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絮語 （ 1 ）
在人生的季節輪換中，冬季是在那鋪滿黃葉的路盡頭。在那裏，一個生命不能自我維持，需要醫學，家人的幫助。因而便出現各種倫理，人權，道德，習俗等等糾結。冬天的白雪皚皚是自然現象，但是非自然的人為因素，則是真正難耐的生命殘冬。
因而，這所有糾結的結果就是患者最終所接受的治療過程。就像一個網有千千結，患者的生命體就是最後的那一個結。
在病房裏，常聽到家屬問的是，“他來醫院之前還會講話呢，怎麽現在就昏迷不醒了”。“他來醫院之前還會打麻將呢，現在怎麽越來越重了”。“他來醫院之前還會吃東西呢，現在怎麽話都不會講了”等等。
醫院每天都有痊愈或好轉的病人出院，每天也都有病情加重，急診搶救者出現。因而才會根據病人的情況分為普通病房，心電監測病房，和加護病房。病人病情的變化有時就在幾秒，幾分鍾之內。
有位才五十多歲的病人，病情穩定，生命指標正常。就在要轉往普通病房前幾分鍾，突然昏迷不醒，而進行急救。
一位長者，意識清醒。護士發現他口角歪斜，瞳孔不對等，做CT檢查是突然中風。這些機體內的變化，很難掌控，不是簡單的幾個問題能解釋的。
有個醫學名詞：Diseaese Process. 意思就是，疾病進展。醫學治療就是為了阻止病程進展。但是阻止了一個，可能同時會出現另外一個。有的可能會很快阻止，有的則需某些時日。有的可能很難阻止。同時在阻止的過程中還會有些並發症，則更難處理。就像生命的蠟燭即將燃盡，無論怎樣為它遮風避雨，也很難讓它繼續發光。這既是疾病進展更是生命進展。
所以，在此我最想讓大家明白的是冬季裏的一些誤區，也就是我的“冬季絮語”。
先講一個典型病例。
一位老母親將近九十歲。進進出出加護病房許多次。而且一次次加重。她所有的髒器都衰竭，最終意識丟失。
她完全靠醫療設備和技術而維持生命體征。進食靠的是胃部人造簍管喂食牛奶。不能小便，是靠洗腎。血管找不見是靠深部靜脈插管。背部褥瘡不能痊愈，隻有做手術進行清創。由於腹瀉而放置肛管引流，否則，臀部褥瘡永遠不能愈合。她要靠呼吸機維持呼吸。在做喉管切口後，由於病人凝血機製紊亂而一直出血。輸液，輸血，升血壓藥物都在交替進行。感染，反複感染，抗生素用了一批又一批。
唯一顯示她生命存在的是監測器上的心跳數字，呼吸數字，血壓和氧氣飽和量的數字。像是一棵安靜的植物，雖然枝葉枯萎，但給它搭個架子，遠看，還是一棵植物。
但由於這些數字的存在，家人便選擇繼續治療和搶救。
這位母親有九個子女。為其治療的各科醫生都已告知子女們有關母親的情況和預後。然而，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所得到的回答都是同樣的。
其實，此時的任何醫療措施，都是在繼續病人的疼痛和苦難，而不是繼續生命的享樂和幸福。但是，子女們似懂又非懂。
在美國，人權第一。家人要求不放棄，醫生，護士就要全力搶救。不能違背家人意願。在病人意識喪失後，家人就是病人全權的保護者。
在某些家屬中，會有一個“一言九鼎”者。特別是遠在它州，學業，事業皆高於留守在家的兄弟姐妹們時。往往這個不在身邊的人來決定父母親的臨終照顧。因為遠在他鄉，自覺有愧。盡管已被告知老人的情況，他們的決定還是繼續搶救，以示孝心。然而他們不知道，他們的決定對老人家意味著嚴寒的冬季再多幾次暴風雪。
這位母親的九個子女都在身邊，然而一人一言也是“九鼎”呀。無奈，按照各種醫療條例，醫生必須遵循家人願望，該做什麽做什麽。
更重要的是，醫護人員絕對還是全心全意。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徒勞，但是不該說的話絕對不說，不該做的事絕對不做。搶救時的心髒按壓，電擊，藥物，一樣不缺，因為搶救時有搶救時的規則和記錄。而且每一項進展，還要耐心地對家屬解釋清楚。如果家人不在身邊，醫護人員會立即電話告知。沒人接電話時，他們會請社工或病案管理人員尋找家人。
這裏有倫理，道德，法律，風俗以及家人心中的價值觀。醫護人員必須嚴守職業操守。
後來，在這位母親彌留之際，子女們沒有人敢上前握一下母親的手，沒有人敢撫摸一下母親的額頭，更沒有人敢在耳邊給母親訴說一下自己的懷念。對於母親所有的回報就在那繼續搶救，永不放棄的機器上，藥物上，及流著各種分泌物的管子上。
在這個典型的病例中，醫護人員的全力服務，是醫德，法律所要求。子女們的堅守不棄，從好的方麵看是倫理，孝道所決定。或許也是由於對於生命終端的恐懼所決定。
但有些基本的觀念要有的是，當一個人生了病，進了醫院，很大部分都是可以痊愈出院，或好轉出院。甚至許多以前不能治愈的疾病，現在都有治愈的可能。這就是現代醫學發展的意義，也是醫生，醫院的價值所在。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的衰老，或長期慢性病造成的器官的衰竭，是不可逆的。一次次的住院，像是一次次的海潮。每一次衝擊岸邊，都意味著不一定能全部回歸大海。
因而，清楚地認識病情，在每個環節做出明確的決定，對病人和家人都是一個艱難痛苦的過程。
對於這個方麵能起到幫助作用的，就是醫患之間，家人之間，家人與病人之間有效的信息交流。
（為了便於閱讀，我把絮語分成3部分。第2部分是住院後如何作醫生，護士，和家人的交流。下次發上來。希望大家能得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