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祭
三百六十年前的初春,也就是崇禎十六年二月,李自成號稱百萬的大軍,正排山倒海地沿著晉北一帶,向東攻擊前進。但是闖軍在固邊重地寧武關一帶,受到了明軍的頑強抵抗。闖軍損失慘重。寧武關的守將,正是明軍頭號悍將周遇吉將軍。此戰戰況慘烈,雙方死傷無數,闖軍為之膽寒,李自成本人也被射瞎了一隻眼睛。後來闖軍在付出慘重代價後,攻進城裏,周遇吉率部眾與之進行巷戰,最後全身被矢如蝟,不屈而死。尤其壯烈的是,他的夫人劉氏親率婦女數十人,占據山巔府第,繼續頑抗,最後全數縱火自焚。
自此以東,闖軍再也沒有遇到過重大的抵抗。他自己也慨歎說:“他鎮復有一周總兵,吾安得至此。”一個多月後,京師淪陷。李自成在席卷、殘殺大半個中國後,終於如願以償,坐上了龍椅。
在闖軍流寇隊伍中,人員組成的成份相當複雜。他們中有落魄的才子,有達官貴人,有流氓地痞,三教九 流,不一而足。他們舉著伸張正義的大纛,氣勢洶洶地要殺去北京,主要是為了去搶奪財富,另外再去出一口鳥氣。他們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他們遭受了災 荒與統治者的欺壓。
窮則思變。中國的地緣形勢,決定了災荒是不可避免的。曆代當朝者,如果忽視了這一點,那就很容易讓那些地痞流氓籍此為口實,借機鬧事。所有的地痞流氓,倘若懷上了野心,便會不顧一切利益地要與最高統治者平起平坐,做著改朝換代的美夢。因為在他們的心目中,皇帝不過也是跟他們一樣,都是流氓出身,他們最大的願望,就是進入權力 中心。這使得中國曆史政權的更替,變得異常的錯亂,也顯得特別的殘酷,而最後受害最重的,都是那些平民百姓。就像陳勝,吳廣故吹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嗚呼!
這種錯亂而且恐怖的念頭,於崇貞初年在北方的土地上肆無忌憚地漫延開來,然後一發而不可收拾。崇禎十五年之後,明朝大勢已去。甲申年四月,李闖與他的流氓部隊攻占了北 京,他與他的部眾開始實現他們的夢想了。他匆匆忙忙地登基做了皇帝,而他的部眾,則開始了掠奪。遺憾的是,兩個月後,他們便被滿洲人驅逐出了北京。他們帶 著金銀珠寶,四處流竄,有的人投了滿洲人,有的人又投入了南明王朝,開始掛羊頭賣狗肉。
在中國,要想產生質的巨變談何容易?!中國的曆史,本來就 是掛羊頭賣狗肉的糊塗賬。農民畢竟是農民,他們有很多可愛之處,但他們身上的流氓習性,似乎也是與生俱來的。如果李自成真做了皇帝,那麽整個政體的結構是 否會改變呢?回答是否定的。中國曆史之運進,有個重大的繆誤,那就是改朝換代帶來的並不是政體的革新,而隻是換湯不換藥的權力輪替。每一個新朝代的奠基, 隻不過是另一場鬧劇而已。
不觸動筋脈的任何政體反動,都隻能是一場鬧劇。中國人對權力過分崇拜,似乎天生就沒有對權力的免疫能力。
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中說:“三百年了,種族的遺恨幸已消除,而三百年前當事者的功罪早是應該明白判斷的時候。從種族的立場上來說,崇禎帝和牛金星所犯的過失最大,他們都可以說是兩位種族的罪人。而李岩的悲劇是永遠值得回味的。”
其實,崇禎帝跟牛金星等人都是甲申年的犧牲品。崇禎在景山的自殺,代表的是漢人政體的結束,而牛金星代表的則是漢文化中文人之“士氣”的精神死亡。李岩的悲劇,是甲申年最大的遺憾。他代表的是那個變幻無端的時代中,文人力挽狂瀾的正氣。但是這種正氣,卻在李闖對一個政體的瘋狂撞擊中,被衝擊得一踏糊塗。還有傳說中的紅娘子, 她跟陳圓圓一樣,是那個時代的一道斜陽,雖然美麗,但卻不能不隨著她們附屬的主體沉淪了!
然而,促發這些人死亡與失敗的原因,說起來是天 災人禍,其實說到底還是政權背後的那道無形的黑洞。在這一點上,流氓們比我們更加清楚!而高級流氓之所以能流芳百世,就在於他們深知中國政權變革的遊戲規 則。這個遊戲規則中間,那深奧之處,恐怕還不是李自成,張獻忠等人所能想像到的。成大事者,須是能把玩流氓於掌心之間的,否則將自身難保。而性格暴戾,心地純厚的崇禎,缺乏的正是 這種能力。明末人才如雲,崇禎卻不能運用得當,這也是流氓們的鼓噪得以成功的重要原因。
這場轟轟烈烈的慘烈政權的爭鬥,最後讓滿洲人贏得了大滿貫。這可能是崇禎初年那些流寇舉事時所沒有預料到的吧?!
09//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