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推薦之五:早察覺了毛澤東的胡績偉自述
杜好書
1936到194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的那一批人裏,很多是追求民主自由及民族解放的,有理想的有情操有知識的人,他們是中國共產黨黨員裏最精英的一群。胡績偉( 1916- )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這批品質最優秀,能力最強的共產黨員,在毛澤東把知識分子隻當做工具使用,對獨立思考非常感冒,用整人來馴服部下的局麵下;在論資排輩講出身和關係的封建黨文化下,他們是很難有機會擔任與他們的才幹相當的領導職務的。
比如中國銀行是在地下黨的領導下起義的,新中國一成立就有了自己在國外的銀行,斯大林時代的蘇聯就沒有,連斯大林都說了不起,中國可以在倫敦紐約做外匯黃金買賣。領導起義的地下黨員懂外文懂外匯,建國之後就一直做個處長。做上海中國銀行行長的,大多是從軍隊複員的能力很低不識外幣的老紅軍。
比如人民日報主編鄧拓,在八大的中央委員予選名單裏排名很前麵的,毛澤東不喜歡他,就把他在正式選舉名單裏抹掉了。蘇聯真理報的主編都是政治局委員來做的,中共中央黨報的主編連候補委員都不是,好奇怪,胡績偉自述裏就講了為什麽。”因為如果真正派一位政治局委員來「坐鎮」,來「頂得住」,很可能連毛的瞎指揮風也給頂住了。這一點,毛澤東不能不有所顧忌。因而他繼續指派他的秘書胡喬木到人民日報來「指揮」,會更得心應手些。”
胡績偉算是很幸運的,他是1937年在四川入黨的大學生,做地下工作沒有被撲過,不久就去了延安。在保衛延安戰爭裏,他目睹彭德懷的高尚品質,很感動,後來也想過要寫彭德懷,但沒有動筆。他當年的一個部下寫了保衛延安的書,就被打成了彭德懷分子,倒了大黴。1952-1966年間他 任人民日報常務副總編。1957年鳴放時,他是人民日報主編鄧拓的付手,胡績偉在國民黨下辦過報,到過蘇聯去看過真理報是怎麽樣辦的,對辦人民日報是有很多不同意見的。鄧拓那時就懷疑毛澤東發動大鳴大放的用心,勸胡績偉不要去鳴放,這樣胡績偉逃過了右派帽子。文革裏他算是解放得早的,去編過毛選第五卷。一打倒四人幫,他就任人民日報總編, 為改革開放時期出了力的。後來受左王胡喬木的打擊,被迫辭職,到人大做常委和教科文衛委員會的付主任委員。
他是一個純真的黨員,努力改造自己,文革靠邊時,他主動從300元的工資裏拿200元交了黨費。文革讓胡績偉思考得深刻了。苦惱時他一個人跑到幹校邊上的無人處,大聲罵林彪江青,還罵毛澤東!六四時,他寫信並要人大常委簽名反對動用軍隊,六四後,他遭到不合理不合黨章不合程序的清算,竟到要被開除出黨,幸虧中央有人說了話,留黨察看二年,結果察看了六年!
他活得長並生逢好時期,能夠出了多次的國,專門考察了香港的新聞,還到美國三個月,連許家屯那樣的“叛逃要員”都見了麵。這大大的擴大了他的視野,有了比較,對他這麽一個一向獨立思考的,在延安時聽了毛澤東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就認為 “毛澤東把批評放在暴露的大題目下來談,而不是把暴露放在批評的大題目下來談,是主次不分。”的人來說,他的思想就有了一個大變化。
胡績偉自述和自選集共有十一卷之多,每卷都不比毛選薄。值得看,是在書架上可以站立很多年的書。在此短文裏,隻能介紹一二。
(1)內幕的事。
1979年,或更早,汪東興在中南海為自己修建豪華住宅,建築麵積5487平方米。每平方米造價1286元,比北京飯店還高出一倍。嚴重違法財政記律。這件事是胡績偉在人大上提出來的。現在這個地方是中共中央書記處的辦公室。
對新聞法,讚成的,黨員人大代表中占76.9%,黨員政協代表占75.1%,中共中央委員中占66.7%,民主黨派領導中占99.7%。高級職稱的黨員代表中,不同意的占三分之一。不讚成民辦報紙的人大代表中占40%,政協委員裏占60%。
雲南解放軍血洗沙甸回民村。
文革中死人最多的決不是1966年,也不是1967年二派武鬥中;相反,是1968年各級革命委員會廣泛成立之後,是以新的國家機器的名義進行的公開的暴力和屠殺。是政權對公民的直接屠殺。
胡績偉參加過毛選的編輯。毛澤東的原文經過胡喬木(此人是“君醒他裝醒,君昏他更昏。潑墨巧塗文”)的改寫,可以是麵目全非的。為了包裝毛澤東的文章,胡喬木挨了毛澤東的不少罵,有時還很固執的一定要改。
“幾十年的事實越來越證明,毛澤東這位共產黨的最高領袖,事實上是口是心非的,言行悖反的偽君子,甚至是犯了彌天大罪的罪人。” 胡績偉在書中寫道。
(2)反右時毛澤東「引蛇出洞」的政策,
毛澤東「引蛇出洞」的政策,在中央最高領導集團中,了解毛澤東真實意圖的人並不多。難怪毛說,當時「百分之九十五的老幹部都不理解。」那時劉少奇和 鄧小平也被毛認為是保守的。毛批評對他的兩次講話在「黨報上沒有聲音」,而「讓非黨報紙抓住了這麵旗幟。」他表揚了《光明日報》、《文匯報》「鳴放」得 好。記得鄧拓曾經對我(胡績偉)說過:「主席說百家者兩家也,我就更相信他講的雙百方針是假的,《人民日報》不能學《光明日報》、《文匯報》那樣鳴放,學了要出亂 子。」
可見,毛主席批評說:「人民日報按兵不動,黨報被動,黨的領導也被動,這裏麵 有鬼,鬼在什麽地方?」看起來鄧拓早就看出有一個「引蛇出洞」的「鬼」,有個能把「陰謀」說成是「陽謀」的鬼,這個鬼就在毛澤東自己的心裏。
毛批評,他在最高國務會議上講了話,人民日報不報道,為什麽「把黨的政策秘密起來」,為什麽「共產黨的報紙沒有聲音」?正如鄧拓所解釋的:「過去中 央曾有規定,黨的會議不發消息,主席講話沒有公布前,也不能引用。」而毛對這些規定可能不知道,也許曾經知道過,過後就忘掉了。試想,毛在這一段時間裏多 次講話,他從北方到南方,從天津到濟南,到南京,到上海,每到一個地方就大講一通。最後回到北京,又修改他原來的演講稿,在一些大政方針方麵又作了原則性 的修改。試問,如果他一講,馬上就在報上透露出來,前後不一致,能行嗎?因而他批評人民日報「把黨的政策秘密起來」,恐怕喬木也負不了這個責任。這個責任 隻能由他這位最高領袖自己來負。
毛罵人民日報「按兵不動」,我們能動嗎?在毛老人家欽定的特派員胡喬木嚴格掌握下的人民日報,對於這些黨國大事如何宣傳,不經毛或胡的批準,我們敢 動嗎?在處理這些重大事件時,我們根本沒有主動的權利。多少年的經驗教訓,鄧拓比我們都領受得更深刻了,「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反黨」的利劍懸 在我們頭上,敢「輕舉妄動」嗎?
毛指責鄧拓傳達他對陳其通等四人文章的批評,說是歪曲了他的原意。其實,毛先說陳四人的文章「忠心耿耿,為國為民」,然後說陳其通等人的文 章是「教條主義」。當時不僅是鄧拓,很多省委書記也是認為毛是在表揚陳四人的文章。因為「忠心耿耿,為國為民」是根本性的表揚。至於「教條主義」,我們黨 ﹙包括毛本人﹚曆來都認為這是左,「好心辦了壞事,是一心為黨」,是「左得可愛」。「左比右好」成為黨內的一種傳統觀念,成為我們黨對待幹部處理輕重的根 本原則。教條主義是左,是方法問題;修正主義是右,是立場問題。多年來,我們都是真反所謂的修正主義,假反所謂的教條主義。修正主義就是反革命,是三反分 子;教條主義都是「忠心耿耿,為國為民」的好同誌。反右派鬥爭是這樣,反右傾鬥爭也是這樣,幾十萬敢於鳴放、敢於上書直言的人被打成右派、右傾機會主義分 子,像陳其通等人卻成了大左派,是受到黨表揚的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
鄧拓同誌政治鬥爭經驗比我們豐富,他早就覺察到毛的真正用心,保護了一些同誌,保護了人民日報,從而引起了毛澤東的惱怒。
胡績偉書中寫了他見到毛澤東的情況。摘錄如下。“當我走進毛的臥室,見他滿屋子是書,床上的一半也是書,使我肅然起敬,覺得毛真是一位滿腹經綸的知書識理的偉人。很快,從他那樣謾罵鄧拓,罵他「占 著茅坑不拉屎」,罵他「增加板凳折舊費」,罵他「當了皇帝非亡國不可」,這些粗俗的不著邊際的辱罵,實在有失一個黨的領袖的身份。不僅鄧拓感到十分難堪, 連我們幾個副總編輯們也感到無地自容。”
以後事實證明, 《光明日報》、《文匯報》都被打成「右派」報紙,兩家報社的總編輯都成了大右派。因「鳴放」得好而又受到毛澤東讚揚的《中國青年報》,四個正副總編輯,三 個當了右派,一個被撤職受到嚴重警告處分,中青報的領導班子幾乎全軍覆沒了。
疑心極重的毛澤東當然不相信呼毛主席萬歲的人都是真心的。搞出一個大鳴大放的形勢,讓你們說出心裏話,就可以知道誰是敵人了。毛澤東後來自己說的,「大鳴大放,清華大學叛變了幾個支部,不然審也審不出這些叛變分子。」(其實是個支部書記帶頭鳴放)不就是他「引蛇出洞」的自供嗎?
胡績偉自述四卷,香港卓越文化出版社2005年。胡績偉自選集, 七卷。
(寫於2009-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