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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
山 薯
山薯,在福州俗名地瓜,是一種輔助性糧食作物。我估計,沒吃過山薯的人很少,不過大多數人都是將它作為佐餐食物的。
而在八十年代以前,山薯卻是福州人的主要糧食。眾所周知,在八十年代前,福建是前線,實行軍事管製。那時,福州市區每到晚上八點,就施行宵禁,全城關燈。那時福州最高的大樓是郵政局,六層樓。福州不像個城市,更像個死氣沉沉的大鎮子。
那時,福州的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中。舉幾個例子吧:在沿海的福清那一帶(那裏的人後來很多偷渡到了日本),大家沒柴燒,怎麽辦?燒牛糞!用牛糞熬地瓜粥喝,那種情景大家是很難想象出來的。而下飯菜則是海蜇,蝦千等。前者人們並不陌生,後者可能沒幾個人嚐過,那是一種由蝦米和鹽醃成的下粥菜,鹹的要命,目的就是讓你少吃多餐。前兩年回國,我的一位在警察局謀職的朋友,特意請我去吃了這種蝦千,說是憶苦思甜,結果甜沒有出來,苦卻品嚐出來了。所以建議大家沒事千萬別去憶苦思甜,免得得不償失。那時海蜇是個好東西,高蛋白,便宜。我的一位朋友迄今還在念叨著:毛主席真好,每天都給我們吃海蜇。
如今正在紐約攻城略地的長樂人,那時候有很多是收破爛的。他們衝州撞府,收購塑料,錫,鐵器等物品,然後將蔓牙糖與戶主交換。與山薯相比,蔓牙糖顯然是奢侈品。因此小時候,我們一聽到叮叮當當的鐵片敲擊聲,便會歡欣鼓舞。
這些是趣事。說些破事。1960年,我父親在郊區獲得了一小畦土地,然後種上了地瓜。那兩年國家山窮水盡,連主席都吃不上紅燒肉了。因此能有一畦地瓜,在那時是件讓人眼紅的事。後來我父親去學習了,三個月後回來,想去把山薯挖回來,飽餐一頓。他向鄰居借了籮筐,鋤頭等農具,興致勃勃地來到地瓜畦。然而他一看到瓜畦就呆住了:地瓜不知被誰全都挖走了。我父親心下叫了聲苦,不知高低。後來他回來問了鄰居,鄰居怯生生地說:那些地瓜是我挖回來的,我以為你不要了。我父親哭笑不得:那你方才幹嘛不跟說一聲,省得我瞎忙一場?!
後來這鄰居進了局子,若幹年後出來,見人見笑,人緣不小。而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劣性:偷盜。後來也被拉進了局子,三年後出來,馬上就養了一條大狗,整天怒氣衝衝的。
我開始嚐到山薯的滋味,是在七六年。那一年,我父母被打成了“四人幫”的餘孽,這當然是冤案了。我娘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七二年的時候,她跑到韓司令那裏,要跟他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後來韓司令送了她一筐時上的荔枝,並用吉普車送她回家。而我父親的性格則有些怯弱。他被開除公職,賦閑在家。這時候,我們家吃不上白花花的大米飯了,隻能用山薯充饑。
我爸餓得身體浮腫,躺在床上。有一天,我畫了一張朝鮮電影連環畫的封麵《看不見的戰線》,要給我父親看。我父親看了,淚落如豆。那年我九歲,但是我覺得自己一下子長大了。
更糟糕的是,我媽被另一派圍鬥,對方將一碗兌著敵敵畏的麵條,擺在她的麵前。我媽想了半天,終於沒有吃下。她曾經是個堅強的共產黨員,如今是個虔誠的基督徒。
三年後,我父親複職了,他帶我回了趟老家。老家山清水秀,美不勝收。老家裏的人以為城裏人好憶苦思甜,就端出了一盆山薯。我父親笑著說:今天我們隻喝酒,不吃飯。父親說這話的時候,眼裏滲出了淚花。我知道,父親這三年時間,是爬過來的。一個心高氣傲的男子漢,你要讓他去憶苦思甜,那是罪過!
前幾天去了中國超市,老婆買了幾個山薯,要我品嚐,我真的吃不下了。
秦無衣
八十年代前福建是軍管區呀?真不知道耶,暈!
眾所周知,在八十年代前,福建是前線,實行軍事管製——這個還真不知道,看來眾所周知裏不包括俺這個孤陋寡聞的
經無衣這一寫,以後還非得多吃點紅薯不可了
多謝提醒。就像金聖歎說的:吃炒豆子……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