” “你這不是拉人下水,霸王硬上弓嗎?”何如笑著。 “哪兒的話呢。我又不會虧了他!” 那天晚上,兩人都喝得多了。 十一點多的時候,江穀從實驗室打電話過來,白果要他順便開車過來接她。她聽到江穀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江穀扶著白果離開何如家的時候,笑著跟何如說: “你們倆夠合拍的。她現在除了嘮叨之外,和我一個星期說的正經話,還不如你們倆一個晚上聊的多呢!” 23 羚羊穀 轉眼到了夏天。 何如在西安的堂哥,給她來了一封信,說她的父親上個月住院了,診斷出來的結果是因長期酗酒患了肝癌,已經到了晚期,現在正在病床上痛苦地煎熬著。她父親終日流著淚念叨說,他想見她最後一麵。 何如讀了信後猶豫了。 她到美國後,差不多已經將她的那個酒鬼父親給忘記了。她當初之所以堅定地選擇出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擺脫從前家庭的陰影和母親的去世留下的心理創傷。她已經快有十二年時間沒見過她的那個終日酒氣熏天,脾氣暴躁,經常出口傷人的父親了,她甚至很難勾畫得出她父親的長相。她父親有時喝多了酒跟她母親吵架,動不動就罵何如是野種,每次都把她們母女倆氣得哭起來。 隨著年齡的長大,何如在同學中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了。她對四周的人和事的反應,比同齡人要敏感的多。 但是,她那善良的母親在彌留之際,還是給她留下了話,說她父母當年曾經相愛過,她的確是她的父親親生的女兒,要何如今後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照顧她的父親。然而,沒想到何如在確定了自己出生的真相後,反而對她的父親更加怨恨了。 十二年過去,她沒有給她父親打過一次電話,寫過一封信,更沒有回過一次家。 母親去世後,她的生活中已經不存在家的概念了。 何如拿著她堂哥的信,考慮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不回去。因為在她的心目中,她早就當她的父親已經死了,而她跟她的父親見過的最後一麵,就是在她母親的葬禮上。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到她的父親掉了眼淚,但是她沒跟他說一句話,第二天就離開西安,回到上海的學校了。 何如給她的堂哥打了個電話,說她工作忙,回不去,要她的堂哥幫著給料理一下後事。 她的堂哥也知道他們家的往事,隻是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他也知道何如他們一家當年的過節。何如說她馬上就給堂哥他們匯回去八千美元。 支票寄出去後,何如有兩天時間心裏隱約感到有些不安。她的不安不是因為親生父親即將去世,她卻狠心地不想跟他見上最後一麵。而是覺得自己對不起母親在臨終時說過的話。 不過,幾天後她就把這事給淡忘了。她不想讓好不容易才擺脫開的陰影,再次縈繞在自己的心裏。 幾天後,劉東起從達拉斯回來,何如在那家川菜館吃中飯時碰到了他。她謝過了劉東起送的野罌粟花: “那是幾年來我第一次在生日時收到的花,而且也是我最喜歡的花。” “你要是早幾天請我參加你的生日Party,我就會把去達拉斯弄材料的事,推給別人去幹了。真是不夠朋友。” “你不是早就從白果那裏得知我的生日了嗎?” “要是你不請我,那我自己找上門去,不就成了沒安好心的人了?!”劉東起笑著。 何如本來想跟他開個玩笑說,你不早就沒安好心了嗎?話到嘴邊又滑了回去,她改口說: “其實我生日那天根本就沒開Party,隻是想一個人過的,所以誰也沒有邀請,不過你送了花來,我還是很高興的。後來白果來了,我門聊了一晚上。” “我送花,是感謝你上次陪我過了一個令人難忘的生日!當然,我也希望在你三十歲生日之後,我們兩人都將有一個新的、美好的起點!” 何如心裏明白他說的“新的起點”的含義是什麽,便笑了笑,不再說什麽,埋頭吃飯。 “這個周末你有什麽安排沒有?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劉東起望著何如。 “我的興趣愛好不是很多,不過要說到玩,那你算是找對人了。要不我們約上白果和江穀他們,一起去羚羊穀爬山,怎麽樣?” 劉東起原先是設想單獨跟何如一起去海邊釣魚散心,或者兩人一起去打打網球什麽的,沒想到,何如一下子就把白果和江穀也給扯上了,他不好說不,隻好笑著說: “爬山就爬山,就怕你到時候回來,累得要在床上躺上幾天。” “我生日時你送的那一束金罌粟,是加州的州花。我十分喜歡。要不周末我就帶你們到Palmdale的羚羊穀去,那裏是著名的罌粟花穀,景色十分迷人!” “那真是太好了!你知道,我也開始喜歡罌粟花那淡淡的清香了。”說著,朝何如輕輕一笑。 江穀是個不太好動的人,他跟白果同居之後,似乎患了周末過敏症。一到周末,白果不是要拉他去逛商場,就是四處去玩,這對於像他這樣性格的人來說,簡直就是要了他半條命。白果要他周末和劉東起他們一起去Hiking,他照例借口要做實驗,就將爬山的事給推辭了。白果免不了又數落了他一通: “真是什麽情趣都沒有!” 江穀一直睡到十二點,才懶洋洋地下了碗麵條吃了,去了實驗室。吳笑天早已在那裏了。自從上次Stacy快嘴把江穀的心裏話倒給吳笑天之後,江穀心裏有些不自在,兩人見麵時說的話也就少了。前幾天PNAS回了信,說已經定下要發吳笑天作為第一作者的那篇Paper,隻是需要小做改動,補充些Data。 吳笑天終於鬆了口氣。 但是江穀心裏卻不服氣。因為他的名字被放在了第二位,——,誰都知道,那是個無關緊要的位置。他一直認為吳笑天是受到了許梅的特別關照,才會這麽快就出成果的。因此見了吳笑天就愛理不理的。 周末那天,劉東起和何如,白果三人,開了他的那部JAGUAR新車子,沿著405號高速公路,向北方向開了一個多小時,然後轉到14號州公路,不久後就來到了莫哈維沙漠的羚羊穀。 此時,春天的豔陽灑照著廣袤的沙漠,無垠的藍天下,是似乎漫無邊際的金黃色的罌粟花。劉東起望著遠處的天空說: “這裏的天空看上去湛藍潔淨,不像LA,灰蒙蒙的一片。” “這裏的空氣特別的清新。我每年春天的時候,都要到這裏來一趟。每次來的感覺都不一樣!”何如深呼吸著說。 “今年你跟我們一起來,感覺可能要更不一樣了!”白果笑望著何如,何如不作聲了。 劉東起回過頭來看了她們一下,笑著說: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的罌粟花!真是滑的海洋,美不勝收!” 三人把車開進穀園前的停車場,然後背了飲料等進了山穀,找了處登山步道就上山了。路兩邊長著短葉絲蘭樹和杜鬆,那些絲蘭樹的樹枝上綻開著許多白色的花朵,映襯著滿地橙黃的野罌粟,相當醉人。 剛開始上山的四百多碼,何如和白果兩人還可以跟得上人高馬大的劉東起,後來慢慢地她們就和他拉開了距離。 劉東起每爬上幾十碼,都要停下來等著她們倆。 “喂,你這是Hiking呢還是Running?!”何如氣喘籲籲地喊道。 “我這已經是在照顧你們的體力了。”劉東起高高在上地大聲說道。 何如和白果毫不容易才爬到了半山穀,兩人臉色紅撲撲的,身上都濕透了。何如彎著腰大口大口喘著氣,白果一仰身就躺在草地上。 “累了的時候千萬不能躺下,不然過會你就更不來勁了。看你們這樣子,年輕時肯定缺乏鍛煉。” 劉東起來到白果身邊,伸出手將她拉了起來。 何如聽到“年輕時”一詞時,心裏頓時“咯噔”一下。照劉東起的意思,自己現在已經是不年輕了。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剛剛過了三十歲生日,雖然她本人還不至於敏感到把這年齡當回事,但在別人的潛意識裏,自己的確是和以前不同了。 劉東起發現何如正發怔著,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於是忙岔開話說: “要不咱們還是下山去吧,就在穀地裏溜達溜達,那裏空氣也不錯,又貼近罌粟花,景致可能更適宜你們。” “不行,今天我說什麽也要爬到山頂!以前我每次都隻到過半山坡的,還沒有真正瞭望過穀地的全景呢!”何如直起腰,轉動著腰身說。 劉東起看著白果,白果直著眼睛說: “嘿,沒想到登山會這麽累人,真是活受罪!我不想爬了,我就在這裏呆著,等你們下來。” 劉東起跟何如一前一後地又爬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山頂。 兩人俯瞰著一片片山穀,隻見漫山遍野的金橙色的野罌粟,在微風中輕輕招搖著,炫目耀眼,整個大地像是鋪上了一層柔軟的金絲地氈。 劉東起猛吸了一口氣:“這個淒美的景色,讓我想起了美國詩人波德萊爾的《惡之花》。” “加州的野罌粟,跟我們通常印象中的罌粟花不同,它是一種野花。你看它們沒有莖,花朵幾乎是貼著地麵開放的。它們的生命力特別強,不像一般花朵那麽脆弱。” “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麽每年都要到這穀地來了。這裏的美麗,是用語言表達不出來的!感覺就像迷醉了一般!” “我每次望著那一片片的橙黃色,真有一種心靈被洗滌過的感覺!”何如望著遠處,神情怡然。 兩人在一顆絲蘭樹下坐了下來。劉東起看著何如: “嘿,原先我可沒想到你會這麽好強。” “我從小就是這種脾性。我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另外,你想想,我舍得這麽美麗的景色嗎?!”何如抹著臉上的汗水,沉重地吸了口氣,一邊歡快地笑著。 兩人在山上坐了半個多小時,想到白果還在半山腰下,就下山去了。沒想到下山的路也不好走,劉東起擔心何如滑倒,他就在前麵走著。 經過一塊陡斜的大岩石時,他先跳了下去,然後伸上手去,要去扶住何如的手。何如揮揮手,自信地說: “沒事的,我自己可以爬得下去。” 她背過身子,雙手扶著岩石,慢慢地往下退。離下麵坡地隻有三碼時,她的右腳突然踩了個空,身子一歪,整個人跌了下來,劉東起想去扶她時,已經來不及了。何如左腳著地,閃了一下,身子倒在了地上,隨即就要向坡下滾去。 劉東起一急,想都沒想就撲了過去,抓住何如的手臂,但是他的右胸脯卻因為用勁太大,重重地撞在一塊小岩石上。他突然間隻覺得胸口一陣悶疼,但他還是忍住疼痛,費勁地將何如拉了起來。 何如摔得倒不是很重,隻是左腳跟撞到地上時,有點發麻。她坐了下來,脫下旅遊鞋,捏弄著左腳踵,不好意思地對劉東起說: “多謝你拉了我一把,不然,這時候我怕是已經滾到白果那裏去了。” “這樣下山的最便捷的方法。”劉東起吃力地開著玩笑。 “好了,我沒事了,咱們快下山去吧,白果肯定等急了。”何如匆忙地穿上鞋子說。 劉東起正要站起來,突然右胸口就象針紮一樣的疼了一下,他痛苦地悶哼一聲。何如這才發現他有點不對勁。她慌忙問劉東起: “你是不是受傷了?” “沒事的,回去搓弄搓弄就好了。”劉東起臉上扭曲著。他吃力地用左手撐著站起來,拍了拍手說:“走吧。” 下山的時候,何如不好意思地說: “都怪我任性,剛才要是我讓你扶我一把,就不會發生這事了。” 劉東起左手按著右胸口,直說沒事沒事。兩人經過白果剛才躺過的地方時,發現她早已下山去了。 白果在遠處一見到他們就喊道: “喂,你們倆怎麽搞的?我一個人在這已經等了快一個鍾頭了。有三輛車子經過時,車主人還停下來問我要不要幫忙。我以為你們玩得高興,不想下山了呢!” 何如把剛才遇險的事對她說了一下。 “那我們得趕緊送劉東起上Emergency去檢查一下,做一個X-Ray。”白果急忙說。 她要劉東起把鑰匙給她,她來開車。 劉東起本來還想逞強,但他扭著身子鑽進車座,右手一搭在方向盤上時,右胸口就像針刺的一樣,於是隻好跟何如一起坐到後座去了。 24感動 白果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把車開回到市區的一家大醫院,這裏離他們三人的住處都不遠。 她是個心細的人,在國內時學的是醫學,她不想把車開到就近的醫院,是因為從劉東起隱忍的痛楚中,看出了他的傷勢顯然不輕,弄不好可能還要住院治療。何如跟劉東起坐在一起,心裏既是愧疚,又是難受,她擔心劉東起萬一撞成了重傷,她將因此於心不安。 劉東起看她神色鬱悶,反而不停地安慰她。 車子到了那家醫院,何如小心扶著劉東起下了車。在候診室裏,她小心地攙著劉東起坐下,然後向他要了醫療保險卡和ID,掛了號。因為是周六,Emergency門診廳裏人擠人的,他們守候了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傳喚到他們。 何如要去扶劉東起,他笑著謝絕了。他可不想在何如她們麵前,露出一付弱不禁風的樣子,盡管他的右胸口此時就像是插著一把刀似的。 一個護士帶著他進了X-RAY室,何如和白果在候診室裏等著。 “但願不會是什麽內傷,要是這樣就麻煩了。”白果憂心忡忡地跟何如說。 “他撞倒在地的時候,我正在往下滾,沒看到他是怎麽撞的,不過我估計撞得不輕,我看他咬著牙,汗都出來了。”何如內疚地說。 拍好X-Ray,護士把片子拿去給值班醫生診斷,三人在候診室裏候著化驗結果。劉東起見何如倆臉色不豫,都不吭聲,就笑著安慰她們說: “你們這是怎麽啦?我自己都不覺得疼呢,你們倒替我心疼了。我的骨子硬,撞不壞的。” 這時,醫生進來了,他把何如和白果招呼到大廳裏。 “兩位小姐,請問你們誰是傷者的家屬?” 何如跟白果對望了一下。 “我們都是他的朋友,他在LA沒有親屬。有什麽情況你可以跟我們說。”何如先開了口。 “根據透視結果來看,病人有一根右胸骨輕微破裂,胸腔內有少量積血。”醫生對她說。 白果聽了醫生介紹的病況,心裏冷不防一涼。 憑她的醫學知識,她知道雖然醫生告訴她們結果時口氣輕緩,但她判斷出劉東起應屬於重傷,一時半會可能好不起來。她默默看了何如一眼。何如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急了。 “Doctor,他的情況算嚴重嗎?”她緊緊地拉著醫生的手問說。 “我們馬上安排他到觀察室治療兩天,再看情況發展而定。不過你們可以放心,因為沒有傷及內髒,傷者的體質也好,估計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你們中誰留下來陪他?” “我留下來。”何如毫不猶豫地說。 “要是這樣,明天我過來照顧他。我們輪流著過來。”白果說。 “不必了,我住的地方離這裏近。”何如勉強笑著跟白果說,“況且,這事都是因我而起,不能給你添麻煩。” “那我不跟你爭了。我給江穀打個電話,讓他開車過來接我。”說著,她把劉東起的車鑰匙交給了何如。 護士把劉東起送到了觀察室。所謂觀察室其實就是特殊病房,特別護理。 劉東起一躺下來,就急著問何如他的傷勢怎麽樣?何如笑著安慰他說: “大夫說了,這不是什麽重傷,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這可不行,無論如何,我星期一都要出院。我還得趕著上班呢!你知道,我剛到公司不久……” “你現在不必去考慮工作的事,先把傷調理好了再說,別留下什麽痼疾。還有什麽比身體更重要的?!”她頓了一下,“這事都怪我!你要是再不好好療傷,我於心怎安?” 劉東起心裏感動,他伸出左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笑著說: “何如,你千萬別把這事放在心上!不然感到內疚的就該是我了。” 那天晚上,何如就在觀察室裏陪著劉東起。半夜時候,劉東起醒了過來,看到何如正坐在沙發上打著盹,心裏又是熱乎,又是過意不去。 他久久地看著何如略顯疲倦的臉,心想:自己以前老是以為何如是個冷傲的人,沒想到她的心腸卻這麽軟。看來他跟她接觸了這麽長時間,其實還沒有真正地進入過她的內心世界,而何如又是那種不輕易向別人敞開心扉的人,也許善良的女人不一定都是透明的。不像他的前妻唐菲菲,什麽都寫在臉上,說的好聽一點叫爽直,說的難聽一點叫淺薄,而深埋在她內心深處的,卻是極度的自我欲望。 正在想著,何如慢慢地從睡境中睜開眼來。她看到劉東起已經醒著,知道他剛才一定正在打量著自己,於是臉上忽然一熱。 “嘿,你怎麽不好好睡著?是不是胸口又發疼了?要不要我去喊值班護士來?” “不必了, 我隻要靜靜躺著,不轉動身子,就不會疼。裏麵的淤血被吸出來後,胸口也不悶堵著了。你把沙發拉出來,可以當床睡。你白天爬山夠累的,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劉東起笑著看著她。 “不怕你笑話,我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認床,一離開自己的床我就睡不著了。像這樣坐著還好打個盹。” 第二天早上,值班護士告訴何如說,照護病人的親屬或者朋友,在早上九點到十二點期間不能呆在病房裏。 “你趕緊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別把身體弄壞了。”劉東起笑著拍拍何如的手,“以後你也不必再到這裏來了,這裏有護士呢,都挺盡責的。我要出院的時候,再給你打電話。” 說著,他將車鑰匙給了何如。何如叮囑劉東起不要心急,然後她又跟護士交待了幾句就離開了。 何如一走,劉東起眼睜睜地望著天花板,心裏忽然感到一陣難耐的寂寞,整個思維像被抽空了一樣,沒有著落。他明白,自從何如昨晚上陪他度過了一個通宵,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已經是沉甸甸的了。以前他對何如還隻是有好感,朦朦朧朧的,但這時他對她的感覺,卻是綿綿如絲的掛念和人去樓空的失落。 他想,自己潛意識中是不是早就已經愛上她了,而之前隻不過是不願去捅破這層紙而已?這次機緣湊巧,終於把他的極力想要維護的自尊給撕碎了?都三十五歲的人了,自己為什麽就不敢麵對自己真正的內心呢?想著想著,他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下午四點左右,何如捧著一束金橙色的野罌粟花和一個花瓶來了。她看到劉東起正在睡覺,便輕聲地將花修剪好了,插進花瓶。 這時,劉東起掛的那袋點滴水已經快空了,何如出去叫了一個護士來換上一袋新的。劉東起眼皮沉重地醒了過來,他看到何如時,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地就微笑起來。 “咦,你怎麽又來了?我沒事的,護士們隔一會就會來查看一下的。你該呆在家好好休息才是。”劉東起笑著。 “我放心不下。反正,我一個人在家呆著也悶得很。” 劉東起聽了這話,心裏像被熱水燙了一下。何如說她獨自一人在家呆著,那意思不就是她一直在牽掛著他嗎?他又看到了那束金罌粟,心頭一熱。 “醫生說了,我身子骨硬朗,如果恢複的快的話,星期二就可以出去了。”說這話時,他覺得自己的身子似乎已經清爽了很多。 他睡了大半天,這時精神很好,話也多了。何如微笑著坐在一邊靜靜地聽著,這時候,她覺得劉東起就像個大小孩,而她心裏反而產生了一種想要嗬護他的感覺。她奇怪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感覺,難道這就是女人天生的本性?! 何如在病房裏一直晚上呆到十一點,劉東起看看晚了,就催著何如回去。 “你上班的事不必擔心,明天一早我就給你們所裏打電話請個假。你顧著自己的身體就是了。”何如見他狀態還好,就向他道過了“晚安”,然後離開了病房。 就像早上一樣,何如一離開,劉東起心裏又覺得空空蕩蕩的。 因為白天睡得時間長了,有點興奮,晚上他滿腦子裏都是何如的影象,直到兩點多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此後兩天,何如一下班後,就直接在她公司附近吃過飯,然後就來到醫院裏陪著劉東起。每次她都是很晚的時候才離開病房。 那兩天時間裏,最讓劉東起興奮的事,就是何如突然間出現在病房門口。而最讓他惆悵的事,就是何如離去後留下的那一片空白。 25 雙簧 星期三下午,劉東起挨著要出院了。何如接到他的電話,就提前離開公司,到醫院去接他。 這幾天,她都是開著她自己的車子上下班的,她把劉東起的車子停在了她家。 她送劉東起回到他的家後,要他在家裏再好好休息兩天,但是劉東起急著第二天就要去上班。 “我不能給老外留下泡病號的印象。幹我們律師這一行的,除了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外,身體也是重要的本錢,至少要讓別人家認為我有這份耐力。這才是最關鍵的。競爭靠的是全麵的實力。而且我的手頭還有兩個案事擱著,不能再等了。”劉東起執著地說。 “既然你這麽倔,我也不想勸你了。隻要你自己懂得愛惜身體這份本錢就好。過會我就把你的車子開過來。” 於是,她馬上給白果打了個電話。白果已經下班了,她家裏的電話也沒人接,手機也關了 “白果她可能有事,要不我跟你到你家去,然後我把我的車子開回來不就行了?” “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怎麽開車啊?手都伸不直呢!”何如不理他的要求。 她想了想,就給吳笑天的實驗室打了電話。她要吳笑天開車到劉東起公寓樓下等她,她給了他劉東起公寓樓的地址,隨即就開車回家去了。 半個小時後,她把劉東起的車子開了過來,吳笑天已經在他的車裏探頭探腦地等著了。他剛才接到何如電話時,看著記下來的地址,心裏納悶,不知道何如出了什麽事,就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何如上樓把車鑰匙還給了劉東起,劉東起要她再坐一會。何如說有人正在下麵等她,她讓劉東起早點休息,然後匆忙地就下樓去了。 劉東起心裏有點好奇:他想看看來接何如的人到底是誰? 他撩起窗簾往下看著,隻見停在馬路邊的一輛半舊的車子裏,坐著一個男人,因為天黑,他看不清那人的麵目。 這時,他的心裏突然產生了一種異樣的衝動:莫非何如已經有男朋友了?可是,通過這幾次自己跟她的接觸,看她的樣子又不像。他顧自笑了笑,心下自嘲道:自己這是吃的哪門子醋?! 何如上了吳笑天的車。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吳笑天先打破了沉寂,笑著問說: “這人是誰呀?值得你這樣興師動眾的?!” “是個朋友。”何如看著窗外說: “是男的還是女的?”吳笑天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 “是個男的。”何如平靜地說。 “怎麽以前都沒聽你提起過?”吳笑天不覺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 “有這種必要嗎?你是誰呀?!這八年來你都問過我什麽,關心過我什麽了?! ” 吳笑天聽了這話,一下子就不吭聲了。 何如回家後,吳笑天又去了實驗室。但是,此時他的心情,已經沒有剛才來接何如的時候那麽平靜了。 他打開車窗,點著了一支煙,思緒慢慢隨著煙霧散發出去。他想,他現在應該正視一個事實:何如已經跟他沒有什麽關係了,任何對她的犯規行為,都將是自討沒趣! 他來到實驗室的時候,看到江穀正一個人呆坐在長辦公桌前,滿臉的沮喪。吳笑天此時正想找個人聊天,看到江穀愁眉苦臉的樣子,就過去笑著問他:“嘿,哥們,你今天中午時就離開實驗室了,這麽晚了怎麽又冒出來了?是不是今天的試驗結果不理想?” “試驗算什麽?!我發愁的是下半輩子的事呢!”江穀歎了口氣。 “幹我們這一行的,都得是踏踏實實地慢慢熬著出頭的。出大成就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想做試驗就像一句英國俗語說的:在一杯子裏倒進多少水,到時候倒出來的也將是多少。”吳笑天安慰他說。 江穀不在意他的話,他突然問吳笑天說: “笑天,我一點正納悶著呢,你當初為什麽要跟何如分手的?我怎麽琢磨都不明白,她有哪點配不上你的?!你還沒有到那種瀟灑的地步吧?” 吳笑天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好象沒跟江穀說過他跟何如的舊事,就急著問說: “你怎麽知道我跟她的那些舊事的?莫非你也認得她?” “我跟她隻見過一次麵。不過,這種事沒什麽好瞞的。況且還是你自己在‘複活節’那個晚上,喝醉了酒後吐出來的。” “這話說起來長了,都夠得上一部長篇了。”吳笑天拍拍自己的腦袋,“我們倆的個性和追求都不一樣,所以大學畢業後走不到一塊。你問這幹嘛?!” “不瞞你說,昨晚上我跟我白果吵了一架。中午她又約了我,要出去繼續吵。整天除了做實驗,就是吵、吵、吵的。你說這女人們煩不煩?要是這樣,你說這兩人湊合在一起怎麽過?!” “你們到底為了什麽吵?快說來聽聽。”吳笑天一聽江穀的煩惱事,馬上就來了勁。 “還不是為了我們結婚的事?!” “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吳笑天聽了笑著:“上次你們陪我去買車時,我對你女朋友印象挺好的。她的人品相貌都沒得說。你小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聽你的口氣,你結過婚了?知道什麽福不福的?!我正為這事納悶呢,你當初為什麽要跟何如分手呢?什麽個性追求不一樣,走不到一塊,那都是哄人的!不會是人家將你甩了吧?!這年頭!”江穀冷笑著。 “誰跟誰呀!當初是我不太懂事,可現在腸子都悔青了,什麽都來不及了。” “白果好是好,可她好的就像是我媽似的。她要我什麽都要聽她的,這還沒結婚呢。要是結了婚,誰知道她要怎麽擺布我?!所以說,這找女朋友就像選實驗室一樣,一不小心就走眼了!”江穀歎息著。 “那你肯定有什麽小辮子給她抓住了,不然人家女的跟你急幹嘛?!你可別吃著嘴裏,盯著碗裏。” “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對Stacy根本就沒那種想法!”江穀就像被觸到痛處,大聲叫著說。 “我說了你對Stacy有那種想法了嗎?!你別心虛行不行?”吳笑天心裏偷著樂。 這時,電話響了。 “哥們,如果是白果找我的,就說我不在。”江穀慌張地擺著手說。 吳笑天拿起話筒,電話果然是白果打來的。她問說江穀在不在?吳笑天看了一眼江穀,江穀睜大眼睛,拚命地搖著手。 “哦,江穀他要我告訴你他不在。”吳笑天有意無意地對著話筒笑著說。隨即就把電話掛了。 “你這不是把我給賣了?!”江穀氣得拍打了他一下。 “你既然想要裝瀟灑,哄她一下又怎麽啦?”吳笑天笑著。 “算了。晚上你什麽時候走?我要上你公寓去睡。這事得賴你!” “我還要過一個多小時呢。還有,我屋裏隻有一張床一張被子,我可不是Gay。”吳笑天開玩笑說。 26 老調重彈 半個小時後,忽然有人推開實驗室的門進來。江穀見了來人,一下子就蔫了。來的正是白果,她緩緩來到江穀身邊,輕聲說道:“江穀,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去?餓了吧?我已經做好飯了,咱們走吧。” 江穀猶豫一下,看了一下吳笑天,臉色有些難堪,終於還是站了起來,跟著白果離開了實驗室。吳笑天看了,心裏直樂。 江穀上一個月剛剛買了一輛新車,是Downpay買的的。他平時晚上時候舍不得開,剛才他來實驗室的時候坐的是Bus,此時他上了白果的車,沉著臉,一聲不吭。 白果也不去理他,隻顧開車,兩人一路僵到家裏。白果把一碗冷了的麵條放到微波爐裏熱了一下,擺在桌上,隨後自己洗澡去了。 江穀看著那碗麵條,本來想賭氣不吃。後來實在是扛不住了,心想,吵歸吵,飯總該吃吧?不然還不虧了肚子? 於是,他就兌了一勺辣醬在麵條裏,呼啦呼啦地吃了起來。 白果衝好澡,吹幹了頭發。江穀吃好麵條,心煩意亂地打開電腦,準備迎接白果的訓斥。沒想到白果卻不理他,獨自上床睡覺去了。江穀繃緊的弦猛然鬆了,就打開電腦上網。但隨後又覺得白果不數落他幾句,他心裏空落落的,總不踏實。 他下了網,正琢磨著是不是要主動跟白果說一會兒話,把今天的事給擺平了,免得隔夜了心理上還有疙瘩,落得兩人都不自在。於是他來到臥室,打開燈,看到白果已經睡著了,就要關燈出去。 忽然,他發現白果的臉上,正有兩行晶瑩的淚水,往臉頰邊淌下。他的心頭冷不丁像抽了一下筋,他伸手過去就想擦掉白果的眼淚,白果突然抬起手,重重地將他的手“啪”地一聲打開了。 江穀心裏悶著,隻好又來到客廳,躺在沙發上,望著電視畫麵發愣。 昨天晚上,白果公司裏的一個韓國女孩結婚了。他們的婚禮是在韓國教堂裏舉行的,白果沒去參加,隻要是怕受到刺激。她回到家後,做好了飯,直等到九點多,江穀才回來。 吃飯的時侯,白果有意無意地提起了那個韓國女孩結婚的事,說她跟男方認識才半年時間就結婚了。江穀明白白果的意思,對她的話題顯得漠不關心,隻顧埋頭吃飯。他現在最怕白果跟他聊這個話題,因為自從上次白果請了何如和劉東起來勸說他之後,他們兩人對涉及結婚的事都很敏感,就像捉迷藏似的。因此每次白果一談到有關結婚的事,他都要極力岔開話題,或者幹脆裝聾作啞。 但是,昨晚上白果談著談著就欲罷不休了。她說她打算在今年年底她生日的那天,她要和江穀去登記結婚。 “幹嘛那麽急?不就才三十歲嗎?”江穀看她的樣子特別認真,就隨口說了一句。 “才三十歲?”白果一聽就火了:“你知道嗎?這個年齡在國內都夠老處女資格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這是在美國,女人三十多歲結婚是很正常的事。況且在老外眼裏,像你這模樣的頂多也就是個二十歲的小姑娘。” “你別岔開話題,我就問你一句話,今年年底你想不想跟我結婚?”白果忿忿地問說。 江穀支支吾吾地不願回答。白果更加生氣,江穀也憋不住了,兩人終於吵了起來,最後雙方都氣呶呶地睡下了。 今天一早,江穀趁白果還沒有醒來,喝了杯牛奶就匆匆上實驗室去了。 中午時候白果打電話要他到她的公司來,江穀推說手頭正忙。 “哼,你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白果警告他。 江穀隻好硬著頭皮去了。兩人在一起吃過飯後,一來一去又吵了起來。後來江穀開著車一溜煙地就跑了。他獨自一人去了海邊,呆坐到夜色黑將下來,才開車回到家裏,然後又乘坐Bus去了實驗室。 其實,對他和白果來說,結婚也隻是一種形式而已,他們兩人早已經是事實上的夫妻關係了。但是白果看重的似乎就是這種形式。而江穀對她百思不解的也就是白果對形式的那份關切,因此不知不覺中產生了逆反心理。 這時,有人打電話進來。江穀關了電視,起身接了。 電話是何如打來找白果的。白果抹了抹臉接過話筒。 “我的白小姐,你今天到哪裏去了?打了幾個電話都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劉東起下午出院了。” 白果不好意思跟她說自己和江穀吵架的事,隻說身體有些不舒服,因此把手機也給關了。她問了一下劉東起的情況,就把電話給掛了。 一邊的江穀忍不住問說: “劉東起怎麽啦?他這種人也會生病?!看他上次說起我來中氣十足的樣子,把我都當成他孫子了!” “人家為了護住何如,把胸口都給撞傷了。你要是有人家的一半樣子就好了!”白果沒好氣地說。 “你對他這麽賞識,那你嫁給他算了。”江穀嘟囔著說:“做律師多好?一張嘴巴還不把你哄的死去活來!” “姓江的,你以為我非你莫嫁是不是?”白果氣得大聲說:“下個月這時候,你要再不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你就給我搬出去住!”說著,她的眼淚又下來了。 第二天,江穀低頭喪氣地來到實驗室,吳笑天見了笑問他說: “嘿,哥們,沒被罰跪床頭吧?其實呢,女人都心軟,你讓著她點不就過去了?” “我的事還輪不上你來說這些風涼話。你知道你以前的女朋友何如,現在正跟誰熱乎著嗎?說出來你得撞牆去了!” 吳笑天想起昨晚上何如說的那個“男”朋友,就故作輕鬆地說: “我知道,不過他們絕對隻是一般的朋友關係。何如她不會輕易愛上一個男人的,這我心裏最清楚。” “什麽一般朋友關係?人家連英雄救美都上演了,就你還蒙在鼓裏!”江穀冷笑著,“不過,這事跟你也沒什麽關係了。你急也沒用。你千不該,萬不該,三十出頭的人了,還跑到美國這邊來折騰!美國有什麽好的?這裏是女人的天下!依我說,男人在這邊討不到好,到時候有你受用的!” 吳笑天聽了,心裏不是滋味。他問江穀,那個男的是誰? “是個離過婚的律師,叫劉東起,以前也在DC的J大呆過。”江穀拿捏了一下姿態:“離過婚的男人就像是手頭上多了張隔了年月的文憑,哄起女人來,都像是科班出身的。你呀,看來沒戲了!” 吳笑天當然聽得出來,江穀的話裏有一半是在奚落他。但是,他心下裏不知不覺地還是分神了。 27 家常便飯 劉東起一大早就起來了,這是他傷好後第一天去上班,所以他打算自己開車上所裏去。他的右手可以輕輕地扭轉了,就是不能太使勁。 他用過簡便的早餐,忽然想起,已經有好幾天沒給在國內的父母和女兒打電話了。 平時,他一般是每隔上三天就要給家裏打個電話,問個安,給女兒聊聊天。他看了一下時間,是早上七點,國內這時該是晚上十點了。 他掛通電話,他的女兒已經睡著了,他跟他父親聊了一會。父親告訴他,這幾天劉琴放暑假了,下個學期就要升三年級。 “阿起呀,你什麽時候抽空回國一趟吧。琴琴天天吵著說想見你。”最後,他父親照例都要問上一句。 劉東起已經有六年沒跟女兒見麵了,隻是在照片上看著她長大的,每次跟女兒聊過天後,他都會忍不住的傷感。他一方麵深愛著女兒,恨不得將她捧在手心上,一方麵又為不能把女兒帶在身邊而內疚。 他想,等在事務所裏立穩腳跟後,過些日子一定要回家一趟,再把女兒接過來。 他下了樓,來到停車場,正要打開車門,突然聽到後麵一聲喇叭響。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了看,隻見何如的車子正停在一邊的角落裏。何如笑著朝他招招手,他走過去打開車門。 “上車吧,幸好我來的早,不然你的右手就又要受罪了。”何如說。 “這次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劉東起忙俯身上了車,笑著說:“話雖這麽說,我心裏還是挺高興的。” “別說這些話了,你既然把我當朋友,我也該有點做朋友的樣子,不然你心裏肯定又會抱怨說,何如真是個不講情麵的孤傲女人。” “晚上你下班前半個小時給我打個電話,我來接你。中午你還是吃西餐吧。記住了,別逞強,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何如把劉東起送到他事務所的樓下,叮嚀說。 “你老這麽說,看來我也該熟記住這句話了!我吃飯沒事的,我左手也可以拿筷子。”劉東起笑著。 平時在事務所裏,除了臨時手頭上還有活沒幹完,劉東起一般是在下午五點左右下班的。因此,那天四點半的時候,他就給何如打了個電話。何如要他五點十分時,在他辦公樓下邊等她。 沒想到快五點時,Jones又安排何如跟一位客戶洽談。何如趕緊給劉東起撥了手機,劉東起已經在樓下候著她了,他要何如不要急。 何如一邊陪笑和客戶談業務,一邊焦急地拚命看表。那位客戶是個能纏的人,何如又不想讓公司吃虧,因此那筆生意一直談到五點四十分的時候才敲定。 何如匆匆忙忙地開車直奔劉東起的辦公樓下,隻見他正在那裏東張西望的。劉東起上了車,何如跟他簡單解釋了一下: “晚上你想到外麵吃,還是回家自己做飯吃?” “還是在外麵吃吧,我請客。” “算了,還是上你家做飯吧。”何如想想說:“我們先去一下中國城超市,買點菜,我想這些天你的冰箱早就空了。” 這正是劉東起巴不得的事。他喜悅地笑著,看了何如一眼,心想:這個女人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考慮起別人的事情,就跟是她自己的心思似的! 劉東起住的公寓是兩居室一個廳,還有一個廚房,一個衛生間。本來像這種公寓在LA可以找一個Roommate一起分擔房租的,但是劉東起怕不方便,每次都謝絕了別人想跟他同租的要求。 他將另一個居室充作書房,電腦,大堆的書都放在那個房間,還有一台笨重的紅木舊鋼琴,這是他到LA後購置的最貴的室內物件。客廳裏除了電視跟沙發之外,什麽也沒有,顯得有些空蕩。 “沒想到你一個單身漢子,倒很會料理家務的。”何如見他的廚房挺幹淨的,就笑著說。 “我很少自己做飯吃,因此廚房就少了油煙味,當然幹淨多了。自己一個人做飯吃起來沒味,又費功夫,所以大多數時候我都到外麵去吃。”劉東起笑著解釋。 “我說呢,瞧你的樣子也不像。” 她讓劉東起把油鹽醬醋辣擺出來,隨後捋起袖子,打開煤氣,開始做飯。劉東起問說要不要他幫忙? “你休息去吧,飯好的時候我叫你。劉東起就坐到沙發上看電視去了。”何如一邊挽著袖子一邊說。 何如炒菜時似乎很投入,她的刀工也是有板有眼的。劉東起看著她忙碌的樣子,心裏有些感慨了:一個沒有女人的居室,是不能算是真正的家的。 不到半個鍾頭,何如就把菜吵好了。她吵了一道蔥烤鯽魚,一盤涼拌黃瓜,還下了一袋麵條。 “今天晚了點,將就著吃吧。下次有空再好好炒幾道菜。” “我以前在上海工作時,吃過這道菜。”劉東起嚐過蔥烤鯽魚說:“你做的挺地道的,還加了辣。沒看出來你在烹飪上還有一手!” “上大學時,每到放寒暑假,同學們都回家去了,宿舍裏就留下我一個人。我就學著自己做飯燒菜。有一段時間我還到餐館去打工,閑時跟廚師學了些烹飪技藝。不過隻有我自己一個人時,我也很少去燒菜的。到美國後,慢慢地對油煙味也有些過敏了。” “憑你這幾手,要是在這邊開個中餐館,那些店老板還不都要跟你急。”劉東起開玩笑說。 “以後有錢了,我就開餐館去。” “真這樣的話太好了,我給你打下手,不要工錢,隻要賞口飯吃就行。” “那不成了一家子夫妻店了?!” 劉東起衝她笑了笑。何如自知失言,忙低著頭吃菜。 吃過飯,何如把盤子,碗筷拿去洗了,然後就要回家去。劉東起知道留不住她: “明天你還來接我嗎?”他似乎有些戀戀不舍。 “你的傷什麽時候好了,我就什麽時候不來。還有,明天我不能給你做菜了,我害怕油煙味。你下班先吃過晚飯後再跟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劉東起望著她的背影,想著她剛才說的“那不成了一家子夫妻店”話,心裏甜絲絲的。 28 猜疑 何如回到家時,聽到電話裏有人留言。她按了鍵,一聽是吳笑天的聲音: “何如,這個周末,我想跟你好好談談。你回來後給我的實驗室打個電話。” 何如想了一下,約略猜到了吳笑天想要和她談什麽,就先去衝了個澡,倒了一杯紅葡萄酒,然後撥通了吳笑天實驗室的電話。 “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是八點多的時候給你打的電話。”吳笑天一開口就問她。 “你幹嘛不打我的手機?” “我把你手機號碼留在家裏了。” 何如一聽,就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他既然記得她家的電話號碼,她的手機號他肯定也記得,她知道他的記憶力良好。她太了解吳笑天了,他不打她的手機,無非是想知道,她那時候在不在家。 何如推測,昨天晚上他聽說了她的朋友是個男的,心裏一定不太舒服。 吳笑天的這種多疑的心思,何如當初剛跟他談戀愛時就察覺倒了。那時,她以為他不過隻是在耍些小孩脾氣,後來才發現他在男女關係上,其實是個極為敏感的人,盡管他始終都在隱藏著自己那脆弱的內心,包括在她麵前也是如此。他是那種經受不起重大打擊的人,因此對任何人與事都很敏感,唯恐哪怕是小小的一點外來的刺激,將會傷害到他的承受不起的內心負重。 當然,這並不是他們分手的主要理由,因為到畢業的時候,何如早就已經習慣了他的這個脾性。 自從吳笑天到美國後,有那麽一段時間,何如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曾重溫了與他的舊情。但是她最擔心的是,父母分別五年之後重聚的那些無法掃蕩的陰影,或許很有可能在她和吳笑天之間重現。他們分手畢竟已經八年了。一想到父母的感情糾葛,何如隻覺得不寒而栗。正因為自己當初愛的深,所以顧慮也多。 “你有什麽事,你就在電話裏說吧,這個周末我說不定另有安排呢。” “是Dating吧?”吳笑天沉默了一會,聲音有點陰沉地說。 “你問這個幹嘛?!即便是Dating,也不關你的事。”何如不高興了。 “我還知道那個男的叫劉東起,是個律師,對不對?” 何如明白,吳笑天把話先挑明了,無非是想告訴她,他早已知道了他們兩人的關係。這樣,萬一她承認下來了,他的心裏就會少些難受。 “聽說那人離過婚,你要小心點!”吳笑天聽何如不吭聲了,就忠告她說:“這種人背景往往都比較複雜。” “這些都是江穀告訴你的吧?如果周末你想跟我談的就是這些,那我就沒必要跟你見麵了。” 何如一聽有點火了,她高聲說道:“吳笑天,我勸你還是少操這份心!他離過婚又怎麽啦?沒離過婚的就全是好男人了?告訴你,他還有一個八歲的女兒呢!這下你滿意了吧?!” 說著,她啪地就把電話掛了。 吳笑天聽了何如對劉東起離婚之事滿不在乎的口氣,心裏一下子莫名其妙地焦躁起來。他原先是想提醒何如,在跟這種男人交往時要謹慎一點,當然他自己的潛意識裏,對何如與那個男的接觸也有些不太愉快。但是,何如卻不買他的麵子。於是他覺得何如肯定對他的真實用意產生了誤解,以為他是小心眼,——如果不用“妒嫉”這個最令他難以接受的詞的話。 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內心的人,其實就是何如。因此,他越想方設法地去掩飾自己,就越害怕她傷害了他的真正內心。在何如麵前,他的內心脆弱的就像一個雞蛋。 放下話筒後,他發現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晚上,他還沒到十點就回公寓去了。在經過雜貨店時,他下車買了半打啤酒,兩塊麵包。 回到公寓,那一家的程太太已經哄小孩先去睡了。程先生還靠在沙發上看NBA球賽。 程先生見吳笑天今天這麽早回來,有點意外。 “今天試驗程序有點頭緒,所以早點回來,好好輕鬆一下。怎麽樣,喝兩口?”吳笑天笑著跟他解釋說。 “我不會喝酒,而且我太太也不讓我喝。”程先生慌忙推辭說:“你喝你的,想擺龍門陣,我陪你。今晚正在播湖人隊的總決賽呢!” 吳笑天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聽程先生敘述洛杉磯“湖人隊”輝煌的戰史。當他喝完第三瓶啤酒時,程先生的義務解說才告一段落。他忽然問吳笑天說: “咦,你怎麽都不說話?光我一人在瞎擺乎。” “我對籃球是外行,沒有你那麽有豐富的知識,沒什麽好說的。”吳笑天笑著。 程先生又問他準備結婚了沒有? “女朋友姓什麽還不知道呢!這事不急。” “對,不急不急。”程先生笑著說:“男的到四十結婚最好。唉,我當初就是太急了。不說了,不說了。” 吳笑天回到自己的臥室,覺得有點累。於是他就著啤酒吃了一塊麵包,然後昏昏沉沉地上床就睡著了。 29 沉醉 周六那天,吳笑天起床後,想起前天何如說的“這個周末我說不定另有安排”的話,心裏一片茫然。 他到了實驗室後,精神怎麽也集中不起來。他一會兒到衛生間去抽上一支煙,一會兒又在實驗室裏踱來踱去,顯得焦躁不安,情緒低落。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撥打了陳秋笛的手機。 陳秋笛好像還在睡覺,她迷迷糊糊地問道:“誰呀?” 吳笑天遲疑了一下,考慮是不是該跟她說話?陳秋笛又慵懶地問道: “誰呀?這麽早!有沒有搞錯?!” “小笛,是我,都幾點了,你還在做白日夢!”吳笑天隻好說話了。 “昨晚上和幾位朋友出去玩了個通宵,都快累死了。”陳秋笛聽出來是他後,舒了口氣說:“什麽急事啊?” “是什麽朋友,男的還是女的?” “你又來了。男的女的都有。怎麽啦,想我了?”陳秋迪笑著說。 “沒什麽事,隨便打個電話問問。” “你這人,沒事你會跟我打電話?怪不得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陳秋迪歎息一聲。 “那是太陽快要落山了。好了,秋迪,今天我有點悶,晚上想跟你一起出去散散心,願意陪我嗎?” “看看,你無聊的時候才想起我。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陳秋迪冷笑著。 “既然這樣,那就算了,當我沒給你打過電話。我就知道你不會答應的。”吳笑天怏怏地說。 “我有說過我不去了嗎?” “嘿,我知道你會答應的!”吳笑天高興起來,就像孩子一樣。 陳秋笛哼了一聲,坐起身來,拉開窗簾往外看了看說: “你現在在哪裏?” “除了實驗室,我還能在哪裏?” “你有沒有覺得煩啊?整天沒日沒夜地泡在實驗室裏,就跟那些白老鼠差不多了。以前在大陸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的,到了美國後,看你的生活情趣反而退化了。難道這就是你在辛苦追求的所謂的事業嗎?” “可是,這邊連個談得來的朋友都沒有,真沒勁!” “那我算不算你的朋友?”陳秋迪笑著問說。 “這一點,你自己比我更清楚。我們倆曾經豈止是朋友的關係?!你對LA比我熟悉,你隨便找個地方吧,咱們一起出去喝兩杯。” “你也好這一口了!——我以前去過一家Casino,靠近Sunset Blvd那邊,離我家隻要開十五分鍾的車。要不這樣,你開車過來接我,我正好洗漱一下。” 半個小時後,吳笑天來到陳秋笛住家的樓下,她還沒有下來,他按了兩聲喇叭。 他知道,陳秋笛每天起床後至少都要花上半個小時梳妝打扮,有時時間來不及,她幹脆就放棄了吃早飯,因此當時在學學校時,第一節課遲到是常事。吳笑天又是個急性子,在上海時,為了這事他們沒少吵過。 其實,陳秋笛今年才二十七歲,皮膚白嫩,長相也沒什麽可挑剔的。因此,吳笑天覺得她根本沒必要在臉蛋上花那麽多的工夫,搞得黑白分明。 又過了五分鍾,陳秋笛終於款款地下來了。 吳笑天遠遠看了她一眼,心想,今天還好,臉上隻化了淡妝,可能是因為跟他一起出去的緣故。她的剛剛染成棕紅色的頭發鬆鬆散散的披在肩上,看著很順眼。她的上身隻穿一件黑色背心,雪白的手臂和腰肚露在外麵,下麵是一條緊身低腰的時尚牛仔褲。 陳秋迪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說: “我來開車吧,你不認得路。” 吳笑天於是坐在了右前座。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便抽吸了幾下鼻子。 “這是你上次從波士頓給我帶回來的香水。”陳秋笛笑著說:“我很喜歡這種香型。你看,呆子也有做對事的時候。” 吳笑天想起了自己送給何如的水晶野牛,記得陳秋笛好象比何如小兩歲。於是他問陳秋笛說: “你是屬兔的吧?” “這還不好記,我的生日是哪天呢?” 吳笑天費勁想了一下,腦子裏迅速搜索著有特別印象的日子,臉色就有些尷尬。 “露餡了吧?虛情假意!別再跟我說什麽想我的話了。”陳秋笛冷笑說。 “誰露餡了?我這是逗你急呢。不就是九月二十三,秋風那一天嗎?!”吳笑天終於記了起來,得意地說。 陳秋笛聽了高興起來,伸手在他的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這是他們以前表達親昵的一個經典動作。 吳笑天呆望著車窗外五顏六色的燈光,不覺沉浸在支離破碎的往事之中。 陳秋笛找了個Parking Lot,把車停下,然後帶著吳笑天進了那家Casino。 這是一家西班牙風格的夜總會,吳笑天不喜歡鼓樂的刺激,想找一個僻靜的角落。一位Waitress將他們帶到靠窗的位置,那裏光線有些陰暗,色澤昏黃,離歌台也遠,因此相對來說,情調還是很不錯的。 吳笑天問陳秋笛要什麽酒?陳秋笛要了一杯“螺絲刀”,吳笑天要了一大紮當場釀出來的生啤。 “有沒有搞錯你?你是出來開心的還是來灌洗腸子的?!”陳秋笛瞪大眼睛說。 “生啤爽口,不容易醉。”吳笑天訕訕地笑著。 “我今天就是要讓你醉一次,好看請你肚腸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你別把自己給灌醉了就行。不過你的五髒六腑都在我的心裏裝著了,不稀罕。” 這時,大廳裏響起了薩克斯管樂曲。 陳秋笛盯著吳笑天,忽然問說:“笑天,你是不是真的喜歡過我?” “是的,不過那是你還在學校的時候。”吳笑天苦笑一下。 “現在呢?” “現在嗎,還沒有找回當初的那種感覺。” “上次我們跟我爸一起吃飯,我也被弄得很尷尬。他的脾氣就是那樣。本來我事先應該先跟你商量一下的。”陳秋迪歎口氣說。 “算了,別再提那事了,我差點沒被辣死。” “我知道,你已經沒有什麽心思在我身上了。”陳秋迪哀婉地看著吳笑天。 吳笑天看著她憂鬱的樣子,就想換一個話題。他轉頭朝大廳那邊瞄了一眼,突然間,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背影。他的胸口猛地酸澀了。 ——那個女的正是何如,她一身便裝,顯得輕鬆活潑。她的身後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一表人才,卻不認得。 他們似乎正在找座位,隨後Waitress把他們領到靠吳笑天他們這邊的另一個角落坐下。何如背對著這邊,吳笑天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從那個男人的笑容中,他可以斷定他們倆的關係很融洽。 吳笑天心想,這個男的,肯定就是那天何如說的那位朋友了。 陳秋笛發現吳笑天的神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沒什麽,就是吵了些。”吳笑天喝下一大杯啤酒,笑著說。 此時,他的笑容像是被凍結了,腦子裏老是響著何如的笑聲。他的心情因為何如和那個陌生男人的出現,變得更加糟糕,但是他又怕被陳秋笛窺透自己的內心,隻好強作歡顏,僵木地笑著。 “你剛才說到什麽了?”他漫不經心地問陳秋笛說。 “你已經沒有什麽心思在我身上了!”陳秋笛白了他一眼說: “誰說的?你是不是也對我生厭了?!”吳笑天突然大聲問說 陳秋笛聽了他這話,心裏倒是舒服了不少。 吳笑天看到那個男的起身要去上衛生間,他馬上也站了起來,對陳秋笛說要去一下洗手間。 他在經過何如身邊時,故意裝做很驚訝的樣子: “咦,何如,你怎麽也在這?剛才那位就是你說的男朋友吧?他長得果然很帥。” 何如乍見到他,有點意外,隨即就鎮靜下來。 “什麽男朋友?別瞎說!你怎麽也在這?”她笑著問說。 “你別疑心,是我的朋友帶我來這裏的。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有這麽個好去處的。”吳笑天笑著指了一下自己的座位說。 何如扭頭去看陳秋笛,剛好陳秋笛也轉身朝這邊看過來。兩人四目相對,何如馬上就認出了陳秋笛,就衝她笑了笑。 陳秋笛卻一下子就將頭別開了。 吳笑天仄身去了洗手間。那位男的正是劉東起。他洗完手剛要出去,吳笑天進來了。 “這位先生好麵熟,我忘了你的名字了。”吳笑天笑著看了他一眼。 “你是誰?我對你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劉東起愣了一下,腦子快速地回憶著,問說。 “我曾經在你們的律師事務所見過你。” 劉東起心想,原來是個客戶,於是就把自己的姓名告訴給他,還給了他一張名片。 吳笑天在回來經過何如他們身邊時,笑著對劉東起說: “劉先生,下次我有事了,一定回去找你!” “歡迎光臨。不過最好少跟我這行的人打交道!”劉東起笑著。 吳笑天臉上堆著笑,慢慢地回到座位去了。 “你認識他?”何如奇怪地問劉東起說。 “他是我們所裏的一個老客戶。”劉東起望著吳笑天的背影,心裏有些蹊蹺。 何如不再說話了,她知道,肯定是吳笑天在懵他。 今天劉東起的傷好了,為了表示感謝,他約何如出來,到他們第一次見麵的車場附近的這家夜總會聊天。此時因為吳笑天的突然出現,何如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可情緒卻起了一些波動,尤其是在見到陳秋笛時。 她沒想到,吳笑天還在跟這個在她眼裏還不成熟的女人來往。這時她想告訴劉東起她跟吳笑天的關係,後來尋思一下,覺得這樣一來反而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就不說了。 畢竟她和劉東起還隻是一般的朋友關係,她明白怎樣掌握這種分寸。 吳笑天回到座位後,悶頭使勁地喝酒。 “那邊坐著的,不就是你以前的女朋友何如嗎?”陳秋笛笑著說:“我認得他們兩個,上次那男的上車保險時,他們一起到我公司來的。她倒是挺走俏的,原來那男的是她的男朋友了!你可別弄得不舒服。” “說什麽呀?你管人家的事幹什麽?” “我是在替你想。”陳秋迪噘著嘴說。 吳笑天顧自喝著酒,不去理會她。接下來陳秋笛不停地跟他說了什麽,他似乎一句也沒聽進去,臉上隻是掛著微笑,那表情在昏黃的燈影中,有點詭異。等陳秋笛察覺到他的神情有點不自然時,他已經喝得有些迷糊了。 “要不我們回去吧,這裏太吵了。”陳秋迪提議。吳笑天答應了。 兩人結了帳,來到停車場。吳笑天又去一邊的雜貨店買了半打啤酒。在車上,陳秋笛見他雙眼無神,就問他說: “你是不是為了那個何如,情緒一下子低落了?” “她關我什麽事?”吳笑天迷糊地睜大眼睛說: “你以為我還是從前的那個天真的大學生啊?我說,你何必為這種女人生氣呢!”陳秋迪不悅地說。 “你別說了行不行?!煩不煩?”吳笑天忽然大聲說道。 陳秋笛開著車回到她的住家樓下,吳笑天要下車,陳秋笛挑釁似的望著他,笑著說: “怎麽樣?晚上是上我家閑聊,還是你自己開車回去?你真不想重續舊情了嗎?!” “你還真以為我怕你了?上你家就上你家,看我怎麽收拾你!”吳笑天斜著眼,歪笑著說: 他拎著啤酒下了車,陳秋笛把車開到停車場裏。吳笑天在等著她出來的時候,腦子裏不斷地閃逸著何如和劉東起在一起時開心的情景,心裏堵得慌。他低著頭打了個嗝。 這時,陳秋笛從停車場裏出來了,吳笑天遠遠地看著她正朝他快步走過來,忽然間感到自己有些悲哀了。他覺得此時自己就像被高高地吊在一根繩子上,晃來晃去的。 兩人上了樓,陳秋笛先進屋打開了燈。 吳笑天發現,她的房間比上次她喝醉了酒,他送她回來時,要整潔明淨的多了。所有的物什都收拾得井井有條。他想,怪不得他剛才來的時候,陳秋笛磨磨蹭蹭了那麽長時間,原來是在收拾房間。而且還可以看出來,她也早有自信今晚吳笑天肯定會上她家裏來,不然她折騰了半天,就像化好妝上床睡覺一樣,不是白忙乎了?! 陳秋笛說她先去衝個澡。吳笑天獨自坐在沙發上,不停地喝酒。隨著酒精在體內的膨脹,他慢慢的開始興奮起來。 幾年前,他跟陳秋笛的那段肌膚相親的關係,色澤絢麗地重現在他眼前。 那時,他在陳秋笛身上得到了在何如身上沒有得到的愉悅。何如當初在學校時,多少也算是個美人,但他總覺得她很難喚起自己潛伏的那股原始的激情,即便是在兩人感情最密切的時候也是如此。 這倒不是因為何如身上缺少女人的魅力,恰恰相反,他覺得,她身上的女人味太重了,這一點經常使他失去自信心與安全感。在他和何如相戀三年的時間裏,他投入更多的是對她的關懷與嗬護。那時,他覺得愛情是高尚的。 而陳秋笛就不一樣了。他欣賞她的,不是她身上的女人味,頎長白皙又不失豐腴的性感的身材,而是她的粗野的氣息。 每次在與她相處時,他心理的潛深角落裏,時常躁動著被他自己視為是邪念的欲望,這種邪念讓他產生了快感。 他幼年時,父親就去世了,母親還是個少婦,她一直沒有改嫁,她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到他的身上,因此長大之後,他對女人的愛總是抱著一種提心吊膽的渴望態度。他不太喜歡那種過於細膩的女性之愛,而是期望著愛的對象身上融合著野性與柔美。而在何如身上,卻隻有柔美,沒有野性。 這時,陳秋笛從浴室出來了,她身上一絲不掛,頭發散亂,晶瑩的胴體在明亮的燈光中,散發著白玉一樣的色澤。 吳笑天的心跳一下子急劇起來。 陳秋笛走到床前,打開了床頭的立地台燈。那燈光呈橘黃色,朦朦朧朧的。接著,她又把房間裏所有其它的燈都關掉,於是,她素白的胴體,就像是鍍上了一層金似的了。 她也開了一瓶啤酒,坐在吳笑天的身邊,緊緊地挨著他。 在昏黃的燈影下,吳笑天看著她黑漆漆的眼睛,猛地又喝下了半瓶啤酒,隨後他將啤酒瓶一扔,緊緊地摟住了她…… 他隻記得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小妖精,我要掐死你!” 30 男人心思 吳笑天和陳秋笛離開的時候,何如跟劉東起談興正濃。雖然何如在見到吳笑天和陳秋笛在一起時,心裏略微蕩起了一點漣漪,但是她很快將吳笑天的影子排除,開始慢慢地調整、放鬆自己了。 劉東起因為傷情痊愈,今天心情特別好,尤其是這次撞傷之後,他對何如的為人和性格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因此他覺得,這次傷情對他來說還應該算是幸事。 他說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還有一些對將來的設想。他說他原本計劃在今年年底前在LA郊區買下一幢House,地點最好選在有利於小孩上學的好學區的附近。因為他在這邊安定下來之後,接下去就是把在國內的雙親和女兒接過來。他的父親患有風濕性關節炎,他母親也有輕微的糖尿病。他們倆都已經上年紀了,平時照顧自己都有困難,更何況一邊還要照料他的女兒劉琴。劉琴雖說已經要上三年級了,但是因為自幼就被爺爺奶奶寵壞了,在生活上還不能自理。 何如沒想到他說起家事來這麽有耐心,就像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她聽了笑說:“你這個設想倒是挺不錯的。隻怕你工作忙,到時候老兩口過來了,他們反而要來照顧你。” “這倒沒什麽,問題是我父母因為年齡大了,他們都不願意離開那個小島到美國來。”劉東起歎了口氣,“他們不來,劉琴也隻好在家裏陪著他們了。我已經有七年時間沒跟女兒見麵了,平時也就是在電話裏聊聊天。這一段時間來我特別想家,女兒說她也很想我,她說她已經記不起來我的長相了。所以,如果他們執意不過來,我想過些日子休假時回國去一趟。” “你在國內畢竟還有人值得你去牽掛,我在國內是一點牽掛都沒有了。” 劉東起忙問為什麽?何如將自己的家境簡單說了一下。 “我沒想到你還有這麽沉重的過去。”劉東起聽了,感慨地說:“跟你比起來,我雖然離過婚,可我要幸運得多了。你為什麽不早點成家呢?身邊多了個真心體貼關懷你的人,你很快就會把那些負重卸掉的。” “這些事我不是沒考慮過,但是我總是擺脫不開我父親的陰影。更何況所謂‘真心’兩字,又怎麽能辨別的出來?!”她想起了吳笑天和陳秋笛,心裏不覺冷笑了一下。 劉東起默然了。 其實,他這次回國探親,還有另一個目的。 他的母親在國內給她介紹了一個對象,女方是她母親退休以前在藝術學院任教時的學生,最近已經研究生畢業。他母親對她讚不絕口,說她才貌人品都好,又懂事,年齡比他小六歲。她要劉東起抽空回去看一看。劉東起本來想一口拒絕,可是又怕惹他母親傷心,因此暫時也沒有推卻,可他心裏卻大不以為然。他覺得到了他這個年齡,又離過一次婚,對女方的把握分寸不能單靠浮光掠影的印象來判定。隻有靠自己長時間的了解,才能窺透對方的“真心”。 他想把這事給何如說一下,可是當他望著何如的眼睛時,卻欲言又止。他明白這是自己潛意識中對何如的那股躁動不安的情感在作怪。如果說出來了,他可能因此可以判斷出何如對他的真實情感。反之,他將弄巧成拙。 畢竟,他對何如真實內心的了解還不是太深。女人的心就像一口深井,不可捉摸。他也早已經過了那種貿然向任何女人求愛的年齡了。說白了,他需要的是愛,而不單單是女人。 何如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臉上似笑非笑的,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表情,看上去就像個二十出頭的毛小子。” “那我豈不是白活了十幾年了?!”劉東起笑了起來。 兩人在Casino一直呆到十點多,何如開車送劉東起回到他住處的樓下。 劉東起下車時,猶豫了一下,似乎想開口說什麽。何如好像已經窺透了他的心思。 “不早了,你身體剛剛恢他到底複,要早點休息。”何如說。 劉東起站在路邊,目送著何如的車子離去。他暗暗慶幸剛才在Casino時,沒有對何如說出他要回國“相親”的事。但是,他到底想要隱瞞什麽呢?他自己似乎也解釋不清楚。 何如回到家後,先到洗手間照了一下鏡子。鏡子中的她臉色微紅,鼻尖有點濕潤,可能是晚上多喝了兩杯的緣故。她洗過臉,換上睡衣,倒了一杯檸檬汁。她忘了在哪個刊物上看的,說檸檬汁可以減肥,還可以美容。不過她不是衝著這些可疑的效果喝的,她每次喝過酒後,都要喝一杯檸檬汁,為的是清爽。 她躺在沙發上,隨手打開電視,但是卻沒有看節目的心情。她想起了晚上在Casino與吳笑天他們邂逅的事,心裏琢磨著,吳笑天怎麽會知道她晚上要上那裏去?如果說是巧遇,那也真是太巧了。而且,劉東起說吳笑天是他的客戶,她對吳笑天找律師的事怎麽會一點都不知道?再聯係到前兩天吳笑天想約她周末出去談一談的事,很顯然,這一切似乎都是他有意安排的。 想到這裏,她的火氣不自覺地一下子上來了。 她從櫥櫃中搬出一隻藏放重要文件的皮箱子,打開密碼,然後從箱底拿出一本相冊。這本相冊裏夾著的,都是些她認為是最珍貴的照片,有她從小到大各個時候照的,還有她和她母親的合影。 這些照片,對她來說都是無價之寶。 在相冊的最後一頁,是一張她和吳笑天在大三時的合影。他們兩人坐在一棵樹下,靠在一起,背景是淡淡的夕陽。四年多前,她已經把她和吳笑天的所有合影,以及他的個人照全都銷毀了,就剩下了這一張,她曾經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舍不得銷掉,就把它留了下來,作個紀念。 此時,她拿著照片,看著上麵笑容可掬的吳笑天,想起晚上他的惡作劇,氣得忍不住把照片從中間一撕兩半。她正要把吳笑天的那一半照片扔到垃圾桶裏,忽然又看到了照片上吳笑天燦爛的笑容。 她的心像被撞了一下,軟了下來。她小心翼翼地把兩半照片合在一起,又夾進相冊中。 31 不愉快的早晨 吳笑天醒過來時,窗外的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的縫隙,一縷一縷的照射在紛亂的床上。他張開眼睛,費神地清理了一下思緒,才記起來自己是躺在什麽地方。 他轉頭看了一眼陳秋笛,見她還在酣睡,她的潔白的肩膀和手臂都露在絲絨被子外麵,一縷陽光灑在她的眼皮上,她的睫毛受驚似的輕微地顫動著,嘴角漾著輕輕的笑意。吳笑天看得有點癡了。 昨晚上上床之後的事情,吳笑天差不多全忘了,他隻覺得自己就像一艘飄蕩在波瀾上的小船,上下起伏,到後來口舌幹燥,頭腦麻噝噝的。 他輕輕地下了床,光著身子坐到沙發上,點著一支煙,抽了幾口,又給掐滅了。 他覺得身上有點癢,就來到浴室,衝了個澡,然後回到臥室穿好衣服,又到客廳裏點著了一支煙。 這時,他的腦子完全清醒了。他回味著昨天晚上從頭到尾發生的事,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有些無聊。何如談男朋友關自己什麽了?人家願意。況且現在自己跟她什麽關係都沒有了,你難受什麽難受?!這不明擺著是在作踐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嗎?!他想,他之所以牽掛何如,無非是因為心中有一種想占有她的過去的情結在作怪,如果他現在隻把何如當作是一般的同學,那麽自己還是很容易取得心理平衡的。 但是,他能將何如當作一般同學看待嗎? 想到這裏,他又點上一支煙。他在吞雲吐霧中,想去回味一下昨晚上和陳秋笛在床上輕昵的一些細節,可惜一點都記不起來了。他暗自笑了一下,若有所失,覺得自己在性事方麵,簡直就像是個迎著耀眼陽光的瞎子。不過他的心情逐漸開始舒暢了。 突然,電話要命似地響了。他怕鈴聲吵醒正在酣睡的陳秋笛,趕緊過去拿起話筒。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隱晦的話聲: “朱迪,今天難得你起得這麽早,昨晚上睡得好嗎?” 吳笑天聽了這話,就像猛地被人重重地摔了一個耳光。 “喂,你是誰?”他憋不住高聲問道。 “你又是誰?!朱迪在嗎?”對方顯然也有些意外,厲聲反問道。 吳笑天忽然記起,上次他和何如一起到陳秋笛的公司上車保險時,陳秋笛用的英文名字就是朱迪。看來對方顯然不是打錯電話。 “她還在睡覺呢。你到底是誰?!”他怒氣衝衝地問說。 “她還在睡覺?!你小子到底是誰?你不要命了?!”對方聽了,有點急了。 吳笑天衝著話筒吐了一口煙,“啪”地就把電話掛掉了。 陳秋笛在屋裏聽到聲響,迷迷糊糊地抹著眼睛從臥室出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 “誰的電話呀?這麽早,我的手腳還不聽使喚呢!” 吳笑天橫著眼不理她,悶頭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這時,陳秋笛的手機又響了,她打開手機,聽了幾句,就不耐煩地衝著對方說: “六哥,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嗎?!誰?他是誰關你什麽事!”說著,她怒氣衝衝地關掉手機,問吳笑天說:“剛才那個男的跟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隻是一開口那語氣就夠讓人惡心的!我到現在還沒這麽親熱地跟你說過話呢!看起來你們倆的關係非同一般,倒是我攪了你們的好事了!”他冷笑著,一邊打開門就要離開。 “笑天,你不要誤會我。你要上哪兒去?”陳秋笛帶著哭腔攔住他說。 “走人啊。我還好意思再呆下去嗎?!六嫂!” 陳秋笛重重地在他胸脯上打了一拳,哭著說: “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見你了,我有跟你說過了,你可別後悔!” 吳笑天轉身就跑下樓去了。他來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子,上車後點著一支煙,正要打開發動機,忽然又歎了口氣,下了車,扔掉香煙,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回去。 陳秋笛聽到敲門聲,匆匆抹著眼睛來開門。當她看到站在門外的是吳笑天時,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就算了。我也不想再問你那個六哥是誰,他跟你有什麽關係了。”吳笑天把她擁進屋裏,“隻要你答應今後跟他斷絕關係,我們還可以維持現在這樣的來往。” “那現在我們算是什麽關係啊?” “你說是什麽關係就是什麽關係。” “你別給我擺這付玩世不恭的酷樣,真到了關鍵時候你又拿得起,放不下了。不過,你說的這句話我會記住的!你想知道剛才給我打電話的那個王八蛋是誰嗎?” “我不是說了,以前的事就算了。我不想知道!” “你別裝作一付不在乎的樣子,其實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你嘴上說的輕鬆,心裏卻難受死了。”陳秋迪抱住他說。 吳笑天心想:看來這丫頭還真的把自己給琢磨透了。像她這樣不拐彎抹角地去揣摩人心,而是憑直覺看人,反而可以把人心看的更加透徹。 於是他笑了笑,點著一支煙,不置可否。 “那人明裏是一家中餐館的老板,實際上什麽黑活都幹,販毒,組織賣淫,做蛇頭,道裏人都叫他六哥。不過,我這是在離開他的餐館以後才知道的。我當初剛到LA時,想請個律師辦綠卡,經人介紹認識了他,他對我印象挺好。本來那個律師要我一萬二手續費,但他出麵帶我去見律師,後來律師看在他的臉麵上,隻花了八千。有一段時間,我在他的餐館做過Cashier,他對我十分殷勤,常常給我一些好處。那時我在美國孤苦無依,因此對他也有了親切感。後來我考到Business License後,進了現在的這家保險公司,慢慢地就跟他疏遠了,可他還是緊追不放。有時我礙不過麵子,還會應酬他一下,最後他想得寸進尺,被我斷然拒絕了。自從你來到LA後,我再也沒和他聯係過了。今天不知他哪條神經出錯了,一大早就打電話來騷擾。” “以後他要再來騷擾你,你就給911撥電話。這是在美國,容得了他胡作非為?!” “他要再來惹我,我就給你打電話。” “以後你還是換個地方工作吧。”吳笑天歎了口氣,“離開中國城,到西區這邊來,這種人,惹不起他咱們還躲不起嗎?” “我也早有這想法,就是好房子難找。” “這事再商量吧,我可以來想想辦法。小笛,現在我肚子餓了。” “我去下點麵條。你先喝杯牛奶吧。”她去給吳笑天倒了一杯牛奶。 “麵條裏千萬別放辣!”吳笑天叮囑說。 兩人吃過早飯,陳秋笛建議去逛Mall。 “你也該去買幾件像樣點的衣服了。看你身上穿的,不認識的人看了,還以為你是偷渡客呢。”她拍打著吳笑天身上的衣服說。 吳笑天卻死活不願去逛Mall。 “到美國後有兩件事最讓我頭疼:一件是陪我的房東程先生聊天擺龍門陣,一件就是沒頭沒腦地在商場裏瞎逛Shopping。” “幸好,我還沒讓你頭疼。”陳秋迪笑著說。 “你要是想改變我的生活習慣,我看估計也快了。” 最後兩人商量好了,一起去海邊遊泳。那天陽光很好,晴空萬裏,吳笑天的心情也難得地愉快。 吳笑天開車帶著陳秋笛來到他的公寓樓下,然後要她在車裏等著他。他回公寓,拿了一下沙灘褲和Towel,馬上就下來。陳秋笛上次來的匆忙,沒到他的住處去過,這次卻一定要跟他去他的住處看看。 吳笑天無奈,隻好讓她跟著進了屋。 屋裏程先生一個人正在下麵條,他的太太每個周末都要帶他們的女兒去學鋼琴,不在家。屋裏的辣味熏得人眼淚都要掉下來。 程先生打量了一下陳秋笛,打了個招呼,便朝吳笑天笑笑。吳笑天拚命咳嗽著,趕緊拉著陳秋笛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他的房間除了一個筆記本電腦外,再就是到處堆積著的書刊和髒衣服了。 “你這屋怎麽住人啊?!”陳秋笛拿手在鼻子前扇著,皺著眉頭,“你又不喜歡吃辣,呆在這裏難受,不如幹脆搬到我家去住算了。還可以省下一筆房租呢。” “你別開玩笑了,現在我們兩人的條件還不成熟。” 他翻出兩條沙灘褲,拿了一條用過的Towel,拉著陳秋笛就走。 “小笛,自從三年前你離開上海後,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遊泳了。”在車上,吳笑天笑著說。 “我也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過像你那麽亂的房間了。” 兩人都笑了起來。 32 舊情繾綣 轉眼到了八月,何如公司的總經理Jones,要她好好準備一下,月中時候隨他跟M集團總部的另外十幾個代表一起赴上海,跟中方的“遠東保險”公司方麵談判有關美方M集團的在該公司的參股事宜。如果談判順利的話,何如還要在上海逗留一些日子,幫忙M方處理一些業務啟動上的事。 “我去過三次上海,第一次是在十年前。”Jones笑著說,“何,從你的Resume來看,那時你還在一邊上大學,一邊交男朋友吧?” 何如記起來,那時自己正在讀大三,和吳笑天也正處於熱戀階段。沒想到一晃十年就過去了,這次重回舊地,不知會作何感想?雖然回到舊地不等於就是回到過去,——實際上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時間和空間對現在與過去的分割,總不會是錯落有致的。 那天,何如在那家川菜館吃午餐時,又碰到了劉東起。她已經有好些天時間沒見到劉東起了,就問起他身體恢複的狀況。 “一切都正常了。最近我時間安排的比較緊,午飯一般都在辦公室樓下的快餐店裏吃,我要盡量趕在這個月二十日前把手頭上的工作全都辦好,我想這樣我就可以擠出二十天時間的假期,回國一趟了。”劉東起用勁揮舞了幾下右臂說。 “到時候別忘了回來工作。”何如看著他的眼睛,笑著。 劉東起怔了一下。他不知道何如這話指的是他回家後盡享天倫之樂,到時舍不得雙親和女兒,還是另有所指?他知道何如的觸覺神經特別敏感,敏感得有時可以涼颼颼地進入自己的思維。她是不是已經窺透了他的心思:他也要像這邊許多單身的男性一樣,順便回去相親,結婚,帶個太太過來? 他想,幸好上次在那家Casino裏,自己沒有向她說出他母親要他到上海後,跟那位藝術學院的研究生見麵的事,不然的話,他這時候別提有多難堪了。 “怎麽可能呢?!”他開玩笑地說:“LA這邊不是還有你這個朋友惦著嗎?” “你的職業病使你在嘴巴上老是討巧,把三分的可能性說成九分的把握。但是你的眼睛卻不會撒謊。我不過說了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話,你的眼神卻一下子閃爍不定,這分明是在告訴人家,你的心裏正在隱瞞著什麽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對你的私事感興趣。說不定我們還會在上海見麵呢!” “你也要回去度假探親?”劉東起有點意外。他急促之間,差點將“探親”說成了“相親”。 “我在國內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還探什麽親?我是陪我們公司的頭去上海聯係投資合作上的事的,可能要在那邊呆一段時間。” “這真是太好了!”劉東起高興地說,“你什麽時候走?到時把你在上海的住處和電話告訴我。我已經八年沒回上海了!” 啟程赴滬的前幾天,何如抽空到Mall裏給大學時比較要好的幾個朋友同學買了禮物。 她在國內上學時,很少交際,大多數時間不是在教室,圖書館,就是到校外打工。因此她總是給人不合群的印象,真正貼心的同學並沒有幾個。她想,她的這些朋友同學大概都已經成家了,在國內,女人到了三十歲還沒有結婚,那可是天大的事,不但自己暗暗著急,周邊的人也圍著急。不像在美國,女人到了三十還在被老外的審美觀寵著,想幼稚就幼稚。 一個三十多歲的東方女人,老外看她們時,最多以為是二十五歲左右。何如她去買酒的時候,售貨員們還經常問她,是不是已經過了二十一歲法定可以享用酒精的年齡了。 何如想:回去後,碰到老同學老朋友時,在個人事情上她肯定會遇到些尷尬的。她得在這方麵做好心理準備,免得到時難堪。她忽然又想起了吳笑天,自己要不要把去上海出差的事告訴他呢?說不定他要托她帶些什麽東西回去。 她給他的住處打了兩次電話,都沒人接。後來她在晚上的時候給他的實驗室打了電話,才找到了他。 吳笑天聽說她要回國,若有所失。 “謝謝你,我沒什麽好托你帶的。”他猶豫了一會,“我媽在浙南小城,不太方便麻煩你帶東西。” “那麽你在上海的那些哥兒們呢?” “他們可能不稀罕那些東西吧。”吳笑天想了想說:“你如果見到他們,替我問個好就行了,就說我吳笑天沒忘了他們!” 何如聽他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哽咽,她的心裏也有些難受了。吳笑天的那些哥兒們,她差不多全都認識,當初誰都知道他們倆是一對難舍難分的鴛鴦。到時真要和他們見了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正想著,吳笑天說: “何如,如果你方便的話,明天晚上我上你家去一下。我有幾本專業書和材料,想托你帶給以前我們班的那個周潤,他現在是我們係的副教授。這哥們不錯,當初我讀在職博士時,他沒少幫過我的忙。” “你說的是那個外號叫‘錐子’的書呆子吧?他這麽年輕就混到副教授啦?”何如想起來周潤是誰了。 “就是他。我的那麽多哥兒們裏麵,就他踏實!” “好吧,你方便的時候就過來吧,這兩天我七點以後都在家。” 第二天晚上,何如剛到家就接到了白果打來的電話,白果東一句西一句地跟她聊了一會兒。 “白果,你是不是聽說我要回國了?”何如忍不住問道。 “我是剛剛聽江穀說的。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嗎?”白果不好意思地說。 “說罷,你要我帶什麽東西回去給你們家?” “怎麽我想什麽你都知道了?”白果笑著,“是這樣的,我爸這兩年血壓升高,我想托你帶幾瓶“深海魚油”給他,聽說這玩意兒挺管用的。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哦,是你讓帶的東西,不方便也得帶呀!” “太好了!”白果高興地說,“明天中午我把魚油和我們在上海的家的地址和電話給你。” 何如換過了衣服,就到廚房裏做飯。 八點多的時候,吳笑天來了。他拎著一袋書刊,站在門口。何如把他讓進屋,問他說吃過晚飯沒有?吳笑天說他是從實驗室過來的。 何如於是又下了一把麵條。 “你少放點辣。”何如說她知道的。 吳笑天把袋子放在地上,環顧著屋子說: “你這屋挺寬敞的,四周的環境也不錯。月租金該有兩千吧?” “我想,我一天有一半時間是在這屋裏度過的,當然要住的稍微像樣一點,圖個舒服。一個人買獨立屋又不合算。” “你還是那麽愛幹淨,這屋裏簡直一塵不染。布置的也很有情調。還跟以前一樣的。” “下班後沒事,隨便料理料理。你坐吧。怎麽,你還是那麽邋遢?” 吳笑天支吾著不說話。 何如飯好了,是兩盤涼拌菜,一道羅宋湯。何如給吳笑天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麵條。 “快吃啊,難道還怕我吃了你不成?”何如看到吳笑天還在愣著,就催促他說。 吳笑天拿起筷子,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澀。 “我們好像有九年多沒在一起吃過飯了!”他說。 何如怔了一下,隨即埋頭吃了起來。他們以前在學校時,差不多都是在一起吃飯的,儼然過日子的樣子。何如一想起那些事事,也情不自禁地有些心酸。 兩人吃完飯,何如邊喝著檸檬汁邊說: “笑天,我想問你一件事,你是怎麽知道那個周末你去的那家Casino的?” 吳笑天明白,她指的是幾個星期前他們去過的那家夜總會。沒想到,何如還對那件事耿耿於懷。 “跟我在一起的朱迪你該記得吧?那天晚上我有點悶,就是她帶我上那兒去的。我對這些玩的地方純粹是門外漢。” 何如聽了,感覺心情好象一下子輕鬆了不少。 “你跟朱迪後來又好上了?”她隨口問說。 “其實她人不錯的,就是脾氣大了些。”吳笑天笑笑。 “像你這種人,就是得要找個脾氣大的來管你!” “難道你的脾氣還小嗎?”吳笑天笑著。 何如一聽,臉色忽地紅了: “你瞎扯什麽啊!不過憑我的直覺,她並不是你在生活上最理想的對象。你應該找一個更成熟一點的。” 吳笑天看了她一眼,深深地歎了口氣。 “也許這是我的錯覺。你好自為之,不能一錯再錯了!”何如誠懇地說。 吳笑天默然無語。 何如注意到,他的眼圈有些潮紅了。這時她的心裏忽然抽緊了,她剛要說話,隻見吳笑天緩緩抬起頭來,凝視著她。何如拚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不想吳笑天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何如雖然有所準備,不過還是吃了一驚。 “何如,你可以原諒我嗎?”吳笑天一字一句地說。 “我什麽時候恨過你了?”何如笑了笑,她把手從吳笑天的手中脫出來,說:“笑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吳笑天有點失望,起身就離開了。 何如送他到樓道口。吳笑天停了一下,勉強笑著說: “多謝你的麵條。那個劉先生看上去挺順眼的。其實,我那是第一次跟他見麵,什麽客戶的,都是胡扯。” 何如聽了,又笑了一笑。她相信吳笑天說的是實話。她望著吳笑天的背影,欲言又止。 吳笑天來到車上,點著一支煙,失神地抽著。 忽然間,他趴在了方向盤上,淚水禁不住流了下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白不八廣播電台_ 回複 悄悄話 嗯嗯,這些生物的寫的很地道呀。
很好看。
對何如印象一般,白果挺可愛的,就是亂著急。

我來組合一下:
何如-笑天
白果-東起
江穀和朱迪考慮外嫁
五弟五哥 回複 悄悄話 覺得何如太過了,自我感覺這麽好的女人少見。
還是很喜歡這些人物,各具特色。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吳是不成熟,但也有他的優點。他喜歡的女孩子都喜歡吃辣的啊。
何如很理性。

無衣這篇還是第一次讀。人物都很鮮活。寫的好細膩!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