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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之橫槊賦詩

(2007-02-24 15:52:43) 下一個

 

 

 

橫槊賦詩

 
話說在赤壁之戰中,剛出道的龐統給曹操詐獻了連環計,——不過此連環不是王允給董卓與呂布布設的“風儀亭”中村村嫋嫋的那種。它是讓曹操水軍的船艦,或三十、或五十艘,互相之間用連環大釘套在一起,可以乘風破浪,一馬平川,其陣勢有點類似後來的鄭和下西洋。曹操大喜過望。

 其實,此時誰也難說得準到底誰將在這場規模巨大的水戰中勝出。戰爭充滿了偶然的因素,留名青史的戰役很多都是由偶然性決定的。就像唐代杜牧說的:“東風不予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雙方的勝算,基本上應該是持平的,而且單從實力與布局上看,曹操還占據著較大的優勢。因此龐統的連環計也未必見得高明,隻不過有個先入為主的“火攻”計劃而已。我不明白曹操在連環艦隊組成之後,為什麽不一鼓作氣,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向江南,卻轉而貽誤了戰機。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曹操在十一月十五日,在連環艦隊上提前舉行了聯歡晚會。他躊躇滿誌,談笑風生,觥籌交錯,流水湯湯。看著遠處月光下迷蒙的江南,他豪情勃發。恰好此時有幾隻烏鴉望南邊飛鳴而去。曹操問左右說:“此鴉緣何夜鳴?”左右回答說:“鴉見月明,疑是天曉,故離樹而鳴也。”曹操聽了,哈哈大笑。曹操在聽了這話後為什麽發笑呢?他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左右?曾經有很長時間我弄不清楚。我記得七十年代末的時候,那時還是默默無聞,但是後來卻才華橫溢的著名書法家朱以撒先生送了我父親一幅字聯:

 昏鴉三匝迷枯樹,回雁兼程溯舊蹤。

 筆法遒勁,頗有風骨,我父親一直把它掛在辦公室的牆上。那時我正在上初一,不解其意。後來才知道這是葉帥寫於1964年秋的一首著名的七律《望遠》中的兩句。葉帥的這首七律深得毛主席的好評,他把它改名《遠望》,並將它推薦給左翼媒體《光明日報》副刊發表。葉帥七律的末兩句是“景升父子皆豚犬,旋轉還憑革命功。”意即盤踞荊州的劉表、劉琦、劉琮父子三人,都是“豚犬”,成不了大事,然後才有了曹操大軍飲馬長江,並且準備“百萬雄師過大江”了。

這時,曹操已經喝大了,杜康的酒度在那時可能沒有現在的醇酒那麽高,但喝多了還是夠嗆,尤其對於好酒、但是酒量並不怎麽樣的曹操而言,更容易失態。於是曹操就讓左右拿過一杆槊,抖擻起精神,站在船頭上,然後以酒奠於江中,滿飲三爵,橫槊對左右(原文為“謂諸將曰”,不妥,我覺得似有對牛彈琴之嫌)說:“我持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收袁紹,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頗不負大丈夫之誌也。”

 以我看來,曹操在《三國演義》中並沒有過使槊的記錄,他更可能是玩刀或玩劍出身的。從文學的角度看,一是橫槊賦詩比較大氣,二是因為之前江東的“群英會”已經安排過周瑜舞劍狂歌了,再來一場舞劍賦詩,加上孔明後來在南屏山舞劍做神怪呼風喚雨,那麽赤壁大戰就隻剩下一種兵器了。所以作者就讓曹操橫槊了:“今對此景,甚有慷慨。吾當作歌,汝等和之。”歌曰: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宴,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曹操賦的是一曲四言詩,叫《短歌行》。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編唱出這麽一首辭曲俱佳、傳誦千古的詩歌,相信連他的因作“七步詩”著名的兒子曹植都要望塵莫及了。薑畢竟是老的辣。

 曹操的五言詩大多是寫實的,這跟《古詩十九首》和與他同時代的五言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中的那些纖細,委婉,甚至頹廢的情調是大不一樣的,——盡管此時他已經喝大了,也正沉浸在對江南二喬美色的意淫中。曹操的五言詩風還影響了他的大兒子曹丕跟三兒子曹植,以及自命不凡的“建安七子”。文人的五言詩是到了建安年代才開始真正成熟的,而曹操無疑是最重要的奠基人之一。

 但是,沒想到他就這麽張口來一段四言歌,竟成了一曲千古絕唱,真讓人高山仰止。《詩經》中的“風”“雅”除外,自屈原的《天問》以降,日漸式微的四言詩一般多以義理為主,像《短歌行》這樣以抒情言誌為主的名篇還不是多見,即便是同時代稽康的《幽憤詩》,也隻是以敘事與言誌為主。四言詩在其發韌之時(《詩經》)就已經相當成熟了,後世再想突破是很困難的。所以我以為,曹操的《短歌行》應該算是四言詩中的一個經典作品,其個性之鮮明無以複加,也奠定了後來文人創作四言詩的發展線路。像東晉陸機的《短歌行》幾乎就是曹操的翻版,還有陸雲,張華等人,其風格無疑也受到了曹操的影響。曹操另外的幾篇四言詩也寫得很出彩,比如《觀滄海》,《龜雖壽》等,毛主席也引用過其中的章句。這是閑話。

 我們再來看看這其中的四句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假如《三國演義》隻是真實曆史的一場附會,那麽曹操可能就不會傻乎乎地站在別人替他設計好的陷井上引吭高歌,迎受左右的喝彩了。實際上,我覺得《三國演義》更接近於真正的曆史,因為它閃耀著的人性的光芒,是對魏正統情有獨鍾的陳壽的《三國誌》所折射不出來的。因此我們也就可以從我們的角度,來解構這首詩,以及曹操提前擺設的歡宴了。曹操或許隻是在聯歡晚會上借題發揮而已。因為以鳥做為一種抒情的意象,在當時的詩歌中極為普遍。像《孔雀東南飛》,稽康詩中的“鴛鴦於飛”,“斥鼴擅蒿林,仰笑神鳳飛”等,曹植的《野田黃雀行》,建安七子中孔融的“隼逝鷹揚,六翮將奮”,王粲的“翼翼於飛,載飛載東”等,其實都是賦比興的手法。如果看得太認真了,也沒多大意思。

 不過,還就是有人不知趣。曹操歌罷,“眾和之,共皆歡笑”,其樂融融。“忽座間一人進曰:‘大軍相當之際,將士用命之時,丞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操視之, 乃揚州刺史,沛國相人,姓劉,名馥,字元穎。馥起自合淝,創立州治,聚逃散之民,立學校,廣屯田,興治教,久事曹操,多立功績。當下操橫槊問曰:‘吾言有何不吉?’馥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此不吉之言也。’操大怒曰:‘汝安敢敗吾興!’手起一槊,刺死劉馥,眾皆驚駭。遂罷宴。

 這劉馥合當該死,因為他不懂得詩的意象,更不懂得拍馬屁。曹操這裏將烏鴉入詩,可能用的是“興”的手法,是觸景生情,因物起興,他哪兒省得去理會什麽吉不吉的?而詩人又多是神經質的,人家大半天才琢磨出那麽幾句,不像寫小說的動輒萬言,你這不是端了人家的麵子了嗎?所以曹操一槊就將自作聰明的劉馥給捅死了。天才跟詩人一樣一般都有點神經過敏,像曹操殺呂伯奢,禰衡,華佗,楊修等,都有這種傾向。因此誰要是天才,就一定要稍安毋躁。不然這世界就不和諧了。

 話說回來,劉馥還是因為看錯了人才說錯了話。你看主席跟葉帥惺惺惜惺惺,那叫知音。文革一來,葉帥那詩的內容不就昭然若揭了?

 
2/25/06 Santa Mon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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