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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 基 因

(2004-06-17 08:13:46) 下一個

1


若幹年前,準確地說是我上大學的時候.那時我和同宿舍的人貌合神離,我們平時閑談時,聊的大多是女孩,性,食堂飯菜,惡作劇以及對一些老師的負麵的品頭論 足.但是我很少跟他們交流我真正感興趣的追求.我終日想入非非,著迷於時間的問題,不可自拔.我沉思瞑想的形象,讓我看上去像個摸不到門戶的哲學家.其實 入學時我先是學醫的,修的是解剖學.兩年後因為學藝不精,隻好半路出家,轉係到生物係.一段時間後,我發現自己又撞錯了門.百無聊賴中,隻好苦苦漫度著時 光,等待著畢業,好找份適合我漫無邊際想象的工作.

我的成績順理成章地在班上倒數第三.比我更差的兩位,一位整天躲在被窩裏規劃自己的終身大事,形容枯槁,目光呆滯,偶爾在走廊上走動,大家都躲.有時他忽 然間掀起襤褸的被子,從床上一躍而起,象古代傳說中的詩人一樣,然後口裏念念有詞,摸過紙筆,唰唰唰便寫起了情書,把我們嚇了一大跳.他的情書跟他的頭發 一樣冗長而蒼白.係裏輔導員的抽屜裏至少收集有一打他的情書.畢業後若幹年,他忽然成了作家,身邊扶著一位尖嘴猴腮大眼睛的美女.那女的一笑起來讓人心驚 肉跳.他唰地遞過一張名片,上麵好幾個文學界方麵耀眼的銜頭.看來有心者事竟成.

另一位終日油頭粉麵,晝出晚歸,行蹤不定,神出鬼沒.直到臨畢業時大家才知道他的勾當.保衛處從他箱子裏搜出好幾打女孩子的內褲.於是他隻好戀戀不舍地打 道回府了.之後保衛處作了個很不明智的舉動.他們在校門口貼了一張告示,上麵歪歪扭扭地寫道:"請丟失內褲的女生,速到本處認領."

我懷疑這些人其實跟那個倒黴鬼一樣,有著同樣齷齪的心理.一星期後,告示紙張被風雨刮落時,仍然沒有一個人去領取.保衛處的權威形象於是一落千丈 .

大學四年裏,我一直在思考時間的感性存在問題.我翻閱了大量的有關對時間闡釋方麵的書,包括哲學的和物理學的.我鑽研的課題與我的專業格格不入.空洞的時 間與空洞的空間,隻能布織成一個無形的存在,那便是宇宙.但是我把時間看作跟空間一樣,是一種可感知的存在.這種感知跟空間一樣,都隻是相對的.比如空 間,從宇宙意義來界定,它是無限的,也可能是無形的.空間成為實體是通過各種物理狀態來實現的,因此空間隻是人的一種感覺.是人對其'處境'的感知,這種 感知是建立在相對的物質存在基礎之上的.因此大小高低便成了衡量空間的假定單位.這種單位的約定俗成,造成人們對空間的錯覺,即空間是有形的,是可以把握 的.這種錯覺與真正意義上的空間根本是兩碼事.

基於此,我考慮到時間的物理狀態,也就是它的'過程'.時間也是無形的,它的物理狀態就是運動.任何靜止的東西都不具備時間意義.動感才是時間的真正意 義.就象人們賦予空間以實在一樣,我們賦予時間以生命.這樣,時間就成了一個始終流動著的'過程'.如果'過程'結束,那麽時間也就結束了.所以時間也隻 是假定形態.任何生命在這個'過程'中,都體現為一個自然的量度.我們現在采用的時間單位是年,月,日,世紀等等,就象空間采用米,裏,光年為單位一樣. 都是某種假設.

我的發現在於,時間除了空洞的無終極意義之外,也有它的物質屬性.這其中的關鍵正在於生命演進的'過程'.這個'過程'使人類擁有了生存的意義.長時間以 來我一直在剖析時間對生命的影響作用,我發現生命如果處於靜止狀態,則時間的意義就終止了.而活動中的生命,才是時間的真正載體.

我糾纏於這裏的是,一個生命是如何去獲得和適應時間的?生命的內在張力是否可以控製時間的運動?這個愚不可及的問題差點讓我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在那裏度過 漫長的餘生.那裏的人們敏感而無所作為,整天都在思考著類似於我的漫無邊際的 問題,有的人甚至自以為智商比愛因斯坦要高好幾十個係數.我最後沒被送去那地方,主要是因為我主動找了係主任,表示要痛改前非.係主任要我把上課筆記給他 過目一下.我花了一整個晚上,抄完了用一包紅塔山換來的同學的筆記.係裏終於放了我一馬.這事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畢業分配時,我申請到市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輔導員盯著我愣怔了半天.於是哲學所去不成了,我被分到市38生物研究所.

這裏所有的規則與擺設,都似乎標明了,我所獲得的是一份讓我一輩子獻身科學的職業.所裏儀器設備簡單地不能再簡單,辦公樓也在散發著雨天的黴味.麵對此情此景,如果不是腦子裏還有一個解剖時間意義的意念在支撐著我,我相信自己早已癱軟在地,沒有任何生活下去的欲望了.

於是新的生活開始了.說是新生活,其實連在學校時還不如.在學校時,大家雖然住的是陋室,囊空如洗,但抽屜裏如果還有幾張飯菜票,就至少還有幾餐可口的飯 菜.閑下來的時候,還有幾個可以讓你在熄燈後想入非非的女生.而在這裏,除了一些生硬的臉孔與沒完沒了的閑言碎語外,似乎什麽也沒有.我顯得萎靡不振,就 象掉落在止水中的一葉飄蓬.據說剛畢業的學生在走上新的工作崗位時,都有一段不應期.但問題在於我並不流連於往昔的日子,我隻不過想做點自己感興趣的活而 已.

我成天不務正業,把自己關在一間暗室裏.我把房間的窗戶蒙上一層結實的帷幕,光線隻能象鋒利的刀片一樣削切進來.我拒絕所有不速之客,包括我們的所長.在 敲門後沒經我同意前,沒有人能進入我的房間.單位裏的人都認為我是個性格古怪而且形跡可疑的人物.頭一段時間還有人在經過我的門口時,停頓些許時間,我想 象著他們呲牙裂嘴伏在門上收獲的樣子,心裏直歎氣.然後腳步聲終於又響起來了.他們的失落真讓我心裏過意不去.

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便突然一下拉開門,笑著拚命說對不起.那個大吃一驚的人象黃鼠狼般竄走了.

時間一長,大家的新鮮感消失了,好奇心也就沒有了,於是他們也就把我忘記了.沒有人會對一個形跡失常的人長時間感興趣的,除非他自己也是個形態失常的人.這樣反而促使我的試驗,順利地一步一步接近了我預期的目標.

其實在這裏落腳兩年後,我也已經把這個世界給忘了.時間對我來說相對地停頓了.誰都不知道我正在從事一項神秘而富於刺激的試驗工作.

早些年,我在那個實驗室裏養了四隻貓.我每天都在觀察著貓們的行動,從它們的飲食起居,到發情戀愛交配.四年後,貓的數量猛增到到近廿隻.我的實驗室裏整 天充斥著貓們的打鬥調情聲與老貓的呼嚕聲.讓我傷腦筋的是,我無法提供它們足夠的口糧.我們研究所中報廢的那些老鼠,連給這些貓們打牙祭都不夠.我薪水的 三分之二都做了它們的口糧.盡管如此,無所事事的貓們仍然饑腸漉漉.它們整天在我的實驗室裏翻箱倒櫃,尋找獵物與食物.我的一些儀器變得支離破碎.最要命 的是,我無法忍受貓們的排泄物的味道.它們老是將穢物排泄在陰暗角落,讓我防不勝防.但是我又不想打開窗戶,形成與外界接觸的局麵.

迫不得已,我開始對貓們進行淘汰.

最後我選了五隻貓做為我保留下來的實驗對象.第一隻是老雄貓,叫金.第二隻是老雌貓,叫木.它倆是我蓄養的第一代產品.第三隻叫水,是隻雛雄貓,第四隻叫 火,是隻雛雌貓.第五隻是病貓,整天趴在角落裏閉目養神,象個高深莫測的思想家.它的留用體現了我的惻隱之心.當我將它裝進一個大紙箱,交給大院看門的黃 老頭時,這隻病貓正蜷縮在門後,渾身瑟瑟發抖,哀求似地望著我.懶貓一般都有心計,就跟懶人一樣.它可能已經預料到了不祥的前景.於是我忽然動了一下惻隱 心念,把這隻敏感的病貓留下了.

我把它取名叫土.土在我後來的實驗中起到了非常獨特的作用.

我給土注射了一劑我發明的'靈陽'31後,它開始睜開了低沉渾濁的眼睛.這之後它一直躁動不安,一會兒跳上桌子,一會兒雙前爪互相抓撓,磨牙礪吻.我給它 端來一杯水,它在不到五分鍾裏全舔下去了.土用前爪抓了抓臉,哼了一聲,便鑽進桌下.我以為它要入睡了.兩分鍾後,土又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它攀上了桌 子,拚力用爪子撓抓裝水的玻璃器皿.我又給它倒了一杯水.土的情緒開始安定下來,它甚至開始用沾濕的手爪洗臉了.

於是我在實驗筆記上寫道:"土在注射進'靈陽'31後,精神煥發,拚命喝水,隨後抓破自己的臉.五個小時後它又回到門後,神情困頓地蜷成一團,悄無聲息地睡著了."

土每隔五小時就要醒過來一次,然後我照例給它一杯水.喝完水它又睡著了.在這個過程中,土的雙眼從來沒有睜開過.於是我從土的大腦中樞神經中抽取了我所需 要的少量細胞元.我把這些細胞元調合入我多年精心研究的固生素65後,再將它注射進金的體內.金的反應非常迅速,它抽畜了幾下就倒斃了.

於是我在筆記上寫道:"金是隻老貓,31與65的混合體元I-78是它的克敵."

木在我給它注射入I- 78 後,掙紮了約半個小時後也死了.

金跟木在我的實驗室已經呆了四年多,算是實驗室的老前輩了.我把它們的屍體交給大院裏看門的黃老頭時,順便還給了他幾個酒錢.黃老頭便把兩隻貓仔細地埋到 郊外了.黃老頭是個比我更固執的人,早先他曾經自命不凡,喝多了後便要給我介紹老婆.幾年下來,他也把我看透了.他與我們單位裏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在於 他有熱心.他對我的實驗守口如瓶,即便在醉酒時也沒對別人露過口風.我覺得他就象一瓶密封得很緊的二鍋頭.

黃老頭一直在等著來收拾我實驗室裏剩下的三隻貓.三年多過去了,我讓他大失所望.我實驗室裏的另外三隻貓依然活著,而且沒有任何死亡的跡象.

這三年中,我其實就是在水火土身上重複進行31與65及I-78的試驗工作.時間不知不覺地就過去了.這句俗不可耐的經典廢話,用在我身上出奇地貼切.

我把生命歸結為時間的載體.人作為一種生存本體,他不可避免地必須形成在時間麵前的假定狀態,即他是活著的.時間不承認屍體.盡管它無時無刻不在曆史的屍 體上擺弄自己的魔方.在這個意義上,時間就成了一種能量單位,它使人的生命變得非常的可笑.你的一生就象是拿一把時間尺子去丈量自己,一年,一年,又一 年.到你恍然大悟時,你已經精疲力盡,發現自己正處在時間的懸崖上.

有沒有可能對邁向絕境的時間進行反撥呢?我克服了眾多的難點.我的研究結果證明,這是可能的.終於有一天,我打通了我長期以來難以解決的關於生物身上時間 的基因障礙.而且我還驚喜地認識到,時間的意義,其實是可以通過其物質屬性來實現的,它可以體現出人們意想不到的價值,甚至可以標價出賣.這個發現讓我欣 喜若狂.

我一把拉開遮蓋了十年的厚厚的窗簾,熱烈的陽光一下子傾瀉進來.水火土擋不住刺眼的陽光,便四下裏竄跳起來了.我的突然間豁然開朗的實驗室窗口,一下子讓整個研究所的人目瞪口呆.水火土無處可躲,都蹦跳到窗外去了.黃老頭見了笑道:

"這幾個畜生,看來還死不了呢!"


2


我決定先找我們的頭顧所長談談.

顧所長自從我來到這裏時就是所長了,真是十年如一日.如今他頭發稀疏,煙不離口,一支接著一支地抽著劣質的紙煙,他的牙齒被煙鏽蝕得已經未老先衰.騰騰的 煙霧將他的臉遮掩地若隱若現.我先從時間的意義說起,這顯然是我的強項.我引經據典,滔滔不絕地說了約半個小時後,所長聽得就跟他嘴巴裏吐出的煙霧一樣稀 裏糊塗.最後他皺著眉頭打斷了我的話,說道:"虧你也作了十幾年的學問了.科學不是哲學.揀要緊的說."

我說我要籌劃出賣時間的生意.顧所長以為他聽錯了,伸長脖子側著耳朵,把頭往我這邊湊了湊.我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顧所長張大了嘴巴,一口煙含在嘴裏就忘 了吐出來,這時他的鼻孔中便有兩縷白煙嫋嫋冒出.他是個嚴謹負責的人,就象他的學問一樣,要不是這樣,我猜想他早就要哈哈大笑了.顧所長吸了半支煙後,語 重心長地說道:"小胡,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整天不務正業,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平時我對你睜一眼閉一眼,為的就是給你個學術自由.你自己也該為自己想 想.你畢業都十年了,到現在連個中級職稱都沒有,人也快變樣了,看看你那跟鳥窩似的腦袋.現在的女孩實在,沒人信你這一套.你還是好好回去洗個澡,把頭發 理一下,先找個對象去吧."

我堅持說我的想法是認真的.顧所長道: "你說說,這時間怎麽賣?是用筐子裝還是用尺子量?"  

我說,我籌劃中的買賣什麽也不用,隻要他給我提供一個經營空間.至於資金設備什麽的我自己可以想辦法,另外,"最主要的是,我每年還可以給所裏撈取不確定數目的利潤.如果進展順利,我再額外上交所得的5%作為單位的福利,而且我願意自負盈虧."

可能是我的最後一句話打動了顧所長,他吸了有快一支煙的功夫--他吸煙的速度快得驚人,一口能把一支煙吸掉五分之一,然後慢吞吞問道: "給個具體數目,到底多少 ?"

我知道事情已經成了,於是便象開空頭支票一樣說道:"50%怎麽樣?"老所長道:"60%,因為你還是所裏的人.另外,你要是賺不到半分錢怎麽辦?"我說 就當是作試驗罷了.這話一出口我就覺得不對勁了.顧所長道: "說得輕鬆,有這樣作生意的嗎?我們話說白了,要沒有效益,我扣下你所有全年的工資.從你簽約那天開始凍結你的工資."

我說這不是殺人嗎,我吃飯怎麽辦?顧所長道: "這你自己想辦法,你時間都能賣,還怕餓死?研究所樓下臨街的那間老倉庫就歸你了,打掃打掃,還挺寬敞的." 顧所長最後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原來你在實驗室躲了十年,是在圖謀發財嗬 ."

我打開倉庫的門.一股嗆鼻的黴味熏得我頭皮發麻,鼻子發酸,淚水都流出來了.我考量了一下倉庫的麵積,估摸有將近兩百平方米,心裏便有了數.

我馬上給幾位關係差不多也快要發黴的老同學打了電話.大家聽到我的聲音都嚇了一跳.有個小子居然聽信傳言,說你不是早就被火化了嗎?我也懶得生氣,但是我 不得不耐著性子一一對他們解釋我這些年的情況.大家都在電話那頭直歎氣,連聲說不容易不容易.說到借錢時,有兩位同學說他們明天就要去出差,一位同學說他 的丈母娘快死了,還有兩位說他們作不了主,必須問一下老婆.

最後一位比較直爽,他聽說我要開一家經營時間的公司,忍不住就在電話那頭數落起我來.他陌生而親切的教誨,讓我隱約窺見了他鼓凸的荷包.直到他開始大罵一 位同學是如何的不守信用,至今仍然未還他三年前借給他的兩百塊錢時,我的希望才鬆軟地委頓在地.我這位直性子的同學勸說道:"你也是,多少年沒見麵了,一 開口就提借錢的事.這都他媽的什麽年頭了,你還以為當年在宿舍裏借飯菜票嗬?"最後他告訴我:"你還記得爛柴頭嗎?"

我費勁想了半天.電話那頭憋不住又嚷了起來: "就是劉蘭州.他畢業後分到了財政廳,牛頭不對馬嘴.他現在在開發銀行主管信貸.你想要錢,就去給他燒柱高香.不過話說回來,你老兄千萬別提什麽時間公司的事,這人姓錯了姓,他應該姓錢的."

隨即他告訴我劉蘭州的電話號碼與單位地址.我摔手就把電話掛了.我正要撥劉蘭州的電話,我的電話突然叫了起來.剛才那位老兄在電話那頭罵道: "胡來,你他媽的想過河拆橋.我一看你就沒好心眼.還倒賣時間呢!你先把我賣了算了."

我趕緊掛了電話.


劉蘭州比我原來記憶中的更要平易近人,他還象在大學時那樣,見人就笑眯眯的.他腦門已經謝了,頂上一塊顯眼的疤痕,這是他留在我記憶中的唯一印象.當初那 疤痕就象一方湖泊,如今不同的是,十年前的湖泊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島嶼.我們在他寬敞的辦公室裏抽了四支煙,憶苦思甜,聊了些不著邊際的話題,互相拍打著 肩膀跟大腿,得意處又伸手敲敲對方胸口.後來還是他忍不住了,催問找我有什麽事?我把我想經營一家時間公司的事照直說了,最後我補充道:"我想把我的科技 成果轉投入實用.小平同誌說了,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現代商品經濟最需要的,應該是技術創造."

劉蘭州點點頭:"這話我知道.對現代科技的投入也是一種生產力.我們金融業才是創造的源泉."說著他便笑了起來.我也開心地笑了.我對自己的創想更有自信了.

劉蘭州突然問到我這幾年發過什麽論文?我隨口說了顧所長的名字,說那是我發表的筆名.劉蘭州便叫他的秘書進來,耳語了幾句.秘書出去後約二十分鍾就回來 了,遞給劉蘭州一張紙,我乜了一眼,隻見一長溜的論文題目索引.劉蘭州溜了一遍那份單子,笑道: "都是全國性的刊物啊.這些年我把早年學的專業的東西都給拉下了.不是捧你,我早就知道你是個人材,雖然那時你成績不怎麽起眼.老同學了,說吧,你想要多 少?"

我遲疑了一下,沉沉地撐出四個指頭,意思是4萬.劉蘭州道:"看在多年同學份上,40萬就40萬."他讓秘書記下這個數字,說道: "不過我們想以股份形式加入你的公司.說白了就是你出腦袋,我們出錢.不知道你對這個方案有沒有興趣?"

我愣了一下.說實話,找他之前我根本沒有什麽方案.他這一說倒提醒了我.我問他想在我的未成形的公司中占多少股份?劉蘭州卻反問我的固定資產有多少?我伸 出一個手指,意思是十萬.劉蘭州說道:"一百萬?好吧,你占六成,我占四成.回頭你跟我秘書簽個協議.我還有點事,不陪你了."臨走時他拉起我的手,使勁 搖了搖說道:"哥兒們,我相信隻有賣不出去的腦袋,沒有賣不出去的頭腦."

劉蘭州的這句話讓我筋骨大舒.我積慮中的那間陰暗潮濕的倉庫,一下子充滿了陽光,亮堂起來.40萬!想想看.

一有了錢,人頓時就變得輕快起來,時間也充實多了.我隻花了十來天,就把一個陰暗發黴的陋室,裝璜得門麵一新,裝了空調,空氣也好多了.整個布局就象個整 裝待發出嫁的有點姿色的中年處女.臨街用的是立地鋁合金茶色玻璃窗,這符合我的個性.進門是間會客廳,擺了兩張真皮沙發,一個接洽座台.裏屋是幾個操作 室.我把我的實驗室也搬到了這裏.門外堂而皇之地掛上了"38所-出賣時間有限公司"的金字招牌.當然,我是當仁不讓的總經理.

顧所長到我的新公司來兜了一圈,張大嘴巴說不上話來.除了新派裝璜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外,他還是弄不明白我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不過他第二天就給我來了個電話,吞吞吐吐地說他的女兒在家裏呆的時間長了,能不能讓她上我這裏幫幫忙,實踐實踐.我想這裏正好缺個幫手照看門麵,而且有個女孩在一邊聊聊天,總會有點情趣的.於是就一口答應了.

顧所長女兒大學畢業後因為分配不順心,一直呆在家裏不去報到.她對前途的掉以輕心,成了顧所長夫婦的一塊心病.顧所長這輩子始終是個典型的固定職業者:中 學畢業後碰上'文革',然後上山下鄉,78年回城後考上大學,接著上研究生.後來就是評職稱,升官,主持所裏工作,成為科學界中流砥柱.對他來說,一切似 乎都是在按程序進行操作,順理成章,連文革的那段磨難似乎也是注定的,缺了它人生便不完整.他女兒師範大學外文係畢業後,被分到一個職業中學當教師,她死 活也不去報到.顧所長極力催促,道理說了整整一書房,他女兒仍是賴在家裏,整天泡在網上,每個月光上網費就花了幾百.顧所長生起氣來,便跟老婆發牢騷.老 婆說:"當教師有什麽好?我當了一輩子模範教師,到頭來連我女兒都不聽我的話了.她不去報到當然有她的理由.又不是個兒子,賴在家裏,還要操心他娶不上媳 婦!再說了,呆在家裏總比到外麵瞎闖好."

雖然我對老所長的女兒已經心中有數,可她來報到時我還是吃了一驚.我指的不是她出色的容貌,高挑的身子,一頭染成褐色的長發,黑色的眼影.我不是個以貌取 人的人,也已經過了那個年紀.我吃驚的是她剛見到我時,遞煙給我時的沉著和世故.想想看,她才二十五歲不到.她一坐下來就坦然地問我抽不抽煙?我還沒回 答,她已經掏出兩支煙,啪噠一下一並點著了,然後把其中一支遞給我說道: "你放心,我沒有傳染病的."

我於是想到了顧所長臉前終日彌漫著的煙霧.這就是基因作用.我們間的談話開始了.她說: "我叫鍾呂,黃鍾大呂的鍾呂."

我愣了下,腦子裏在捉摸著'黃鍾大呂'的意思.鍾呂又說道:"我跟我媽的姓,我媽是大戶人家的獨女.我該怎麽稱呼你?胡總還是胡老師?或者是胡叔叔?"我想了一下,說就叫我老胡吧.

在年輕漂亮女孩麵前,我對自己的年齡總是有所顧忌,這可能是潛意識在作怪.尤其是打聽你年齡的女孩,正好屬於那種讓你怦然心動的妙齡,渾身上下散發著濃重 的茁壯的血肉氣息,讓你本能地難以抑製住自己的口水.所以我在最後一刹那打消了要以長輩自居的念頭.時間的錯位往往使人際關係變得異常的微妙.人們對時間 的感覺有時十分敏感,而有時又似乎顯得異常遲鈍,這就要看個人把握的分寸了.顧所長比我大一紀,而我又比他女兒大了將近一紀.如果這時我已經事業有成,鍾 呂她要叫我伯伯我也不會介意.在稱呼上我鑽了個空子.這就是時間的不確定性帶來的微妙之處.

"我們這家時間公司將要經營什麽項目 ?" 鍾呂盯著我問道.

"經營時間.我們收購時間,然後再把它賣給需要時間的人.當然,需要時間的人必須具備足夠的經濟能力."

"要什麽樣的經濟能力才算足夠呢?"鍾呂吐了一個煙圈,歪著頭問道.這時她的神情就象個大一學生.我覺得自己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很多.我說:"我每次手術費至少十萬!"

鍾呂聽了,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大笑不已或驚訝一番.她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她想看看我的產品,因為作為我的雇員,她有這個權利.她的提議讓我很為難.我又花費 了一個多小時的解釋,才讓她相信我的產品其實隻是一種技術創造,屬於中介功能,是把一個人的潛在的,多餘的能量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去.她很快就理解了我 的意思.這使我很高興,因為畢竟有個人理解我的創造的奧妙了,雖然她還隻是一知半解.

我給了她一份我早已擬好的工作程序表.她看起來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利落.一個小時後,她就交給我一份招募自願出賣時間人員的廣告清樣,以及另一份願意購買時間的客戶的廣告.我咬牙切齒地掏出了一大筆廣告費.廣告很快就在市內各報刊登發出去了.


3


第二天就有好幾個人來到我們公司門前探頭探腦的.鍾呂出去招呼他們進來坐,他們顯得很害怕似地忙溜到一邊去了.看來他們都不是買家或賣家,隻不過是一群好 事者而已.直到關門的時候,仍然沒有一個顧客敢走進門來.第三天還是如此,隻不過圍觀的人更多了.大家湊在那交頭接耳的,這種場麵真讓人窘迫,就好象我們 這裏出了什麽禍事,招惹得這麽多好事者看熱鬧.終於有個老者小心翼翼地來到門口問我道:"大師傅,這時間怎麽賣?我活了一大把年紀,見過的貨色也多了,五 九,六0年那陣子也見過賣人肉的.可就是從來沒聽說時間也可以賣的.這話有些稀奇.請問這時間是論斤呢還是論兩賣 ?"

我解釋說時間是隻能論小時,天,月,年的.老者問說能看看貨色嗎?這又把我給難住了.我解釋道:"我們公司其實做的是幫別人家買時間,再幫別人家賣時間的 生意,然後我們按成在其中抽取適當的傭金,說白了就是手術費.至於要賣多少錢,那是顧客們自己的事,價格可以由買賣雙方麵議."

有個人聽明白了,大聲說道:"原來是這麽回事,這不跟賣血一樣道理嗎?這兩年我下崗後都賣了十來斤血了.不知道讓不讓喝鹽水?"

我趕緊辯解說,這賣時間跟賣血還是有差別的,我們這是在經營科學,通過科學的渠道,使買賣雙方互利.那人說,要你這麽說,賣血難道就不科學了嗎?有一次他 就是靠賣血,救過人家一條命.說著他就朝人群扯大嗓門喊道:"有誰願意買我的時間嗎?反正我終日閑著無聊,時間多得要命,就賣點給大家換兩個酒錢吧.有誰 願意要嗎?今天我先賣一個月,要價不高,就按時下的工資來算吧.看我這副相貌,至少得是個科級幹部吧,連獎金一起算上,二千塊錢怎麽樣,誰願買?"

沒有人應聲,大家都伸長脖子看我.我慌忙對那人說道:"這時間不是說賣就可以賣的,我得先檢查一下你的血型,健康狀況,年齡,然後登記注冊,等待買家.況 且,一年以下的業務我們是不受理的,因為整個手術程序還是很繁雜的,要兩三天時間呢.還有上了年紀的我們原則上不受理."

那人笑道:"我怎麽把這事給他媽的忘了.我就先賣兩年吧,閑著也是閑著.算命的說我有八十五年可活,這他媽的不嫌煩嗎?誰要出個好價錢,我十年也賣.沒想到還有這法兒賺錢的,讓我阿溜趕上了."

我把這位叫阿溜的人帶進操作室,對他進行全麵的檢查.沒想到他的身體狀況出奇的好,血型是O型.我暗暗慶幸自己開門大吉,出手就逮了個這麽好的賣家.我讓 阿溜把他的通訊地址留下來,一有主顧就通知他.阿溜臨走時問我能不能先借些錢給他,他已經兩天沒有飽飯了.我給了他五十,然後要鍾呂記在帳上.

第四天,公司裏來了個黑瘦的中年漢子,腋下挾著個棕色牛皮包,麵容憔悴,一對發紅的眼睛閃閃發光.鍾呂帶他進來見我,那漢子劈頭就問道:"聽說你們這裏賣 時間,這是真的嗎?"我慌忙點點頭.漢子道:"時間真的能賣?不會是開玩笑吧?"鍾呂道:"要開玩笑你上別處去."漢子於是嚴肅地坐下來,摸出一支煙,說 道:"我想買十年."

我吃驚地又打量一下他.他顯然是疲勞過度了,拿煙的手抖抖縮縮的.我說因為公司剛開張,現在手頭上沒有這麽多時間,"而且,時間是很貴的,賣家的要價一般都很高."

"說吧,一年多少錢?"漢子看起來並不把錢放在眼裏.

"昨天有個賣家要價一年兩萬四,十年便要二十四萬,另外你還得付給我交稅的錢,總共該有二十七,八萬吧."

漢子一拍桌子道:"值,買了."我有點猶豫地望著他.漢子笑了笑道:"我是搞建築承包的,長年勞累.錢對我來說並不稀罕,我看重的是這條命,可惜當初剛出道時沒關照好.現在上了歲數,有些力不從心了.隻要再給我十年時間,這些紙張還怕耙不回來?"

我想這話說的也是:"你給我留個地址,我再跟賣方商量一下,如果他同意,我馬上就跟你聯係."
漢子道:"實在不行兩年也成."

我讓鍾呂按地址找來阿溜.阿溜一聽錢的數目,愣了半天,接著突然熱淚撲簌簌就往下掉,最後竟然泣不成聲了.我安慰他,叫他不要太激動.阿溜一邊抹眼淚一邊嚎道:"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值這麽多錢嗬 !"

我撥通了那漢子的手機.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來了,我帶他跟阿溜見了麵.兩人對視了一會,就象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後來阿溜居然害羞地笑了起來.手術開始了.手 術說起來其實也很簡單,就是把阿溜的後腦袋開一道小拇指大的縫,然後從中取出微量的細胞組織,這個量的多少必須由我細心掌握,我必須對賣家負責,不然就太 沒有敬業精神了.我把這些細胞植入漢子後腦袋同樣的部位,手術就完成了.這裏需要申明一下,為了我的技術專利保密的需要,我盡量省略了對手術過程的詳細描 述,我還沒有愚蠢到要與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分享我多年心血的地步.

我叫鍾呂把他們兩個分別帶到不同的房間休息.兩人昏頭昏腦地睡了兩天,第三天醒過來的時候,阿溜直喊頭疼,說全身上下就象被抽了筋骨,散了架似的.那漢子 也有類似的感覺.我說有這感覺是正常的,說明手術已經成功了,尤其是漢子,他的疲乏更說明阿溜的時間基因已經在他身上起作用了.兩人一聽都興奮起來,阿溜 說他得趕緊去吃幾個炒菜,好好喝上幾杯了.說著眼睛象盯著酒杯一樣鎖定漢子的棕色皮包.漢子二話沒說就打開皮包,取出十疊錢放在桌上道:"這是十萬,一星 期後我覺得可以了,馬上將剩下的錢送過來.你們信得過我嗎?"

阿溜雙眼開始冒出火來,連聲說信得過.我說你信得過我,我當然也信得過你. 漢子走了,我從桌上拿過兩疊錢,阿溜的眼睛瞪大了.鍾呂說道:"說好了,這叫提成,對外說是手術費."

阿溜問我真有那麽神嗎,會不會是詐局?我不跟他解釋,隻吩咐他回去好好進補:"要知道,你現在已經老了十歲了."阿溜道:"他娘的,現在手裏有了點錢,我又想年輕了."

第一次手術跟生意看來都很成功.鍾呂數著錢道:"老胡哥,什麽時候我也賣幾年時間給你吧."

我忙說不敢當,說你是金枝玉葉,要了你的時間我會折壽的.鍾呂聽了很高興.我不諱言我在見到鍾呂的第一眼時就對她產生了好感,尤其是在點煙的一刹那.但我 並沒有往其它方麵去奢想,比如愛情,婚姻等等.我知道自己已經過了浪漫的季節,真要卿卿我我的話,恐怕那也是裝出來的,就象一朵假花,點綴一下還可以,聞 起來卻什麽味道也沒有.時間是抽象的,也是可感知的,對時間的敏感使我未老先衰 .

顧所長對我在這方麵的自持能力極不放心,每天都要到這裏來繞一圈,例行公務一般,搞得我煩了,他女兒更煩.


4


幾天後,我們手術成功的事跡陸續在各報刊上登載出來,鍾呂忙著收集有關我們公司的每一條新聞報導,這種報刊宣傳效應比作廣告要強多了.本來發這種行業報 導,記者們是有紅包收入的,這次可能因為我們的事跡太離奇,大家都搶著發了.有兩份報紙還出了專欄,就此事進行爭論.手術的熱烈反響遠遠超出我的意料之 外.

讓我吃驚的是賣方顧客們蜂擁而來,有時候鍾呂一天得接納五六十個顧客.這些出賣時間的顧客們主動在門外排成隊,然後等待著我們的傳訊,那規模有點象美國駐 華領事館門前的熱鬧.我請了黃老頭的兒子來幫我們維持秩序,這小子看起來好象非常熱愛他的工作,有空的時候,也免不了跟鍾呂套套近乎,鍾呂懶得答理.這都 是人之常情,我是睜一眼閉一眼的.

我發現在登記的人中,是賣的人多而買的人少.看來時間在我們這個社會是供過於求,大大浪費了,作為時間載體的人已經處於多餘狀態.我甚至在肚子裏擬訂了要 把時間生意推向國際市場的規劃草圖.想想看,十三億人口的國家,有八億人的時間是多餘,這是一個多麽龐大的時間資源?當然這還隻是粗略的腹案,須得等到我 國經濟正式走向市場化後再慢慢籌備.

我同時注意到,來賣時間的顧客中,以四十歲左右的人為多.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下崗的職工,其中尤其以男性為主.我想女性下崗後可能還有些邪路可走,比如 黑夜裏站在路邊不情願地笑著,招徠生意,遇到沒見過世麵的小年輕,出手又大方,一宿下來總該有二,三百的收入吧.男的賣什麽?除了賣力氣賣血之外,就隻有 時間可賣了.因此真正到了緊要關頭時,男的是不如女的有本事的.這些我是用哲學家的眼光來看的.多少年來,我一直沒有丟下這個業餘愛好.

在買家中,各行各業的人都有,不過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有錢.他們中大部份人都是商界的,財大氣粗,拿起登記冊就象閻王爺點鬼似的,粗大的指頭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往下戳點.這是在看貨的行色.他們出手闊綽,一買一般都在五年以上.

還有一些是當官的,為數不多.當官的比做生意的心理明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該撈的他們都撈了,以後即便再多活幾年,也不可能有這麽風光的機會了, 所謂一朝皇帝一朝臣.來買的一般是六十歲以前的吝嗇鬼,隻買一兩年,還要殺半天價.他們的目的隻是為了能"上去",比如廳局裏選拔幹部,你就過了那麽一 歲,或者是看上去顯老,就被蹬下了.有一天來了一位處長,看樣子快六十了,一見麵就在我麵前放下五千元,然後小聲告訴我,他們廳裏這次要選拔一個付廳長, 他和另一位五十出頭的是人選.他的優勢是經驗足,但是年齡已快過五十五了,而另一位的優勢就在於比他年輕兩歲.所以他隻想買五個月,要是我能看顧一下,這 五千塊錢就是我的了.我把錢推還給他.做生意就講究一個"信"字,沒有這個字那是蒙人.後來這處長還是咬咬牙買了一年.在他那個位置上,別人光送一次紅包 就不止這個數.

生意越作越紅火,我隻好另外又雇了兩個大學生.這年頭的大學生,什麽地方有錢就往什麽地方擠.

電視台的幾個人扛著攝像機來了,說是我們為社會做了一件非常有益的事,他們要給我們搞個專題.我趕緊要鍾呂去叫老所長,讓他在電視上露露麵.老所長欣然而 來,對著鏡頭口若懸河般砍了半小時,涎星不時濺在鏡頭上,把那個扛機子的彪形大漢的肩膀都折騰酸了.老所長把三分之二的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攬,末了才掉頭問 我:"小胡,我這樣講還可以吧 ?"

我說好啊好啊.我畢竟也利用過一次他的名聲,大家算扯平了.沒想到兩天後麻煩來了.我們這個公司的股東之一劉蘭州打電話過來問我,電視上那個唾沫橫飛的老 頭的名字怎麽跟我的筆名一樣,到底誰才是真的?我反問他,到底是虛名重要還是真才實學重要?我要是整天爬在那裏寫論文,能有今天的成果嗎?劉蘭州想想說也 是,不過他警告我,別在其它事上跟他玩虛的.我說老同學了哪能呢.

劉蘭州跟我開玩笑說,要是我這活真那麽靈,哪天他也來買幾年時間,年輕幾歲.      

這天下班後大家都走了,我跟鍾呂還在清點一天的帳目,另外對明天的手術作了安排.我現在就住在公司後麵一個房間裏,順便照看手術後留在這裏作觀察的顧客. 快七點的時候來了一對年紀六十上下的老夫婦,看模樣象是知識分子.那男的攙扶著女的,女的看上去氣若遊絲.

鍾呂說道:"我們已經下班了."

那男的有點不好意思笑道:"我知道,白天我們還不好意思來.是這樣的,我想把我的時間挪十年給我太太."

我又看了看那女的,憑我讀過兩年醫學感覺判斷,這女的一定是重病纏身.我問了男的年齡,道:"你要挪出十年的話,你就是七十了,而且老年人老得更快.我們一般是不對上了年紀的人作這種手術的."

那男的說道:"我也是沒有辦法的,我們沒有子女,因為我太太年輕時就得了一種怪病,不能生育.我們倆相依為命數十年.你們都看到她的樣子了.我找了無數家 醫院,醫生們都說沒有辦法醫治.前一段時間醫生告訴我,她留下的日子不多了.她一走,我孑然一身殘燭飄零,又有什麽意思?聽說你們這裏有辦法移植時間,我 就趕來碰碰運氣.如果行的話,我願把我們所有積蓄作為手術費,錢不多,隻是表表心意而已."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疊用布包著的錢,推到我麵前.鍾呂緊張地看著我,意思是要我接受老頭的請求.我知道她不是盯著那些錢的,這丫頭是在同情這對夫婦.

我歎了口氣,把錢輕輕推回到老頭麵前,就象把一條生命推向絕望的深淵.我告訴老頭,我的手術對病人是不管用的,我隻能移植時間,但不能治病,象這位老太 太,我即便再給她植入二十年時間,她該怎麽樣還得怎麽樣.時間與死亡是兩碼事,時間是個過程,可以改變,但死亡是終結狀態,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我不能拿另一條生命去做無謂的賭博,"我對老頭說道:"正因為她這樣,你更應該珍惜留在你身上的時間."老頭雙眼濕潤了,道:"真的沒希望了嗎?我情願試一試,不管結果怎樣."

我垂下頭搖了搖.我不敢麵對一張絕望的臉.


5



一年後結帳,收入之豐大出我的意外,總共有二百多萬元.我按照事先與劉蘭州約定的六四開股份製,他該有八十多萬的紅利,加上他投資的四十萬,總共得付給他 一百萬多.我氣打不到一處來,心想他一分力沒出,就押了四十萬本錢,憑什麽得這麽多?不過不給也不行,他那還有我們之間的合同.也算人家精明,當初就確定 入股,要是收利息撐死了也就五,六萬.這人的確鬼精,好在合同隻簽一年,明年我就可以撇開他了.所裏的抽成說好是60%,另加5%的給所裏職工的福利,顧 所長也算發了一筆橫財.看來他把女兒派到我這兒來也是有眼光的.留在我手頭的隻有六十萬不到了.都怪當初自己沒有經濟頭腦,眼看著十幾年的心血一下子都被 別人榨幹了.明年再怎麽樣也得獨立門戶自個幹起來.

我在把所得利潤送給顧所長的同時,還遞交了一份辭職報告.顧所長並不感到詫異,道:"我知道是留不住你的.公司裏的軟設備你可以全部帶走,裝修費用到時估個價,我們付給你補償金."他還算有點良心.

我到劉蘭州那,劉蘭州這次不笑了,道:"怎麽說退出合同就退出了呢?你看,當初你最困難的時候我扶了一把,你現在腰身壯了,翻臉不認人."我說合同上寫好了就一年時間,"我有權利終止合作,而且你賺得的已經遠遠超過貸款的利息了,這一點我不會捅出去,大家心知肚明."

劉蘭州有點尷尬,不好再說了,笑道:"不勉強你了,老同學了,誰跟誰啊,以後有機會還可以再合作嘛."

我在外麵找了一個地方,離生物所不遠,我怕搬遠了有的顧客找不到.因為以前掛的是生物所的牌子,因此執照什麽的得重新再登記.好在我現在已經是個名人了, 弄個執照相對要快一點,一個月後"時間公司"又開張了.看著裏裏外外都是自己的家當,我十分心滿意足,我甚至萌生了娶媳婦的念頭.但是理智告訴我,我的事 業剛剛開始,我不能象小年輕一樣沉溺於兒女情懷之中.

鍾呂攢了幾萬塊錢後跑深圳去了,據說是瞞著她父母走的.老所長還到過我這裏打 聽過她的消息.其實我也是一點都不知情,是她走後一個月給我來了個電話.深圳就象是上個世紀美國的加州一樣,是個淘金窩,全國各地凡讀過幾天書的人都想往 那邊跑.這些人第一對自己的能力過於自信,第二對那地方的傳說過於著迷,鍾呂可能就屬於這種人.現在深圳有三種人最多:學子,款子,婊子.讀書人多不用說 了,大款也多,另外婊子也多,有時幹脆就是三位一體.白天的女白領到了晚上或許就換了個行當,當然這也是平衡財富的一種方式,就象我替別人家買賣時間一 樣.

我想招聘一位女秘書兼管財務.來了七八個人,我從其中挑了個相貌好點的,這女孩伶俐得很,討人喜歡.我挑漂亮的女孩子絕對沒有什麽邪念,純粹隻是為了感覺 舒服一點.女孩前幾天表現不錯,除了跟那兩個醫大學生說說笑話外,沒什麽好挑剔的.一個禮拜後一天晚上,我有事出去,回來時見到他正跟一個頭發染成棕色的 小年輕睡在沙發上.當然這種事在今天算不了什麽,我大可以睜一眼閉一眼,問題是我已經把他們吵醒了.接著我又找了個女的,年紀稍微大些,看上去不苟言笑. 不過她做起帳來老是讓我頭昏腦脹.

我點想念鍾呂了.聰明漂亮持重的女孩真是難得,她們有的占有其中一點而排斥了另外兩點,有的占有了其中兩點,卻又生生把其它一點擠兌了.我想給鍾呂打個電話,一抄起話筒又沒勁了.

這天我正在給一個賣客測血型,突然來了兩個警察.他們在房間裏前前後後遛了一圈後問道:"誰是胡來?"

我說我就是.高個子道:"跟我們走一趟吧.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我說我跟你們八杆子打不到一塊,怎麽說帶人就帶人?高個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我隻好吩咐兩個醫學生照看一下店.高個子道:"不用了,你們公司從今天起關閉,停止營業 ."

以下是我在局子裏的審訊記錄:

審訊官:"有人舉報你利用非正當手段牟取暴利,拿活人做試驗,有這回事嗎?" .

胡來:"誰這麽陰損,睜眼說瞎話.我這是科學,是我多年研究的心血.你們沒看到那些做過手術的一個個都活蹦亂跳的嗎?"

審訊官:"那麽那些出賣時間的人呢?他們就沒有人權嗎?你不知道你是在剝奪他們的生命嗎?我們對罪犯判刑也就幾年,你倒好,一下子就判了人家五年十年的. 把一個年輕人一下子變成了老頭子 "

胡來:"這是性質不同的兩碼事.商品社會講的就是公平的買賣關係,有人願買,有人願賣.房地產商賣空間,我賣時間,這有什麽錯?人家賣時間是出於自願,你們判刑是強製的,沒有報酬的."

審訊官:"胡說,難道給犯人定罪還要給他們報酬嗎?胡來,你嘩眾取寵,危害民生,擾亂社會治安,我們決定對你刑事拘留一個月.你公司被取締了,所有物業財產沒收,停止使用."

胡來:"這算什麽事?我整天足不出戶,怎麽嘩眾取寵,擾亂治安了?我是持有正當營業執照的,而且我的發明也已經經過生物所的鑒定,你們不能這樣說關閉就關閉."

審訊官:"這是上頭組織的決定."

審訊結束後,審訊官悄聲對我說道:"看你不象個邪門人.以後多小心身邊的人.這年頭什麽鳥人都有 !"

一股寒意透徹心底,我連腦門都涼了.

在拘留所的一個月時間,我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在推測是誰舉報了我.審訊官說的身邊的人,顯然不會是顧客舉報的.鍾呂遠在深圳,而且她根本就不是那種人.那 兩個醫學生都端著我的飯碗,也不大可能幹這事.最有可能的就是老所長和劉蘭州了,但他們一個是我的同學,一個是我長期的同事,按理不會幹這種下三濫的事 的.但這不是個"按理"的年頭.我可以鐵定是他們倆中間的一個了.琢磨來琢磨去,最後我斷定是劉蘭州在背後損我.也隻有他才能與公安局的高層有拍肩膀的關 係.

我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撥通了劉蘭州家的電話,對方剛拿起電話我就衝著話筒罵道:"爛柴頭,我操你奶奶."

劉蘭州道:"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我說我是你大爺.對方趕緊把電話掛上了. 此後一個星期我每天都要給他打兩次類似的電話,時間一般選在清晨與深夜,深夜讓他睡不著覺,清晨叫他一天情緒都好不起來.後來我也累了,就打了最後一個電 話,告訴他幾天後他將收到一個包裹,包裹裏頭的內容到時候他打開來就知道了.


6


現在我的處境跟當初的阿溜差不多了,我無家可歸,沒有單位職業,隻有滿肚子的怨怒之氣跟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在現在這個講究金錢與利益的社會,我無疑成了個 多餘人.在這個城市裏我一個親人都沒有,生物所又回不去了.每天晚上我都是醉宿酒巴,然後等到天亮的時候再到街上去轉悠,希望能碰上一兩個熟人,然而,我 又怕真的碰到個熟人.

終於碰上了一個熟人,正是阿溜.他大老遠地就喊我了,我沒認出他來,我隻見得一個年近五十的中年漢子,滿臉滄桑,手裏緊緊攥著個小手機,西裝革履,頭發散 亂地來到我麵前.我看了半天才認出他來,他的確是老了十歲了,我私下裏油然而生一股自得之情,因為我的確有能力讓一個人的時間,象百米徑賽運動員一樣向前 衝刺.不過,阿溜他把時間的價值全部轉換到物質上去,也多少彌補了生命突然衰減而帶來的肉體萎蝕.

我心裏有點酸楚,掉頭想走,阿溜拉住我說道:"胡先生先慢走,我讓你看看我的老婆."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身後原來還站著一個三十左右的女人,長得還算白淨,衣服穿的比臉上的化妝還薄.阿溜笑眯眯地說道:"我們剛認識不久,還沒登記呢.前些 日子我也'英特爾'了,裝了寬帶,沒事時老泡網,在網上天南地北的瞎轉悠,我老婆是我在網上套的,是個大學生.我們結婚時候請你來吃酒."說著就給了我一 張他的名片.

看來我原先的設想沒錯,金錢的確是可以買到時間的,就象阿溜,他出賣了自己的時間,然後又用換來的金錢在這個女人身上獲得了補償.所有的東西都成了合理的商品.金錢的魅力使我們的社會安定團結,整然有序.

在這個城市我已經無路可走,在發現了時間移植的同時,我失去了空間.於是我想起了傳說中令人怦然心動,富麗堂皇的冬宮深圳.這次我好不遲疑地就撥通了鍾呂 的手機,告訴她我想到深圳去,我還告訴了她有關我的破產的事.鍾呂在電話那頭毫不含糊地就大潑我的冷水,說深圳不是我這種人呆的地方.她要我先找個地方住 下來,把電話給她,過兩天她就回來找我,幫我解脫困境.看來這丫頭在那邊混得不錯. 但是我對她給我定性的'這種人'卻惶恐不安.

鍾呂的答複同時也讓我激動不安.人在打破常規生活之後是最容易產生激情的.我潛意識中的雜念於是開始發酵.我在賓館開了一個房間,等待著那個讓人激動不安的意外的發生.

三天後鍾呂果然回來了,她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給我帶來了南方濃鬱的春天氣息.她的後麵還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西裝筆挺,戴一副他媽的黑墨鏡,象港台電 影裏的黑社會頭目.那人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我的熱情一下子象散落在沙地上的水珠一樣消逝了.鍾呂給我介紹說,那人是她的老板,姓官,現在是深圳'南 代'集團的董事長.

鍾呂說道:"老胡哥,官總找你有點事.你知道的,'南代'現在在國內企業中,沒有跌下過前二十名."我悶聲說道:"這麽說,不是你找我?"

那官總伏到鍾呂身邊耳語了一句,鍾呂朝我點下頭便出去了.官總突然摘下墨鏡,打了個哈哈說道:"胡來,還認得我嗎?"

我費神打量了他一下,覺得有點臉熟.猛然間我記起來了,這不是當年我們宿舍裏那個專偷女生內褲的官力嗎?我於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官力笑道:"鍾呂告訴我這 裏有個玩時間的魔術師,沒想到是你.你怎麽幹起了這活?當初你不是想作哲學家嗎?"我說時間就跟水一樣變幻無窮,你當初呢?官力忍不住也笑了,揮揮手說都 過去都過去了.於是相互間扯起這十年的經曆.官力說:"我被學校開除後,不好意思回內地老家.就跟街頭上的小杆子一起倒騰牛仔褲和女人內衣褲.那玩藝兒其 實就那麽回事,當初手癢,心也癢,不過是三分好奇七分內心苦悶罷了.倒騰了一年多後,一個哥兒們在深圳那邊找到個賺錢門路,是玩海路走私的.先是摸黑倒一 些摩托車,一年後倒起了汽車,後來白麵什麽的都來.這叫原始資本積累,要不辦公司發家上哪兒要資金去?幹了幾年,我見好就收,退了出來,正兒八經地做起了 生意,而我那幾個哥兒們死的死,蹲局子的蹲局子,虧本的虧本,沒一個成器的.這年頭再玩走私是把腦袋吊在褲腰帶上,那陣風已經過去了,這黑錢不好吃了.我 現在做的是電子軟件生意,全是正經渠道,不偷稅漏稅,錢照賺不誤,是南邊有名的模範企業家,人稱官總.你呢?就靠買賣時間度日?這年頭賣時間肯定賺得火. "

我心下感歎一聲,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還特意強調了目前的落魄.官力道: "說點正經話吧.你那玩藝兒是真的嗎?"我說我已經洗手了,是劉蘭州砍了我的手.官力於是便破口罵道:"就是那個爛柴頭嗬,這鳥人一輩子損人.當初誰到保 衛處告發我的,就是這臭小子,老子跟他有什麽冤仇?損我.老子跟他沒完,找個機會好好耍他."

他湊近我問道:"你看鍾呂這女孩怎麽樣?"我訕然說,還真不錯.官力道:"有你這話我算放心了.我現在正兒八經想娶她."我說你怎麽到現在還沒結婚?官力 道:"結過幾次婚了,都不太滿意,全離了.鍾呂就是嫌我老,說你有辦法讓人年輕.真有這事,哥兒們,你要多少你自己開口."

我想了一會道:"我一分錢都不要,其實我也想跟鍾呂結婚."官力瞪大眼睛道:"你有沒有搞錯?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於是他叫鍾呂進來,問她道:"胡來說想跟你結婚,你答應嗎?"鍾呂笑道:"有沒有搞錯你?老胡哥在開玩笑呢.他要娶我早就說了,我也不會跑深圳去了."

我於是看了鍾呂一眼,對官力道:"我答應你了.給我五百萬,我讓你回到大學時候的年齡.你看,這十五年值得五百萬嗎?"

官力拿出筆跟支票本道:"值!"說著便把支票遞給我.我告訴官力,其實不是我要這麽多,我是替那個賣主要的,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才四十不到,現在都快五十了.他要再賣掉十五年,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老頭了:"你可以想想看,一個人在一年多的時間裏老了二十五歲的感覺!"

我照阿溜給我名片上的電話找到了他.阿溜一聽又是要他賣時間,便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不賣了.我現在跟老婆來那事的時候,都有些力不從心了,每天都要 吃人參燉王八湯,還不太濟事.要再賣一次那不叫我新娘子守活寡嗎?胡先生,我勸你還是改行去鼓搗春藥,這玩藝兒時下走俏,那美國進口的'我也幹啦',神得 要命.你想想看,眼下大家都在忙著賺錢,一個個忙得筋骨都散了,冷落了家裏人.你要弄出一種強筋健骨壯陽藥,大家都會感激你,功德無量,你何樂不為."

我說這事以後我說不定真會去幹.因為賣春藥跟賣淫雖然性質一樣,但形式卻大不相同,其分別就象民運人士跟政客.政客就象倚門賣笑的婊子,有人掏錢,大家歡喜.而民運人士卻是想讓性生活搞得更有情調一點,他們費盡苦心,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過我還是說服阿溜,現在這筆生意咱們先作了.我畢竟有點手癢了,另外也想撈一把,打發以後的日子.我說著就疊出兩個手指.阿溜冷冷問道:"二十萬?"我搖搖頭道:"兩百萬."阿溜瞳孔放大了,囁嚅了一下說道:"等我回去跟我老婆細細商量一下."

第二天阿溜就來找我了,說回去後他老婆臭罵了他一頓,怪他放著這麽大筆的錢從眼前溜走.不過,阿溜道:"我老婆要二百五十萬."

我們就這樣敲定了.

官力在一家大酒店開了兩個大房間,他跟鍾呂一個房間,我跟阿溜一個房間,將養起來,每天好酒好菜.官力說是怕到時候掉神.看著鍾呂每天都呆在官力房間,我 心裏酸膩膩的.但我現在根本不能跟官力去比.人比人,氣死人.再想想官力早些年的不良愛好,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折騰鍾呂的.

一個禮拜後手術開始了.我想起官力從前的劣跡以及他對鍾呂的占有,便在取出阿溜細胞組織時成心少了點量,就這麽一點點,可能就是三五年的時間.我對自己的小動作一點也不內咎,我對我們的手術心安理得.

三天後官力起來了,摸著後腦勺道:"幾天後我一年輕起來,我就要上老學校去,好好抖一抖,氣一氣當年把我開除的那些窮酸學究.老子現在不但年輕,還有錢! 自許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裏."

我在私下裏規劃著怎麽安排這二百五十萬塊錢.首先我想買一套象樣的房子,然後象阿溜一樣,娶個老婆,慢慢過起來.當然這老婆是不能逼我去賺黑錢的.然後有 個精致的書房,我想聽從阿溜的忠告,買上一大堆的藥書,遍閱之後,或許還真能琢磨出一兩方傳世的回春妙藥,給世人帶來些許意想不到的樂趣.壯陽藥可以讓老 馬跟病馬回到激情的歲月,奔騰起來.我想人們有了錢後,最害怕失去的,可能還是床上的樂趣.沒有了這種樂趣,就意味著你已經無法駕馭時間.但是春藥卻可以 使人們重新回到青春境界,這與我這些年來所關注的時間課題不謀而合.我甚至幻想著有朝一日我與時俱進,將我第一次出爐的春藥,獻給熱愛此道的高居廟堂之上 者,就象古代越國幹將獻劍,趙國和氏獻璧一樣,報效國家,順便謀個出身,青史留名.我想要是管理廟堂的人都能活到二百歲,而且精力充沛,那麽做臣民的該有 多麽的幸福?!畢竟穩定總比多變好.

一 想到這些,我禁不住激動地淚流滿麵了.

當然,我的書房裏還會有若幹經典哲學小冊子,它們與那些藥書構成了我後半生對時間的理解.然後我將在沒有思想代理人與飛揚跋扈的領導的餘生裏,一邊鼓搗著藥杵,一邊翻閱著諸如霍金<<時間問題>>之類的閑書,漫度著小澗流水般的時光.


這些日子我還住在這家大酒店裏,四處打電話洽購房子,安排出路.後來我接到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阿溜的妻子打來的,她告訴我阿溜因為飲酒過度,突然間在昨晚死了.她妻子告訴我這些話,無非是想讓我做個證人.阿溜死在他老婆手裏,我並不感 到意外,我想這隻是遲早的事.商品的價值被利用完之後,隻能被拋棄.任何商品都不例外.我認為,人是最有價值的商品.在阿溜這事上我感到難過的是,我其實 也是凶手之一.這時,從前讓時間倒流的快感使我負疚萬分.

第二個電話有點讓人尷尬,那是鍾呂打來的.她說她看走了眼,居然嫁給了一個變態狂.我問她官力怎麽了?鍾呂在電話那頭哭起來了,抽咽著道: "這個流氓,前天他一個人跑到你們原來讀書的那個學校去了.他什麽事不好幹,居然偷偷摸到人家女生宿舍去,在盥洗室裏偷了幾條內褲,當場便被逮住了.他什 麽東西不好偷?偷人家女孩內褲.他要去宿娼玩女人說出去還好聽一點.誰知道他原來是這種下流鬼.還官總呢!"

"現在他人呢?"這事完全出於我的意料之外.我沒有想到時間的移植還能把人的舊有品性與愛好複活了.看來時間的屬性遠遠超出我的構想.

鍾呂道:"還在學校保衛處關押著呢.他跟人家辯解自己是'南代'集團的總裁,但是身份證上的他跟他現在一點都對不上相.你想,誰會相信一個油頭粉麵的小年輕是億萬富翁呢 !?"


05/1/2003 秦無衣

本文刊發於《山花》2007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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