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上“舵爺” (3)：他和割草的孩子們

白鹿原上舵爺(3)：他和割草的孩子們

遍野

 

舵爺家是獨門獨戶，自家的院落，自家的水井，自家絞水的轆轤 (那時候我們全村隻有一副絞水的轆轤)，還有一副舵爺的大砍刀，是那種冷兵器時代戰場上常用的砍刀。舵爺的大砍刀，懸掛在房間正麵的牆上，閃閃發光，威風凜凜。每次去他家，都會瞄上幾眼那把大砍刀，可是從來沒有摸過，因為舵爺不讓。

我們下午放學後給牛割草，常常要先去舵爺的院落。那時候感覺割草不僅是一種勞動，倒象是一種競爭性的遊戲。小朋友會比賽割草的成果，收獲最大的當然會洋洋得意，差一點的會等下一次機會。舵爺和舵婆都很喜歡孩子們，不知道是他們的天性還是因為他們無兒無女。我們割草又常在鯨魚溝的溝坡上，舵爺的家緊旁著鯨魚溝，所以經常會成為孩子們的聚集地，歇腳點，救護站，和調解處。

說是聚集地，因為孩子們在一起割草才會熱鬧，那麽大家會不約而同地在舵爺家聚齊。等待自己要好的小夥伴。趁著等待，如果鐮刀鈍了，就用舵爺的磨刀石磨磨。籃子破了，用舵爺的藤條修補一下。有時候沒了藤條，就從舵爺的竹掃帚裏抽幾根細竹條，這是如果不巧被舵爺發現了，舵爺就會瞪著眼睛，從喉嚨深處發出沉重的一聲“哼”。第一次被抓現行，舵爺常是不開口批評的，一聲“哼”，是責備，也是警告。小朋友做個鬼臉，算是認錯。

割草到中途，累了，渴了，要歇一會兒，如果離舵爺家不遠，很多人就會到舵爺的住處。那兒蔭涼，不會期望有吃的，喝水是沒問題。自己可以動手借用舵爺的轆轤絞他井裏的水。大熱天的，有的小朋友還樂意洗個冷水澡，徹底涼快涼快。舵爺有幾棵果樹，棗樹，蘋果樹，梨樹，柿子樹。有的小孩子得機會趁舵爺舵婆不在現場時，還會括一竿子。舵爺知道了雖然會不高興，不過從來沒有因這種“偷盜”行為發脾氣，隻是哼幾聲，說兩句不鹹不淡的話，那無非是還沒有完全熟，這樣吃算是糟蹋了。你們不要吃太多，給我也留幾個，我還要賣些錢呢。於是大家就會責備那些貪嘴的小家夥，不要做的太過分了。其實有時候，遇到舵爺高興，他會從樹上摘下來一把兩把，主動散給大家，說以後不能趁我不在，害搔果子。大家高興地感謝後，會向舵爺保證不幹那種事。舵爺趁機會告訴大家，坡頭的那些地方不要去，他已經在哪兒種了豆子，南瓜什麽的。大家當然應允。

割草有時候不小心，會割破了手指頭，如果離開舵爺家不太遠，常會尋求舵婆的幫忙，洗一下，包紮一下，因為舵爺不是常在家。如果從坡上摔下去，或者崴了腳脫了臼，那是要等舵爺回來處理的。

小朋友在割草過程中，也會有些糾紛，甚至打架，還有誰欺負了誰，如果離開舵爺家不遠，有時候也會找舵爺 “打官司”評理。因為大家都信服舵爺，他說出來的話，還真能平息小夥伴之間的矛盾和爭執。

每年過年，很多孩子拜年 都要去舵爺家裏。雖然和舵爺不同姓同宗，住的也比較遠。孩子們到了舵爺的家裏，首先尋找敬祖先的牌位桌子，在桌子前的草席上跪成一溜，然後高聲叫道， “給舵爺拜年了”，說完後，磕一個響頭。直起腰來又喊到 “給舵婆拜年了”，又是一個響頭。不象在其它地方拜年，不能磨蹭，因為有人在後麵等著要下跪磕頭拜年哩。

舵爺這時候，笑眯著眼，答應著，招呼孩子們起來。然後大家排隊，一個一個從舵爺手裏領賞，大都是些紅棗，花生果子之類的吃食。是否孩子們那麽熱心給舵爺拜年是為了那些犒賞？ 我看是為了熱鬧。很多成人也給他們的“舵叔” 去拜年，一幫一行的。成人是不給犒賞的，大都抽根煙，說說話，問候一下。

舵爺對孩子們很好，孩子們也有情有義。記得有一次，舵爺病了，躺在炕上，前來問候探視的孩子們一串一串的。 孩子們大都買不起什麽禮物來看望舵爺，不過那些日子，舵爺家的活計都讓孩子們分了。院前院後也都打掃的幹幹淨淨。

後來我上學離開了老家，不知道後來的孩子們和舵爺的關係如何？ 想來不會差的。因為人性是不變的，那些小我一茬的孩子們和舵爺也會會上演 我們同舵爺同樣的故事。

[吳友明]

看起來是隨手寫來，其實這些細節都是經過篩選出來的，很有特色。舵爺那一聲“哼”不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