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推薦之四 尋求曆史
杜好書
尋求曆史（In Search of History）是Theodore H. White （1915-1986） 在1978年寫的一本自傳。Theodore H. White是美國的政治記者，曆史家，小說家。抗日戰爭時他是時代雜誌駐中國記者，後來被譴責為使美國失去中國的人之一。他說真話，共產黨也不喜歡他。他的第一本成名的書，《Thunder out of China》替他賺了八萬美元，等於他那時八年的工資。他當年和周恩來很熟。後來隨尼克鬆總統訪華時，周恩來認出他，說你解放後沒有來中國訪問，他大聲駁回說這不是我的錯，因為此前他多次寫信給周恩來要求訪華沒有回音。周恩來回答說，這也許是雙方的錯。
Theodore H. White 出生在波士頓的勞苦的猶太人家，靠獎學金進了哈佛大學曆史係。他祗是求燕京圖書館安靜，到哪兒去看書，這才對中國生出興趣，選了中文課。這個中文課是開給研究生的，教中文的教師加重分量想把他那個本科生擠出去，他則更努力，學期結束，班上其他四個學生都淘汰了，他拿了個A。
１９３８年畢業時，他拿到一個旅行的獎學金。那是哈佛大學的一個校友設立的，給學生周遊地球一圈。那時１５００美元是一大筆錢，周遊地球的船票隻要６００元，他還留給母親３００美元。１９３８年他到了上海，１９３９年４月到了重慶做新聞記者。
（一） 介紹重慶。重慶到處都是花，比波士頓多得多。
1928年前，重慶連一輛獨輪車都沒有。蔣介石到了重慶後，才有了汽車路，才嚴禁了雅片館，禁了妓院，禁了酒，提倡婚事從簡。蔣介石政府裏的高官，很多是美國博士。蔣介石政府裏的哈佛大學同學會人數比肯尼迪政府裏的還要多。當時在亞洲，除越南南部之外，美國影響最大的是蔣介石政府，但這隻是在中央政府，蔣介石另外還有一個保甲製政府。蔣介石政府的戰時新聞是誇大勝利，縮小失敗。報道的數字張冠李戴，在抗戰開始的14個月裏，難民救濟所對難民提供了2500萬頓飯，結果變成了2500萬難民在日軍侵略下逃到了大後方，到現在曆史書裏還是這個數字。應該是二百萬到五百萬的難民。
英國駐中國大使Archibald Clark-Kerr 很坦然的對著者說，他相信共產黨會在中國勝利，這是曆史的必然。皖南事變後，著者和周恩來討論了幾個小時，周說他肯定蔣介石沒有下命令消滅新四軍。
（二） 山西省戰地的實況
著者到山西省南部戰地去看。那裏是國民黨共產黨日本人的三分天下。國民黨的縣長，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學生，除了日本人，不恨別人；共產黨的縣長，恨日本人，恨國民黨，恨自己內部的托派，還剛處決了一個托派。你怎麽知道他是托派？因為他幫日本人。其實共產黨的縣長在那個小山裏，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托洛斯基分子。老百姓擁護共產黨。著者在那裏觀察比較和思考，他說他在那裏學到了政治政府和曆史的真實的第一課，他寫了議論。他在那時看到的，和三十年後毛澤東的統治有相同的東西。
日本人進攻山西省南部時，原來的老縣長們都穿了綢長衫去迎日本人，想求個平安。結果日本人還是燒殺奸，有地方所有的婦女都給日本人強奸了。這樣才換了年輕的新縣長。
(三）河南的旱災和大饑荒。
1943年冬，著者從寶雞到鄭州的所見所聞。河南旱災的原因一是戰爭，二是1893年後從來沒有的大旱，三是稅收超過田裏的收成。16年後，沒有戰爭，沒有嚴重的旱情，在毛澤東的偉大領導下，河南發生了更大的饑荒，死人和人吃人的事。不同的是，蔣介石時大批人逃難求生（災民裏20%餓死當地，80%逃荒），著者把他的報道直接從洛陽經過成都發到了美國，登載在時代雜誌上。宋美齡正在美國，很火惱，要時代雜誌的老板開除著者。
在重慶的蔣介石隻知道河南糧食不夠。他已經撥了二億元救災。他不知道實到河南的錢隻有八千萬。災民拿到的一百元大鈔，地方銀行隻給換83元小票。
著者回到重慶，被人說是串通共產黨逃避新聞撿查，好大的帽子！五天後，宋慶齡安排他去見蔣介石，她鼓勵著者“不怕掉腦袋，否則情況無從改變”。著者見到了蔣介石，蔣介石說他已經免了農民的稅，他明顯不知道下麵免掉的是明年的稅。著者告訴蔣介石狗在路邊吃人，蔣介石說不可能！著者讓蔣介石看了照片，蔣介石的態度變了，問在什麽地方，當地官員的名字。說著者是個好的調查員，比他派去的調查員好。 幾個月後，著者從當地的外國傳教士的信得知，糧食從山西調去，當地官員發飯，軍隊拿出糧食救濟，情況好轉。
毛澤東時代，河南信陽地區把公路封住，不許災民逃難。為追逼糧食，河南信陽逮撲的有107774人，667人死在牢裏。一個公社幹部，親手拷打了92個農民，當場打死4人，打傷後死去的有8人。
拿蔣介石和毛澤東比一比：蔣介石在照片的事實前就改變了態度，這表明他多少還想到點老百姓。毛澤東要做的是掩蓋餓死三千七百五十萬人的錯誤，想的是怎麽退一步，以後再奪回權。麵對下麵的饑荒，革命偏執狂的毛澤東，竟然會說是“是反革命複辟，是民主革命不徹底，需組織力量進行民主革命補課”。那時誰在他麵前講起饑荒他是很惱火的。
在蔣介石時代，宋慶齡敢要蔣介石見外國記者談饑荒，蔣介石還聽一點。到了毛澤東時代，跟毛澤東談談饑荒，自找沒趣了。
（四）訪問延安。
1944年10月著者者訪問延安，對延安的印象非常好。人很健康，有朝氣，笑臉相見，談話幽默。朱德隨便到到美國人住的地方來，嚐嚐西方食物。著者也去參加舞會，朱德的夫人康克清很喜歡和年輕人跳舞，林彪跳狐步，葉劍英跳探戈，音樂是美國的名歌。 他參加了一次毛澤東的演講，毛澤東走進聽眾，就像美國政客一樣。毛澤東講的是中醫，講得很博很生動；周恩來坐在前排，認真記筆記，還高舉筆記歡呼。著者當時就看出周恩來要表示對導師的尊重。
當時在延安有13個中共政治局委員，著者麵談了11位。而且都是三四個小時長的，相當坦率。鄧發擅長設計群眾口號；劉少奇思路清晰，具有偉大的行政者的腦子，但腦子裏是沒有一點詩的；彭德懷告訴著者，人民戰爭最多能集合的軍隊是一萬二千人；彭真看不起列寧，資本論太難懂，對著者說中國沒有曆史，沒有經濟史，沒有中共曆史。
毛澤東和著者從早上七點談起，到中飯毛談興很濃，留著者吃中飯。著者對毛澤東的看法：毛不是行政官，他是先知者，共產黨的思想從他那裏開始。他的個性是君權的，而且嚇人的，不許反對和分歧的。他的知識是歪斜的，他讀書是心血來潮和由興趣決定的。著者舉例子：毛澤東問著者，華盛頓有沒有機器？華盛頓有沒有電氣？毛澤東自己回答沒有，英國人都有，但華盛頓勝利了。明顯毛澤東連美國革命和工業革命及電氣的時代概念都錯了。毛澤東對著者說，在他的明天的中國，任何人能在任何報紙上發表他要講的東西，除人民的敵人之外，著者說那時沒有問他如何定義敵人。
著者說毛澤東不是簡單的反蔣，他是反孔夫子，要拔掉中國2000年的意識，用他的來代替。
江青那時穿了肥大的褲子，但身材驚人的好看，愉快地笑著非常無害的侍候著偉大的思想家。江青後來成了血腥的文化大革命的設計者之一。著者說，一個演員到政治裏去是很危險的事，因為政治和演戲一樣也要誇大，一旦上了癮，用要命的命令來誇大。
著者目擊了也參與了美國總統特使Patrick Hurley到延安開始美國和中共談判的過程。這段曆史大陸中國人是知之甚少而且很錯的。當時的情況是大後方的經濟很糟糕，物價比戰前漲了二千倍，25%的學生43%的教師生肺病。抗日戰爭勝利是看得到了，老百姓心裏想的，講的都是勝利後要做什麽什麽。大家期望著和平和變革。蔣介石說要開國大，要在基層政權上結束國民黨的一黨統治；45年的8月份，結束國民黨在軍隊裏的支部，11月結束國民黨在學校裏的支部。政府準備工人的八小時工作，工人有工會，有付薪的假期；廢除農民的高利貸等等。 敢和蔣介石頂的宋子文做了行政院長，他做事有藍圖，有指派，有撿查，後麵有美國人的支持。著者說那是改革的年代，大許諾的季節。
當時的問題是中國共產黨已經有三分天下的力量了。美國想要國共和談，成立聯合政府。這也是當時中國人民的願望！蘇聯也同意中國成為中間地帶。
本書的著者說蔣介石得到農村士紳的支持，把他們的道德穿在身上，要正統，要軍政統一。這破壞了他在大城市裏知識分子和中間力量的支持，破壞了國民黨裏中下層的支持。國民黨的右翼信任蔣介石，也隻有蔣介石可以說服他們放棄部分的利益，蔣介石是那時戰與和的關鍵。著者引用了Stilwell將軍的一句話：“蔣介石用武力對付一個思潮，他不了解那個思潮，他又不知道怎麽用武力”。
著者惋惜蔣介石沒有讓了共產黨，實行聯邦製。隻要一代人的時間，中國就可以進到多黨製的政治。著者惋惜1938年，1944和1945年都有國共和解的機會。
著者惋惜偶發事件使曆史出了軌，著者認為美國的調定人太差了，蔣介石不要和。否則的話，也沒有後來的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了。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是對毛澤東太不認識了。其實毛澤東也不要和。而且這才是關鍵！
1945年秋天，毛澤東在重慶洞穿了蔣“搞獨裁無膽，搞民主無量”，滿心歡喜，知道已勝券在握。毛樂觀地對身邊的胡喬木說，國民黨“實行獨裁的勁不大，象灰塵一樣可以吹掉的”。“我看蔣介石凶得很，又怕事得很。他沒有重心──民主或獨裁，和或戰。最近幾個月，我看他沒有路線。……我們是路線清楚而調子很 低，並沒有馬上推翻一黨專政。我看，現在是有蔣以來，從未有之弱。兵散了，新聞檢查取消了，這是18年來未有之事。說他堅決反革命，不見得。”
毛澤東看得很對，蔣介石“搞獨裁無膽，搞民主無量”，“現在是有蔣以來，從未有之弱。兵散了，新聞檢查取消了，這是18年來未有之事。說他堅決反革命，不見得。” 那正是搞議會鬥爭的好機會，正是在中國推行民主的好機會。八年抗戰後，再打仗怎麽得了，老百姓要和平，共產黨裏的大多數，包括劉少奇，聽從民意，也要和平，也願意成立聯合政府來建立新中國。如果那時毛澤東真讓步了，聯合政府成立了，擁有相當軍事力量的共產黨成了國民大會裏最大的在野黨，很可以逼著蔣介石政治改革，美國也會逼著蔣介石政治改革，隻要不倒到蘇聯那邊去。土地改革，全民義務教育，軍隊國家化，全民選舉都做得到。經濟當然會很快發展，早就成為了世界工廠，並且做了日本人在六十年代做的事，中國肯定成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也許第一。琉球群島也歸還了中國。國民黨有很壞的曆史，很壞的習氣，共產黨是先進力量的代表，很可能取國民黨而代之的。很可能現在也是共產黨執政，但中國要比現在富強得多了。中國人民的生活也好多了。沒有幾千萬人會死在內戰裏，大饑荒和文革裏了。
可是，毛澤東不那麽想和那麽做！他心裏很氣惱，連劉少奇都願意到國民黨政府裏去做官。“共產黨不奪取政權，還叫共產黨”這是他二十年後罵劉少奇的話，意思是我毛澤東不做皇帝是不甘心的。
毛澤東那時的秘書師哲在回憶錄裏說，毛澤東從重慶歸來就病了，躺在床上，全身發抖，冷汗不止，手腳痙攣，不能成眠。1946年6 月，宣花店戰役一開始，毛澤東的病奇跡般地消失了。
為什麽？毛澤東怕蔣介石不打內戰，不打的話，毛的勝券在握就水飄了。毛澤東不能先打，他的黨內不會同意，老百姓不會支持，他也打不贏。真的搞國共合作，擺明了他不會做元首。等到周恩來劉少奇他們在政府裏官做得很有成就，到了共產黨可以選上國家元首時，老百姓很可能選的是周恩來劉少奇，不選顯得流氣土氣的毛澤東了。共產黨裏主席的位置也是會變的。對毛澤東來說，這可是黃袍加身的難得的機會，所以他躺在床上，全身發抖，冷汗不止，手腳痙攣，不能成眠。重慶回來後，蔣介石不打仗我就勝不了那怎麽辦？情緒劇烈緊張到了回延安後夜裏不找江青了，江青還以為國民黨給毛澤東下了毒，要找蘇聯大夫撿查了。
日本人侵略中國民族存亡時，毛澤東沒有全身發抖，冷汗不止；1959年中國千萬農民餓死時，毛澤東沒有手腳痙攣，不能成眠。現在知道毛澤東精神緊張到此程度的還有二次，一次是東北戰場失利時，一次是到蘇聯去見斯大林，但遠遠沒有那次那麽劇烈。毛澤東隻有在他自己的權位要緊時刻才會全身發抖，冷汗不止，手腳痙攣，不能成眠。
中國的曆史讓盲目自信，偏聽偏信的蔣介石失去了大陸，丟掉了國民黨的右翼社會基礎，痛定思痛，蔣介石搞了土地改革，全民教育，發展了經濟。開放黨禁報禁，主動結束了國民黨六十年代一黨專政，把台灣轉變成了民主國家。
中國的曆史讓毛澤東得了天下，他得意了驕傲了，為所欲為了，更自私自利了，更念念不忘自己的權力，更一心一意為自己的地位著想，非但跟本不敢改正錯誤，反而繼續在錯誤路上大肆淫威，把中國人民推到了苦難的深淵。毛澤東確實成了中國的大災星。 （寫於2008-201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