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姑走了

碎姑走了，我大弟弟打電話告訴我的。

悲戚之餘，一天下來，無心作任何事。碎姑的一些生活片段，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不時在腦海中浮現。

我有三個姑姑，唯獨和碎姑相處的時間多一些，長一些，因此感情也更深一些。

我們家的孫輩中，我是老大。在父輩中碎姑是老小。因此父輩和我們這一代銜接中，碎姑和我最親密。因此，我腦海中還有一些零碎的片斷，那是當我還是不懂事的孩童時，碎姑照看我的一些模糊的印象，因為那時候碎姑未婚。我的媽媽要幹活做飯，奶奶就管著我。自然，奶奶照看我的最好，最順便的幫手就是她的未婚小女兒，碎姑。

記得如果碎姑對我照看有啥失誤時，自然少不了她媽的一頓喝罵。不知道，也不記得奶奶為我而責罵碎姑時，碎姑是什麽表情和心態？ 也不知道碎姑是否因為照看我而真的樂意和高興。但是我清楚地記得，我對碎姑有很深的感情。那時候如果家裏有了什麽好吃的，而我能“做主”時，總是首先想到碎姑。這種感情一直延伸到碎姑結婚離開後。

碎姑結婚後住城裏。那時候如果家裏有什麽好東西，例如幾升小米，一些好吃的紅薯等等，我都會提議給我碎姑留著。那時候我爸爸在其他城市工作， 爸爸回家時，我會很高興，但是碎姑回（娘）家時，我的幸福感要遠大於爸爸的回家。也許爸爸過於嚴厲，不會流露過多的情感，而碎姑回家，和我呆在一起，我的感覺很親切。這種感覺很複雜，有種慈愛如母親，相處如好朋友，也有關心愛護如同大姐那樣的混合感情。雖然經常盼望著碎姑回（娘）家，後來長大了，知道不可能常發生，隻是有些遺憾。

我奶奶也是地道的城裏人，因為和我爺爺結婚，才來到遠離城市幾十公裏的鄉下。奶奶有時候會回城裏遨娘家，不過那時她的娘家，除了也老了的弟弟外，沒有什麽讓奶奶留戀的，奶奶到城裏後，十天會有九天待在碎姑家，當然是看望她的小女兒。 奶奶到城裏，我常會和奶奶同行。碎姑家的住處不大，好在碎姑鄰居有個老太太，和奶奶很投緣，因此奶奶看望小女兒時，就會和那老太太同住，我則住在碎姑的房子裏。

和奶奶住在碎姑家裏的時候，除了碎姑對我一成不變的愛外，我姑父也很親切， 因此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就和在自己的家裏一樣。 在城裏碎姑家時，碎姑還曾經把我帶到他工作的工廠去，記得那時候不懂事，在碎姑的工廠裏，當碎姑不在眼前時，我還曾經翻窗子逃出碎姑“規定”我玩耍的房子（估計是個托兒所啥的），引得她的同事趕忙找來碎姑。碎姑居然沒有對我發脾氣，仍然是和顏悅色的和我說道理，結果還給我買了冰棍吃。不知是為了鼓勵，還是為了彌補她因為上班，而沒有照顧好我？不過自那以後，碎姑再也沒有把我帶到她工作的地方去過。

記得文革中，我不上學，一次在碎姑家呆了幾個月。其中和她們街道的孩子們打架。那次打架，全是城市孩子欺負鄉下孩子。因為我吃了虧，碎姑很生氣，估計沒有少勞心想辦法為我出氣，找公道，鍥而不舍地，帶領我找民警，找他們的學校，終於道歉，批評，處理，很多事情發生了。碎姑因此而勞心勞神，至今讓我給碎姑找了麻煩而內疚不已， 不過當時則是和碎姑一起， 有種“報仇雪恨”的氣勢。

我在城裏上大學了，碎姑專門騰出一天時間，帶我上街買東西，都是些日常用品，例如電壺（熱水瓶），塑料床單，臉盆等等。那次估計碎姑花了不少錢呢，畢竟在那個大家都艱苦的年代。其後，很多星期天都會去碎姑家，除了對碎姑的眷戀外，也能有機會在碎姑家改善一下夥食。幾乎每次，碎姑都會給我做好吃的。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算不懂事，因為那年代，大家的生活都很辛苦，碎姑家也一大家子，我不該經常去她家揩食。 不過碎姑從來沒有表現出任何厭煩的感覺，還常常和我約好，什麽時候再來，再來是吃餃子還是吃什麽。

那年，我考上科學院的研究生時，碎姑自然很高興。記得回老家時，一次和碎姑談起來。她說她們單位的同事，聽說她大侄子考上了科學院的研究生，要讓她請客。估計她在談到我上研究生時，不僅僅是泛泛一談那麽簡單。她的高興和自豪才是讓同事要求請客的主要原因。同事要求請客，無非是為了烘托碎姑自己高興的氣氛罷了。碎姑謙虛地推托說，侄兒有他自己的父母，我請客算是什麽道理？ 不過估計碎姑還是樂意請客的，因為我記得她說起這事時，一臉的自豪和高興。好像他的兒子上了學一樣。

後來我來了美國，能和碎姑見麵的機會就很少了。除了每次回國去看望她以外，隻能打打電話說說家常話，每次碎姑都很高興和我在電話上聊天。 前年回國時，要去看望她老人家，先打個電話聯係，碎姑一聽說是我，馬上“生氣地”問，怎麽這麽長時間沒有和她聯係，我當時一想，還真是好長時間沒和她通話了，心裏一陣內疚，趕忙道歉，借口說是太忙。當然，很快說好了什麽時間去她家。碎姑老了，有了很多生活上的忌諱。和碎姑這次的拉家常居然成了最後一次。成了我對碎姑的最後記憶。很可惜當時沒有一起拍攝幾張照片，也是一種遺憾。

碎姑和我感情很好，是一種緣分。碎姑走了，讓我的感情缺失了什麽， 一種永遠也難以彌補的缺失，留在我心中的是她的永遠微笑和親切，一種綿綿的眷情。

她的兒子孫子都成了才。各有各的前程，想來碎姑走時，沒了什麽大遺憾，她的心是安寧的。隻是我沒機會見她的最後一麵，送她一程，也是一種難以彌補的缺憾。但願碎姑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