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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啊,火車

(2007-05-09 16:27:02) 下一個

【隨筆】

 

    
 

我在這裏用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啊”字來描述火車,並不是想抒情,而是想表達記憶中的某種恐懼。 

小時候,我一直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夠坐上火車。那時有一部叫《火車司機的兒子》的朝鮮電影,比《賣花姑娘》更吸引我,原因就是裏麵的火車比貧苦而心地善良的姑娘更讓人垂涎欲滴。還有一部《鐵道衛士》,情節與人物我都忘記了,隻有那轟隆隆的火車運行聲我記憶尤深。 

後來出門讀書了,終於坐上了火車。童年的夢想奇跡般地實現了,這就好比你暗戀了某個女人十幾年,然後終於有一天你跟她共度洞房花燭夜了。然而,第一次坐火車就將我沉澱積蓄了十幾年的夢想給碾碎了。我懷疑火車的“火”字其實不是動力的意思,而是指車廂裏讓人肉體與神經都接近崩潰的種種喧囂、暴怒、雜亂、臭氣熏天等等人間地獄般的環境。所以後來每次放假,以及上學的時候,我無一例外地都會患上火車恐懼症。尤其是在放春假的時候,回家團圓的喜悅在密不透風的車廂裏被擠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瀕臨死境般的絕望。我相信我在使用“密不透風”這個詞時,完全沒有誇張的成分。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國內的民工。 

記得有一年春節回家,坐的是從合肥經南京到廈門的直快列車。我買的票沒有指定的座位(這時候從半途上車的旅客倘若能夠買到有座位的票,那麽他一定是八麵玲瓏的高官了,不過高官們一般都在天上飛)。火車轟隆隆地開過來了,站台上密密麻麻的旅客以各種不同的方式,使出渾身解數往車門上擠,就像是在擠進天堂之門。我站在車門下,被怒氣衝衝的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直到火車的汽笛響了,我還是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這時一個女乘務員走過來對我說,你是學生吧?還愣著幹什麽?列車馬上就要開走了!我指著車門口正在拳腳交加的人群,說不上話來。乘務員說,你趕緊從窗口爬進去。我一下子反應過來,就將背包朝窗內一扔,身子隨即就像鐵道遊擊隊一樣敏捷地竄上了窗口。車子裏馬上就有人將我往外推,這時,讓我這輩子永遠忘不了的一幕出現了:那位女乘務員雙手托著我的屁股,用勁地將我往窗口裏推。列車緩緩開動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進了車廂。

我如今已經記不起來那位女乘務員的長相了,不過每次我一見到火車時,不知不覺地都會想到她。我更願意將她想像成是一個莊重而豐腴的美女。在隻要是個女人、不管長相如何都可以冠之以“美女”稱號的今天,當年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乘務員能將一個歸心似箭的異鄉學子奮力推上車窗,難道還不能算是美女嗎?那次我爬進車廂之後,在走道上一站下來,幾乎就沒有轉身的機會了。這一站就從南京站到了江西鷹潭。十幾個小時裏,我沒有上過一次衛生間,因為那裏麵也擠滿了疲憊的人群,我的膀胱在經受著極限的痛苦。旁邊座位上有一年輕男子,拿著一個茶缸,掏出那話就解急,然後又將排泄液體潑向窗外,寒風一吹,那些液體飛進了後麵的幾個車窗口,引來眾人破口大罵,但是他們又無可奈何,他們根本找不到空隙前來對肇事者發動攻擊。期間在經過安徽績溪時,幾個生意人模樣的男子要下車,他們艱難地在蒼蠅都飛不過去的人群中擠著,嘴裏罵罵咧咧的。可能他們認為已經到了自家的地盤了,膽子就壯。為首的男子大聲說,他媽的,老子這時候如果手裏有槍,就把你們給崩了。不過他的話並沒有在人群中引起恐慌,因為大家都相信,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正是地獄。 

還有一次是在放暑假時回家,坐的是北京開往福州的45次特快列車。說是特快,其實也是咣當咣當了十幾個小時才從南京到達鷹潭。到了鷹潭後,突然傳來消息說,閩北某地段山洪爆發,道路被衝斷了一截。於是我們隻好在鷹潭呆了下來。剛下火車我就被一個年輕女人拉走了,說他們的旅店條件很好,價廉物美。我說我得在火車站裏等車,女的說今天根本不可能有火車開往福州,火車站裏亂得很,還是我們旅店安全,你來晚了連房間都沒有了。我還在猶豫,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這個女的推搡到她的店門口了。她二話沒說就給我開了一個房間,然後自作主張就給我吵了幾個菜。吃完飯,她又問我還需要什麽另外的服務?我說我得去簽一下車票。她說她可以替我去辦。我把車票給了她。簽完票後,她遲遲不把票還給我。第二天我到火車站後才知道,昨天晚上九點就有一趟火車開往福州。那天晚上一共花去了我六十多塊錢,這是在九十年代,擱如今大概是八百多。當天晚上有來路不明者敲門若幹次,我疑是女鬼,堅拒之,乃稍稍知難而退。 

當然也有不錯的列車,比如往返於南京、上海的遊1、遊15等,不過坐這種列車,沒有了臭氣熏天的環境,感覺上似乎就不覺得是在坐火車了。所以就覺得自己命中犯賤。最後一次在國內坐火車是從南昌出差回來,因為買不到飛機票,又要趕行程,就臨時買了一張沒有座位的火車票。那時已經畢業一年多了,雖說不是錦衣玉食,但出手時也不是那麽捉襟見肘了。我在餐車裏買了一個座位,半打啤酒,慢慢坐喝。當然這是需要交納附加費的。十幾張桌子就我一個人,整個車廂空空蕩蕩的。車過鷹潭時,不知怎麽的我心裏就有些難受,望著車窗外熾亮的路燈,每次經過這裏時留下的記憶,伴隨著轟鳴的列車聲裹襲而來。在那一刻我發誓,這輩子我再也不會乘坐火車了。 

不過這個誓言在到了美國後還是被打破了一次。2001年冬天去華盛頓,在到巴爾的摩機場時,我還是跟朋友坐了一次火車。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趟列車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那些火車了。記憶中的火車早已經轟隆隆地開往了一個密不透風的世界。 

去年回國去北京,回來時我在閩西一個重要火車中轉站任站長的中學同學,一定要我從北京坐火車到他那裏玩幾天,說是給我安排一個軟臥,一路上都有人照料。不過,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繩。我終於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 

詩雲:安得火車千萬列,大載天下旅客俱歡顏。

 

 

05/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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