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棉

有些情懷,萬水千山走遍,亦難忘 ~
正文

《滿街都是藝術家的年代》(第17章 來來往往)

(2010-01-20 20:41:36) 下一個

第十七章   來來往往


葉城、小五那最近非常熱鬧,沉星也被攪的不消停,因為蓮子現在時常傍晚過來,聊聊天、順便搭個夥,解決了晚飯再走。
蓮子當然不會白吃白蹭,每次她都買點新鮮的蔬菜、水果什麽的拎過來。大家都說她太客氣了,完全沒必要。可她依舊我行我素,說這樣她才好意思常來,眾人也隻好由著她去。  

這天晚上,她又買了兩條“大白鰱”過來,葉城、小五一陣歡呼,蓮子又跑沉星那把她也拉了過來。泉子住村子的另一頭,自稱在家裏就聞到了魚香味,不請自來了。
又說起蓮子每次來都不空手,她擺了擺手,“謝你們還來不及呢,我這是第一次有找到組織的感覺!”
“哎,聽見沒有,榜樣啊!”小五看著吃得正歡的泉子,他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揶揄對方的。
泉子嘴裏有魚刺兒,一時無法還擊,隻能衝著小五恨狠地直瞪眼,沉星他們都笑了。
“你讓人把飯吃完再說成不成?”葉城假意幫腔。
“就是!”蓮子也忍不住地說。
泉子終於把嘴裏的東西咽地下去,末了,他清清嗓子,不慌不忙地說,“小五兄弟,我鄭重地請求你別那麽目光短淺,等下個月我們那個工程的款子結清了,那時候,我好歹也算個小富了,你別現巴結我就成了。”
小五“拉下臉”,“還好意思提你那個工程,你能叫上唐力、張曉春他們,就不能叫上我和葉城?嘁,哥們一場!”小五憋了好久的話,終於逮住機會說出來了。

春節前,泉子接到一個給遊樂場畫壁畫的活兒,動工是春節後,當時小五在海南還沒回來。可泉子心裏要是有他,給他去個電話,他不就立馬趕回來了?但泉子隻叫了唐力張曉春他們倆,連個招呼都沒跟他打。為這事兒,他沒少跟葉城嘀咕,說泉子不夠意思。葉城私下裏也覺得泉子這事兒做得不漂亮,平時他們把他絕對是當鐵哥們看的。
當著沉星和蓮子兩位女士的麵,泉子的臉有點掛不住了。他搖著頭,欲言又止,半天,他才苦笑著,“嗨,我這是比竇娥還冤哪!”
“你還冤,明天都快成大款了?”小五繼續挖苦他。
泉子低著頭,沒說話。
葉城見狀有點不落忍地替他打圓場,“哎,小五,唐力和張曉春也是泉子的哥們,沒準他們比咱倆還窮,泉子得緊著最困難的先照顧,是不是?”
 泉子眨巴了一下眼睛,還是沒說話,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
 小五見泉子有點反常,也怕自己真誤解了他,趕緊改了口,“哎泉子,您老也別當真,大帥說的對,那哥倆也得有人帶帶呀!”
泉子使勁白了他一眼。
小五馬上嬉皮笑臉地,“瞧我這自私勁兒,這麽一堆榜樣在身邊,咋就一點長進也沒有呢?”
大家終於笑出聲來。
隻有泉子笑得很勉強,好像內心鬥爭了好久,他才開了口。“哎,諸位,今天咱們在這說的話,哪說哪了,都別再對外人說了”。
大家都有點摸不著頭腦地互相看看,然後一齊望著他。
“這事兒隻有我和唐力知道,張曉春年前就給查出來了,乙肝。”
“啊?”這回輪到小五傻了眼。
泉子看著小五,“你知道他老家是河南一小地方的,他下麵還有一弟一妹在上學,全家還指他過年寄錢回去呢。這病一來,他幾乎要完蛋了,拿啥去看病啊?連檢查費還是我和唐力幫著湊的呢!”
“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們一聲?”小五還是覺得泉子做事有問題。“再怎麽說,大家一塊湊湊,不也可以減輕點你和唐力的壓力嗎?”
“嗨,要怎麽說我比竇娥還冤呢,他小子堅決不讓我和唐力告訴大家!咱這是私底下說啊,你們也不是沒感覺,他平時就因為自己是小地方來的,多少有點自卑,想事兒也跟大夥不太一樣。他怕大家知道了,同情他。又怕因為乙肝,以後別人再躲他。所以咬死了,讓我和唐力替他保密。”
眾人都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沉星也馬上記起了那個張曉春,好像幾年沒洗澡似的,他渾身上下散發的那股“十足的男人味”,令她印象極為深刻。
“那後來你們怎麽弄的啊,他還能畫壁畫嗎,那挺耗體力的?”葉城忍不住地問。
“沒事兒,他說他們那很多人得了比他還嚴重的病,還不照樣下地、到城裏建築工地上打工,何況他還能吃上北京的藥?……春節後又養了一個多月, 等我和唐力先把前期工作弄完了,他也就是跟著去畫畫!”
小五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嚴肅地對泉子說,“同誌,你感動了我。”
兩人很正式地握了下手,大家都笑了。
“知道嗎,人家給的全部預付款,除了必需的材料費、車馬費,剩下的我們全給了他,我和唐力到現在一分錢還沒拿呢!”
“哥們,啥都別說了。來,為活雷鋒碰一下!”小五端著啤酒杯張羅著。
“泉子,以後沒地兒吃飯就過來,真的,撐不死你,也絕對餓不著你。”葉城也誠心實意地說。
泉子讓小五和葉城“恭敬”得眉開眼笑,“沒說的,哥幾個,等我那錢下來,咱轉移陣地、去我哪……沒說的!”
沉星和蓮子對視了一下,雖然沒說話,但兩人心裏都覺得,這幾個人,尤其是小五和泉子,看起來經常糙話滿口,但內心還是相當有情有義的。
    
沉星開始建議蓮子,有可能的話,最好搬到他們這邊來。
“畢竟你一個女孩,單從安全的角度來講,還是這麵好多了,有什麽事大家也都會幫忙。”沉星說這話的時候,不由得想起了去年冬天,自己生病、葉城照顧自己的情景來。

蓮子一直是個特立獨行的家夥。當初她不顧其他朋友的反對,執意搬進圓明園的那個貧民窟式的村裏的時候,她就決定盡可能地斬斷一切跟“現代文明”有關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象高更那樣,能去塔希堤島之類的世外桃源。也學不了梭羅,找個瓦爾登湖那樣的地方蓋個自己的小屋。但她仍然也可以像他們那樣,在這個幾乎被世人遺忘了的“曆史廢墟”裏,過著她自己的“與世隔絕”的生活。
沒電話、沒呼機,隻有不多的朋友偶而去看看她。兩年左右的時間,她心無旁騖、潛心創作,倒也畫了不少東西,她對自己的生活還是很滿意的。
但沉星的建議也不是讓她一點都不心動,畢竟她住的地方環境確實太差了點。

還記得剛搬到圓明園那段日子,除了村子的環境惡劣外,她還遭遇了不少一般女性難以忍受的事——村裏有倆無賴,經常在半夜拍她的門,要“幫”她解決寂寞。起初她嚇得要命,一聽到屋外有什麽可疑的響動,就拿一把鋒利的水果刀、縮在房間裏不敢動。時間長了,她覺得這不是辦法,認為後院的房東有責任幫她解決這個問題,否則她隻能搬走。總不能畫還沒畫得怎麽樣,就“壯誌未酬身先死”吧?
還好,房東一家聽了她的控訴後,非常氣憤。兩口子一致認為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你倆痞子也太不給我們家麵子了!所以,在她又一次被騷擾後,房東兩口子站了出來,用那種最原始的、在他們那最管用的一招——半夜罵起了大街。
全村的人幾乎都被炸雷似的咒罵聲給驚醒了,很多人跑過來看熱鬧。聽來聽去,大家也就聽出來他們罵的是誰了。都覺得那倆痞子做得太過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再說,家家戶戶都過得挺不容易的,那點房租當然是房東一家很重要的進項了,你再想胡來也不能這麽沒譜吧?
“忒損!”
“沒起子!”
“真他媽給咱村兒丟臉!”
結果,那天晚上蓮子的房前,演變成了一場沒有主犯、也沒有受害者在場的,有點像農村社戲似的“群眾性批判大會。”
蓮子坐在家裏,打贏了那場“戰役”。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找過她麻煩、騷擾過她。相反,大家都知道了她,走哪都有人跟她打招呼,還真讓她有了一種就住在自己村子、自己的家裏的感覺。

她做事比較喜歡走極端,因此在常人眼裏,她總是顯得有些怪怪的不大正常。圈子裏有些好事者,也沒什麽惡意,隻是為增添茶餘飯後的談資,把她描畫的更是邪乎的要命。尤其是她那滿室蒼蠅,更是象一頂嗡嗡嚶嚶奇特而怪異的“桂冠”,扣在了她頭上。因為她狂迷交響樂,還有人傳她有一次聽馬勒的第七,激動得半夜竟想去什刹海冬泳……她聽了隻是笑笑,誰也說不清那到底是真是假。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沒有談戀愛。這倒並不是她刻意想怎麽樣,而是確實沒遇到過什麽讓她感興趣的人。隻是這一次有所不同,當她不經意間遇到小五、葉城、沉星他們的時候,她仿佛又回到了她的少女時代,那種呼朋引類、滿懷激情與夢想的年代。而且似乎大家都各有緣由地還都單身著,她承認她也多少被這種微妙的感覺所吸引。

說心裏話,剛開始她似乎喜歡葉城多些,單從他投身藝術的決絕態度,就讓她感到夠傳奇的了。不過接觸多了,她覺得小五也蠻可愛的。葉城行事含蓄、不露聲色,而小五則是插科打諢、掏心掏肺的。還有唐力、泉子等一大幫單身漢們,有些人盡管隻是一麵之緣,但還是感覺蠻有趣的。但是,說到底,隻有她一個人心裏明白,無論事情最終走向哪個方向,她並不是真得很介意。誰能知道明天的事呢?在她,除了繪畫是她的不可替代的生命以外,所謂愛情、友情等等,都不過是生命中的一些曆程而已。
和他們在一起,她是快樂的,這就夠了。
蓮子最終決定搬到福緣門來。

大家都以為,過段時間張曉春就會回老家去養病,蓮子就能搬到他租的那間房子去。沒想到張曉春竟全無此打算,在他心裏,他就是死都要死在北京,死在畫家村裏。因為不管自己的畫能不能得到世人的認可,至少他的這幫畫畫的朋友們認可他是他們中的一員,這已經足以令他想起來就熱血奔湧、死而無憾了。
不過令大家沒想到的,一向都篤篤實實專心創作的老賀卻突然要回老家去了。
老賀身在江南的妻子對丈夫的“追求”一向怨言不多地隨著他,但自打他們的兒子上了小學之後,她一個人要忙商店,又要監管孩子的學習,其中的艱難,老賀不是不知道。而老賀這兩年在北京的發展也不算理想,思前想後,既然接不過來他們母子倆,他再不回去,自己良心上也說不過去了。

老賀是懷著一種很複雜的心態跟大家告別的。
在“最後的晚餐”上,唐力、泉子、小五他們都眼圈紅紅的。很多話都難以說出口,因為說出來也隻能徒增感傷,於事無補。比較起同樣住在這裏的楊錦鬆、高一鳴他們,老賀這樣的人物,是早晚都要淡出的。更殘酷一點地說,也許他們所有的創作與付出,隻會被他們的親人,或者是一塊走過艱苦歲月的、屈指可數的幾個兄弟記住。
這世界上的確有這麽一種人,無論他們走到哪裏,經曆或見識了多麽不同的生活,他們內心的起伏都會在一個可知的範圍之內,目光、視野始終是那麽遠、那麽大。他們懷著對藝術的無比虔誠之心,兢兢業業地一筆一劃的描繪著、“創作”著,但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因為他們天性裏始終缺乏那種作為藝術家所必需的敏感、獨特、天才的想象力與創造力。他們隻是一群被藝術的魅力所吸引,執著地孜孜以求、卻總不得其中妙法的熱愛藝術的人。
這隻能說是一種美好的悲哀與無奈。

老賀回老家去了,蓮子搬了進來,泉子和唐力終於拿到那筆工程款。
泉子果真沒有食言、三天兩頭地叫大家去他那聚會。而且最近,他還終於把住在清華那邊的、他一直喜歡的、也是一個畫畫的女孩追到了手。女孩一搬過來,他就逼著小五叫她“嫂子”,小五當然不幹,一個勁兒地叫“弟妹”,直到女孩撅起了嘴,倆人才老實下來。
見泉子都有個家了,小五這邊也有點沉不住氣了。蓮子搬過來之後,他要是願意,幾乎可以天天見到她。隻不過他心裏明白,追女孩子這件事,追得太急,可能把對方嚇跑了。而且即使倉促地追到了手,也可能發現兩人其實根本不合適,到時候再鬧分手,一地雞毛、兩手空空,得不償失。他來北京後的兩次虎頭蛇尾的戀愛,都差不多走的是同一個路子。所以這次對蓮子,他一直采取的是半真半假的開玩笑的方式,先把信號發出去,然後暗中努力,看情況再說。
理論上沒問題了,可現實卻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他完全忘了,他不是生活在荒原大漠上,隻有一個她和他,他們可以慢慢相處,有的是時間去發現對方的美好。他現在是和一幫“狼”住在一起,更別提他還把一隻比自己英俊得多的“狼”請進了家門。
曾經的小五,不諳世事,一直天真而狂妄地宣稱自己是“濃縮的精華”,一經了解,那慧眼識珠之人便會“終生服用”。他在南方讀書工作的時候,不到1米7的身高並沒覺出什麽特別的劣勢,照樣也談過幾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不過在北京的經驗教訓卻告訴他——姑娘們還是很虛榮的,拿破侖很難贏過小馬哥的。
而他竟然愚蠢到請來葉城這麽一個帥哥,來對比自己的又瘦又小。
你可真聰明啊,他在心裏挖苦著自己。
 
小五這邊抓耳撓腮地左右為難,那邊的葉城也多少有些煩心苦惱。
自從和燕京分手後,他根本就沒打算再觸及感情,至少一兩年之內,他隻想全身心地投入在創作上。
可這世界上的事,計劃總趕不上變化。嬌小而又富有個性的蓮子的到來,確實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水,攪起了陣陣漣漪。似在不知不覺中,這個春夏之交的季節,村子裏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歡樂與躁動的色彩。
蓮子喜歡他,這他能感覺到。他當然也很喜歡她,喜歡她的才氣、喜歡她的特立獨行、更喜歡她的執著韌性。但歸根結蒂,那種情感,在他,隻能稱之為喜歡。因為有一個人已經被他悄悄地放在了心裏,盡管他還沒有勇氣去麵對。
是的,她就是沉星。
自從去年冬天他幫她的房間防風保暖,她得了流感之後又幫她買藥、做飯,那以後,他們的來往並沒增多,但那種隻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親近感卻在彼此間悄悄地滋長著。這讓他感到既甜蜜又恐慌,也略有些感傷。因為他還拿不準對方的心思,僅僅是出於感激、還是因為同鄉、同學的情誼、亦或是和他懷有相同的情愫?總之,他目前心底的自信,還不足以讓他開口,向她直接表達他對她的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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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棉 回複 悄悄話 謝巴頓兄捧場。也在努力,但計劃總趕不上變化,最近被很多意想不到之事拖延了進度。

在此也對其他讀我小說的朋友們說聲抱歉,並祝大家天天嗨皮:)
barton 回複 悄悄話 希望快點出版,我可以好好拜讀。在網上讀長篇是太奢侈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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