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蓮心經:那一斧的風情-三十四
(2009-11-11 07:10:09)
下一個
【34】黑木崖
我從來不幹沒有意義的事。譬如我和鳳美的結婚不需要什麽證件,一如顧傾城當年與陸玉蓮結婚也沒有證件。
鳳美卻喜歡幹沒有意義的事兒,第二天早上我還在床上對她上下其手的時候,她忽然跳出被窩,說今天要回娘家去,要我去認馬蓋這個嶽父。我表示可以等她父親對我消除敵意後再說不遲,她嘴一撇,說:“誰能保以後不會敵意更深呢,我和爸以前就是因為誤會而傷害了彼此的感情,我不希望再有任何誤會,我們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他怎麽也得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待你這個女婿,無論以前多少的恩怨,畢竟他隻有我這麽一個女兒。”
“馬鳳林呢?我看他喊爸爸比喊叔叔更合適。”
“哼,雖然他是我堂哥,我才看他不慣呢,你沒見他在我爸麵前什麽樣子麽,顯得太沒骨氣了,我看他惦記遺產才是真的。”
也許馬鳳林不隻是惦記馬蓋的遺產,甚至還惦記他身邊那女人。
“程立秋你這個流氓,怎麽欺騙得鳳美和你結婚了?”馬鳳林見我和鳳美攜手站在他們麵前時,第一個跳起來罵我,如果不是馬蓋冷冷的表情讓他心裏也發寒,說不定會過來揍我一拳。
鳳美在路上就說過:“如果我爸打你,我會擋在你麵前的!”馬蓋並沒有打我的意思,也許那是他第一次將手上的雪茄灰掉在了鞋上,鳳美說她父親曾有種理論,認為抽雪茄是一種近乎於宗教儀式般的神秘力量,何況馬蓋抽的是66環徑的巨型炮,何況馬蓋還有一個雪茄窖——這讓我對顧傾城的理論有些懷疑,他說:中國隻有富豪階層,不存在上流社會。
在那一刻,鳳美一定能感受到我的手也在輕微的顫抖,因為我第一次感覺在馬蓋麵前取得了勝利。但很快他旁邊那女人擊倒了我,鳳美告訴過我,那女人叫楊柳,名字一如她那嫋娜的身材,跟了她父親三年。
自我和鳳美一進屋,楊柳就沒有正眼看過,她眼裏似乎隻有身邊那個老當益壯的馬蓋和懷裏那隻純種暹羅貓。我和鳳美宣布了結婚的消息,她也仿佛沒有聽見,依舊撫摸著貓的毛發,但她又仿佛聽見了馬蓋的雪茄灰掉到鞋上的聲音,立即起了身,接過馬蓋手中的雪茄,匍匐在他的腳下,用毛巾揩拭了他鞋上的雪茄灰,起身去旁邊一個紅杉保濕箱裏重新取了一支雪茄出來,她小心地將密封頭剪了個恰到好處的口,然後劃燃一根長支無硫火柴,將雪茄湊近火苗處,緩慢地旋轉一周預熱,方才櫻唇輕啟,含住雪茄吹了兩口,吹出其中的雜氣和熱流,才微微一笑,將雪茄送到馬蓋的手上。
我和馬鳳林的目光都是被馬蓋爆出的一聲大笑所打亂的,心下明白,縱使能猜到馬鳳林暗地裏對著這女人吞口水,但估不到這女人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定然會壞了我的計劃。
馬蓋霍地站了起來,第一句話是教訓馬鳳林以後不要罵我了,說這是你的妹夫。再才過來拍拍鳳美和我的肩,笑道:“女大不中留,不管你們是怎麽結婚的,我隻有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她看中了你,我還能有什麽話說呢,這樣吧,先跟我去拜祖宗,然後你如果還有興趣經營春秋集團,我全數還給你。”
回家後鳳美躺在我懷裏笑個不停,我問她傻笑什麽,她說:“你都傻了,我還不能傻笑麽?”我說我哪裏傻了呀,你看,我的手還知道選擇你身上的好地方。她白了我一眼,問自己身上哪裏有不好的地方。我的手去到一處,說這裏不好呀。她羞紅了臉,打開我的手,說不好你還來。我說不好是因為那裏害我折壽呢,她便說:“你真傻,這些風流話就不和你扯了,怎麽在我父親問你要不要春秋集團的時候,你居然也傻乎乎的說‘隻想經營和鳳美的小家,不想經營什麽大公司,何況我給鳳美說過,那算作求婚的聘禮,這叫做什麽?鳳美,叫做什麽,是不是有個成語叫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你說你念高中時靠幫別人寫情書賺錢,咋不會懂這些成語,我爸笑了不說,連那個楊柳也笑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不過我想來也覺得樂,說明你是真的愛我,我也真的願意嫁個傻子丈夫。”
馬鳳林卻不認為我是個傻子妹夫,跟他一起上班的第一天,他就問我是不是想放長線釣大魚。我當然明白他和馬蓋並不會放棄戒備心,反倒問他:“我要釣的魚隻是鳳美,已經到手了,你要釣的楊柳呢,什麽時候能到手?”恐怕從沒有一個人這麽肆無忌憚地揭穿他的奢望,如果不是外麵辦公室還有一大幫人,也許他手上的煙灰缸就扔了過來。他愣了好一下,才坦然笑道:“好,好,我們就來掰下手腕,看誰的陰謀先暴露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和馬鳳林誰會贏,但知道他輸給了宋忠義——在一次牌局中,輸給宋忠義兩千萬。
去見宋忠義之前,馬鳳林就在路上對我說,這五年來能見到宋老爺子的人,不超過二十個,繼而有些沾沾自喜地表示,他算是其中一個。突然加大音量說:“程立秋,你說我對叔叔居心叵測,那麽今天帶你去見下宋老爺子,讓你知道,天下沒有人敢和他們作對的——你之前不是和叔叔作對嗎,結果如何?現在還不是做我一個跟班,莫以為你和鳳美結婚了就有什麽資本,你遲早有一天會被她玩膩的,雖然她是我堂妹,我還是得明確告訴你——很簡單,隻要在我馬鳳林手下呆一分鍾,就得做一分鍾的男人。”
馬鳳林將車停在一個破舊倉庫裏,讓我隨他走進一個鏽跡斑駁的貨櫃箱,一個糟老頭子正坐在木椅上打瞌睡,頭歪向一側,手裏卻還夾著支香煙。我當即驚疑不定,暗道名動全城的宋忠義不可能是這副尊容,好在馬鳳林上去一巴掌拍醒他也拍散了我的驚疑,隻見兩人嘰裏咕嚕一陣,不知那老頭動了什麽手腳,在貨櫃箱的下麵赫然現出一個洞口,我緊隨馬鳳林走了進去,竟然是個幽長的地洞,兩壁觸手處涎滑異常,倒也沒有什麽異味,再行得一程,眼前才豁然開朗,卻有壯漢攔道,饒是馬鳳林,也陪盡笑臉,方才放行。進得裏麵時,方知這既是地下華府,也是天堂貴宅,燈明如晝自不用說,奇在異香撲鼻,讓人全身舒泰不覺膩煩,更奇在外麵雖是春寒料峭,裏麵卻暖如初夏,服侍的女子俱都年輕嬌美,一個個輕紗薄裙,身形婀娜,或有人就著花樹澆水,或有人就著池水洗足,或有人在嬉戲打鬧,於有意無意間被拽下裙子,縱然酥胸玉臂坦露於眾目之下,依舊不改喜色。程某人自以為見過不少場麵,在這等香豔場麵前也少不了震驚,包括心旌搖蕩,反倒是馬鳳林對身邊的女子視若無睹,兩眼直直地看著最前麵的地方,原來那幾個女人才是美豔絕倫,她們正圍著一人,左邊的端茶,右邊的按背,另一個女子則站著發牌。端坐的那人正對麵還有一老人,兩人正玩著牌局。
我隨著馬鳳林疾步而前,行至女子圍著的老人麵前時,才看清那老人居然沒有了雙腿,但腰板挺得很直,自有一股攝人的氣勢。馬鳳林躬身叫了一聲宋叔叔,我才知道這就是宋忠義,宋忠義當時頭也沒抬,就說:“鳳林啊,你怎麽還是這樣行色匆匆?什麽時候才能做到榮辱不驚鎮定自若呢?”馬鳳林摸了一把額頭的汗,稱自己是許多日沒有見到老人家了,心生掛念之故,然後指著我剛要介紹,宋忠義揮一揮手道:“我知道他是程立秋——你管我叫叔叔還是叫爸呢,鳳美可是我的幹女兒。”他居然笑了笑,笑得天真無邪——我從沒有見過一個老頭子能有那樣的笑容。
我叫了一聲響亮的“幹爹。”宋忠義微微一笑,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問馬鳳林有沒有時間玩幾局。此時方注意到他們玩的是showhand,馬鳳林搓著手說好,向兩個老頭分別鞠躬示意後,端坐一方,我自是立於其側。開始連續三局的牌都是奇差無比,每次跟到第三張牌馬鳳林就選擇了放棄,眨眼功夫就輸了三百萬。他眉頭一皺,忽然讓我代他玩三局,看看勢頭如何。這種牌局我倒是玩得多,隻不過沒有如此豪賭罷了,沒想到手氣還不錯,三局下來有兩百萬的盈餘,馬鳳林喜上眉梢,拍我肩膀示意繼續玩下去。宋忠義的第二張牌是條A,我的是張Q,而底牌也是一張Q,另一人的是張8,宋忠義直接下注一百萬,我不會輕易放過這次加注的機會,自然加注兩百萬,另一人和宋忠義相視而笑,倒也沒有放棄,選擇了跟注,第三張牌我同樣得到了一張Q,成為唯一牌麵有對子的人,直接下注兩百萬,這時宋忠義得到的是一張K,另一人得到是一張9,兩人都隻是跟注,沒有加注。我得到的第四張牌卻是一張J,宋忠義得了一張J,另一人得了一張10,一下子他得了下注權,同樣下兩百萬,宋忠義加注到四百萬,此時放棄不心甘,加注又不敢,隻好選擇了跟。最後一張牌我的是張J,宋忠義的是張10,另一人的是張Q。我自是算得出來宋忠義的牌肯定比我的小了,倒是另一人有可能是順子,但隻有一條J的機會,顯然可能性又比較小。我已經感受到馬鳳林搭在我肩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便嚐試性地下了一百萬的注,果然宋忠義選擇了放棄,另一人卻選擇了ALL IN。
我現在還記得馬鳳林當時的表情,哦,應該是沒表情。譬如宋忠義問他平常差不差零用錢的時候,他也不知道回答,過得好一陣子才說他會想法在一周之內還清的。宋忠義歎了口氣,說:“兩千萬是小事,因為對麵那位老兄是個大人物,來,現在給你們介紹下,鳳林你就叫他喬叔吧,他隻要你幫忙辦一件事情就可以了,你也不用去急著湊錢,讓老馬知道後,一定看輕了你。”
馬鳳林也許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答應了幫那個喬叔的忙。
犯錯也會上癮的。
馬鳳林也許犯的第二個錯誤是想拉我下水。
他後來問我當時是否知道喬老頭的底牌,我說傻瓜才不知道他的底牌是那張唯一的J, 你不是傻瓜,你也一定知道,但你為什麽要在他們麵前表現輸得很驚訝。
馬鳳林神秘莫測地笑笑,說:“我賭的不是那副牌,賭的是宋老爺子不知道我認識喬老頭——喬老頭,隻是喬裝打扮的一個老頭而已。”
“你在和宋老爺子做對?”
“不,也不是我和他作對,是我叔叔想和他作對!”
“他們可是兄弟!”
“我和你一樣是兄弟,你也得學鳳美管我叫一聲哥。”
“你畢竟告訴了我真相,喬老頭隻是你們安排的一個誘餌,無論你輸多少,都是自己的錢?”
“如果你認為這就是真相,那你也夠蠢的了。”
“我明白這不是全部真相,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告訴我,譬如你一直認為我是在覬覦馬家的財產才和鳳美結婚。”
他沒有解釋這個問題,隻是突然問道:“鳳美這時候正在做什麽呢?”
“我想她一定係了圍裙在廚房裏——她剛給我電話,讓我早點回家,她弄了一桌好吃的在等著,你要不要嚐嚐鳳美煲的湯,叫做鳳翔九天湯。”
“不就是一隻雞頭擱在盆外嗎?我早喝過了,一點都不好喝。”
確實鳳美煲湯的水準比慧珊還差大一截,但對著那盆鳳翔九天湯,我連續喝了三碗,鳳美翹了貼著創可貼的小手指,望著我盈盈地笑,還要為我盛一碗時,被我止住,撫著肚皮說這湯的全名應該叫鳳翔九天迷魂湯,鳳美說我是在哄她,情知自己的廚藝還沒到家,隻是要學做一個好妻子的本領罷了。我何嚐不明白她嫁給我這段時間以來改變了多少,當下握著她受傷的手指感歎地說,即使湯裏下了毒,我也會微笑著喝下去的。鳳美呸了一聲,說你還把我當潘金蓮不成了?我說哪敢有那門歪心思,不過倒有人把我當武大一樣欺侮。鳳美豎了眉毛,問哪個如此大膽。我忍了忍說道:“隻有馬鳳林想踩在我頭上,你爹叫我跟他做事,不知是安的什麽居心,恐怕還是把我當外人看待,鳳美,要不我們不呆在這個城市了,把這層樓賣了,我們隨便找個北方的小城市生活,一輩子也過得逍遙。”
鳳美歎道:“爹隻有我這麽一個女兒,他又怎能虧待於你呢,你何嚐不換個角度想想,他是要安排你監視鳳林呢——無論如何,他畢竟隻是一個侄兒,比不得你這個女婿,要說讓你立即成為左右手,恐怕也不能服眾,畢竟美林集團比春秋集團大得多。他到底怎樣想踩在你頭上了?”
我並沒有告訴鳳美是怎樣一會事,隻推托是自己誤會了,沒有理會到她剛才提及的這番道理。
可第二天馬蓋就把我叫了過去,枉自揣測是鳳美在爹耳邊吹了什麽風。去的時候,馬蓋並不在,整個大廳裏隻有楊柳斜躺在沙發上,和以往一樣的慵懶姿態,甚至撫摸那隻暹羅貓的姿勢也是一樣的,唯一變化的是她穿的裙子。
我當時的感覺有點林衝誤闖白虎堂的吃驚。
“馬先生臨時有事,還有半個小時才會來。”這是楊柳第一次和我說話,那聲音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漂浮在大海裏的一艘船。
“我是應該出去等呢,還是就在這裏等?”我坐著的時候翹了二郎腿,並沒有出去的意思。
“你是馬先生的女婿,這也算是你的半個家,我哪有資格吩咐你在哪裏等呢?你即使要坐在我這張沙發上來等,我也不敢吭聲。”
我真的坐到了她那個沙發,並且離她的位置還很近,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腿,吸氣就可以聞到她身上那淡雅的香味。
顯然除了馬蓋還沒有哪個男人敢坐到她的身邊去,更沒有哪個男人敢以挑釁的目光望著她。不隻是她有些受驚於我的大膽,甚至她懷裏的那隻貓也喵地一聲跳開了,鑽到遠處的香案下。
女人隻是攏了攏額前的那綹頭發,斜伸著的腿沒有縮回半分。
“馬先生是和鳳林一起出去的嗎?”
“我隻了解馬先生的行蹤,鳳林的行蹤與我無關。”
“隻是這幾年與你無關吧,據我所知,五年前你們可是形影不離,我想,馬先生不會不知道你和鳳林以前是情侶吧!”看著女人的臉色變化,我就清楚自己這個有生以來最大膽的推測沒有錯得離譜。
女人咬了咬嘴唇,問道:“你是在要挾我?”
“不,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願意與你為敵,隻願意與你為友,包括我。”我的手指在她小腿上有節奏地敲打著,誰也無可否認那條小腿的光滑與纖長。
女人索性把腿伸直,將腳放到了我的兩腿之間,咯咯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現在的動作告訴馬先生,或者不怕這屋子裏視頻監控?”
“我兩者都不怕,因為我們是朋友,你是不會告訴馬先生的,為什麽是朋友,你當然知道的。至於視頻監控,如果有的話,恐怕鳳林早被馬先生宰了,即使他是——”我打住了話頭,才省起這女人也未必知道鳳林是馬蓋的親生兒子,而不是他的侄子。
“朋友?別說得那麽簡單,沒有好處,誰會和誰做朋友呢,你能給我什麽好處?”
“其一,我會幫你和鳳林守住秘密,其二,我會幫鳳林完成你們的心願,也不至於讓你這幾年的委屈白受了,其三,你不覺得我比馬先生和鳳林都要帥嗎?哈哈”
我的笑聲一定很猖狂,否則縮在香案下的那隻貓不會跑下樓去。
女人的手從我襯衣的扣子縫裏伸了進去,歪著頭媚笑道:“第一第二個好處都很虛,至於第三個好處,你知道我這五年來沒有離開馬先生半步,無論你帥到什麽程度都與我無關,因此,最實惠的好處是你解開我的心頭疑惑,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這麽多情況的?”
“馬先生一定在你麵前評點過程某人,他有說過程某人最大的優點是什麽麽?”
“有,他說你最大的優點是虛偽!”
“好,那麽擁有虛偽這個優點的人,一定也看得出來別人的虛偽——所以我看得出來你和馬鳳林在演戲。”
“去!”女人一掌推開我,自顧站起身來,款步走向另一個房間,她進去的時候,馬蓋就黑著一張臉走了出來。
那時候我的屁股還粘在浸有女人餘香的那張沙發上,看到馬蓋將一個耳機摔在我的麵前,才明白這老家夥和那女人在讓我演戲。
馬蓋狠狠抽了一口雪茄,才對我說:“本來念著你好歹和鳳美結婚了,應該不會有什麽三心二意,何況她來電話說我對你如何如何不好,我今天早上還在反思,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你也算是我半個兒子,卻沒想到你想來個離間計,想破壞我和鳳林的叔侄關係——你別狡辯,剛才你和她的對話,我聽得一清二楚,我告訴你,楊柳以前是鳳林的女朋友,這並不是什麽秘密,我一開始就知道的。——這樣吧,我本打算對你好點,想著你從沒有見過老宋他們,要帶你去應酬應酬,現在看來全免了,包括你以後跟著鳳林做事也免了。你有本事娶老婆,就有本事養老婆,以後別和我美林集團有半分瓜葛。你走吧!”
也許我走得有些灰頭土臉,那隻暹羅貓在樓下看到我時,叫聲也似恥笑聲。但我明白了三個事情,這是最大的收獲。
我直接去了顧傾城家裏。他們兩口子都在,陸玉蓮見了我去,扔下手裏的書本,翹著嘴對顧傾城說:“我不念字了,念得頭疼呢,反正你不會離開我的,又不需要我操心去讀書認字——何況我又不用象秋哥一樣需要開支票簽名。”看一個二十多歲的豐韻少婦學認字的景象是沒有幾個男人能有這等眼福的。
待陸玉蓮去沏茶了,顧傾城才問我一個大忙人何以在白天光臨寒舍。我說現在不忙了,可能將來也不會忙了。他一拍大腿說:“好啊,以後我們哥倆兒就可以常坐在一起喝茶了,秋哥,我現在正研究哲學——你別笑著搖頭,這可是個很嚴肅的話題,我想寫詩的人可以不看文學,但不能不看哲學,畢竟文學隻是一種技巧罷了,哲學才能討巧,你看,就拿過日子來說,我以哲學的名義總結出三種方式,第一種是調整日子,第二種是調侃日子,第三種是調戲日子——”
陸玉蓮當時正端了一壺茶過來,將茶壺嘴對準顧傾城,做勢要淋下去,笑道:“你又嚼舌根了,人家秋哥是什麽人物,要你來教他過日子。”
顧傾城不滿,將手搭在我背上,擠眉弄眼地說道:“我們可是患難兄弟,即使秋哥成了那福什麽排行榜的首富,一樣還是兄弟,春哥再過幾年說不定坐到市長的位置了,對於他,雖然大家都知根知底,我不敢說到時候他還瞧得起我這樣的兄弟,玉蓮——秋哥永遠也不會變。”
我確實把顧傾城當成最好的朋友了,而康冬至,一方麵覺得他幫我坐了幾年牢,另一方麵由於張蓉的事兒,麵對他的時候,總感到心虛。我毫不保留地將馬府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顧傾城,他問我看清楚了哪三件事情。我看了一眼陸玉蓮的背影,回答道:“楊柳知道馬蓋在監聽,但也知道馬蓋沒有監視,所以她和我的肢體動作在暗示她需要我的幫助,這是其一,而馬蓋根本不知道我已經隨馬鳳林去見過宋忠義了,說明馬鳳林真的在背著馬蓋搞鬼,這是其二,第三點就是馬鳳林還不知道他這個叔叔就是爸爸,這也是我沒有搞清楚的,也許是馬蓋要鍛煉他,也許是方雪梅給我的情報根本是假的——但我又覺得不應該懷疑方雪梅,她是最有理由恨馬家人的。”
顧傾城吸煙的時候有些嗆著了,連續幾聲咳嗽,陸玉蓮跑過來搶了他嘴上的煙,在煙灰缸裏掐滅煙頭的時候,燙著了手,我本能地想拉她的手過來看看傷勢,手伸到中途又縮了回來,顧傾城笑道:“玉蓮,你去用冰塊敷下手指吧——我保證以後不抽煙了——秋哥,你也得少抽煙,想來鳳美沒有少管你吧?我在想,你既然和鳳美結婚了,恩恩愛愛地調戲下日子過一生也不好麽,為啥偏偏要想這麽多,還得去和馬蓋作對,這不明擺著以後讓鳳美左右為難嗎?你看玉蓮,連認字的腦筋都懶得轉,還不是過得挺快樂的。”
“男人的快樂和女人是不一樣的。”
“這話五年前你就說過,你說男人最大的快樂是打倒男人,而不是征服女人——我當時還懷疑你的性取向,現在人老些了,漸漸明白這個道理。”
“你錯了,我現在認為最大的快樂不一樣了,你知道巴黎公社是我的心血,但黑木崖計劃才是我最大的夢想,我不會讓這個夢想墮胎的。”
“一定要占有了美林集團才能完成黑木崖計劃?”
“即使擁有了美林集團,也未必能完成黑木崖計劃,那個計劃太偉大了。”
“黑木崖到底會是個怎樣的世界?”
“黑木崖在虛無山上,繞山而行的是條縹緲河。我這個偉大的計劃萌芽於小時候看小說,成形於林慧珊後來給我講的大道理——傾城,你要談哲學,恐怕你還得拜慧珊為師,她給我講了黑格爾的一句話,叫做‘美是理性的感性顯現’,我想象我從來是追求一切美好事物的一個人,你剛才總結了過日子有三種階段,我也總結下美有四個階段,那就是感知美、認識美、歌頌美、創造美,在你眼裏我是個粗人,抑或是個粗俗的商人——這個我似乎找不到辯解的理由,隻能說我對美有一種衝動,譬如小時候會盯著樹葉或者無名小花看半天,我羨慕它們的安靜和顏色,譬如我小時候拿到書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書打開,把頭埋在書縫裏,盡情地聞那種墨香——這事你也幹過?那我不說了,就說我還喜歡的一種特別味道吧,那是春天的季節裏,鄉下的那種泥土氣息,你真沒用仔細聞過,即使是在菜地裏澆過大糞的那種氣息,也是任何香水味道所比擬不了的。我把這些感覺說給慧珊聽的時候,她歎了一口氣,說我是骨子裏對原始的生命和自然有一種渴望,或者是對現實社會的禁錮的一種反感,於是建議我看梭羅那本《瓦爾登湖》——傾城,你是知道我很少看書的,從來奉行的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你看你行了萬裏路回來,恐怕現在寫詩的境界高了很多——當然我不懂詩,但黑木崖卻會是一個詩意的地方,所謂的詩意,就是一種理想主義的彰顯,但我認為現在是個理想主義已經終結的時代,個人能力和情感被壓縮在一個擁擠的軌道上,這個軌道就是我們受教育多年來所聽說的社會發展規律——我呸,社會發展規律是可以把握和控製的嗎,放眼地球,存在了幾十億年,人類文明史也才幾千年,放眼宇宙,縱然地球半徑有六千公裏,在宇宙中連粒塵埃都算不上,努力奮鬥為了什麽?地球會被宇宙遺忘,我們多數人會被曆史遺忘,甚至,多數人會被身邊的人遺忘,唉,自己也會遺忘自己的過去——玉蓮,你真聰明,你總結得對,黑木崖就是一個遺忘的世界,就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地方,生活在那裏的人要遺忘自己的聰明——譬如你知道摩擦可以發電的所謂科學道理,那裏不會存在電的——對,你說得對,就是電改變了這個世界。生活在那裏的人還要遺忘自己的欲望——譬如權力,那裏誰也管不了誰,誰也不用誰管——哦,不,性不是欲望,性是本能,在那裏可以吃飽了沒事幹的時候,就幹這個——傾城,我們真不應該當著玉蓮的麵討論這些——你說得對,也許吧,也許象一個神秘的宗教組織,但你要明白克製欲望和遺忘欲望是兩個概念,是兩種不同的方式,如果是宗教,那麽這個宗教沒有神隻有魔,神是虛無飄渺的拿來哄人的,而魔是真實存在的,隻要沒有學會遺忘,也許每個人都是魔。說了半天,你還沒有明白黑木崖到底是個啥樣,那這樣說吧,它就在虛無山上,下麵有條飄渺河,這虛無山上全是參天古木,惟有山頂是個方圓幾十裏的大平壩,居民可以裸體而行,也可以用樹葉遮羞,當然一樣可以穿金戴銀,一切取決於自願,我打賭越是這樣,越不會有人裸體而行,相反會是個謙恭禮讓、雞犬相聞的安樂世界。法律隻有一條,就是自己的快樂不能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懲戒也隻有一條,就是死刑,當然法官就是受害人自己。我現在所做的一切就是為建立這樣一個新的世界而努力,興建巴黎公社隻是我的一個嚐試而已,你們也看過前幾天的報紙吧,巴黎公社的社員都在感謝程某人為他們提供了這樣好的一個社區模式,也許你要說我虛偽,說我的黑木崖計劃隻是個幌子,既然有那份情懷,現在就不會搞些陰謀詭計,其實我是最先做到遺忘的人,譬如會遺忘別人的褒貶藏否,因為這個黑木崖是在塵世中來興建,就不得不先和塵世達成某種協議,譬如買一座山要花多少錢,這些都需要我努力,別人可以不理解我,傾城你得理解我,就好像我理解茅同誌發起的文化大革命一樣,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大亂才能大治——唉呀,不能談政治,你是文聯副聯長,你那篇獲獎的《太陽曬得石頭梆硬》呢,拿給我看看。”
顧傾城並沒有把那篇手稿拿給我看,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是陸玉蓮在旁邊幫腔道:“他已經燒了——秋哥,以後我們也去做你黑木崖的居民吧,但我有一個問題不明白,鳳美姐知道你這些想法麽,知道了會同意麽?”
關於黑木崖的構想,我給很多人講過,除了顧傾城和陸玉蓮,少不了康冬至和方雪梅,也曾對著鏡子給自己講過,更曾對著一幕黑空給死去多年的父母講過,但從沒有給鳳美講過。
我不能讓她知道我有吞掉美林集團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