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海德格爾與禪】下
(2009-09-13 01: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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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畏”與“頓悟”——意義的敝顯與體驗的方式
人總處在世態炎涼中,因為此在在,而且不得不在,隻要人存在著,就必須把“已經在此”這一實際承擔下來。“隻要此在作為其所是者存在,它就在被拋擲狀態中,而且被卷入眾人的非本真狀態的漩渦中。”〔11〕於是,陡然之間,畏襲滿全身,一切在者都變得無足輕重,赤裸裸的世界湧迫而來,世內存在者,以及他人都變得無關宏旨,或幹脆滑開了。由此,“畏剝奪了此在沉淪著從‘世界’以及公眾講法方麵來領會自身的可能性。畏把此在拋回此在所為而畏者生,即拋回此在的本真的能在世那兒生。畏使此在個別化為其最本己的在世的存在,這種是本己的在世的存在領會著自身,從本質上各種可能性籌劃自身。”〔12〕而且,畏使此在個別化,“這種個別化把此在從其沉淪中取回來並且使此在把本真狀態和非本質狀態都作為它的存在的可能性看清楚了。此在總是我的此在,這種總是我的存在的這些基本可能性顯現在畏中就象他們本身那樣顯現出來,毫無假托世內存在者,而此在首先和通常則纏綿在世內存在者身上。”〔13〕因此,畏就是對人的被拋狀態的公開,是對人沉淪的喚回本真。畏並不是懼怕任何具體事物,在畏麵前,隻剩下一片空無,是人作為時間性的存在隨時隨地都可能死的可能性。也正是由於意識到自己的死,真正的存在才成其為真正的存在,人自己變成了他自己。畏在死亡的空虛麵前敞開了生存的一切可能性,任此在自由地縱身其間。此在本真的喪失在畏中被重新喚回,這也就是此在的個別化,把此在從共在的沉淪中引回本真。
畏把我們帶到了虛無麵前,也就是帶到了生存的最大可能性麵前,麵對虛無,我們深刻地意識到人是有限的,就在這對存在的有限領悟中生活的活動。人生意義就在這領悟中生成。
對禪宗來說,人生即苦,而且苦海無邊,何處是岸?岸不在外在的權威和偶像,因為“自性本自具足”,唯一的途徑就是悟,而且是頓悟,並不需靜望修持。隻要將禪滲透到日常生活,以隨緣任遠的態度對待生。“是以解道者,行住望臥,無非是道。悟法者縱橫自在,無非是法。”〔14〕禪宗已完全演化成一種生活方式和人生哲學。
頓悟到了什麽?諸行無常,諸法無法,一切皆苦。因而,首先悟到的便是生活的無常,悟到了苦。尤其是生活的無常,無物常住之悟,已使禪宗深刻地看到了人生的真諦,空無的意識便隨之而來。於是,更進一步。悟到了“空”,悟到了“無”。所謂“般若性空”,何謂“空”,《中論》第二十四品說:“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一切事物都是因緣生成,本身是不存在的,所以謂之空。
一旦悟到了生活無常,悟到了“空”,時空、因果、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溶到了一起,因而超越了一切物我界限,凝成為永恒的存在,於是也就達到了也變成了真正的本體自身,這也就是“實相”,“真我”,“佛性”,如同海氏之“畏”麵前世界赤裸裸的呈現,如同“畏”直而虛無。在“空”麵前,在“虛無”麵前,一切皆自然,於是人獲得了極大的自由,於是也就獲得了解脫,生活的意義也由這“虛無”,這“空”中產生。從而,既不用計較世俗事物,也不必故意枯望修行,餓來即食,睏來即眠,自自然然順其本性,就在這“本真”的生存中卻已“超凡入聖”,因為你已滲透禪機——通過自己獨特途徑,親身獲得了“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的瞬間永恒的神秘感受,也正在頓悟這一“頓”中,意義向人生成,人返回“本真”,脫離苦海——不舍生死而入涅槃。
“自心從本已來空寂者,是頓悟;即心無所得者,為頓悟:即心無住為頓悟;存法悟心,心無所得,是頓悟;知一切法是一切法,為頓悟;聞說空,不著空,即不取不空,是頓悟;聞說我不著,即不取無我,是頓悟;不舍生死而入涅槃,是頓悟。”〔15〕
因而,海氏的“畏”與禪宗的“頓悟”均是由此在人生的體驗而直麵虛無,也正因為悟到了虛無,本真得已喚回,涅槃得已直入,簡言之,意義得以生成。
此在是“向死而在”,於是畏襲來其勢也凶,其畏也險:虛無;人生無常,無物常住,於是,頓悟一切皆空。直麵虛無,此在的存在才有了它的價值和意義;因為一切皆空,生死是非均可交浴,我即佛,佛即我,一念之“畏”,沉淪提升,本真喚回,意義生成;一頓之“悟”,苦海有岸,自性即真。何等相通,又何其誘人的“瞬間永恒”!
四、“本真的詩意”與“禪境的空靈”——意義的生成與體驗的完成
在海德格爾找回存在,分析此在,是為了存在的詩化或詩化的存在,也就是存在藝術化和藝術存在化,存在審美化和審美存在化,總之是要審美和存在的同一,審美也就成了海德格爾思想的核心和歸宿。
“畏”使此在直麵虛無,使本真得已喚回,那麽,這一本真狀態究竟是什麽?這也就是“詩意地居住”,詩意地居住是作為人真正的存在。
詩在海德格爾那裏是廣義的,“詩的本性是真理的確立”〔16〕因此,寫詩是“人的活動中最純真的”,“人類擁有了最危險的東西——語言,來證實自己的存在。”〔17〕這是因為寫詩達到了無利害的超脫,更主要的是詩與語言的同一性,詩通過語言來“思”存在,而語言作為存在的“家”,作為存在贈給人的禮物,使“人被開啟而時光自己作為存在者得為自己的此在而苦惱,焦心,作為一個非存在者又使自己失望和不清”,“語言的任務在於通過它的作用使存在亮敞,以此來保護存在者。在語言中,最純粹的東西和最晦暗的東西亦即最複雜的東西和最簡單的東西都可以用言詞表達出來。”〔18〕這也就必然是,詩通過語言,“神思”著存在,帶來存在的“亮顯”或“亮敝”。因而,詩意地棲居也就是與“存在”同在,也就是找回那被遺忘的存在,同時也是人的沉淪狀態的超越,本真的喚回。
詩是真理的揭示,而揭示真理也就是揭示存在的意義,在海氏,真理不是認識論意義上的,而是“聽任此在自由地去存在”,也就是讓存在本身敞開,澄明。但真理的敞亮隻是一刹那間的事,它象閃電一般,敞亮人的全部回憶,藝術作為真理的自行置入,也就在於給人一個真理性的認識過程,在欣賞藝術的一瞬間,“我”與“我”都仿佛不存在,隻聽任詩意充滿世界,也正在這一瞬間,人進入永恒,悟得了意義和真諦,這也就是海德格爾對梵高的農婦的鞋的油畫的欣賞所給予我們的。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舊農鞋裏,聚集著她在寒風料峭中邁動在一望無際永遠單調的田壟上步履的堅韌和滯緩,鞋皮上粘著濕潤而肥沃的泥土。夜幕降臨,這雙鞋底在田野小徑上踽踽而行。在這農鞋裏,回響著大地無聲的召喚,成熟穀物寧靜饋贈及其在冬野的休閑荒漠中的無法闡釋的冬冥。
人不僅要思,“神思”,更重要的是要能夠棲居,存在的意義就是人之人生在世的棲息進入真境而留待,亦即“詩意的棲居”。人如何才能進入詩意的棲居?這也正是海德格爾的全部心血所在。而棲居標明了天地、神人的四重整體;人生存於大地之上,蒼天之下,並承納著神性的恩愛,因此而構成了世界存在的原初的統一,人之為人者,是他能在勞碌奔忙的範圍內並超越此範圍而仰照神聖,人的本質就在於他能夠趨向神性,仰望神意之光,用神性來度量自身。正是這種度量使人跨越了大地和蒼天之間的角度,進入自己的本質,從而敞亮了棲居,這也就是棲居的詩意。所以,人要注意呼應“神性”的召喚,傾聽天地的神秘之音,這樣才使人接近那在人的本質上喜歡人、關心人的東西,詩人的歌詠就是神性喪失時代的神性的召喚,因此,經由詩人、人進入“詩意的棲居”。
海氏在這裏再一次與禪宗的“自心見性”、直觀頓悟而得“道”走到了一起:傾聽詩人的召喚,應是以本己的心性在體味在感受永恒的意義的價值,這與禪宗的“明心見性”不是如出一轍嗎?!
在海德格爾,通過傾聽詩人傳達的“神性”的召喚而進入“詩意的棲居”;在禪宗,明心見性的頓悟使人重新在感受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使人的本真經驗自動湧起,使人趨向本真的存在,這是一片空靈深遠、清虛絕肅的“禪境”。“白雲淡濘已無心,滿目青山無不動,漁翁垂釣,一溪寒雪未曾淌;野渡無人,萬古碧潭清似鏡。”〔19〕因此,解粘去縛,性員發露,心靈如大風霽回,朗照如雲,一心洞開,萬象湧入,這是澄觀一心而騰踔萬象的空無,這是提供了主觀心靈馳騁流蕩的無限自由性的空無。在這裏,人、生活、世界都仿佛在這一刹中體驗生命的深度和廣度,在寧靜的蘊涵中一往情深。而且,這種禪境更是超時空的永恒,天地如芥子,萬物變為一瞬,刹那化為永恒,這也正是“萬古長空、一朝風回”,在無言的靜默中,從有限領悟到無限,以無限灌注於有限,使有限與無限,瞬間與永恒,靜止與流逝交融在一起,達到從此岸世界對彼岸世界的充分把握和徹底超越,這不正是意義的顯明嗎?不正是存在的澄明嗎?!
由“存在”、“實相”的被遮蔽,訴諸此在人世的體驗,訴諸此在人世的畏和悟,我們終於通達存在的澄明和詩意的棲居,我們終於洞見實相、真如,到達彼岸的自由。
注釋:
〔1〕〔3〕〔8〕〔9〕〔10〕〔11〕〔12〕〔13〕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3、7
8、71、441、443、217、227、231頁。
〔2 〕海德格爾:《回到形而上學的基礎之路》轉引自瓦爾特8226;考夫曼《存在主義:從陀思妥也夫斯基到
薩特》第268—269頁。
〔4〕《壇經》。
〔5〕〔6〕〔7〕〔14〕〔15〕〔19〕《五燈會元》卷四、卷九、卷三、卷三、卷五、卷六。
〔16〕海德格爾:《詩、語言、思》文化藝術出版社,1990年版,第20頁。
〔17〕〔18〕海德格爾:《荷爾德林與詩的本質》轉引自《文藝美學》1985年第1輯,第321、324—32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