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今年六十一周歲，現在開始學英語。
爸媽退休之後，我一直都想讓他們過來小住一陣。趁著現在暫時還沒孩子，大家都輕鬆。媽媽因為要裝修房子，不肯來。也因為她保守又固執，害怕住不習慣，害怕身體不好，在這裏配不到藥。LG說，不然先邀請咱爸。他要是呆著高興了，說不定能說服咱媽下回一起來。就這樣，今年夏天，爸爸去特批了因私護照，興衝衝地上了飛機。爸爸94年就來過美國，05年也來看過我。但像這次這樣連續住兩個月，還是第一次。
爸爸生性樂觀，好奇心旺盛。一起生活，雖然免不了摩擦，卻天天都有歡笑。在國內，他沒逛過超市，沒用過電腦。因為在家他是甩手掌櫃，什麽事情都是媽媽搞定。他的工作性質也用不著會電腦。到了這裏，我每天和他去逛不同的超市。九九大華，韓國超市，日本超市，Safeway，Costco，Whole Foods， Trader Joe... 他覺得逛超市很有意思。他還挺臭美，特別喜歡買衣服。有時候我們有了小爭執，他不開心，我隻要說一句 “爸，我們去Mall買衣服唄” ，他會立刻興高采烈地說，“走，現在就去”。試衣服的時候，還經常對著鏡子，麵露滿意的微笑，洋洋自得道：“不錯，真不錯。這件別具一格，這件看著很精神。回國以後，人家肯定覺得這老頭還蠻時髦滴。” 啊對了，拍照也是他特喜歡的活動之一。每個周末我們出去玩，他都要提前把Ipad充好電，放進他的寶貝Ferragamo背包裏。每到一個景點，就自如地擺各種Pose，讓我給他拍。還要指點：要把老外拍進去，不然誰知道這是美國呢。有時候我說要給他在院子裏拍個照，他也會迅速躥上樓換件burberry襯衫。照完了逐個欣賞，問我：你看，這張是不是有指點江山的感覺？像不像偉人?
我教他學會用Ipad. 下象棋，他一邊下一邊自言自語：哎喲，還蠻凶的嘛。嘶！我還下不過這機器？這可怎麽辦。嘶！不得了了！完蛋了。有時還會突然大喊：啊呀，走錯了。 我說，沒關係，可以悔棋的。教他用“悔棋”鍵。他說，太好了，那我再悔一步，再悔一步。連悔了三步。我說你也太賴皮了。 教他上微博。我說你自己想個網名吧。他想了想：人麵桃花。被我堅決地否定了。我叫他取一個靠譜點的用戶名。他想了一晚上，寫了一張紙，早晨遞給我。一堆“宇宙流星” “雲霄羽毛” “秋日朝露” 神馬的。就一個“超市過客”我覺得還不錯。我們還一起玩湯姆貓。剛開始玩的時候，他特別緊張，不知道該說什麽。我讓他就像正常講話那樣就行了，他脫口而出：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
爸爸對吃要求很高。我燒了蔥薑大蟹，水晶蝦仁，鹵牛肚，還買了貴妃雞，他問：肉呢？怎麽沒肉？對他來說，海鮮是蔬菜，冷盤的肉類相當於素雞，肉絲就像蔥一樣，隻是菜的調味品。隻有紅燒肉，蹄膀，大排才算是真正的肉。但沒有素菜也是不行的。他吃得並不多，但喜歡多元化。一天三頓都要吃得很隆重，剩菜是一筷子都不會碰的。在國內，他的夥食太好。媽媽廚藝太高，他的應酬又多。對他來說，每頓五個菜已經很委屈了。這是我唯一感覺力不從心的地方。時間一長，我就麵露疲憊。有一天，爸爸突然說：給我改機票，我要回去。我慌了：為什麽要走？ 他說：我想你媽了。我還是不讓他早走。
那一天晚上，吃完晚飯，8點多，天還是亮的。爸爸照例在前院抽煙。我討厭煙味，所以並沒陪著。過了好一會兒，他都沒進屋。我開門去找他。就看見他在漸暗的天色下，一個人，對著空曠安靜的小區，大聲唱著京劇。我的心，突然抽緊了，很難受，很難受。覺得自己還是讓爸爸感到孤單，無聊了。覺得自己沒有盡到全力去照顧爸爸。我喊他進來。他默默坐著，緩緩開口：丫頭，我在這什麽忙都幫不上，還要叫你這麽累。我覺得自己是個老廢物。你還是讓我早點回去吧。我說：爸爸，如果你是真的想媽媽了，我這就給你去改機票。可是你怎麽能覺得自己是老廢物呢？你在這裏，我多高興啊。他說：可是你累啊。我不在，你們吃得很簡單，也不用每天陪著我。你可以過得很輕鬆。看見你累，爸爸心疼啊。
我說：爸爸，養孩子累麽？我小時候，你和媽媽累不累？肯定累啊，光你們兩個人過肯定會很輕鬆。但是你們還是很高興有我這個孩子吧，就算累也開心吧？在生活上，我的確不需要你幫什麽忙。可是在感情上，我需要你啊。我17歲來美國，那麽小離開你們，欠缺了這麽多年應該享受的天倫之樂。我就是希望以後可以盡可能多和你們在一起。爸爸聽了這個話，表態：隻要你需要我們，我們就常來。我說服你媽一起來。我說：你們在國內的生活很優越，讓你們連根拔起，到這裏養老也不現實。但是至少可以在每年國內最冷或最熱的時候，來美國享受一下這裏的天氣，對不對？
爸爸是8月底回國的。回去就立刻報了老年大學的英語班，9月4號開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節英文課，從ABCD學起。他說，他每多學會一句話，就多了一丁點獨立生活能力，就能給我減輕一丁點負擔。有圖為證：
每次上完課，他會要求和我視頻，然後把新學的東西念給我聽。蘋果就是阿普，香蕉就是不辣辣，對嗎？我聽了要笑死。笑著笑著，眼眶又紅了。他現在越學越起勁，每次都認真做筆記，然後傳給我看。有什麽不懂的，就讓我寫講義，回傳給他。他自己理順了，再視頻跟著我一起念。
今天早上，我幫他複習1到9999怎麽說。念了將近兩小時，終於搞清楚了。我還教他“萬”怎麽講。英語沒有“萬”， 比如兩萬隻能說二十千。 LG在傍邊搗亂，“爸，20萬怎麽說？” 爸爸想了一下，“200千！禿汗絕德騷zen德，對不對？”
我爸真的很厲害，對不對？ ：D
最後上幾張爸爸的照片。
學英語，記筆記。
在舊金山中國城。
辣！
蒙特利灣
Napa Valley
願天下所有的父親健康長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