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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 在南方 1

(2006-11-26 16:37:02) 下一個

            

                      在南方              


             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拿石頭打她。
                                            ——《新約.約翰福音》

1
 
頭次跟我上床的男人,不是我原先的男朋友,而是一個尖嘴猴腮,滿嘴酒味混合著大蒜與煙臭味的台灣高雄商人。他是一家台資企業的老板。在我毫無準備的狀態下,將我強奸了。那年我才十八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齡。我的青春與前途一下子被他像掐掉煙蒂一樣掐滅了。

我原先的男朋友是個默默無言的老實人,他模樣英俊,高高瘦瘦的,跟我是高中時的同學。他的學習成績很好,每次大考在班上的排名總是在前三名。我很羨慕他, 後來又由慕生情,給他遞了幾次紙條子。他拿到紙條子後總是東張西望的,賊溜溜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趕緊閃開。後來他終於接納了我的愛情。我跟他最親熱時,最 多也隻是接接吻,他連我的胸部都不敢摸碰。

他那付小心翼翼的羞怯樣,讓我至今想起來仍然心碎。那時,他就像個大男孩,衣冠不整,雙手插在褲袋裏,一付乖乖的樣子,真讓人憐。

高中畢業時,他以高分考上了大學,後來在我們省旁邊的山東省城一所名牌大學讀書。而我高考的分數很不理想,跟省定的最低錄取線還差了一大截,這是我預料中 的事。本來我對自己的成績就不抱很大的希望。但是我爹卻對我抱著極大的希望。他平日甚至在跟鄰居吵架的時候,都要把我搬出來,說我如果考上大學後將如何如 何地對鄰居施加報複。我爹指點著他看不順眼的鄰居說:

"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嚐嚐苦頭。"

我的落榜讓我爹臉麵盡失,灰頭土臉,在鄰裏間抬不起頭來。為此我爹將我痛揍一頓。我的臉腫起來一圈,臀部火辣辣的。上茅廁的時候蹲下去就站不起來。這就是上學的代價。我的低劣的學分讓我品嚐到了雙重痛苦。

我隻好躲到外麵去。

我爹原指望我能光宗耀祖,考上大學後熬四年畢業,然後大把大把地往家裏耙錢。因此他從小就對我管教很嚴,我是在竹鞭子的驅打下成長的,我的身上鞭痕累累。

在我們那裏,讓一個女的光宗耀祖,在世人看來似乎很可笑,也不太符合我們中國古往今來的國情。但是因為我哥哥,我們家的長子是個弱智人,我的負擔就不同 了。從我記事時起,我的傻哥哥就整天老是把粘乎乎的舌頭伸到口外,嘴角似乎無窮無盡地在流著肮髒的口水。他二十多了隻會說"媳婦","吃飯","X-你- 娘娘"等幾個簡易但是又很實用的單詞,成為鄰裏間取笑的對象。所以我爹自小就把我當男孩照顧,在我身上寄托了全部的希望。

我爹跟我娘一年四季除了翻弄那幾畝半死不活的薄地外,就隻能靠打些竹篾活賺點錢。這些錢大多數都做了我上學的開銷。我內心一直感到不安。我覺得我爹做的是 最大努力的投資,而投資對象的風險率極高。舉個例子來說,我半個小時還背不下一道政治題。我背書是用嘴巴背,而不是用腦子。

我的心思在我男朋友身上,所以我的學習效率極低。

我的高考成績不僅讓我爹大失所望,我自己也非常痛心。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女孩成熟得比男孩早,所以一過了初中階段,很多女孩的心思就走失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上課時老是走神,老師講課的聲音對我來說像是非常遙遠,就像是山那邊的回聲。特別是在暗戀上我的男朋友後,我的學習成績更是一落 千丈。和男朋友真正談起來後,在他的激勵下,我的學習狀況才略微有點改善,我每天嘴裏念念有詞,頗有心得。但那時都快要臨近高考了。

那時我還在做著天真的夢,幻想著我男朋友大學畢業後,衣錦還鄉,娶我做他嬌羞的新娘。我在上課時經常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我夢中幸福的口水淌得滿桌都是。老 師的粉筆如槍彈般在我進入最佳夢境的時候襲擊而來,讓我在全班露醜。這時我的男朋友深深埋下了頭。他在愛情與麵子之間,選擇了後者。

高考揭榜後的幾天時間,我都沒有去找我的男朋友。我估計他正沉浸在幸福之中。他父親是我們鎮的副鎮長,可能正在替他兒子大擺宴席,花天酒地地慶賀他的兒子魚躍龍門。命運有的時候老是呈一邊倒的狀態。我男朋友的福氣,正如春天的莊稼一般茁壯成長。

被我爹痛打後的第三天半夜,我從同學家裏偷偷溜回家,想換一身衣服,再吃一口飽飯。我擦過身子,換了衣服,然後往鍋裏下了半斤麵條。。我突然發現我爹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我嚇得不敢吭聲,淚水禁不住往下流。

這時,我爹的眼淚也下來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掉眼淚。當年我們家三天時間揭不開鍋,大家吃著草根,也沒見過他掉眼淚。我於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我爹 緊緊攥住我的手,像是生怕我要從手頭滑脫一樣。他要我回學校去再讀一年,他即便累死累活也要供我再考一次。我爹泣不成聲地說:

"大丫,你哥是個廢人了,你不為自己想,也該替咱們家想想吧。"

我知道自己功課的底子,我即便再回爐一年,還是跟大學的門檻相差甚遠。回爐是個無底洞,而且老師們根本就不把回爐生當回事,回爐生的地位,就像小妾一般。 我不願意讓我父母再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平白無辜地扔到老師們幹癟的無底洞似的錢袋裏。我覺得我們的老師們都快要窮瘋了。他們拚命地刻蠟版賣材料賺取補 貼,然後再把練習題漫天撒網般散發給我們,要我們按部照班,死記硬背。

我們老師講課時,對我身體的興趣更甚於我的頭腦。這點我比我爹要清楚。我發育太早,而且過分成熟,就像秋後的柿子一般。男老師們在提問我的時候,眼睛就像螢火蟲一樣熠熠發光。我的成熟的身材彌補了我功課的不足。這是我唯一值得炫耀的地方。

當天晚上,我趁父親睡著後,就收拾了幾件衣服,懷裏揣著五十多塊錢,悄悄離開了我生活了十幾年的村子。這幾十塊錢是我以前買複習材料時攢下的。那些複習資料對我來說隻是廢紙一堆。

拂曉時候,我來到我曾經就讀過六年的小鎮,我如花似玉的年華像沾染灰塵的棗花一樣都散落在了這裏。學校後麵是一條小河,河邊是一整排的柳樹,依依地垂落在 河麵上。那裏曾經是我跟男朋友幽會的地方。我男朋友就住在鎮上,他爹副鎮長的銜頭,在我們這種小地方擲地有聲,算是呼風喚雨的人物。所謂山高皇帝遠。我在 教科書上學的成語"作威作福","任人宰割",用在這裏的官民關係上,正好切合。

有一次我上他們家去,說是要請我男朋友輔導作業,副鎮長的眼光意味深長地將我從頭到腳摩挲了一番。我覺得他的眼神,就跟一個月沒有見到青蛙的蛇一樣,炯炯有神。失去有效法製平衡的權力使男人們的目光變得毫無顧忌,四處遊蕩。當然,我是在後來才明白這個道理的。

我想去叩我男朋友的家門。我跟他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見麵了。但是後來我又果斷地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是個好強的人,我想我如果不混出點樣子來,我是不會再跟他見麵的。我覺得我當初幻想的美滿結局,真是危機四伏,就像一潭止水,隻要有一個小石子投進去,就會出現四散的漣漪。

高考的失敗讓我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我想到南方去闖一闖.那裏如今商潮洶湧澎湃,是淘金的好地方。我以前曾聽我初中時的一位同學,如今正在福建清城市打工的妞妞說過:

"大丫,你隻要往南方走,保管沒錯。那裏錢多,人傻,你笑一下就值一張毛主席票子!"

妞妞現在是我們鎮上最富有的人之一。她的家現在的房子在鎮上顯得異常醒目,鋁合金的窗框,藍色的玻璃,五層樓高,那氣派都蓋過了鎮政府。那房子都是她從南 方匯回家的錢蓋的。她在那邊從事的職業雖然令人生疑,但是冠冕堂皇的房子仍然讓人對她們家肅然起敬。她去年回來的時候,全身上下珠光寶氣,脖子上的金項鏈 足有一兩,在鎮上走來走去,令人眼花繚亂,姑娘們眼中冒火,小夥子們直咽唾沫。鎮上喧嘩了整整一天。妞妞說她在南邊嫁給了一位腰纏萬貫的台商,吃香的,喝 辣的,出門坐奔馳,進門有下人伺候,大家都喊她"太太"。那台商每天晚上都要給她按摩,拿捏筋骨,把她給爽死了。妞妞說:"現在他一天不給我推拿,我就睡 得不安穩.享福也是受罪啊.到時你就明白了。"

她給我留了一張名片,要我有空到南方找她玩。

我來到郵局,按她留下的電話號碼給她撥了個電話。沒有人接。於是我又撥了她的手機,這次通了。我告訴她我想到她那邊去,混一段日子。妞妞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說:
"你來吧,乖巧點,餓不死你。"

論為人乖巧與相貌,妞妞跟我比都相去甚遠。她既然能混得那麽風光,我想我到那邊後,處境肯定壞不了。於是我坐中巴到了徐州,然後乘上了一趟開往南方的45次列車。

我在擠上列車時,對自己的前途充滿了希望。刺眼而蒼白的陽光從車窗照射進來,令人眼花繚亂。    


2


八月的列車上,又悶又熱,臭氣熏天,什麽味道都有。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感覺就像蹲在中午時候的牛棚裏一般。

我是中途上的北京開往清城市的45次列車的,一時找不到座位。車箱裏的旅客昏昏欲睡,個個神情疲憊,就像剛剛從高考考場出來。我在車箱裏的突然出現,使好幾個男人大睜開眼來,我發現他們的精神陡然為之一振。

我從上初中時就知道自己身上的魅力了。我的五官無可挑剔,眼睛不大,但卻是時下走俏的杏眼,眼角眉梢微微上揚。我的兩邊嘴角還有一對要命的酒窩。酒窩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梁,是衡量美女的標準,我早就精通此道。又因為我生就的一雙豐滿的長腿,彌補了我個子不算太高的弱勢。

上高中時,我發現一些男老師的目光,故意裝作不經意地在我臉上逗留片刻,然後又像蜻蜓點水一樣轉移到成績優秀的同學臉上,向他們提出一些疑難問題。老師們的目光對我來說是一種鼓勵,它們使我發現到了自己身上的價值。

我把包放在過道上,然後隨便坐在包上。車箱裏人擠人的,還有人毫無顧忌地在放著臭屁,弄得我直想嘔吐。這時,旁邊一位粗壯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招呼我說:"小姐,我從北京坐下來,腿都有點麻,你就坐會我的座位吧,我起來走走。"

這是我第一次被人叫作小姐,心裏覺得很不自然,就像後脖子上被人突然搔抓了一下。我沒有去理會那個男的。那男的便訕訕地跨過人群,嘴裏咕嚕著濃痰,上衛生間去了。

列車很快拖著我過了長江,然後便晃晃蕩蕩地爬行在江浙平原上,後來便進入了蒼翠掩映著的東南丘陵了。那個中年男人看來睡得很足,紅腫的雙眼像炭火一般,老 是想找我搭話。我無動於衷,留心地打著盹。後來他說累了,就遞給我一張名片,說:"伊妹,你留著,或許有一天用得著。"

“伊妹”的稱呼讓我陌生,但是我還是接過了名片。我掃了一眼卡片上的文字,他的身份好像是一家企業的推銷員。我愣了一下,終於將名片收藏起來。

中年男人說道:"伊妹,看你像是第一次出遠門。這年頭社會上人雜,你要不嫌棄,到時就到我的鞋廠來幹吧。我們是外資企業,虧不了你的。"

我沒有拒絕他。於是他的話更多了,開始聊起了他的發家史。

南方人說話五音不全,他們說話時好像都不用舌頭。中年男人說的普通話我大約隻能聽懂一半。他的跌宕起伏的創業過程讓我昏昏欲睡。後來我在打盹時忽然聽到了一陣粗重的呼嚕聲,原來是那中年男人不知什麽時候歪著頭睡著了。

出了清城火車站,外麵霧蒙蒙一片。我看到,紐妞果然正在探頭探腦地等我。我鬆了口氣,兩天來提心吊膽的跋涉終於有了著落。妞妞的打扮跟回鄉時見到的不一樣,時髦了很多。她的頭發燙成棕褐色,穿著一條跟短褲差不多長的超短裙,大半截大腿都露在外麵,粉嫩粉嫩的,可是很粗壯。

妞妞看了看我的穿著,皺著眉頭說:

"啊呀,大丫,你還是學生的樣子。出來討生活就該有幾件像樣的衣服。像你這樣客人一看都嚇跑了!"

她二話沒說,就叫了輛出租車,把我拉到一家大商場,挑了兩件讓人臉紅耳熱的衣服。我說我身上隻有十塊錢不到了。妞妞大聲說:"怕什麽怕,有我在呢!我現在花錢就跟流水似的,沒法數。在這你盡管花錢。要能賺能花!"

妞妞把我帶到她的家。

她的家是一套三室一廳的大公寓,裏邊的裝璜比我男朋友家要豪華多了,家俱一應具全,讓我大開眼界。

妞妞說:"要是呆在鄉下,我們什麽時候才能住上這種房子?我們女人有的是本錢。像你這樣的身材相貌,用不了兩年你就發了。這邊的有錢人都跟傻子似的。這個月我男人回台灣去了,你就先住在我這,好好適應一下,過兩天我就給你介紹一筆好生意。"

我不明白,妞妞說的為什麽有錢人都跟傻子似的?但是她的家還真讓我長了見識。我覺得妞妞真講義氣,現在像她這樣熱情對待舊同學的人已經不多了,就連我男朋友知道了我高考落榜後,也沒有認真安慰過我。我偷偷抹了把眼淚,覺得自己這次南下算是走對了路。

第三天,妞妞告訴我,她已經替我介紹好了一筆生意。我問她是什麽生意?妞妞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第一筆生意就可以賺兩千塊,上場的時候千萬別緊張。以後怎麽樣就看你自己了!記住,丫,隻有錢才是最貼心的!"

我聽了很興奮。想想看,兩千塊!這是我們家將近一年的收入!我想起了我爹長滿老繭的雙手,就像長年經過風雨衝蝕的岩石一般,有著泥漿的味道。我沒想到這麽快就能改變自己的人生。於是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妞妞。妞妞走後,我差點哭了起來。

那天晚上,妞妞讓我著意打扮了一番。我先去做了頭發,將頭發剪得稀疏了,再染成了跟妞妞一樣的棕褐色。我穿了一條牛仔短裙,上身是一件黑色短背心。我到鏡子前照了一下,嚇了一跳。我的紅棗似的肚臍眼都漏在外麵了!這哪兒還像是我?除了一對眼睛外,從頭到腳我都換了個樣。

我又是緊張,又是興奮。我要上班了!

妞妞帶我來到市中心的一家大賓館。那家賓館燈火輝煌,進進出出的都是一些體麵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心裏有點發慌,兩腿發軟。妞妞帶我進了一個燈 光昏暗的包廂,那裏麵已經有個尖嘴猴腮,皮膚黝黑,頭發油光泛亮,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在那坐著,他一邊喝著酒,一邊迷迷糊糊地聽著閩南話歌曲,偶爾還跟著 哼上兩句。

妞妞把我推到那男人的身邊坐下,然後笑著對那男人說道:

"謝老板,人我給你帶來了,還沒開包,是純色的。怎麽樣,貨色還好吧?!"

那謝老板一見到我,漾著酒意的雙眼,一下子就冒出光來。他張大著嘴巴,笑眯眯的,說不上話來。

他的年齡可能已經過了五十歲了,比我爹還大,滿嘴臭氣,但是可能因為保養得好,看起來反而比我爹還年輕。他抱著頭往沙發上一仰,便從頭到腳地打量起我來。他滴溜溜亂轉的目光,讓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我的身上就像爬進了一條饑餓的蛇。

妞妞跟我介紹說,謝老板是台灣高雄人,跟她的先生是同鄉,現在是某台資企業的總經理,在清城一帶名氣很大。她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謝老板,一杯遞給我,笑著說:

"你們喝杯交歡酒,今晚成雙成對。好好盡興!丫,你別虧待了謝老板!"

“交歡酒”我知道是什麽意思,不過,用在這種工作的場合,就顯得不倫不類了。看來妞妞的修養還是很低的,不看場合,胡說八道。

謝老板笑著望著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泯了一小口那酒,覺得清甜可口,便一飲而盡。我的胃口一下子暖烘烘的,感覺非常舒服。妞妞摟著我悄悄貼近我的耳邊說:

"丫,晚上謝老板要給你開苞,你要乖巧點,別把自己弄傷了。過一個鍾頭我就來接你。你要是緊張就多喝幾杯酒。記住了,別得罪客人!我們隻認錢不認人!"

說著她衝謝老板擠個眼,匆匆地就走了。

謝老板往我這邊挪了挪身子,他的口臭撲麵而來,讓人暈頭轉向。他輕輕地摟著我的肩膀說:

"趙小姐,你願意上我房間喝杯茶嗎?我那裏有很多好茶。喝茶正好醒酒。"

我想我們既然是談生意,就得遷就人家,於是就答應了他。他住的房間很寬敞,迷蒙的燈光一亮,那暗淡的酡紅色光彩,真讓人迷醉。

謝老板告訴我,他的房間是他們公司給他的長期包房,以後有機會我還可以來找他。他一進門就開始解領帶脫衣,不慌不忙地說道:

"現在大陸的女孩子真是越來越俊俏了,也越來越開放了,裝束打扮連高雄的阿妹都趕不上。看來何小姐你我真是有緣。你今年有十八了吧?我女兒都二十了,正在淡江大學讀西洋文學史。明年想送她到牛津去……"

我看到謝老板脫得隻剩下一條內褲了,他的兩腳就像鷺鷥一樣幹瘦烏黑。我嚇得倒退了幾步,慌忙說道:

"謝老板,我們不是要談生意嗎?你怎麽—— "

謝老板把內褲也脫了,瞪大著眼道:"我們不是正在做生意嗎?" 說著,他就要來脫我的衣服。

我驚叫一聲,嚇得奪門而逃。謝老板一把抓住我,雙手像鐵鉗一般,說:

"你們都拿走我的錢了,還想耍我!你們大陸妹真是一點職業道德也不講!我要告你們去!"

他狠狠甩了我兩個巴掌,一頭將我按在床上。

我掙紮著哭叫說我要報警,謝老板笑了:"隨便你什麽時候去報警。我頂多罰款幾千,可你至少要坐兩年牢。臭婊子,現在勞教所裏像你們這種人都關滿了。"

第一次跟男人上床,真有一種從頭寒徹到腳的感覺,大腦裏就像被刺了一刀,這種感覺讓你昏眩。我全身像被抽去了筋骨,一下子癱軟下去。更要命的是下體的撕裂感,那是真正被捅了一刀!

我感覺到自己的下體有一股溫熱的血水流淌出來。我在冰冷的眩暈中,想像著它的顏色。我記得有一次割麥時,鐮刀劃破了我的左手腕,鮮血汩汩冒了出來。那時是春天,血的顏色是酡紅的。

我想,都是從我身上流出的血,它也應該是酡紅的吧?!


3


一個小時後,妞妞扶著我叫了輛出租車,送我回到她的公寓。我的下身就像刀割般的難受,好象還在淌著血。一回到她的公寓,我一下子就昏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妞妞給了我兩千塊錢,我把錢小心收下,然後用盡全力甩了她一個耳光。妞妞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一言不發離開了她的肮髒的公寓,我心裏發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地報複這個女人!

我到郵局把兩千塊錢全都匯回我們家。

我覺得一夜之間家鄉似乎離我很遙遠了,我被剝奪了我與家鄉之間的某種默契,那是我賴以生存的價值觀念。我的男朋友此時可能正在某處冷冷地嘲笑我,看著我人 生的破裂。我父母辛辛苦苦養育了我十八年,而我在步入人生成熟的門檻時,卻隻能匯給他們用我最珍貴的鮮血換來的兩千塊錢。我在填寫匯款單時,手禁不住抖了 起來,像是被抽幹了血液似的。我覺得我寄回家的不是錢,而是血。

走出郵局的大門時,我淚流滿麵。我曾經擁有過的夢想,就值兩千塊錢。

我翻找出了在火車上那個中年男人給我留下的名片。我費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他的服裝廠。服裝廠不大,建在城郊,周邊有很多樹,抬頭一看便是藍天,環境挺別致的。

那中年男人一見到我便笑逐顏開,連聲說道:"認不出來,差點認不出來了。你終於找上門來了。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

我開門見山說想在他這裏找個工作。他打量了一下我的裝束,沉吟一會說:"要不你先跟我跑推銷做廣告吧,生產線上的活怕你一時吃不消。幹推銷的人要口齒伶俐,這個你肯定行。我明天就讓廠裏給你定做一套西裝,你身材好,穿西裝沒問題。"

我心裏一熱,覺得人真是不可貌相,那天在火車上可能錯怪了他。他叫陳木扁,他要我叫他老扁就可以了。我就叫他老扁叔。我看他忙上忙下的,幹起活來好像渾身是勁,風風火火,一點不像火車上那個一身疲倦,打著呼嚕的男人。

我在他手下主要是接電話,收發信件,定購快餐,都是一些輕鬆的活。一星期後我就學會了使用電腦,接著又練習打字。半個月後我的打字速度已經讓老扁瞠目了。我覺得自己是個小腦發達,有點小聰明的人。

我跟廠裏其他的女工住在一起,十來個人擠在一個房間,就像幾個月前住學校宿舍一樣,不太方便。巡房的是個女人,經常對我們說三道四。清城天熱,好在衝水比較方便,大家輪流洗澡,屋裏的氣味也不大。

在這打工的全都是十七八歲的女孩,熄燈後大家聊的都是一些家中的事。我們都在想家。像我們這個年齡是最需要有個家的時候。半夜裏經常有人哭醒過來,惹得大家都泣不成聲,哭聲一片。

我們就像一群被人遺棄的羔羊。

老扁一個月給我開的薪水是六百塊。我第一次拿到薪水時,暗地裏抹了把眼淚。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血汗跟能力賺到的錢。看著紙幣上毛主席的頭像,倍感親切。我又給家裏寄去了兩百塊錢。我想,這筆錢夠家裏三口人一個月的開銷了。

我給我的男朋友去了一封信,信是我在機子上打出來的。我在稱呼他時,費了一番躊躇。我想稱他親愛的,又覺得有些肉麻。稱他同學,又顯得有些疏遠。最後我在開頭寫道:

"民,我想你!"

我想,這時他早已開學了,他學的是商業管理,我跟他說了一通自己這一個月來在服裝廠的工作跟生活體會。寫著寫著,我又想到了那天晚上那個謝老板對我的強 暴,心裏一酸,覺得自己這輩子真對不起我的男朋友。不知人生有沒有補救的辦法,如果有,我想我會舍命相取的。我現在離考慮結婚為時尚早,但現在的我已經不 是原來的我了。雖然那個醜陋的秘密隻有我跟妞妞,還有謝老板三個人知道,但對我自己來說,那道刀痕永遠難以愈合。

我在將信投入郵筒的刹那,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把信推進了郵筒。我覺得自己的信就像被裝進了傳說中的漂流瓶,而他能不能收到則成了我等待的負擔,同時,它也醞釀了一線微薄的希望。

現在,我不能沒有希望。因為離開希望,我將一無所有。

那天我正在機上打一份推銷廣告,老扁匆匆忙忙地進來說:"投資我們廠的台灣老板來了,他對你的工作很滿意,說要見見你,你趕緊準備一下,別錯過機會。"

我把幾份文件整理了一下,又到衛生間稍微化了一下裝,然後隨老扁去見台灣老板。

我一進會客室就呆住了。這個台灣商人尖嘴猴腮的,不就是那個剝奪了我的處女的謝老板嗎?!

我的血氣一下湧上腦門。老扁讓我倒杯水遞給姓那謝的。姓謝的笑眯眯地盯著我說: "趙小姐,別來無恙?近來看起來身材更加圓潤了,皮膚也白了不少,像冰箱裏剛拿出來的牛奶一樣。"

他順便還在我的臀部上狠狠地摸了一把。我二話沒說,就將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衝他結束良好的前領上倒下去。謝老板像觸電似的跳了起來,樣子就像一隻被燙手的山芋觸著了的老猴子,臉上扭曲地跟幹棗似的。

我被解雇的當天,收到了我男朋友的信。信裏隻有一句話,連稱呼都沒有:"以後不要再給我來信!!!"

這次我對他的回信一點都沒有感到震驚。我讓老扁幫忙給我租一間房子,老扁第二天就幫我找到了。房租一個月是四百,單居室,沒有衛生間,沒有廚房。晚上我大小便必須自備一個盆盂,然後第二天清晨再拿到幾百米外的公共廁所倒掉。

我交完押金後,身上隻剩下十來塊錢了。

我知道我必須幹什麽了。在生存麵前,我毫無選擇。我痛下決心,開始了賣淫生涯。

皮肉生意是如今最賺錢的行當之一,它的收入甚至超過了普遍被人們看好的工商業管理,當然它的數字是不受官方統計的。它的收入與從業者的容貌成正比。像我的 長相,是不愁找不到顧客的。我隻要稍加打扮,根本就看不出是個鄉下姑娘。我天生麗質,書讀得亂七八糟,但伶牙利嘴,深討客人喜歡。這些都是要命的資本。我 計算了一下,如果我一晚上能接到兩個客人,即有五百元的收入,當然,如果在我的居室過夜,這個數目將要翻一翻。客人帶我出去過夜,價格也要在千元以上。一 個月下來我就有兩萬多的得頭。這是這個城市一般公務員的收入的十倍。

我認為我們任何人身上都有可賣的東西。做官的出賣權力,做生意的出賣嘴皮子,做工的出賣體力,做律師的出賣法律。反正我賣的隻是我自己的皮肉,而不是靈魂,這點跟別人的行當比起來,我一點也不遜色。我靠自己的青春與體力賺錢。這個理由足以讓我心安理得。

我在一家夜總會找了個陪酒的工作。說是陪酒,其實隻是個借口。我與客人之間心照不宣,我們想得到的東西隻隔著一層薄紙。一到了床上便什麽障礙都沒有了。剛 開始時,我還有些不太習慣,受不了中年男人的口臭以及一瀉千裏的力道,覺得壓力很大,幾天後我就找到感覺了。我化被動為主動,事半功倍,得心應手,遊刃有 餘。男人們其實都是紙老虎,關鍵在於找到他們的要害。我想我以前的青春真是浪費了,就像是守著個溫泉不會用,卻去四處找柴火燒湯水。

當然,我的青春還剛剛開始,美妙的前程還得慢慢地去玩味,去收獲。  

第一個月我就淨賺了一萬九,我在計算存折時吃了一驚。其它的一些小費收入,我不得不與夜總會的老板分享。

我們老板人緣很好,整天笑不離口,一看就是吃生意飯的。他背後有很高的天線。聽說他是省裏人大某高官的兒子,那高官在抗戰時曾是中央一位政要的貼身參謀, 如今年齡大了,但是省裏還有一批老部下,說起話來呼風喚雨。每次市裏掃黃的警察一出動,事前五分鍾警察局裏就有人通知他。老板馬上讓我們離開酒店,警察一 走我們又回來了,生意照作,錢照賺。老板把事情處理得滴水不露,因此他的酒店年年都被評為省"精神文明"一級單位。那塊牌子高高掛在酒店的大門口,金碧輝 煌,就像在酒店裏謀生的小姐們,如花似玉,氣質高雅,讓人肅然起敬,回味無窮。

我想,越是虛偽的東西,越可能以冠冕堂皇的表象出現,反之亦然。

剛到這家夜總會時,大家都把我當鄉巴佬,背後說我連化妝都不會,嘴唇塗得像母夜叉,頭發梳得像丫頭,連眉影都不會畫。但是半個月後,姐妹們對我都另眼相看 了。我皮膚本來就好,隻要化點淡妝,味道就很足。比起她們像水彩畫似的濃妝,反而更有韻味。我從小就是學什麽事一學就會,幹這行也是這樣。當然,讀書我是 外行,一拿起書我就渾身沒勁。

過年的時候,我給我們家寄回去兩萬塊錢。這筆錢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我不知道我父母收到我的錢時有什麽感受。是滿腹生疑呢,還是喜極而泣?我想可 能兩者都有。我父親生性多疑,性格乖戾,但是又很實在。他活著似乎就是為了支撐那個破落的家。那是他的麵子。這個麵子又必須靠紙幣去維持。然而生活的本身 對他來說卻是無關緊要的。

我在心底裏開始鄙夷我從前的那個男朋友,覺得他隻不過也是在為一張麵子活著。麵子算老幾?他算老幾?他畢業後,賺的錢可能還沒有我多。但是,真正失去的純情,又使我心理難以平衡。

我手頭寬裕後,很快就換租了一套房子,是兩室一廳的,有衛生間,廚房。我可以不必每天早上端著一個尿盂遮遮掩掩地上公共廁所去了。

這時,我才覺得真正有了個家的感覺。雖然這房子還不是我自己的。我把房間精心布置了一番,一股暖洋洋的感覺撲麵而來。這時我的身邊如果站著一個默默含情的男人,我想這就是我理想中的家了。

我在衛生間裏望著自己的臉,淚水禁不住流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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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黃鸝 回複 悄悄話 無衣同時寫中長篇阿, 佩服一下,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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