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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雜記 5 保長

(2006-07-11 18:22:44) 下一個
保長是我的一個同學的綽號,並非解放前施行保甲製度時的最低的地方秩序維持者。他的綽號從何而來,我至今仍然不得而知,雖然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我跟保長的結識,是在上高一的時候。那時我們年級一共有十個班,分為甲段、乙段。甲段是所謂的重點班,有四個班級;乙段則是普通班,六個班級。

那時,上重點班是個榮耀,因為它成了通向大學的理所當然的途徑。而上了普通班的學生,則似乎就是棄兒一般,他們覺得,他們的大學夢幻從此被腰斬了。事實上,讓人驚訝的是,後來高考時,乙段的學生中,竟然沒有一個人考上大學!你說這是學生的錯,還是教育的錯?所以我覺得,將學生進行優劣分類,是中國教育製度的失敗之處,而且也是不非常不人道的。因此,後來我自己在誤人子弟的時候,總是喜歡扶植那些成績不好的學生,培養他們的自信。我讓我的學生們覺得,他們完全有理由比我幹得更好。

我跟保長都分在甲段。我上甲段純粹是靠運氣,因為初考時,我的數學隻考了13分,被我父親狠狠地摔了一個巴掌,踉蹌出幾步。好在我其它幾門課都考了高分,於是就混入了甲段。我想,當初倘若我到了乙段,我也就是個成天賺黑錢、沾著唾沫數票子的角色了。

甲段不久後就進行了分班:文科班跟理科班。這是一次自願的選擇。那些數理化成績不好的同學,於是都選擇了文科班。我義無反顧地也進了文科班。人貴有自知之明,兩年後的高考,我的數學成績是19分。看來那時我的選擇是明智的。我對阿拉伯數字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反感,我至今仍然對高等函數恨之入骨,因為它就像九連環一樣的莫名其妙。

就在那時,保長出現了。

保長不是個引人注目的人,他個頭瘦高,臉色蒼白,一看就是那種在青春期熱衷於手淫的人。他的臉上老是掛著謙卑的微笑,讓人以為他是一隻馴服的綿羊。其實,到了我跟他深交之後我才發現,他的肚腸子就跟高等函數一樣,盤根錯節。

保長的數理化成績跟我一樣的糟糕,於是我們同病相憐。

我不記得第一次是怎麽跟他結交的,好像是互相交換連環畫什麽的吧。那時最讓人愛不釋手的連環畫,是文革之前出版的,比如《三國》,《水滸》,《鐵道遊擊隊》之類的,我們把這種紙張發黃的讀物,叫做“古書”。它們讓我們愛不釋手。

保長的家裏頗有幾本古書,於是我們很快就臭味相投,成了朋友。在文科班,理化已經被取締了,不過我們倆的數學成績仍然越來越差,我們的數學成績加起來還沒有隔桌一位埋頭苦讀的女同學的一半多。但是,我們文字的表達能力卻越來越強。我們似乎更喜歡疏導式的教學,而不是灌輸式的。

到了高二的時候,我們幹脆就坐到了同一張課桌上,整天交頭接耳的。我不記得我們到底都談了些什麽,但是談話的內容,肯定是相當有趣的。比如,我們曾經依著《清明上河圖》的布局,胡亂將我們城裏的十裏長街畫成一幅漫畫,活靈活現的。還有,我們還一起編寫武俠小說,我寫一段,隨後保長再寫一段,文章在全班的男生中輪閱。大家喝彩。

然而,這時麻煩來了。我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課教師,是個婆婆媽媽的人,他喜歡訓斥學生,並且從中獲取快感。每次上他課的時候,我們都心驚膽顫的。他每節課都要例行地訓斥一個他看不上眼學生,這已經成了他的保留節目。但是我跟保長還是經常偷偷地做些小動作,我們以為身材低矮的班主任看不到我們的行為,哪想到班主任對我們的劣跡洞若觀火,因此我們經常受到他的訓斥。有時候,他可能是講課講不下去了,便叫我們站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冷嘲熱諷了半天。班主任訓人的口才,遠遠超過了他的授課技藝。同學們都幸災樂禍的。大家在凝重的課堂氣氛中得到了一個Relax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放學之後,我經常留宿在保長的家裏。保長的家在供銷社,這個如今快要消失的名詞,在八十年代的時候,還算是個熱門貨。我們兩人同在一張床上,無所不談。有時也研究一下書法,繪畫什麽的,互相鼓吹。而且我還經常賴在他的家裏吃飯做食客,他的父母也不以為杵。

後來在有了“同性戀”這個名詞的時候,我對我們的那一段關係,突然感到有點恐慌。想想看,我們曾經在一張床上一起度過了一百多個日日夜夜!但是我們之間什麽肉體上的接觸都沒有發生過。我們在一張床上猜謎,並且毫無顧忌地謾罵老師。在謾罵老師的缺點時,我覺得我們實際上已經成熟了。

我的父母對我在保長家的留宿不聞不問,他們以為我正在廢寢忘食地做功課。

高考到了。現在想起來,高考其實是很可笑的,它隻是把一個尚待發展的人的能力,化解成了一種技藝與耐力。而所有考生在對知識的機械性領悟上,遠遠超過了創造性。所以考上大學的學生,並不代表他們真正能力的出色,而隻是在某些學識的知解方麵出眾而已。後來我在用一年的時間,考上了N大C、D教授的研究生後,更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我覺得倒是高中時那些整天被班主任訓斥的內容,顯得實在些。

保長沒有考上大學。後來就被招幹到了中國工商銀行,規規矩矩地按月領薪水。他被分配到了文秘科室。這時,他的寫作才華得到了空前的展現。他是個精細的人,他對領導的意圖,領略至微,深得讚許。整個銀行裏的文件,無出其右。他成了領導的左右臂膀。眾所周知,文秘是半個領導,而保長的才華,以及他的貌似溫馴的性格,足以讓他在官場的邊緣遊刃有餘。我以為,這也是保長深受領導器重的原因。

孟子說:“術不可不慎。”我想,保長也許天生的就是個師爺吧。



07/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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