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節思鄉
農曆七月十五日，也就是三元中的“中元節”，是中國傳統的鬼節。鬼節在中國古代是相當隆重的一個節日。道教中它與正月十五的上元，十月十五的下元，合稱“三元”。佛教中稱為“盂蘭盆會”。日本那邊也有盂蘭盆會。
傳說在這一天，一向冷麵無情的閻王爺大開鬼門關，以便讓死去的鬼魂回到陽間自己原先的家，看看親人們混得怎麽樣了，另外再享受一下親人們的祭祀，順便饕餮一通。因為據說鬼們在陰間的夥食相當差勁，想想看，那裏沒有糧食、蔬菜、魚肉產地，那麽大家大致上要麽喝西北風，要麽就隻得吃死人了。而死鬼中大多又是餓死鬼，可以想象得出來，鬼們終日無所事事地呆在全方位的天然冷氣空間中，饑腸轆轆，雙目冒綠光的樣子。古人說：“人得一飽，可耐三日。鬼得一飽，可耐一年。”由此可以知道，“中元”對於鬼們來說有多重要了，它絲毫不下於政客們對數年一度的大選的熱渴。
因此在一天，陽世的親人就要大吹大擂的，擺出豐盛的酒菜，以供陰間的親人們大吃大喝。鬼魂們在酒足飯飽之後，須在白光出現之前離開陽世，回到陰間，重新打發著不見天日的日子。
“盂蘭盆會”有些類似西方的Halloween Day“萬聖節”。不過兩者之間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前者名義上是以祭祀、團聚為主，特別強調講求人情味；而後者分發食物、糖果等，則是為了驅趕、嚇走鬼神，這就有些不給情麵了。
中國各地在鬼節時所舉行的儀式不盡相同。在我們福州那一帶，鬼節是相當隆重的，稱為“做扮弄”（漢語發音不得而知，福州話“盆”音發作“扮”），在有的地方，其熱鬧程度甚至超過了春節。明代福州人謝肇鯯在《五雜俎》中就提到了這個風俗：“家家設楮陌冥衣，具列先人號位，祭而燎之。”然後呢，“是月之夜，家家具齋，餛飩，楮錢，延巫於市上，祝而散之，以施無祀鬼神。”
這最後一句話，我後來想起來直是忍俊不禁，覺得特別有意思：就是就是那些在陽世沒有親人的遊魂野鬼們，也可以在“散之”的施舍中，得到果腹的機會。野鬼們互相打聽，哪家供祀好？OK，就上他家去，吃他個娘！於是就一起“趕齋”去了。
不過，本來是要請鬼回來做客吃飯的，後來竟變成了請陽世的大活人了。因此“趕齋”的，大都是些活人了。人與鬼搶食，鬼見了之後，想來也是無可奈何了。
記得我小時候跟母親在一個鄉下的農場，做些所以然的事。那裏貧困的程度，如今是難以想象的到的。我舉個例子：有一戶人家，水靈靈的女兒出嫁了，父母獲得了一千塊賣身錢。兩口子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多錢，於是一邊抹眼淚，一邊商量著該怎麽安置這筆錢。最後他們決定把錢埋在家門口的一顆榕樹下。沒想到，兩年後他們的兒子要娶親了，他們去挖這筆錢，想用作聘金。結果隻挖到一些腐爛的、被白蟻啃得差不多了的碎紙片。兒子一氣之下罵了他們幾句。那天晚上，老兩口都上吊了。——大約如今也在陰間，苦苦地等待著七月十五這一年一度的盛大Party吧？
然而即便是在如此窘困的情況下，那裏的人們在“做扮弄”時，一點也不含糊。那裏的人們一年要打兩次年糕，一次是在春節，一次就是在七月十五。從十日開始，大家就開始輪流請客了，各家各戶差不多都把家裏儲存的所有的食物跟錢財，都拿出來請客，大家吃得東倒西歪，滿嘴流油。誰家請到的客人多，麵子也大。這有點像我們現在網站上的點擊率。啊哈。
後來大家的日子好過了，“做扮弄”實際上就成了一種炫富的儀式了。在福州郊區那一帶，這種風俗更是熱鬧。那裏從七月一日開始，斷斷續續地就開始做扮弄了。那些天，到處都是酒宴，空氣中飄散著酒香，肉香，家家扶得醉人歸。當然，吃已經隻是一個部分了，嚴肅隆重的祭祀儀式，也早已經脫離了鬼神色彩。這些不肖子孫們將迎接鬼神看成不吉利的事，真是忘本了。取而代之的，更多的是各種名目的娛樂活動。比如像賭博什麽的。那些天警察對賭博，召妓等鳥事，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的。
照例是誰家的客人多，誰家就最有麵子。因此有的人家，一天擺上幾十桌，不算稀罕。稀罕的是沒人來吃。一般是這樣的，你請了一個朋友來“做扮弄”，然後這個朋友又會約上若幹位朋友，而朋友的朋友也會捎帶上幾個，到最後，得，來了一個加強排。然而主人不但不會皺眉頭，而且還會高興的直咧嘴巴，跟馮小剛似的。
那種熱鬧勁，沒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是想象不到的。那場景有點像以宋江為核心的梁山泊好漢們過中秋。鬧完之後，第二天客人走了，骨刺橫陳，杯盤狼藉，主人也累的差不多要上閻王爺那裏當差去了。
97年的時候，一位在閩江的南嶼洲上壟斷了沙子業的朋友，到他的一位開桑拿浴店的賭友家裏去做扮弄，順便把我也給搭上了。那時候我正在省電視台謀職，胡亂混口飯吃，我知道做扮弄的貓膩，於是一氣就邀了七位同事，開著大腹便便的麵包車，浩浩蕩蕩地來到那位賭友家裏。到了那裏一看，誰都不認識誰。我懷疑其中有很多其實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大家都打著哈哈，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接著就是哥倆好啊，五魁首啊，滿堂紅啊……。二萬——，胡了！同花順，三尖刀……。——天九王！我操，有沒有搞錯？我這雙八色你也吃？！
嚴格地說，做扮弄可不是開Party，因此別指望大家彬彬有禮的。而至於那些鬼魂有沒有吃到供品，我是很表懷疑的。不過它們倘若看到如今他們在陽世的親人們混得如此奢華，會不會覺得陰間過於寂寞了呢？
這麽一比較，反覺得美國不像是天堂，倒像是地獄了。
秦無衣
09/03/09 Santa Monic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