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壇醫院,緊鄰著名的地壇公園。地壇給我留下印象是由於作家史鐵生的幾篇散文。腦海裏一直有這樣一幅畫麵:一個殘疾作家轉動著輪椅,行進在皇家祭壇金黃的落葉上,靜聽秋蟲鳴嘀。那份寧靜,那絲安詳,實在令我神往。不想,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它竟是這樣一種身份。讓我意外的是,地壇醫院的環境也出奇的好,望慣了環繞宣武醫院的瓊樓玉宇,乍一進入這蔭濃欲滴的世界,夏日的酷熱和病痛的煩躁都一掃而空。在我病房前的小花園裏,我不用起床也能看到一株巨大的榕樹伸開它繁茂的枝椏,蔭蔽了大半個病區。這的確是個養病的好地方。我開玩笑的對愛人說,在這裏挺好的,又涼快又安靜,還有電視看,我不想回家了。這裏的病房條件也很好,對我們這全國最後一批非典患者,北京市乃至地壇醫院都給予了最好的醫護條件。由於是專業的傳染病醫院,這裏的硬軟件設施以及醫務人員的專業素質都明顯優於其他醫院。一次在與該院的院長交談過程中,深以她的一番評價為是,“作為專業的傳染病醫院,地壇的所有醫務人員都以一種從容的心態經曆了整個非典期間”。我直觀的感受是,新進醫院,地壇年輕的護士們身著適當的防護裝備,舉止顯得格外的輕靈優雅,讓與世隔絕多日的我們再次領略到了女性的形體美。
在醫務人員們的精心護理下,大多數處於康複期的病人都恢複得很快。一個個長期臥床的病人在醫生的鼓勵和幫助下,顫顫微微地站起來,走出病房,重新呼吸久違了的新鮮空氣。與我後期的這些病友相比,我病情較輕而且恢複很快,不久就可以在走廊裏自由走動了。不知不覺,出現在走廊裏的條紋病號衫一天天多起來。讓我無法忘記的一個場景是,一天下午我走出病房放風,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病友靠在走廊的護牆上,她分明是剛剛在護士的幫助下第一次走出病房,久違梳洗的頭發略顯淩亂,寬大的病號服使她顯得更加消瘦。靠在護牆上,她專注的打量著小花園裏的一草一木,低頭吸氣,仰頭呼氣,我分明聽見了她貪婪的呼吸聲。那因久不見陽光而顯蒼白的臉上掛著的是一份滿足。我靜靜地望著她,她就那樣旁若無人地吸著、呼著、享受著……閉上眼睛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真的,我怎麽沒有感覺到空氣的味道竟是這樣的芬芳呢?
康複期間,病人們的活動能力和活動空間都增大了。我和他們的接觸也隨之增加,彼此談天說地聊以解除長期住院的煩悶。這最後一批患者幾乎都是從死亡線上掙紮著回來的,與他們相比,我所承受的痛苦不足掛齒。後來上新聞聯播的孫崢住在我緊鄰的隔壁,作為交大的一年級新生,在自己新的生活剛剛展開的時候,他就直接麵臨著死神的近距離挑戰。小孩(我們所有病友都這樣叫他)似乎對過去的一切忘卻的很快,樂嗬嗬地與周圍的阿姨、叔叔和奶奶們暢想著新生活的甜蜜。他也給我講他九死一生的經曆,不過那似乎在講別人的事,高燒不退,呼吸急促,插管抽液等等各種痛苦在他眉飛色舞的講述中似乎變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讓大家覺得有趣的是,就在全身插慢管子,病情極其危重的過程中,這家夥還有心思和與他同齡的小護士逗樂、開玩笑、談論“蠟筆小新”。是他沒有死亡的恐懼嗎?後來在中央台的一次采訪過程中,他談到當他第一次被報病危時,血氧已經降到40左右(正常人在95以上),他很絕望地給母親發了一條短信“媽媽,我不行了,我要完了”。我相信,那一刻他絕對是恐懼的。但青春的活力、純真的天性使他的意誌頑強。我相信他不需要如媒體報道的那樣怎樣怎樣的思想鬥爭,他隻需要告訴自己“我年輕,我要活”,這就夠了。事實上他也走過來了,“生命是寶貴的”,這是他結束采訪時說的一句話,這肯定是他最發自肺腑一句話,為此他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