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晚上，我到好萊塢的Kodak Theatre（奧斯卡頒獎處）去觀看了北京京劇院梅蘭芳京劇團的演出。一共四個折子戲：《鬧天宮》，《天女散花》，《霸王別姬》，《貴妃醉酒》。這次演出是2008年
中國文化表演藝術節的一個組成部分。京劇團另外還有兩場全本的《楊門女將》和《白蛇傳》。我這人對戲曲是葉公好龍，寫過也研究過，終於都半途而廢了。因此
估計自己沒有耐心欣賞完全本的，主要是受不了那種悠閑的慢節奏，於是就選了折子戲。劇院裏估計來了有兩千多人。在目前戲曲界幾近是落日餘霞的情況下，即便
是在國內，能夠聚集這麽多的觀眾，也算是很壯觀的了。劇院裏有很多老頭、老太，蒼蒼白發頹乎其中者，估計大多是台灣來的當年從大陸流落過去的一些戲迷，他
們的戲癮比我們這些大陸來的半桶水還要大。
四台折子戲差不多已經包含了京戲“唱念做打”幾樣絕活，因此即便是外行看完後，對京戲也能有個大體的欣賞概念了，除非在演出時你躲在一邊打盹，那樣的話，附庸風
雅的人就會拿白眼睃你。我觀察了一些來湊熱鬧的老外，他們甚至不看字幕就能被舞台上的表演打動。可見藝術是不受語言的規囿的。當年蘇聯對外文化協會，邀請
梅老板以國賓身份去蘇聯演出，著名導演梅耶荷德在觀看完《打漁殺家》後說：“梅先生的手勢可真叫絕，讓我們這些語言不通的外國觀眾也能理解劇中人的思想感情，看了梅先生的手勢，我覺得我們一些演員的手應該砍掉！”這話要是被斯大林同誌聽到了，說不定真就要砍掉一些演員的手了，啊哈。
《鬧天宮》是武戲，突出的是“打”功，主要是美猴王的戲，其它的都是被猴耍的。當然這些打都隻是象征性的，動作就跟打情罵俏一樣，與老外印象裏的布魯斯．李，傑 克．陳，傑．李的硬功夫相去甚遠，卻別有情調。《天女散花》是青衣戲，那年輕青衣的唱腔沒得話說，鶯囀鸝鳴，可惜的是使用了高分貝的傳音器，因此少了些原 汁原味。還有一個遺憾就是坐在二樓，距離舞台約有二十米，因此演員表演眼神的靈妙傳神不能仔細地欣賞到。眾所周知，眼神是戲曲表演的一個重要語言，看不到 眼神，那張臉就要打些折扣了。看過這兩出神道戲後，南加一帶的佛道信徒估計是大大過了一把癮，夜不成寐了。
《霸王別姬》中的虞姬是由男角反串的，看上去比女青衣還像女人。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陳饅頭和張國榮同誌的同名電影。電影中有一個戲榫子，就是袁四爺跟段小樓對霸王 出場時的台步到底是五步還是七步的爭辯。演霸王的段小樓說是七步。這一次我留心數了一下，霸王是踏踏實實地走了七步，霸王下場時也是這樣雄赳赳氣昂昂地大 搖大擺下去的。張國榮跟程蝶衣一樣，屬於搞不清自己性別角色的那種，五年前終於從高樓上一躍而下，讓多少男女粉絲痛不欲生，如喪考妣。後來我捧著節目單， 借著燈光看著那位眉清目秀的男青衣的照片，就歎了口氣。想起電影中戲園老板說的“人戲不分，雌雄同體”，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貴妃醉酒》是全場壓軸戲，由梅少公子親自粉墨登場。梅公子已經是74歲 高齡（就在他出世那年，梅老板訪蘇），但他扮演的楊玉環仍然風韻猶存，十分傳神。隻是唱腔中吐詞略微有些模糊，不過瑕不掩瑜。另外因為年事已高，其中“銜 杯下腰”的身段戲，由四個年輕的青衣代勞，估計都是他的高足。但是梅公子的“扇舞”“醉步”和“臥魚”，還是贏得了滿堂彩。
貴妃醉 酒的故事是，李隆基移情寵幸西宮梅妃江采萍，楊玉環受到冷落，於是借酒消愁，在花好月圓的百花亭中，喝得酩酊大醉。最後一段“誆駕”的戲比較有意思，也是 高潮。高力士看到楊玉環醉得不成樣子了，怕鬧出事來，不好收場，就想用“誆駕”來嚇醒她，就是騙她說皇上又想召幸她了。正醉意沉沉的貴妃一聽，果然酒醒了 一大半。可見高力士是懂的心理學的，他明白，不管多麽受寵幸的妃子，甚至皇後，都隻不過是皇帝手中的玩物而已，高興時可以把玩，玩膩了時就棄之如敝屣，甚 而至一把捏碎，比如後來的馬嵬坡。所以再怎麽得寵的妃子，撒起嬌來也應該有個度，越過了這個度，就很危險。所謂伴君如伴虎，聰明的楊玉環當然清楚這一點， 因此一下子就又驚又喜了。而做為奴才的高力士之所以敢“誆駕”，也是他為人的世故之處。換上裴力士就沒有這個膽了。高力士是唐玄宗和楊貴妃身邊最寵幸的奴 才，他已經吃透了他們的性子，厲害的太監往往都是靠揣摩主子的心思混起來的。因此老高才敢冒欺妃之險，來這麽劍走偏鋒的一招。做奴才能做到這一步，也算是 一種境界了。
秦無衣10/08
Santa Monic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