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劍
(2009-11-13 10: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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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劍
廖康
這柄佩劍是法國造的。劍刃的後三分之二是三角形,比俄國出產的方棱形劍刃要輕巧,卻更堅固。前三分之一都是扁片,我窩了一下,軟硬適中。護手通常是鋁的,但這柄劍的護手與眾不同,是鋁合金的,周圍一圈蜷曲過來,如同鑲了一道邊,厚實、圓潤,不象多數護手那樣,被別人的劍刃擊打得布滿毛刺裂痕,弄不好就會劃傷自己。將護手和把柄擰在一起的螺母上有一道槽,方便劍客在沒有扳子時也可以用硬幣來擰緊。在激烈的對打中,螺母經常會鬆動,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考慮周全的設計。擊劍大國出好劍,這不難理解。美國不是造不出好劍,隻因對擊劍不重視,沒有廠家願意為此投資。今天中午,安迪把這柄伴隨他五十餘年的佩劍送給我了。
安迪是我們擊劍俱樂部的元老。數月前,慶祝八十歲生日那天,一興奮,他多喝了兩杯。晚上心髒病犯了,直升飛機把他送到七十英裏以外的醫院搶救。現在他到哪兒都得拖著個氧氣瓶,不能再擊劍了。“這就是十八歲和八十歲的差別,”他笑道:“十八歲時我總是挎著個漂亮姑娘。”安迪在中學就開始擊劍,上西點軍校時,在花劍隊風光過幾年。他給我看當年發黃的黑白照片。真帥啊!一手叉腰,一手持劍,筆直地站立著,揚頭、略歪,高傲的目光向下蔑視著對手。還有挎著姑娘的照片,果然一個賽一個漂亮。
從軍校畢業後,安迪多年在德國和法國駐防,在歐洲各國都深度遊曆過。如果說“打遍天下無敵手”,那是吹牛,但他以劍會友,與許多著名擊劍運動員和教練都有交往。二次大戰後,美國軍官在所駐之國有非常突出的地位。雖然他的官階最高隻升到上校,但他與很多政要都過從密切,難怪他一個非專業擊劍手能夠結交那麽多劍壇名士。退伍後,他先後在美國兩所大專院校教書,第二所就是我們蒙特瑞的國防語言學院。在兩所院校教書之餘,他都辦了擊劍訓練班。憑借他與歐洲的良好關係,安迪不時邀請著名劍手來訪,推動這項在美國很少有人參與的運動,培養了不少擊劍愛好者,有些還發展成為專業運動員。我是他唯一的中國學生。
安迪通常使用花劍,很少用佩劍,所以這柄劍這麽多年了,還未折斷。他最後一次用這柄劍與人比賽是兩年多前。那天,在他們一幫西點老軍頭的例行午餐會上,他說:“我不明白,我們政府對猶太人回巴勒斯坦重建家園那麽支持,為什麽對墨西哥人來加州,也就是回他們的老家來找點活兒幹,卻如此不滿,百般限製?”此話一出,滿座震驚。席間惹惱了一位共和黨退役軍官,他半開玩笑地把手套扔到安迪腳下,要用佩劍決鬥。老軍頭們也都起哄要看熱鬧。那位軍官比安迪年輕十來歲,而且知道安迪擅長的是花劍。殊不知,那段時間安迪經常跟我對練佩劍。一打起來,那軍官才知道安迪的厲害。隻是仗著年輕些,才能勉強抵擋。打到最後一個回合,安迪似乎體力不支,節節退讓。那軍官得勝心切,一個突刺,直取咽喉,安迪後退半步,對方的劍尖在他麵前半寸處晃動,將將夠不著。安迪掄劍斜劈,擊中對方手腕,敵劍落地。安迪隨即反腕挺劍,以優雅的姿勢逼住對方咽喉,不慌不忙地命令道:“叫大爺!”(Cry uncle 意為認輸)“決鬥”在笑聲中結束。
安迪祖籍英國,秉承的傳統中最顯著的就是大題小作(understatement)。以上這段,要不是我在場,根本不會得知。我也曾套過他的故事,卻沒什麽收獲,倒讓他白賺了我不少武俠野史裏的傳奇。我想,依照書中描寫的情景,恩師將這樣一柄劍傳給徒弟,還不得舉行一個鄭重的儀式?那必定是在高僧寺廟中或祖宗牌位前,香煙繚繞、古柏森森。師傅語重心長,徒弟信誓旦旦……可今天,安迪是在我們時常午餐的張氏小館把劍交給我的。吃飯時,劍放在椅子上,斜刺出來。我們照例東拉西扯地笑談著國內國外的大事和古往今來的趣聞。隻是服務員和顧客走過時,要繞一下,躲開那並未開刃的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