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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黃色碼頭 上 

(2008-06-04 12:17:15) 下一個
【隨筆】       

                黃色碼頭 上

從前,從我的老家到福州去,要經過閩江下遊的一段寬闊的水麵。那時江麵上還沒有橋,隻有輪渡和被當地人稱為“瓜機”的小柴油機船,做為運輸工具。我們乘坐的公交車到了江口的碼頭後,就要開上輪渡,一個輪渡一般可以承載五、六輛車子,從碼頭的這邊擺渡到碼頭的那邊,大約要兩個多小時。這段枯燥無味的時間很難打發,尤其是你在輪渡上突然內急了,還得緊緊地憋著。所以每次去福州,乘風破浪的輪渡上的時光,往往讓人的精神處於幾近崩潰的狀態。

但是輪渡與“瓜機”卻促成了江口碼頭一帶經濟的繁榮,那裏的客棧,餐館,小商販,甚至小偷等等,都成了擺渡過江的受益者。這個方圓隻有巴掌大的小鎮上的人們,因此滋生出了一股土匪的霸氣,一個個比城裏人更像城裏人。他們哄抬物價,對過往的客人頤使氣指,動不動就對路客大打出手。你覺得飯菜不可口是不是?我就這飯菜,你不吃滾一邊去。

然而二十多年過去,滄海桑田,這些地頭蛇們的優勢已經不再。閩江上架起了好幾座繞來繞去的天橋,天塹變通途,高速公路橫空出世,進城的途徑,也已經從江口的碼頭轉移到了另外更有生機的地方,沿途上都是琳琅滿目的發廊和餐館,其中妙趣橫生,不足與外人道也。從前要花上兩三個小時擺渡,現在隻需要十幾分鍾,一馬平川了。碼頭的繁榮景象隨之灰飛煙滅,當地居民往昔的霸氣,也被謙卑而小心的笑容取代了。江口碼頭如今差不多已經成了一座廢墟。

曾經在那個奈何橋似的碼頭上過往的人們,包括芸芸如我,終於出了一口鳥氣。我覺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句俗話,真是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前年我回國,一個朋友帶我到碼頭上的一家專賣羊頭的餐館去品嚐羊頭宴,主人們早不像從前那樣怒氣衝衝了。我的心理多少得到了些許的補償。

OK,讓我們把時間拉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時我剛剛大學畢業,在從地主家管家一樣的會計那裏領到了我的第一筆獎金之後,我的快樂心情不下於這兩天違背了好男不與女鬥規則的奧巴馬。我的校長在從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天開始,就開始仇視我,對我心懷不滿,他對我的評價是,每當下課的鈴聲一響,小秦同誌的自行車鈴聲也響了。意思是我跑得快,不把為人師表當一回事。

我想到福州去給自己置辦幾件像樣的衣服,順便逛逛書店,買幾盒磁帶。那時我月薪隻有七十塊錢不到,獎金還算豐潤,是一百來塊錢。那天我就懷揣著一百來塊錢,也可以說是我的所有家當,興致勃勃上福州去了。我發誓要買到一套讓女孩子們神魂顛倒的服飾,一改此前的襤褸。我想象中即將出現的西裝革履的我的滑膩的新形象,讓我一路上興奮不安。

我來到江口碼頭,脫離了讓人提心吊膽的公交車,轉乘“瓜機”。瓜機上差不多都是我們那個鎮上來的人,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其中一個姓吳的中年人,是我的相識。我跟他相識是因為我有一段時間因為性苦悶經常出入於他開設的一家錄像放映館。他是個老光棍,四十多歲了還跟他的弟弟在床上分享一個身材豐腴的老婆,他的弟弟擁有一對子女,他弟弟經常麵對自己的骨肉愁眉苦臉,滿臉疑雲。老吳在我們鎮上開了一家生意興隆的錄像館,有一段時間,我也曾經是他錄像館的常客。他的錄像館經常放映一些有大膽暴露鏡頭的片子,這些片子與那時炙手可熱的武打內容結合起來,構成了八十年代中期的文化主流,深受廣大的青少年熱愛和好評。當然嚴肅的文藝評論家對此深為不齒,大罵人心不古。後來我也加入了這些評論家的行列,發現自己盡管在白天時以閱讀博爾赫斯與紀伯倫為榮,但是晚上時我還是難以自抑地閱讀古龍和張愛玲的作品,並且老淚縱橫。

老吳以一種居高臨下的長輩口氣嚴肅地問我說,去福州幹什麽?我不好意思說是去購置服飾行頭,就說是去逛書店:“畢業了,好長時間沒買書了。”老吳點點頭,以示讚許。隨著他馬上就跟邊上的一個老頭接上了話,兩人不知怎麽的聊起了鄧小平,老吳發表了自己的見解:“老毛把老鄧玩弄於股掌之間,三起三落。”

老頭笑著說:“打是親,罵是愛。”我聽了,就覺得老頭是個政治家。

我到了福州,就直奔最大的商業城“五一廣場”。我覺得那時的“五一廣場”就像一個妓女似的,誰有權勢了就可以蹂躪它一下。這不,文革的時候它是群眾集會的中心,幾十萬人擠在那裏大喊萬歲,改革開放了,它被螞蟻一樣的小工商業者包租了,後來政策一變,管家又把那些商販趕走了。如今它成了花園,一幢幢商品樓雨後春筍般矗立而起。

那天我在商業城裏轉悠了半天,還沒有找到讓我滿意的服飾,忽然就有一個鬼鬼祟祟的人湊近我說:“小兄弟,想要裸體撲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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