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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無意間發現我的博客上了文學城的城頭黑名單之後,我就變得很膽小。有些內心的東西,我不太敢寫了。這個世界上知音固然不少,但看熱鬧的人更多。我不太情願披露內心世界給純粹看熱鬧的人。
文字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掌握得好的話,可以在虛和實、真和假、內省和張揚的臨界值遊移。寫字的人,多少是有點自戀的。那些言必稱我(比如我)的人尤甚。但是自戀隻要不成狂,總也不是罪過。寫字無非是一個愛自己和愛文字兩種感情取得平衡的過程。當然寫字也可能含有愛別人的成分。但是愛別人不一定付諸於文字。所以浪漫主義作家們寫的情詩,說來說去,還是以取悅愛人之名,行表達自我之事。
浪漫主義的問題是太激烈、太個人主義、太行為藝術,一句話,太浪漫。太浪漫的東西像流星,光芒璀璨卻不能長久。我個人是很喜歡古典主義的。喜歡含蓄的、內斂的、嚴格的文字下麵那種暗潮般湧動、卻始終被控製住的情感。
道行高的自戀寫字人當然也可以不寫詩,而寫小說。但是小說需要的技巧、耐心,以及抽離自我的勇氣,讓很多人望而卻步。也有一些人勇敢地寫了自認為是小說的東西,卻寫出四不像來。在虛構的故事裏表達自我,這是非常高的境界。我嚐試過多次,總是不成功。要麽隻表達了自我,要麽隻能放棄自我。《七宗罪》係列裏一個新篇,我開了頭已經很久,一直無法寫下去,第一是因為懶惰,第二就是因為虛構和自我的無法調和。
寫詩是一個偷懶的法子。不過寫詩有個問題:寫出來的東西往往不完全是最初想寫的東西。這是由詩的模糊性和多義性決定的。而且詩有韻律和節奏的限製——不管文學的理念如何發展,我始終堅持認為詩必須有韻律和節奏的限製——因此技巧性的顧慮也不少。
我最適合寫的東西,還是那種絮絮叨叨的敘事文字,其中可以摻雜點裝模作樣的思考,也可以時不時玩點小遊戲。但是我總覺得這是不夠的,完全不足以淋漓盡致地表達自我。然而,太直接表達自我的文字又往往令人生厭。不僅僅令讀者生厭,還讓作者回過頭來閱讀的時候心生厭憎。這大概是因為我們內心其實總是不願與自己裸裎相見。我們已經戴慣了麵紗,穿慣了衣服,以至於當見到推心置腹的自己時反而不敢相認了。怪不得蘇格拉底要專門說: γνῶθι σεαυτόν,這不僅需要智慧,還需要勇氣。真正自戀的人戀自己跟戀別人一樣,有保留、有顧慮、有起伏、有膽怯。真正自戀和以自戀為姿態,從本質上來說,並不是一路人。
我不認識我自己。確切地說,我不敢認識我自己。寫字的過程是一個我與自己對話的過程。從這個方麵來講,我本來應該是不需要除我之外的讀者的。像卡夫卡那樣關起門來寫也就夠了。可是自戀的人常常也是孤獨的人,或者說,意識到自己孤獨的人。就算那些以孤獨為榮的人其實也一方麵沉溺孤獨,另一方麵本能地逃離孤獨。因為孤獨,所以求拜。以前的江湖好漢,動不動就喝酒盟誓拜把子。在今天的太平盛世裏,江湖變成了暗湧,寶馬雕車,春暖花開,但孤獨的心卻是一樣的,求拜的心也是一樣的。
我家鄉的少年男女,用唱歌或跳舞的方式來表達自我。我因為略略讀了幾年書,用微軟拚音打字的速度也不慢,所以可以劈裏啪啦敲些漢字來表達自我、孤獨求拜。我外婆是個文盲,我也從來沒聽過她唱歌。我常常想她大概沒什麽自我可以表達。然而近幾年她沒事時用彩紙糊些紙人、元寶去賣。做這事時一絲不苟,想辦法變花樣,並不因為這些東西就要被賣掉然後燒掉而稍有懈怠。我看到她顫巍巍地用豔紅的紙剪出半個指甲蓋大的小花,虔誠地貼到紙人褲腳上去,突然覺得她一定希望有人注意到這朵花。她全神貫注地,大概也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自語或者對話吧。
二十多年前,當我外婆還隻是一個腳步矯健的半老太太時,我就已經是個很神經的小孩了。年歲的增長並沒有讓我少神經些,頂多隻讓我學會一些掩蓋神經的技巧。這些技巧並不總是管用。所以我越來越覺得,所謂達觀和從容的大智慧,完全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樓。你所獨有的歡樂、悲傷、欲望和情結,是從心底裏開出來的花。嬌花照水也好,惡之花也好,它們的色彩和氣味永遠伴隨你,左右你的行動和思想,讓你在想說話的時候沒話可說,想哭泣的時候欲哭無淚,想走路的時候寸步難行,想隱身的時候無所遁形。
入畫
九月西風霜氣清,
舍南園圃紫雲晴。
看花隻好朱欄外,
不惹園丁問姓名。
《紫菊》
齊白石
沒關係。再渾,細細淘淘總還是會淘出金沙的。:)
姊姊,有酒分我一杯喝喝。喝完我就越發自戀得無以複加、形也不會遁了……
自戀又如何?快樂最重要
謝謝。你說的道理是沒有錯的。其實很多時候,我們在乎的不是別人的看法,而是自己的看法能否在別人那裏找到共鳴。換句話說,我們不在乎有敵人,可是在乎沒有知音。
嗬嗬,謝謝你鼓勵。不過,我並不是以寫作為天職的人。我隻在沒有更有趣的事情做的時候才寫字。如果讓我在吃個好館子或者寫字中選擇,我一定選擇吃館子。:DDD
這些話其實是懶人的自我開脫。不過,要讓我像王小波或者卡夫卡那樣用生命寫作,嘔心瀝血,我大概是做不到的。
大部分人寫日記是私密的。但是也有人從寫日記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它會被發表,而且終其一生都在尋找能讀懂自己的讀者。比如紀德。他真是完美地結合了自戀和求拜。他的求拜之心是如此殷切,以至於對讀者的沒有說到點子上的誇獎根本不為所動甚至大為光火。非要別人讀懂了他的隱藏意思,再來誇獎他,他才快活。這真是以寫作為天職的作家。
卡夫卡就算關著門寫字,心裏其實也是希望被讀的。否則為什麽不自己銷毀手稿?作家的神經大多在於:我就是不說,可是我就是希望你明白。這一點上,王小波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寫作的意義,就在於與人交流。”寫字的人,無論做出什麽樣的姿態,必然是有這個渴望的。
我好像說得太零亂了。打住打住。:)
“你所獨有的歡樂、悲傷、欲望和情結,是從心底裏開出來的花。嬌花照水也好,惡之花也好,它們的色彩和氣味永遠伴隨你,左右你的行動和思想,讓你在想說話的時候沒話可說,想哭泣的時候欲哭無淚,想走路的時候寸步難行,想隱身的時候無所遁形。”-----你喜歡看人物傳記和日記嗎?以前的人寫日記時並不知道他們的日記有朝一日會被印出來發表。你所提到的卡夫卡就是這樣。讀過很多人的日記後,你也許會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孤獨。 因為人們的思想和情感是何其相似。
摘一段我喜歡的話送給你。“人在寫作時,總是孤身一人。作品實際上是個人的獨白,是一些發出的信。我覺得自己太缺少與人交流的機會——我相信,這是寫嚴肅文學的人共同的體會。但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有自己,還有別人;除了身邊的人,還有整個人類。寫作的意義,就在於與人交流。因為這個緣故,我一直在寫。”-----王小波
希望你一直好好寫下去,寫出自己滿意的文字作品來。
古人早就說過:“大隱隱於字”。(別問我出處)
就是不知道鼻涕能不能隱掉?
握手。古人早就說過:“端莊乃創造力之天敵……”(別問我出處)
光榮榜,黑名單,他們這就是“捧殺”啊。
不過其實最主要的,可能還是“因為我們內心其實總是不願與自己裸裎相見。”特別是看見自己當眾流鼻涕,多少有些尷尬。
提高隱身術!:))
謝謝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