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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大俠(9)

(2011-11-19 02:54:02) 下一個

2011-11-8

這世上有很多姓李的人。姓李的人起名字大多很有水平,或者很有深意。比如一心想做皇帝的,偏偏要起個“世民”的名字,聲稱自己矢誌“世代為民”以迷惑戰爭對手以及天下百姓。又比如被老婆甩被朋友騙、整天病歪歪的,名字偏偏叫作“尋歡”,一個“尋”字,道出了多少求之不得輾轉反側的滄桑無奈!叫李賀的是因為身體不好,起個喜慶的名字來衝喜;叫李白的,大概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西域血統,所以要在名字裏特地提醒一下,還怕提醒得不夠給力,再加上一個“太白”的補充說明。姓李的人一多,李姓未免有被濫用的時候。比如有人在“貓”字前麵冠個李姓,就成了曆朝好幾個笑裏藏刀、口蜜腹劍的李姓奸臣的外號。明朝還有人寫出“笑裏藏刀勝李貓,偏宜相府為爪牙”這樣的句子。李也就算了,這貓招誰惹誰了?真是的。

剛才說姓李的人起名字大多很有水平。梓墟縣三昧書屋前西席李老子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李老子,姓李,名老子,字子。他這個名字,明顯是為了紀念某位很牛的李姓先賢而起的。那位先賢被別人稱“老子”稱了一千多年,幾乎都要改姓“老”了。李老子的父母給兒子起名時就是要提醒大家,老子不姓老,老子姓李。李老子名老子,字子,所以他謙虛地自稱“老子”,而別人說起他的時候,總是尊敬地說“子如何如何”,比如“子曰”、“子夜歌”(意思是李老子夜裏唱歌)、“子醜寅卯”(意思是李老子在寅時和卯時是最醜的)“子籲烏油”(意思是李老子在烏油縣長籲短歎)。

李老子名叫李老子叫了五六十年,都沒出過岔子。雖然他跟人客氣套近乎時拱拱手說“老子久仰大名”有些不倫不類,但是時間一長,大家也就習慣了,自動回答“哪裏哪裏,是在下久仰子大名”。再說更多的時候,大家都稱呼他為“李先生”,這也就避免了許多尷尬。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李老子風平浪靜的生活,隨著梓墟縣新縣令的到任而被打亂了。這位新縣令無巧不巧也姓李,按理來說是李老子本家,應該倍感親切才對。可是這位李大人不幸名叫“李子生”,有了這個細節,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順理成章了。李老子有一天被某個學生家長狀告私受學生賄賂並向學生透露期末考試的題目。李老子當然堅決不認。事情鬧到李縣令麵前,縣令二話不說就用了重刑,劈裏啪啦打了二十大板之後,廢去了李老子三昧書屋西席的職務,並下令梓墟全縣境內永不聘用。

李老子是心高氣傲的讀書人,蒙此不白之冤,心灰意冷,隻覺天都要塌下來了。出門但覺千夫所指,芒刺在背。於是整天躲在家裏借酒澆愁。家裏沒有了經濟來源,日見窘迫。李夫人和李小姐不得不辭退了丫頭仆婦,親理家務粗活,還要靠幫人做針線來貼補家用。往日書聲朗朗、墨香遠飄的李府,一下子變得門可羅雀、一片淒涼景象。

可是李老子的黴運還沒有到此為止。話說李縣令有個兒子,具有官二代普遍具備的良好素質。不學無術、橫行霸道、吃喝嫖賭等等一應俱全,每次闖下禍來就大吼一聲:“我爸李子生!”(到了梓墟縣不久,聽說了李老子先生的大名之後,李縣令已經要求兒子不要再這樣吼了,要吼也要改為“我爸李父母官!”)這位李公子有一天在路上偶遇李老子的小姐,也就是李小花,一下子驚為天人,回家去就向父親要求,要納李小花為妾(我們這個故事,當然也不能免俗,李公子當然是已經有正房夫人的)。消息傳來,李老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了,與家人抱頭痛哭了一場,連夜作出了一個決定:帶著女兒逃離梓墟縣,別處先避避風頭去。

要出門就要有盤纏。李夫人把陪嫁的首飾賤賣了,換來那麽百幾十兩銀子,灑淚交到父女倆手裏,一家人肝腸寸斷地生離死別了一番,李老子就帶著李小花浪跡天涯了。

浪跡天涯了幾個月,盤纏已經用得所剩無幾,父女倆還是不敢回家。無奈之下,隻好把當年的業餘愛好拾起,當作謀生手段。李老子拉胡琴,李小花唱歌,在酒肆、廣場、驛站等人多之處賣起唱來。其中種種辛酸悲苦自不必言說。

這李小花從小也是嬌生慣養的小家碧玉,父母的掌上明珠。家裏陡遭此大變,幸好性情堅韌,居然沒有被命運擊倒。扶持父親逃難,一路上吃苦的勁兒不讓須眉。賣起唱來,也一板一眼,十分敬業。相比之下,李老子反而頹廢多了,賣唱得來的銅板,一多半都被他換了酒喝。一個溫文爾雅的儒生,變得不修邊幅、性情暴躁、整日裏怨天尤人。不過拉胡琴時倒是渾然忘我,把本來六七分的琴技發揮出了十分的水平,出神入化,琴聲如泣如訴、引人如癡如醉。加上李小花那天生的一幅黃鶯出穀的好嗓音,捧場者甚眾。父女倆竟然也這樣生存下來了。

辛卯年丁酉月甲午日九月初十的烏油縣縣衙廣場,李小花和酒大俠就是在這個背景之下重逢的。有了前麵的交代,我們就能理解李老子先生在認出身穿官服的酒大俠時為什麽會激動地口出不文明言語。李老子這幾個月心中的冤枉和委屈、對官府和官服的恨、見到故人時的心潮起伏、各種羞憤無奈、愛恨交加的複雜情緒,全都凝聚在這一句“小王八蛋”裏麵了。

弄明白了這一切來龍去脈之後,酒大俠對那句“小王八蛋”已經完全不再計較。接下來的兩個月裏,酒大俠充分貫徹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尊師重教精神。他利用自己的職權和在烏油縣的聲望,不僅成功地解決了李老子的再上崗問題,還不遠千裏,派人去把李夫人接到烏油縣來,讓李老子一家團聚。李小花結束了天涯歌女的生涯,又搖身變回了深居大院的李小姐,每天的消遣除了在回廊下看著池塘裏的鯉魚遊來遊去,就是作作詩彈彈琴,或者伴著父親在不遠處的教室裏打手心的戒尺劈啪聲,有節奏地飛針走線,繡繡花、納納鞋底。

李夫人對酒大俠的感激和喜愛之情無以複加,看酒大俠的目光裏充滿了慈母的關懷,經常給酒大俠縫件衣裳做雙鞋什麽的,對酒大俠的稱呼也從原來的“小酒”變成了意味深長的“這孩子”。每次酒大俠來拜訪,李夫人都親自下廚加幾個菜,一定要留酒大俠吃飯。席間,李夫人殷切的眼光在酒大俠和李小花身上轉來轉去,好像在期待著酒大俠說點什麽。可是酒大俠畢竟什麽都沒有說,吃完飯,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就告辭了。

李夫人刻意給酒大俠和李小花創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可是李老子不解風情,總是占用酒大俠的拜訪時間,長篇累牘、義憤填膺地與他談論國家大事,批判官場黑暗,大罵梓墟縣縣令李子生不是個東西。所以李小花來到烏油縣的幾個月裏,與酒大俠單獨談心的時候少之又少。常常是說不了兩句話,李先生就出現了,或者就該吃飯了,或者酒大俠就該告辭了。

這一天吃完飯,李先生硬要留酒大俠下幾盤棋。等到棋下完,夜已深。酒大俠從李先生的書房出來,轉過了屋角,見到李小花破天荒地站在柱子的陰影裏等他。酒大俠愣了愣,心就猛烈地跳了起來。其時月光忽明忽暗,清風拂麵,廊下的竹叢嘩啦啦地搖曳生姿,草叢裏蟈蟈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叫著。總之氣氛是很朦朧曖昧的。李小花的臉被月光一照,瑩白如玉,眼睛水汪汪地盯著酒大俠,似乎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酒大俠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如果她要表達感激之情,我該如何回答?如果她對現實不滿,我該如何回答?如果她提出新的物質要求,我該如何回答?如果她要敘舊,我該如何回答?如果……如果她借感激之名,以身相許,我的媽呀,我該如何回答?

短暫的沉默過後,李小花開口了,說了一句酒大俠無論如何想不到的話。

她說:小酒,我們去長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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