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綱目

人非草木,孰能無好,有則加勉,無則改之。
正文

本性綱目:第八章:長河-1

(2009-09-28 16:42:40) 下一個

彭老拐和齊顛子的死,於河壩而言,隻好比一盆燒得正旺的爐火裏澆上兩滴水,嗤了兩聲,火勢並不曾消減。明天就是除夕,各家各戶依然忙著準備過年,水庫的街道也比平時紅火得多,即使是賀小梅家的商店,也同樣掛著一長串的紅燈籠,掛著一長排紅紙上鎦了金字的對聯,王茉平常是在街頭的一家商店買東西,今天竟然去了賀小梅家買,並沒有見到小梅,隻有小菊在檔口忙得不亦樂乎,王茉覺得安慰的話也是多餘了,由於從山上接了陳小苗到自家過年,便給她買條圍巾,原以為自己的腳踝很快會好,居然腫疼未消,隻得再買了一瓶紅花油。

小苗從山上下來時,隻帶了一個鐵盒子,說是她娘吩咐自己,這個包裹是最重要的東西,等她將來大了,要拆開來看。王茉見那鐵盒子鏽跡斑斑,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稀奇寶貝,本無心偷窺,偏偏在抹桌子的時候,碰翻在地,鐵盒的蓋子也被摔得破開了,順手撿起來看時,發現裏麵隻有一個筆記本,髒得失去了本來麵目,每一頁的頁腳都卷了起來,王茉的腦子裏陡然轉過一個念頭,心想莫非是齊顛子的日記,當時難掩好奇心,翻開看了,竟然觸目驚心,上麵不但記載了她如何來河壩的,更記載了她與汪繼賢的故事,包括汪繼賢以什麽借口整死楊隊長的事情亦是記錄得頗為詳細,及至看到後麵,整顆心都快跳到嗓眼兒裏來了,居然發現齊顛子將誰上過她床的事情也一一記載,其中免不了張益發去的那幾個晚上,張益發還說他對汪繼賢最大的報複就是在彭少芬肚子裏留了種。前麵的文字顯然記錄已久,藍色的鋼筆字也有些退色了,好幾處還暈開了筆跡,不知是沾了水滴還是惹了淚珠,隻有最後一頁的筆跡顯然時日不遠,是鉛筆寫的,是讓陳小苗長大後將這本日記公開出來,還要小苗去舉報汪繼賢當年的罪證,要為自己報仇。王茉看罷,有些不知所措,明白這本筆記倘若公開後,河壩再無寧日,恐怕小苗也是凶多吉少,一時間竟想到是不是該將這本筆記燒掉後放些別的東西進去,但又擔心這樣做有悖天意,恐怕齊顛子做鬼也饒不了自己。隻好將那鐵盒擦拭一遍,藏於家中至為隱蔽之處。

從商鋪回去的路上,王茉還在齊顛子的遺物,始料未及的是自己一向尊重的老師也是那些男人中的一份子,待想到張雲帆和他老子有幾分相似,又覺得好笑,暗自笑他不知道自己也許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天明娘和小苗並不在家,王茉虛掩了門後,覺得整個學校都是空蕩蕩的,更是覺得心裏也是空蕩得如同這個房子。她不願去思考今天為什麽想見到賀小梅,認為自己不會無聊地去打聽她和張雲帆是否真會訂婚,隻是兩天沒見到張雲帆,竟然會去揣測他在幹什麽,會為他假設正在忙著籌備訂婚的喜事,倘若他真與賀小梅訂婚,自己原該恭喜才對,說不清心裏為什麽有些失落,也許是因為短短幾天的接觸中,發生的事情太多,偏偏他與自己有過親密接觸,甚至讓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地方。事情過後,既想見到他來問候一下自己的腳傷是否好了,又怕見到他後有避不開的尷尬,一再叮囑自己不再去想這些無關的事情,但這種念頭仿佛深夜裏聽到老鼠咬櫃子,趕走了還會來,開始是咬得人牙癢癢的,後麵會覺得那咬噬的聲音震耳發聵。她躺在床上時,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敲門,讓進來是張雲帆,也不好意思再躺到床上去,給他倒了一杯水。

雲帆見她走路還不靈便,開口就問她腳的傷勢如何,王茉說不用他勞心,好些了。雲帆皺眉道:“我看比前天還嚴重呢,難道也沒買藥揉一揉?”

王茉聽他口氣中有責備的意思,心裏不是滋味,便說剛買了紅花油回來,又道:“我的腳好壞自己難道不知道麽?你的腳是好的,也不能成天亂跑呀,一年回一次家,還是多陪陪父母才好,來這裏也不怕惹口舌?”

雲帆摸摸鼻子,展顏笑道:“我看你是一幅好心腸,也比得上觀世音菩薩,我就做一個信徒,前來朝聖,總不至被拒絕吧。”

王茉看芸帆的目光裏帶刺,方省起剛剛起床的服飾不整,頭發不齊。心裏暗道,莫被他看成我和村裏的黃臉婆一樣,也埋怨他來的不是時候。這種懊惱卻絲毫沒有表現在她說話的神情上,道:

“觀世音菩薩是佛教人物,你如果真信教,最好的方式是出家,以前的八角廟還可以容得下你,那樣也就不用食葷,不用交女朋友。”女朋友三個字一說完,她就責怪自己說話怎麽不想想才說,這孤男寡女在一起,最好不要談及兒女之情,否則憑空借給了他一些說辭。

果然雲帆接口說道:“信教不應該忌諱食葷,交女朋友。就拿伊斯蘭教來說,穆罕默德不也將天堂設計成有七十二個隨時可以恢複處女狀態的美人在等候嗎?宗教原本是一種自欺和欺人的好方式,宗教的存在就是人類孤獨的證明,當人與人之間溝通困難的時候,就會借助虛擬的神來傾聽自己的聲音,這好比一個人窮困到極致,隻能把翻身的希望寄托於買彩票一樣。僅僅如此而已,如果真為了信教而禁欲,簡直就是買了一雙很好看的新鞋,又發覺小了,隻好把腳削掉一些來適應鞋子,同樣的愚昧。”

王茉打心裏佩服張雲帆會說話,一個“削足適屐”的成語也要發揮半天,也打心裏清楚,會說話的男人代表著同樣會勾引女人。幾次想把是否會與賀小梅訂婚的話來問他,又覺得還沒有熟悉到隨便開玩笑的地步,不便說出口來,應酬時的話,一講再講,也就不耐聽了,好比同樣一壺茶葉泡了很多次水一樣,聽起來和說起來都淡雅得很,戀愛中聽千百遍不會厭倦的話,也沒有到時候,也不是對象。雲帆象是知道她的窘迫,笑道:“你的腳現在要穿鞋舒服一些,恐怕也得削掉一部份,買了藥回來,就趕快揉揉吧。”王茉一時找不到話說,覺得動手能在一定程度上替代動口,便取了藥出來,褪下襪子到腳跟,現出腳踝處紅腫得厲害,自己也是一驚,心想恐怕是剛才去街上走一趟增了傷勢的緣故。王茉塗抹些藥物在傷處後,伸手去按摩,竟然有如針刺,隻好變成撫摸。雲帆看不過去,抓住王茉的手,說你這樣是浪費藥物,哪裏對傷勢有半點好處,要大力揉捏才能滲透到血脈中去,問她是否信得過自己的手藝。王茉見他眼神誠懇,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頭應了,隻是懸起半顆心,生怕天明娘回來見到了會有說法。雲帆的手法倒還真是了得,雖然用力甚大,卻並不太疼痛,咬咬牙關也就忍下去了,過得一陣,自是感覺舒泰異常。兩人的目光偶然相逢,王茉也是立即掉轉頭去,問他怎麽會推拿,雲帆說自己長期踢足球,腳踝扭傷是常事,女朋友的推拿手法不錯,自己學學,也久病成良醫了。王茉不知道他為什麽嘴裏要提到女朋友幾個字,心裏去揣測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麽,口裏卻並不去追問他女朋友的事,隻是說道:“不知道村裏人信主信法lun的是不是一種病。”

雲帆輕描淡寫地說:“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才有病,好比做開刀手術時不用麻藥----你說是不是神經病才這麽傻?當然法lun不是宗教。其實,隻是鄉頭不會做工作,才把我們村的事情搞得這麽慘。”

王茉順口問道:“如果是你,又如何處置的好?”

“毛主席的偉大之處就可以從對待群眾的問題上看得出來….”誰知他說完這句話就此停住了,王茉好比聽到聽二胡悠揚處突然斷弦的掃興,以為是雲帆在賣關子,仿佛領導人在講話過程中聲音頓住,要等待台下的聽眾乖巧地用掌聲來迎接剩下的部分。她裝出一幅很感興趣的樣子,說:“願聞其詳。”

雲帆原是說話沒打草搞,冒然提出一個毛主席的名號來,心裏正在盤算如何將這話說得圓滿,不至於是信口雌黃。接著說道:“1957年,毛澤東提出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實際是在誘引人們將自己心裏的不滿情緒說出來,暴露隱藏的反革命對象,後來就收縮成右派和左派的兩家爭鳴。這些鄉幹部何嚐不可以將這些方法加以引申,看來共產黨員讀毛選是沒有讀到其精髓的。”

王茉心裏不敢完全讚同----譬如收縮成兩派後還不是一樣的慘,又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便附和著說了一些話,擔心天明娘回來誤會,又推托說腳好了不少,不讓他繼續給自己推拿。雲帆見她談興不高,也就隨便問了一些她的情況,譬如為什麽不回縣城過年的原因,起身告辭,說隻是順便過來一下,還要去忙其他事情。

送了雲帆出門,聽雲帆說不是專門來看她,王茉心裏又有些失落,想到自己也許隻是他一個消遣的對象,拿定主意,是不會和他有什麽瓜葛的。

除夕那天,張雲帆照例過來坐一會兒,說要做王茉的專職醫生,王茉死活不肯再拿腳出來讓他幫忙推拿,他便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碰到一個好的話題,就隨興發揮一下,有時候也白裏透紅地講一些葷話,自己聽來難免臉紅,他說起來卻象是白雲投影在水波裏,輕盈而又不失乖巧,坐的位置也有幾步的距離,沒有給自己的造成一種感覺上的壓力。雲帆在她身上發生的興趣,無形地增加了她對自己的滿意,好比一口古井裏投入了一顆石子,心裏是起了一些波瀾,那件軍大衣也掛在了床頭,平時的著裝來得鮮豔一些。但是,她從心裏否認這些變化是張雲帆帶來的,認為是對自己青春的一種珍惜,一種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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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雲帆太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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