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歲月》之上山下鄉（1）

       榕城老應


1 世外桃源春來早

1969年10月林彪為了測試他的權威，下了第一個號令，調動全軍進入了戰備狀態。福建沿海院校師生與牛鬼蛇神一律內遷。我們前後三屆還沒畢業就跟著走。當時較好的選擇是去農場，這革命的大熔爐，材料好，溫度高，容易煉出好鋼來。所有表現良好，進步到位的有為師生都哭著喊著往裏擠。剩下殘渣餘孽混合打包分成幾隊，去了邊遠山區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要說革命領導隻是懲罰我們，那也不是實情。那時不收紅包，也沒什麽娛樂，睜眼幹革命，閉眼鬥私心，倒也是十分敬業的，確實用了一番心思進行了優化組合。我們一隊十三人：經濟作物教授老葉一家四口，農學係助教小黃兩口帶一學生小胡，畜牧係講師老洪帶兩學生，果樹專業研究生小陳，植保係的學生”歌癡“和農機係的學生我。

我們被分配去福建最偏僻之一的山區泰寧。火車到邵武下來，汽車開半天穿過縣城，換了竹排飄行十八裏上岸，走小道，翻山越嶺十裏到公社時天就已經黑了。我們一行渾身冒汗精疲力盡，被山民打著火把再鼓舞了五裏才算是到了村子裏。喘了口氣，落下汗後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這裏山清水秀，遠離塵囂，正適合這群經曆過文化大革命疾風暴雨的澆掃，滿心創傷，一身俱疲的人休養生息。

晚飯開在一大屋裏，兩排桌子後麵點著火把，桌上一溜陶碗倒有八分滿的土黃酒，大盆盛著滿滿一寸見方的肥豬肉，炸豆腐燴鮮香菇，再就是一籃饅頭，像是威虎山開百雞宴似的。

我們年輕人不及看別人表現，以肉為主，豆腐香菇次之，饅頭點綴，吃得肚子滾圓，嘴邊流油方才罷了。宴後村革委會宣布明天九點出工。眾人摸著肚子慢慢回去，心裏讚歎這炊事班長複退的革委會主任著實厲害，深得“熱情招待，大膽使用”禦下之真訣。大家心裏都記住了以後自己當領導時使用。

第二天我們年輕男丁七人跟山民到十幾裏外山裏伐樹，說是給我們蓋房。樹太小的不用，太大動的不了，就撿一人合抱的放倒，砍去枝丫順著溪流下來。那裏是電影“青山戀”金溪放排的地方。天藍水綠，與世隔絕，再進五十裏就不用交公糧了，據說還有國民黨的寨子。人們多存銀元，為嫁妝的計量單位。農民說除了鹽和鐵，什麽都不用買。放排時，我手中鉤杆脫落，下去摸了鐵鉤回來，就一寸長的鐵尖沒撈著，知會了山民一聲。他竟脫了衣服潛下去，摸了上來小心地收著，木杆就不要了。他說楠木，樟木，花棱木山裏有的是，就近可以砍了當柴燒，鐵可是要錢的。

一行人中，老葉是上了點年紀也就四十多歲，長得仙風道骨似的，文革不知怎麽想不開，跳樓折了一條腿，落下點毛病。老婆是會計，長得白皙，兩個女兒一個十四，一個十二，都粉妝雪堆似的。可惜文革受了驚嚇，又流落到這邊遠之地，見人都弱怯怯的，不大說話。大家這時都息了革命烈火，也不批資產階級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多了許多同情心來，就安排他們幹點輕活。

老洪廣東人，滿臉橫肉像個屠戶，就是少了點凶氣，後麵還有故事。小黃兩口子都是斯文人又膽小，白白淨淨溫文爾雅的，不知怎麽去念農了，現在好像被委任為我們隊的領導，不過大家總不怎麽記得。

研究生小陳貧農出身，極其精明，能說會道，文革中站隊八二九，正是掌權的一派。成分，學識，能力，站隊各種優勢俱全，應該是前程似錦的。雖然個子矮點麵貌欠佳，但那是丈母娘挑選女婿的要求，不在組織考察幹部之列。 按理說要結合到院係一級領導班子裏去，怎麽也不該和我們在一起。經我們隊保長小胡打聽，原來是睡了護士“小燕子”。

“小燕子”是校醫院門診部護士，以愛唱電影“護士日記”裏小燕子的歌聞名。她身量不高，圓臉大眼，紮兩隻短丫辯，除了腰部之外無處不鼓。極愛笑，青春洋溢，像鮮花一樣地怒放。她穿著一身白色護士連衣短裙，深得淩波微步的要訣在各科室門間飄過來，飛過去，還常伴著一串笑聲，成為農學院許多青年的夢中情人。

有人揭發但無從查證，現為保長的小胡當時為了能夠得一次豔遇，忍了三天的傷痛，好顯得嚴重些到門診部看病。醫生開了藥方內服，他哀求要打針，說是好得快些。醫生笑了笑，深知這心病要比身病更加痛苦，為醫者不外乎解除痛苦，就開了青黴素。

小胡喜滋滋的拿了處方，見了小燕子又怯了場，覺得自己除了年輕之外一無是處，呐呐半響沒說出個整話來，解了皮帶隻敢露出一寸屁股。小燕子是見多了，一把擼下，兩隻手指摸索幾下找個肉厚處下針。小胡已經酥了半邊，還沒細品，隻覺一涼，小燕子已經哼著歌飄出門外了。可憐呀！三天籌劃，一夜情思，隻換來一瞬知覺，這怎麽不讓他時刻在意花落在何方。

小燕子還有一個知名的追求者便是我們係的力學教師，他剛從清華畢業。知道小燕子有個姑姑在校郵電所，每天中午在那吃飯。他便弄了一副杆鈴放在郵電所對麵，每天到點就在那兒練塊。休息的時候進郵電所，喝水抹汗兼社交。不時展現肌肉和印著“清華大學”的背心。可惜不懂得出奇製勝的兵法。讓研究生小陳以“置死地而後生”一招得逞。

小陳和小燕子有了關係就排除了所有的競爭者，增加了收斂的穩定性。那時節這確定性比革委會蓋章還有效。這難免觸怒了一些人，又有革命原則為依據，雖然他們是郎有情妾有意，已經準備了結婚，但總覺得這太便宜了這小子。於是小陳革命前程受了點影響，小燕子被放到龍湖公社，一天之內不能來回，叫你想得到夠不著。

小陳卻是想得開，大事已定，整天樂嗬嗬的妙語連珠。一日酒至半酣，我們問：為何要這麽自毀前程？憋了一時的火，要是當了官，不是照樣有佳人？

小陳傲然一笑，說：“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聽過沒有？”

我們點頭。

“知道上兩句是什麽嗎？”

我那時隻記得：“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之類的，哪裏懂得這些。

他緩緩喝一口酒，說：“小子，記住了！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