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愛都心碎
——讀長篇小說《黑卡》
葉開
在這個世界上，有人戀愛後結婚，有人結了戀愛。《黑卡》裏的程墨雨和耿小袖屬於後者。程墨雨碩士畢業後，在紐約州立大學實驗室裏做實驗員，他的身份從留學簽證的F-1變成了短期工作簽證H-1。耿小袖的身份也從F-4，隨即變成了H-4，總之是程墨雨的家屬。
程墨雨懶散，對人生沒有強烈的追求。他每天做實驗，上網，打遊戲，相信會水到渠成地得到綠卡，耿小袖卻總是為身份問題擔驚受怕，沒有綠卡，在國內當醫生的她隻能在福建人開的餐館裏打黑工。
在紐約這個繁華的大都市裏，程墨雨和耿小袖聚少離多，每天晚上臨睡前才有兩個小時餘暇，有閑心時聊天，有性趣時溫存。美好未來就在某處，既伸手可觸，又遙不可及。
程墨雨和耿小袖的關係既特殊又普遍。他們的故事可以發生在紐約，也可以發生在上海。在上海工作，他們或許想取得上海戶籍；在美國，他們會希望拿到綠卡。在芸芸眾生中，在無數外表平靜內心狂野的青年夫妻中，程墨雨和耿小袖因為身份認同問題和綠卡事件，變成了小說《黑卡》裏的男女主人公。
在我們的生活中，各種“卡”滿天亂飛，不勝枚舉。把英文的CARD翻譯成“卡”真是天才的創意。
“卡”既可做動詞，也能當名詞。詞性之靈活，如百變精靈。這些五花八門的消費“卡”，表麵上打著優惠的旗號，暗地裏伸出第三隻手掏空人們的荷包。隻有一種卡，沒有打著優惠，沒有促銷活動，人們卻爭先恐後心甘情願地要去爭去搶。
這就是綠卡——這個卡既可以讓你通行，也可以把你卡住。既可以讓你進退不得舉步維艱，也可以讓你白日飛升雞犬成仙。
為了這張想得到摸不著的綠卡，在紐約相依為命了兩年多的程墨雨和耿小袖之間，出現了令人歎息的矛盾和裂痕。
程墨雨被實驗室老奸巨猾的老板裁員了，灰心之下，他在加州找到了一個邊讀書邊打工的機會，作為一個失敗者黯然離開了紐約。耿小袖卻自有打算，她認為沒有綠卡就沒有根基，沒有根基也就沒有一切。放棄了在國內當醫生受人尊重的職位，耿小袖默默打工，誌在綠卡。
說綠卡綠卡就到。故事裏的第三者、成功人士韓晉年翩翩而至，隨之出現的還有一輛凱迪拉克。在當今的小說裏，作為第三者出現的成功人士，一般都是重利輕別離的商人。他們像嗜食腐屍的禿鷲，穿行在繁華都市的大街小巷，用裝扮了名牌服裝的風度和散發著烤牛排氣味的睿智，贏取現代女性的芳心。
這是一場不對稱的較量，在韓晉年麵前，程墨雨一切都落了下風：韓晉年是早年的留美博士，下海經商後又大獲成功，在台灣有一個雍容富貴工於心計的太太許笠雲，在紐約有一家頗具規模的進出口公司。程墨雨相反，除了一層自我清高的豆腐皮，他一無所有。在功利主義的世界裏，相信大多數女性都會投韓晉年一票。
小說於是麵臨著經典的難題：背叛和寬容。
男主人公程墨雨在小說裏占據了敘事的製高點，擁有道德裁判員身份，他的目光掃到之處，一片不道德的塵埃。耿小袖和韓晉年本來沒有什麽，事情說得多了，機緣巧合之下，就出現了曖昧。在小說裏，耿小袖對程墨雨沒有形成真正的背叛，她同樣也不需要廉價的寬恕。一個女人為了生存、為了身份認同，為了綠卡而努力，這實在算不上什麽汙點。缺乏足夠的內省，程墨雨在婚姻與愛情上潰不成軍。
程墨雨清高卻不算清白，他的婚前記錄也不如耿小袖幹淨，並且一直隱瞞了自己和女同學方清涼的戀愛關係。程墨雨一度自以為占領了道德製高點，不料這卻是一個錯誤的山頭。在程墨雨腦袋上空盤旋的道德蒼蠅，讓程墨雨過分地敏感，給並非心甘情願地出軌了一次的耿小袖帶來無盡的痛楚。
在我們這個時代，道德問題早已不成其為問題了。然而，《黑卡》仍然在頑強地與之搏鬥。程墨雨和耿小袖的婚姻破裂之後，剩下的隻是一片狼藉。他們在這個故事裏，都是失敗者，無論是婚姻還是愛情，這些遊子們在美國都似乎水土不服。
在綠卡麵前人人平等，在道德麵前也人人平等。
注：作者為《收獲》編輯、著名新銳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