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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冒死吃河豚 (圖)

(2009-10-29 13:00:12) 下一個
       冒死吃河豚



 

在洛杉磯的中國超市中,差不多一年四季都有螃蟹賣,不過那些都是海蟹,跟淡水蟹不能比。還有一種 有著蟹中之王之稱的帝皇蟹,養在龐大的玻璃櫃裏。它們體形碩大肥美,生長於北美寒冷的深海水域,因為環境潔淨沒有汙染,因而深受海鮮族的喜愛。每年三到四月,正是最適合吃阿拉斯加空運下來的帝皇蟹的最佳時候,這個季節的帝皇蟹最為肥美。然而,盡管我身在LA,卻很少去吃每磅僅有十來美元左右的帝皇蟹。

我吃過的最好的淡水蟹,是老日子那會兒長在山間溪澗中的毛蟹,那叫鮮美。但是現在已經很少有毛蟹的影子了。今年聽說國內流行陽澄湖大閘蟹,福州那邊每斤都賣到四百元左右了,仍然是購者如山色沮喪。因此,每年秋天一想到狐朋狗友們正在大快朵頤,觥籌交錯,我心理就很有些憤憤不平了。難怪如今大家都在叫囂著要海歸了。他們大抵也都是衝著美食與美女,心甘情願地去吃回頭草的。

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說到蟹(應是淡水蟹,因為吃海蟹是沒什麽品位的)的最佳吃法,可供參考:

“將蟹剝殼,取肉、取黃,仍置殼中,放五、六隻在生雞蛋上蒸之。上桌時完然一蟹,惟去爪腳。比炒蟹粉覺有新色。楊蘭坡明府(秦注:此人是名廚),以南瓜肉拌蟹,頗奇。”

經他這麽一點撥,我們就更沒有麵子吃海蟹了。有一次一位朋友炒了兩隻帝皇蟹,開玩笑說是腐敗了。這就有點像古代村姑說的那句話一樣可笑:人家皇宮裏的公主天天都吃肉餡餃子哩。國內現在真正的腐敗,豈是我們這些孤懸海外的呆子們所能想象得出的?!

宋朝時,蘇東坡有個叫錢昆的浙江朋友,嗜蟹如命,他想要調到外郡去做知州,但是又很討厭與通判(即監州,相當於紀委書記)做同僚,因此他提出了一個條件:但得有蟹無監州。東坡就寫了一首詩送給他:“欲向君王乞符竹,但憂無蟹有監州”。要他做好思想準備。

黃裳先生在《白門秋柳》一書中,曾專門就此事做了考證。這錢昆也算個趣人了,又想“腐敗”,又害怕盯著自己的紀委書記。

我比較喜歡的水貨,還有泥蚶。汪曾祺先生對泥蚶情有獨鍾,他在福建漳州吃泥蚶時說,“吃泥蚶,飲熱黃酒,人生難得”。並稱許泥蚶:“這才叫海味。”

 

在我們老家,有一種罕見的珍稀魚類,叫“龍鰻”。這龍鰻長相有點像鯰魚(即Catfish)但是身體是金黃色的,身上滑溜,一般有五、六斤重,因為生長年齡長,又善於棲息,因此渾身長滿了青苔,如果不細看還以為是塊水草。它白天呆在水草叢中,晚上就爬到山上去,獵捕小動物。有點像是兩棲動物。龍鰻非常滋補,你吃了後三天之內,會昏昏欲睡,四肢無力。但是到了第四天,你就會像枚乘《七發》中寫的楚太子那樣,“澀然汗出,霍然病已。”然後雙眼冒著閃閃的綠光。

據說,男的吃了這種龍鰻魚,女的受不了;女的吃了這種魚,男的受不了;男女都吃了,鄰居受不了。就這麽回事。

然而,現在龍鰻差不多已經絕跡了。就是與它形狀相類似的梅魚,也快要匿跡了。多年前我們去炸魚,一炮諾貝爾扔下去,水麵上漂白了一大片,全是被砸昏了的各種魚。而前兩年回去,跟著朋友又去玩炸魚,好幾炮諾貝爾下去,什麽也沒有了。嗚呼,悲哉龍鰻,惜哉龍鰻,伏惟尚饗!

而在魚類中,做為一種難得的美食,最具挑戰性的無疑應該算是河豚了。

河豚在古代叫做“肺魚”,它還有一個讓人怦然心動的別名:“青郎君”。看它的外形和名字,人們怎麽也不會想象得到,它身上內髒所含的毒素,居然是氰化物的1200倍!唐代醫學家陳藏器說它的毒素:“入口爛舌,入腹爛髒”。時下國內流行吃的眼鏡王蛇,蜈蚣,蠍子等美食的毒素跟它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的比較有趣:

“吳人嗜河豚魚,有遇毒者,往往殺人,可為深戒

沈括是餘杭人,他老家的苕溪,一直流到靠近噬食河豚的吳地的湖州。苕溪中未必就不產河豚,沈括卻小心如斯。看來,吳、越的人性,畢竟還是涇渭分明啊。

不過即便明知河豚遇毒殺人,還是有很多人願意冒死吃河豚的:因為河豚的肉,的確可以稱得上是魚類中的極品!你們看,明代福州人謝肇淛在他的筆記《五雜俎》中,就把河豚的精巢比喻為“西施乳”。你隻要看到“西施乳”這個名兒,我想,你的口水準得像長江之水,滔滔不絕了。

所以呢,我以為河豚絕對就像是魚類中的風騷美女,讓人欲罷不能。

美食家蘇東坡對河豚讚不絕口。他看到春水初漲,馬上就在詩意中情不自禁地垂涎三尺了: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他還說了一句真正美食家才能說出的話:河豚之美味,“值得一死!”

東坡的這句話,真是千古絕唱啊!難怪他屢遭貶謫,還會說出“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這種妙語了。在政治生命蹇舛的時候,食色性也,也就成了他人生最大的安慰了,這也比較適合中國人的存世之道。

是的,“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沒什麽好說的,吃吧。

不過,蘇東坡雖然會吃,至今尚有東坡肘子,東坡肉等名菜傳世,但是他骨子裏還是節儉的,清高的: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

東坡平時過日子可不奢華,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天天下館子,品嚐美食。大家看看《後赤壁賦》中的這段問答,就可以知道東坡的吃,實際上隻是一種情趣而已。

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鬆江之鱸。顧安得酒乎?’(東坡)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鬥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

據說,東坡每個月都要在屋梁上掛幾吊錢,隔三岔五的要買油鹽醬醋時,就拿竹叉子挑下一吊錢來。這樣累月下來,說不定就會省下一、兩吊的錢,拿來請客。比如吃河豚什麽的,冒死樂嗬一下。

不過我估計呢,東坡也是沒吃過幾次河豚的,美食應該淺嚐輒止。他如果天天都埋頭在河豚店裏苦吃,說不定中國文學史上就少了一個偉大的文學家,而多了一段趣話而已。

現在,河豚在日本仍被視作一種美食。眾所周知,日本人無魚不歡,琳琅滿目的生魚片,味道鮮美。而河豚在日本,就像狗肉在韓國一樣,都被當作富有刺激性的美食。不過,如今日本的廚師在烹煮河豚時,為了吸引顧客,他們自己得先要嚐上一下,以便證明沒毒。然而,食客們那種冒死吃河豚的視死如歸的悲壯卻又風雅的情調,卻蕩然無存了。

我想,生命隻有被置於最危險的境地時,才會閃現出微弱的光芒的。冒死吃河豚,體現的正是這種生存的淒美。

 

秦無衣 於

Santa Mon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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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6)
評論
石工 回複 悄悄話 校友好。 今年回國時發現我們老家現在河豚已經不稀奇了,一般的飯店都有河豚賣,在同學朋友的飯局上,我吃了不下七八次,但是味道與我小時候差別很大,基本已經沒有河豚味了。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悉采心的評論:哈,這情節我記得。還有種做法是醉蟹,想來無衣一定會做。
不過我吃的那生醃螃蟹或蝦爬子,和無衣的不一樣。不剁碎的,螃蟹和蝦爬子都要活的,放了蔥薑蒜大料和鹽水,讓螃蟹吃進去,要花幾天時間才成呢。不過,無衣那個倒簡單幹脆,不用巴巴地等。紅M不敢這樣吃很可惜。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紅妹,俺替你頂個日子,明夏好不好
瀟灑走紅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悉采心的評論:

現在說不出來,主要是困身,走不開呀!55555

一定要把大俠吃河豚的照片拍下來哈,你和雪M就不要好奇嚐試了,還是掩護大俠吧,嗬嗬。。。。

你們說的生螃蟹,是不是韓國餐廳裏的頭牌小吃?我不敢吃呀 :)))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悉采心的評論:
那是原材料沒備好,也是因為小說的緣故。什麽時候做一罐給你嚐嚐?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無衣,你說的那個做法,不是在你的小說《灰鳥》中都把你自己吃得總是占用“女生的LAVATORY”嗎?——怎麽還敢公開推銷哈

雪兒別上當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回複qianqiuxue的評論:
這個我會做。將螃蟹剁成碎塊,加鹽,白酒,薑,醋等,生醃一個晚上,第二天即可食用。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悉采心的評論:
尤其是無衣吃河豚倒地翻白眼的照片,啊哈。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雪兒,俺咋不知道那東西呢?——看來口福是命中注定的,俺服了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紅妹,另外找機會是啥時候?

會給你留些照片,尤其是無衣吃河豚的鏡頭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小時候吃過水田裏的螃蟹,要生醃生吃的,味道極其鮮美!不過,從未象無衣吃得如此引經據典的。在想無衣是否會自己做?
瀟灑走紅塵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秦無衣的評論:

大俠,聖誕期間不敢遠行,俺爹媽上個月才來我這裏,每年他們來小住半年,俺不敢出門。再有聖誕滑雪已經安排好,俺要是退出,要被朋友們生吞了。嗬嗬

我另外找機會過來。

祝周末好!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悉采心的評論:
我現在基本上不吃魚了,隻吃羊牛肉。《十八》中的女的皈依佛教,不碰腥、葷,雖然風采依舊,不過走路都喊腰疼。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瀟灑走紅塵的評論:
瀟瀟為啥不過來呢?
瀟灑走紅塵 回複 悄悄話 大俠每日隨筆,吃喝玩賞,好不逍遙,嚴重季度~~~

心心,你們聖誕大餐少不了火鍋,螃蟹,和魚了,俺已經開始拚命咽口水了,不然要流出來了,嗬嗬

記住讓大俠吃河豚,你們別吃哈,他是不羈一族,有膽識 :)))

俺是打死不吃河豚的~~~

問候大俠!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滿腹都是漁(餘)香;渾身都是蟹(諧)爪——俺說你寫文章時

睡前讀此文,無夢也值了

無衣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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