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三國之瞎子和瘋子的組合
在老日子的民間，經常可以見到算命的瞎子，翻著空洞的眼白，手裏握著竹杆，前麵由一個人牽著走，四處故弄玄虛。而我這裏所謂的“瞎子”，並非指真正的雙目不明者，隻是喻指腦盲。
什麽是腦盲呢？它當然不是弱智人物，因為弱智接近於腦癱。而腦盲則是指在鑒定、判斷人和物時，出現不明所以、沒有目的、固執的症狀。三國時代，智者如雲，這可能
得歸功於東漢經學的普及。《六經》一翻，大家便都胸藏韜略了。然而三國時思維反常的瞎子也多。身處亂世，投身於誰，是一種危險的選擇。一個人渾渾噩噩地度
過一生倒也罷了，倘像張飛殺他的豬，關羽賣他的棗子，劉備編他的草席，諸葛亮睡他的大覺，天下就太平了。
但是三國是個英雄時代，誰都有機會出人頭地，誰都想成為一個上得台麵的人物。而那些急功近利者，往往都是些瞎子：以天下為己任者，你首先得掂量一下天下有幾斤幾兩對吧？！然而瞎子是成不了大器的，大多數人最後都玩完了。
而三國時代的瘋子就更多了。你看《三國演義》中那些武功低微者，明明知道自己不是呂布、關羽、趙雲等的對手，也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挑戰高手，為的就是要一戰成名，
一步登天。在那種激情燃燒的歲月，你不想瘋都不行。那時，理智跟英雄本色基本上可以視為是反義詞。比較理智的人，像水鏡先生司馬徽，就躲起來了，躲得一幹
二淨。所以那時入世的人差不多都是瘋子。“建安七子”差不多都是瘋子。到了“竹林七賢”的時候，瘋性淡了，大家都喝酒吃藥，高臥林下，那是後事。
瘋子在這裏並非是個貶義詞，大家可以設想一下，一個沒有瘋子的世界，該是多麽的乏味？時代呼喚瘋子。像史無前例的二十世紀，如果沒有那麽些個瘋子，就不那麽熱鬧
了。所以讀《三國》，我們隻能反其道而讀，不然你一輩子都讀不明白。為什麽俗話說“老不讀《三國》”呢？因為其中機巧太多，你玩了一輩子心計，實際上還不
及人家的零頭，因此老來一比較，你非得氣死不可，而不是怕你讀了之後，拿其中的伎倆去暗算人家，搞得晚節不保。當然，這些話聽起來也有點像是瞎子在故弄玄
虛。
下麵讓我們來看看《三國》中陳宮跟呂布這一對經典的瞎子和瘋子的組合：這是一個艱難創業、到頭來又幻滅的悲劇故事。
呂布這個瘋子因為是三姓家奴，所以造成了我們對他年齡的錯覺。其實要做幹兒子不一定非得年少稚嫩的。像米蘭．昆德拉的小說《為了告別的聚會》裏，斯克雷托醫生就
想認年齡比他還小兩歲的美國人巴特裏弗做幹爹，以便獲取美國綠卡。而中國的幹爹文化更是由來已久，與妾文化，太監文化等輝映成趣，三者又相輔相濟，互為融合。像閹豎魏忠賢就有“十孩兒”，“四十孫”，洋洋灑灑的，好不風光。而妾與男主人的關係，基本上是介於幹女兒與性對象之間的，所以說妻不如妾。
呂布以丁原的幹兒子身份出場的時候（興平元年，公元190年），估計已是三十出頭了（他稱劉備為弟，而此時劉的年齡當在三十歲左右）。後來他又認了更有實力的董卓做幹爹。再後來呢，是投靠王允，雖然沒認幹爹，但是做了人家的女婿，算半個幹爹。為什麽隻算半個呢？因為貂蟬也是認王允做幹爹的。到了白門樓的時候（建安三年，公元198年），
呂布被曹操擒住了，這時候連呂布自己都不好意思認曹操做幹爹了。你想，一個將近四十歲的人，做父親都已經很勉強了，你還要去認一個年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做幹爹？所以呂布隻好提出要做曹操的副手。瘋子一般都是生活在錯覺中，呂布此時以為自己還是個人物呢。但是他卻被劉備的一句話給殺了。劉備這人厲害，他
是編草席出身的，知道運用經緯，遠非呂布可比。
瘋子跟天才隻有一步之遙。能把偉大思想創造性地變成現實的，就是天才，反之，隻把偉大思想壓製在腦子裏的，盲目自大的，便成了瘋子。所以說，縱觀呂布的一生，自
以為是，好高騖遠，沒有生存價值準則，因此隻能說他是個瘋子。他的性格命中注定了他隻能做個幹兒子，做個天下第一的打手，配角，而不能成為領袖。
而伴隨瘋子的，往往都是些悲劇人物。悲劇人物基本上就是瞎子。不瞎也就釀不成悲劇了。陳宮就是個悲劇人物，他的可悲之處，就在於他腦子不長眼，跟呂布這個瘋子湊
合在了一起。陳宮剛出場的時候，並不引人注目。一出京劇《捉放曹》，使他名聲大噪。他放棄了中牟縣縣太爺的官職，想跟曹操一起做一番事業，結果後者的“寧
教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我”的瘋話，讓他毛骨悚然，落荒而逃。
陳宮的才智是在傍上了呂布的時候，才開始煥發出來的。有時候悲憤會使綿羊變成狼、瞎子駕駛著F-22戰
機上天的。陳宮就是這樣。呂布手下的張遼、臧霸等八大金剛，還抵不上陳宮一人的機謀。但是為什麽說陳宮不長眼呢？第一，他能看透曹操這個瘋子的劣根性，為
什麽就不能看透呂布的漿糊腦袋呢？難道僅僅就是為了自己在替陶謙勸曹操退兵時，遭到曹操的羞辱而孤憤賭氣的嗎？第二，他跟呂布成了搭檔後，難道非得要從一
而終嗎？第三，他跟呂布難兄難弟的，自從離開張邈之後，兩人一會兒濮陽，一會兒徐州，一會兒小沛，一點長遠的計劃都沒有，這事不能怪瘋子，隻能賴瞎子。所
以那一段時間的徐州就像個婊子似的，一會兒這人捅進去，一會那人捅進去，連我後來都看得失去了耐心：公台啊公台，你把呂布Sale 給曹操得了，這瘋子他說不定還會幫你一起數錢呢。
最後讓我們看看在白門樓上的收場：
“宮曰：‘汝心術不正，吾故棄汝！’操曰：‘吾心不正，公又奈何獨事呂布？’宮曰：‘布雖無謀，不似你詭詐奸險。’操曰：‘公自謂足智多謀，今竟何如？’宮顧呂布曰：‘恨此人不從吾言！若從吾言，未必被擒也。’”
這就叫強詞奪理。陳宮以為呂布不似曹操“詭詐奸險”，然而呂布把兩個幹爹都給殺了，你還能說他是個好鳥嗎？那隻能說明呂布智商不高，而不能說他宅心良善。“恨此人不從吾言”，請問“吾言”的高明之處又在哪裏呢？難道僅僅是經營徐州嗎？連李傕、郭汜、張濟、樊稠這等下三濫角色，都知道要殺去長安，奪了鳥位呢！
所以說陳宮不是短視，而是個結結實實的瞎子！
秦無衣
10/08 Santa Monic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