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綱目

人非草木,孰能無好,有則加勉,無則改之。
正文

玉蓮心經:那一斧的風情-二十八

(2009-09-22 07:29:53) 下一個
【28】我差點死了
  
  一個男人無論愛著多少女人,但最尊重最袒護的女人一定是自己妻子。目前,馬鳳美還是我妻子,我並沒有拿綠帽去換那本綠色的離婚證。所以我幾乎不願在文字中提及她的好壞,一切怨憤相比救命之恩而言,都微不足道。
  隻是林慧珊曾給我講道理:“曆史有證明,人民的大救星也可能是大災星。”,她那天這樣講時,盯著滿身汙穢的我連連搖頭,我抵賴不承認那是馬鳳美的傑作,還怨慧珊這道理說得不明不白的。直到我洗了個幹淨出來,慧珊早將屋子收拾完畢,自顧舉著一個細長的杯子,淺飲低嚐,一雙修長的腿擱在茶幾上輕輕地搖晃著。
  這是種誘惑的姿勢,也是她從沒有過的姿勢。若是往日,她坐著的時候必然雙腿並攏偏向一側,膝蓋上還有雙手覆於其上,指頭有節奏的起伏。
  現在她的指頭在酒杯上輕敲。我認為她醉了,譬如她臉紅過耳,譬如那瓶新開的Gordons隻剩得一半。
  她阻止了我伸向她唇邊的手,醉眼斜睨地問道:“你可以在外麵喝,我就不能在家裏喝?”
  “但這隻是我第二次見你喝酒,說明你心頭有事,我是擔心你喝醉了說不出來。”
  她咯咯笑道:“你記得這麽清楚?還記得第一次喝酒的事麽?”
  “那次吻了你,當著很多人的麵。”
  “這次呢?”
  “你知道後果——我是坐懷就亂的流氓。”
  “想得臭美,上次我沒有醉,這次也不會醉——何況剛才你已經見過馬鳳美的貴妃醉酒之態了,她比我漂亮。”
  “你怎麽還認為剛才是馬鳳美和我在一起?”
  “我沒有列舉罪證的義務,你撒謊一定有你撒謊的理由。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接受了你的求婚,你還會不會在我麵前撒謊。”
  我跪在了她的身邊,將唇親吻著她的腿,虔誠地說:“嫁給我吧——我們遠走高飛,去沒有謊言的世界。”
  “本身那樣的世界就是一個謊言。”她的腿輕微地顫抖,把我拉回身邊,撫摸著我背上的傷疤,歎道:“你知道我是一個追求完美的女人,何苦逼我呢,以前擔心你放不下張蓉,現在又得擔心你沾惹馬鳳美,遠走高飛?難道你想和我結婚就是為了逃避情債?直到有一天,你願意看著張蓉參加我們的婚禮時,再和我提這事兒吧。”
  “哎……”我隻能歎氣。
  她捧起了我的臉,將唇湊過來,我自然而然地張開了嘴,旋即感受到她口裏溫熱的酒流了過來,還有她香甜的舌頭伸了過來。
  “立秋,我愛你,同時也愛沒有婚姻的自由。”
  “遠走他鄉才會有自由。隻要還呆在南都,我每天都得和徐遇春他們打交道,還得和馬蓋作鬥爭——慧珊,我從沒有現在這般心虛過。”我將頭靠在了她的懷裏,像嬰兒一樣溫順,喃喃地說:“為我鬥不過馬蓋而心虛——你知道,我建巴黎公社的地皮是敲詐美林集團得來的,當時還自以為高明得很,沒想到這是馬蓋借雞生蛋,我什麽都弄好了,他要坐享其成,舉報我非法集資還在其次,更嚇人的是他和宋忠義是拜把兄弟——對,就是江湖上傳聞的那個黑幫老大,我背上的刀傷就是宋忠義的手下砍的,他們明目張膽地是要我的命,連京城那個樓盤也不會放過。——你別緊張,確實不是我救了馬鳳美的命,上次是她救了我的命,她就是馬蓋的女兒——真的,如果她不是馬蓋的女兒,我今晚不會繼續去找她,所以,你不要誤會我在感情上對你有什麽三心兩意,我想,隻有從馬鳳美身上著手,我才有機會贏得這場戰鬥。——她?她目前還不知道我是春秋集團的程立秋,肯定不知道。”
  “你向我求婚,就是要去避難?”
  “不,我是想假如我們真的遠走高飛,兩個孤男寡女在一起,多有不便,不結婚你又不讓我碰你,那有時候忍不住碰你了豈不是又惹你不高興了?反正我們現在有些錢,找個地方也可以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免得成天提心吊膽的去防備宋忠義的人。”
  “哎,如果我們走了,巴黎公社的社員呢?你給別人承諾的二十年返還樓款,豈不成了一句空話?大丈夫要頂天立地,言而有信,難道真怕了馬蓋他們不成?這可是法治社會。”
  “那你說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怎麽辦,隻知道願與你患難與共,死也抱著一起死。何況邪不勝正!”
  “嗯,死也抱著一起死!”
  “哎呀——爛人,誰叫你現在就抱了?鬆開——鬆開一點點總行吧?”
  事實證明,鬆開一點點和全部鬆開沒有區別。
  最嚴重的失落不是可望不可及,而是可及不許及。
  我的失落持續到次日,直至晚間的慈善活動上麵對《花花世界》雜誌社的鏡頭時,方才露出了笑容,因為我知道這張相片旁邊的文字將是“本市慈善家排行榜第三位程立秋先生”。本來我是不屑於用十萬塊向《花花世界》買這個排名的,但徐遇春打了電話過來說:“立秋,你是個聰明人,怎麽現在就糊塗了呢?區區十萬算什麽,隨便打個廣告也不止這個數,參與慈善是最經濟最有效的廣告手段呢,假如哪個地方大地震,就是捐一億出去也會翻倍撈回來的——你不信,以後就有這樣的主。何況我們春秋集團也不隻是扯虎皮做大旗,好歹還是為慈善事業做出了些真正的貢獻,譬如這兩年不是都捐建了學校麽,雖然我們在當地捐建學校的目的是為了得到廉價的地皮——我們不說,鬼知道啊?你好歹讀過幾天高中,還知道掰幾個成語,而我隻是初中畢業,卻也在今年買到了碩士文憑,明年就可以開始買博士文憑了,這些都是廣告手段嘛,你說哪天搞什麽公選,我這些文憑擺出來是不是有用呢?——哎,別和我扯什麽慈善還是偽善的問題了,我看你多半是被林小姐洗腦了,她看上去那麽正經,你說說她在床上是不是一樣正經?——對,對,我們兄弟之間不扯家人,明晚有空麽?我們得商量下怎麽應付美林集團的事兒。”我當時說我們要買就買第一的排名。徐遇春歎道:“老弟,沒有那個實力就別充當出林鳥,那個第一的位置除了馬蓋,還有誰坐著不燙屁股?”
  那晚貴賓席上的第一把椅子確實是美林集團董事局主席馬蓋坐著的,我看不但不燙屁股,他還坐得挺舒服,自顧撫摸著左手拇指上的象牙扳指,仿佛撫摸身邊溫馴的情人。麗姐說過那是他的習慣,對於一個擁有地位的人來說,主意和習慣都不容易改變,馬蓋更不會改變。據說那枚扳指是乾隆帝西山狩獵時曾戴過的,馬老板當年和宋忠義混江湖的時候,隻要取下了手上的扳指,就意味著會取下某個仇家的頭顱。
  我們在洗手間裏才開始了第一次對話。
  “程先生,我應該稱呼你程咬牙先生還是程立秋先生呢?”他第一句話就在揭我的老底,說話時眉毛不甘寂寞,爭相邀寵。
  “馬主席,你是前輩,叫我小程就行了。”我比他高兩個頭,說話時彎著腰隻到他額頭。
  也許他沒想到我的態度如此恭敬,哈哈笑了幾聲,道:“什麽前輩,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我們老囉,很快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他手上的煙灰足有半寸長而沒有墜落,足以證明他的手還一樣鎮定,他的精力還一樣旺盛,他並沒有老。
  “馬主席抬舉了,無風不起浪,這太平社會哪有什麽風呢?”
  “哈哈,有,官員們都是兩袖清風,譬如徐遇春主任那樣。”
  “哈哈!”我自己都不滿意那笑聲的幹癟。
  唯一滿意的是小便時,我可以距離尿鬥一尺開外的地方掏出家夥來方便,卻不灑落半滴在尿鬥之外,而馬蓋要走向最角落的位置背對著我,在襠裏找了半天才尋著物事來解決內急。
  從晚會出來後我還在想馬蓋那枚扳指的傳說,看來他對我們春秋集團的根源知道得一清二楚,甫一開戰,我就處於劣勢。
  我打開了車窗,任由冷風撲麵。在經過一家電影院時停了下來,行人並不多,偶有一對對小情侶進出,必是女孩的手揣在男孩的風衣口袋裏,男孩的手借住在女孩腰際,或笑或嗔,俱都情意兩濃。幾年前張蓉何嚐不是與我如此相偎進出,張蓉不見了,門口賣爆米花的檔口裏依舊坐著那個懶洋洋的老板娘。
  我是捧著一大袋爆米花進入影院的,放的是部老片子,已經播到中途,觀者寥寥。我那時真想張蓉依舊坐在旁邊,將頭靠過來,讓我喂她吃爆米花,倘若回頭看到後麵觀眾正聚精會神地看電影時,我的手會免不了去張蓉衣服裏摸一下或者捏一把,她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最後隻得咬我耳朵問,要不要退場回家去比個高低。
  可我現在坐的這一排,空蕩蕩的隻有自己一人。
  影片行將結束時,隻見深夜之中,男人身負重傷,口鼻流血,卻還要去殺一個最重要的仇人,女人被母親逼著去國外留學,偷跑了出來,誓要嫁與男人為妻,男人便騎摩托車拉著女人站到一商廈的衣櫥前,掄起垃圾筒砸了玻璃,將裏麵的婚紗和西裝取出來,二人各自穿上後,又騎著摩托車趕往教堂門前,要在神麵前蒂結連理,男人讓女人有什麽對未來的期望就在神麵前許願,當女人身著聖潔的婚紗虔誠地跪在神像前閉目許願時,男人決定獨自去迎殺仇家,雖是萬分不舍,終是重新騎上了摩托車,此時已經頭昏眼花,摩托車也是東偏西倒。女人許願完畢,才發覺男人已經走了,就穿著婚紗在空蕩蕩的公路上追尋著男人,後來索性脫了高跟鞋,那個素來千嬌百媚的女人便赤了腳在公路上奔跑、呼喚,男人卻在那時持刀捅向了仇人,同時也有仇人的幫凶持刀捅進了男人的身體。這時候的背景音樂甚是淒涼,伴隨著女人那一聲聲呼喚,還有一聲聲哭泣。
  電影的音樂停了,哭泣聲卻還未停,我陡然覺得不對勁,凝神一聽,才明白是前麵座位上女子在哭,隨著影院燈光一亮,讓我又驚又喜,從側麵看斷定那女子是馬鳳美無誤,當即上前坐於其側,她也不抬頭看一眼是誰,倒過身子就嚎啕大哭,離坐的觀眾見狀盡皆好奇,莫不認為這女子太投入了,我也隻能手撫其背,耳鬢相磨。
  過得良久,馬鳳美才住了哭聲,抬頭見到是我,甩手過來就要抽耳光,被我捉住她的手,說道:“天都有情,你還這般無情,人家安慰你還錯了不成?”
  她不再作聲,自顧擦拭了眼淚,起身就走,甩下一句話:“你這人怎麽像幽靈一樣,到哪都能碰到你,你安的什麽心,是個男人就直說吧!”
  我追上前去,說:“這是緣分,你看剛才那片子,還不是陰差陽錯,江湖那麽大,何苦要拚個你死我活呢?你要說我故意,那就是冤枉,今天這身打扮我根本沒認出來,否則在你後麵坐了這麽久早打招呼了。”
  她肯定相信我認不出她今天這身打扮,本來不長的頭發居然紮了兩個小辮兒,服裝也不像以前那般惹火,而是隨隨便便的牛仔褲配毛線衣,她自然也得相信我的辯解,便反問道:“什麽是江湖?”
  “家以外的地方就是江湖!”我想了想才回答馬鳳美那個問題。
  當年同張蓉私奔出大康村的第一感覺就是身入江湖了,雖然橫街也算是江湖,有擺攤算命的鄧瞎子、有殺豬又敢殺人的胡老二、有賣雲吞也賣身的何家三姑娘,但江有長短,湖有大小,到了南都才知道江湖就是風波之地,或是隨波逐流,或是逆流而上,無論成敗,惟有一番或飄或泊的感觸。
  也許我的答案讓馬鳳美並不滿意,也許她是心有所感,她走的腳步更快,饒是人高腿長的我,也得提神疾走,方能並肩而行。眼見要進入一片出租屋,心裏不由得犯嘀咕,揣測她縱然與家人不合,身為馬蓋的女兒,斷不會租住此等地方。正在遲疑之際,她也頓住身形,側身對我說道:“你為啥這麽沒出息,要跟我跟到哪裏呢?象你這種小混混我見識得多了,因為我有錢想和我結婚?我開的跑車可是有代價的,陪別人睡一晚就開一天,因為我漂亮想和我上床?不用跟了,我出租屋的床架子昨晚剛搖斷了,在這裏就行,你敢不敢?”她早丟了剛才冷若冰霜的表情,雖是如此作踐自己的話,說時卻輕顰淺笑,媚眼如絲。
  我為之氣塞,還沒搭上話,她又續道:“莫不是要勸我從良?打這幌子的人不少,不差你一個,我又不比你們笨,自己喜歡過什麽的生活自己還不知道麽——”我終於打斷她的話,說:“馬小姐,我想你有所誤會,從電影院出來後,你並沒有給我開口說話的機會,我告訴你,今天是偶遇,遇見了就有一事相求,因為我女朋友對我們有些誤會——對,就是上次在醫院你見到的那位,她的鼻子特靈敏,昨晚我雖然一身汙遭回去,她還是嗅出了你身上那特有的香水味道,從而認為我心存不軌,得請你有空的時候幫我和她解釋解釋。”
  馬鳳美咯咯笑道:“難道你不是心存不軌麽?否則昨晚也不會有那出戲了。”
  “我錯了。”
  “你缺錢難道還缺鈣?這麽沒骨氣地容易認錯。”
  我正待回話,猛地感到腿上一陣劇痛,膝下一軟跪倒在地,才驚覺有兩個漢子悄無聲息地近了身邊,其中一個在我腿上揮了一棒,口裏還說:“他不缺錢也不缺鈣,就是缺德,敢招惹我們老大。”
  馬鳳美倒是膽大,見狀大喝一聲:“你們幹嘛?”另一手持砍刀的漢子,拿刀在其臉上虛晃一下,喝斥她跪下。我經曆了上次的事情,明白又是宋忠義的人在找我討命,趁那砍刀還沒有招呼到自己身上,強忍腿上的疼痛,拉了馬鳳美就朝那片出租屋跑。持棒的男子頗為吃驚,“咦”一聲道:“奇了怪了,這狗日的居然還跑得動呢!”持刀男子悶頭追了過來,眼見快要追上,我推了馬鳳美一把,催她快跑,自己卻掄起巷口的一個竹編垃圾簍朝追凶砸了過去,持棒男子這時業已追上,伸棒一頂,硬生生地扛住了垃圾簍,裏麵的菜葉果皮等雜物卻悉數倒在了他頭上,他胡亂在臉上摸幾把,衝著同伴嚷道:“你龜兒的又起了色心索,好不容易碰到這兩個在一起,還不快一起做掉,你還要玩一把女的不成?”馬鳳美卻絲毫不緊張,反而立在牆角拍掌笑道:“刺激!刺激!”我旋即明白她是有恃無恐,抖出宋忠義的名號就會嚇退這兩人。偏偏持刀男子見我手上又抓了一個垃圾筐,便衝到了馬鳳美身前,刀架在她脖子上,甩手就給她一個耳光,一張粉臉頓時腫了半邊,那男子獰笑道:“這樣更刺激吧,還不讓你男人跪下?”馬鳳美這時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兀自嘴硬道:“你們敢動我一根寒毛,保證你們不得好死,也不打聽打聽,知道我是什麽人麽?宋忠義是我幹爹!南都城有哪個混混不是他的奴才?”
  我早已輪著竹筐和持棒男子幹上了兩回合,一時間他也近不了身,聽得持刀男子道:“我當然知道你是馬蓋家的大小姐,別說寒毛我敢動,你身上哪個地方的毛我都敢動。”然後陡然聽得馬鳳美一聲尖叫,我頓時棄了竹筐,立馬被持棒男子一棒掃到腰上,雖然疼痛萬分,還是半靠著牆,手指持刀男子道:“你放開她,來取我這條命吧!”持棒男子又給了我一棒,說道:“放心,你兩個狗日的一條命也逃不脫。”持刀男子抬著馬鳳美的下巴道:“可惜,可惜,老子還真舍不得殺你,偏偏就是有人要你的命,現在這個時機又有最好的借口,就是殺了姓程的,再說是姓程的殺了你,你想想,這借口在宋老大麵前行得通麽?反正你也是馬家的敗類,沒人會喜歡你。”馬鳳美泫然欲哭,問道:“是我爹要你們殺我麽?”持刀男子道:“那倒不是,死也讓你死個明白,說給你聽也無妨——”持棒男子喝斷他:“你狗日的啷個廢話那麽多,做掉不就算了,拿錢了還怕找不到美女索。”持刀男子忽然哼了幾聲,原來馬美鳳雖然刀架在脖子上,一雙手卻已經伸到那男子的胸膛遊走,想來天下沒幾個男子受得起那雙柔若無骨之手的撫摸。持刀男子扭過頭對持棒男子道:“格老子我真下不了手,你來。”持棒男子狠聲道:“囉裏囉唆。”朝我頭上一棒打來時,卻被我躲過,想來以為我再無逃生之力,罵罵咧咧地朝馬美鳳那邊過去,雖然相隔不足兩米,那持刀男子在馬鳳美的魅惑之下,握刀的手早已軟了,馬鳳美瞅準時機,握住他的手腕朝外一送,跟著身子一矮,腳下也沒有慢,高跟鞋狠力地朝男子腳上跺去,恐怕也在他腳上穿了一個洞,男子吃痛不住,萎頓於地,手腕上的刀早被馬鳳美踢了開去。這隻是電光火石之間的事兒,我在馬鳳美脖子脫離刀口時,就拚盡力氣飛身向持棒男子撲去,將其摁倒在地,腿鎖住他的腿,手還死死地扼住他脖子不放,腰間卻被他反手過來砸了好幾拳,馬鳳美這時已經脫離險境,朝巷子裏跑得幾步,又回轉身來,拾過被撲倒在地上的棒子就朝我身下男子頭上砸去,那男子頓時暈厥過去沒了力氣。馬鳳美拉了我起來,此時外麵已經是警笛聲大作,想來有路人或居民見了這邊的場景,怕事的早溜了,不怕事的溜開後報了警。
  我和馬鳳美都不知道持棒男子是死是活,斷然不敢朝大路上跑,她把我一拉,說自己有個地方去。於是在那片出租屋裏東彎西拐,繞過好幾條窄巷子,這冬日深夜裏,也沒什麽行人,惟有幾個發廊的招牌燈在無休止地轉動,幾條野狗在垃圾堆裏拱食。抹黑到了一棟樓前,她竟然掏出鑰匙,打開了拉閘門,和我躡手躡腳地上了五樓,原來這是最頂層,隻此一間出租屋,門前是一片開闊的樓頂,橫著幾根掛了衣物的竹竿。
  馬鳳美開門讓了我進去,屋子雖小,卻被打掃得異常整潔,家具不多,隻有一張床一張書桌,角落裏還有一盆新鮮的鳳尾竹,廚具全部偏安於一個小陽台上。最吸引我眼神的是書桌上的一個相框,男的蓄長發,乖戾之中頗顯幾份英俊,女的穿一身素淨的校服,長發散落於胸前一側。
  “看什麽看?那就是我!”馬鳳美白了我一眼,找出兩隻礦泉水來,遞了一支倚牆而坐的我。
  我確實在比較相中的女孩子和現在的馬鳳美,有天壤之別。
  我們都對剛才死裏逃生的事心有餘悸,一路上也沒說過什麽話,到了這裏方才有喘息的機會,她見我用手摁著腰部,眼神中頗顯關切地問:“疼得厲害嗎?馬上去醫院。”
  其實我一坐下來就覺得四肢百骸早已各自為政,也不知是脾髒破了還是腿骨折了,隻是疼得頭發都有知覺了。她這麽關切地一問,倒也覺得心裏一暖,搖頭說:“恐怕現在這片出租屋的每個出口都被封鎖著,還不知那二人的死活,如果死了,我們就是犯了命案——當然是我一個人的事兒,剛才電話也被一棒打碎了——你看,全是碎片,好在有褲兜裏的電話擋一下,否則現在還趴在那裏動彈不得。得等到可以打電話出去了,把外麵的事擺平,人才可以出去。”
  “你到底是誰?”
  “程立秋。”
  “春秋集團的程立秋?怎麽像個小混混,虧我爹還把你掛在嘴上,當成個人物來對待。你怎麽之前告訴我你叫程咬牙?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馬蓋的女兒了,然後想利用我什麽對付我爹?”
  “我以前確實叫程咬牙。”我頓了一下,笑道:“南都城的馬鳳美也許有很多個,但能開高檔跑車的馬鳳美,全城人都知道隻有一個,那就是馬蓋的女兒,恐怕全城沒幾個人會知道馬大小姐會住在這個出租屋吧?我和你爹又沒有仇,為什麽要利用你?”
  “我並不住這裏——那為什麽我幹爹會派人追殺你呢?”
  “那是陳年往事,也許不是你幹爹的主意呢,何況你自己也沒有搞清楚,那兩人為什麽今晚還要你的命?”我覺得沒必要說明是馬蓋和宋忠義在聯合對付我,竟然不忍心讓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有多卑鄙。
  “當我知道不是爹要殺我時,後麵才有勇氣和歹徒搏鬥,才有求生的意誌,我不擔心,保證明天就有人向爹匯報是什麽人在動腦筋了。”
  “嗯,馬大小姐的氣魄就是不一樣。”
  “你可以叫我鳳美——經過剛才那一仗,恨你不起來了,畢竟是你救了我。我倒喜歡你叫程咬牙,有種咬牙切齒的痛快。”
  “他呢?”我指了指相框,笑道:“你們有種咬牙切齒的愛,你才會委屈到這種地方吧。”
  “他死了!”她淡淡地說,然後又補充道:“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才去那種破電影院看電影,因為他在的時候,我們常去那裏看電影,今晚看的那部片子,我看了很多遍……”
  聽她講話時我也有快死了的感覺,一陣疼痛襲來,汗如雨下,又覺得鼻子裏一熱,血流如注,漸漸睜不開眼睛,後來模模糊糊地知道有人在輕輕地推搡我,在哭著喊我的名字。
  死亡像一匹瘦馬,馱著生命的種種繁華,在飛揚的黃沙前雙膝跪下。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是顧傾城一首名為《死個舅子》的詩歌中的句子。如果我當時在馬鳳美麵前死去了,也沒有機會聽到顧傾城這首詩了——這首詩是他後來在我病床前朗誦的。
  那張病床位於一間偏僻的小診所裏,那診所的醫生竟然是給張蓉做無痛人流差點整成無命人流的老軍醫,沒想到他當初悄悄跑了,來這裏重整軍威。時隔幾年,老軍醫並沒有變多少,隻是牆上的錦旗又多了幾幅,而當年的程咬牙早從一個毛頭小夥變得滄桑世故了,譬如鳳美根本不相信我隻比她大兩歲,她說我的眼角有魚尾紋了,我說我所有的皺紋你都可以填平的,她問怎樣填平,我就傻傻地笑,她似乎明白了什麽,居然第一次在我麵前紅了臉,然後又掄起小拳頭說:“你信不信我這一拳下去,會讓你多斷兩根肋骨?”
  我當然不信。因為老軍醫沒有認出我是當年喊著要殺他的程咬牙,鳳美出去時,他告訴我:“你小子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了這麽漂亮的女朋友還去外麵惹事生非做流氓,要不是她,恐怕你早沒命囉。”我當時問自己是如何到了這地方的。他說:“就是你那個女朋友背過來的,半夜三更地來敲我的卷閘門,我都很難想象,你這麽大的架子,她那麽斯文的一個姑娘,怎麽能將你從西六巷背到東二巷,將你一放到床上,自己就累得倒在了地上,隻是求我救你,還不掉一顆眼淚。哎。”可我一醒來就見到了鳳美的眼淚,她開始是笑盈盈地看著我,慢慢地,慢慢地,一大滴眼淚就從她眼角掉了下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當她感受到握她的手在用力時,已經是趴在了我身邊,抽泣不止。
  我知道她那時才放鬆了繃緊的弦,畢竟我沒有死。第二天上午我才能開口說話感謝她,她又恢複了冷淡,說:“自從我親眼看到他死在自己麵前後,就不希望任何朋友死在自己身邊罷了。”我明白她口中的他是那屋頂小閣樓相框中的那人,她曾經的戀人。便怯怯地問:“我也是你朋友了?”她低頭說:“算是吧!”
  “你背我到診所的時候一定很辛苦!”
  “確實辛苦,這是你欠我的債,我當時也不記得哪裏有診所,反正就憑一口氣,背著你在巷子裏穿走,算你命大,碰到這裏有個診所,不過你身子太長了,我幾乎是拖著走的,你的頭也撞了幾次牆,我想,反正也不是我的頭,撞了自己也不疼。”
  我笑道:“你當時可以把我留在屋子裏的,自己下樓找個電話打就行了,你爸知道後,一定會處理的。”
  “你不怕我爸巴不得你死?他少了個競爭對手。不過我倒不希望我爸知道和你一起死裏逃生。我剛重新買了個手機,你可以聯係你的女朋友了。”
  “不能聯係她——我不希望她為我擔心。”
  “哼。”
  把電話扔給我後,她就避開了。我撥動了徐遇春的電話,他開口就說有件喜事告訴我。我說自己都快沒命打電話了呢,還能有什麽喜事。他忙問怎麽回事,我方才將昨晚的事說了個清楚,讓他打聽外麵的消息,把我接出這片出租屋。他聽罷大為驚奇,說昨晚發生在上水村的命案早就傳遍全市了,有兩個人死在了巷子裏,不過是用槍打死的,你啥時候玩槍了?我比他還納悶,說我們逃跑的時候那兩人根本沒斷氣,又哪裏能用槍打死他們了。他表示相信我的說法,說:“那兩人死了也好,人雖然不是你們殺的,反倒讓警方沒有任何證據知道你們涉案其中了,省去多少麻煩。你小子啥時開始泡上馬蓋的女兒了?”我苦笑一聲,說:“哪有那等豔福,這些陰差陽錯的事情以後給你講。”他笑道:“顧傾城倒真有豔福,他帶了個天下一等一的女人回來。他正愁找你不著呢,這就是我開始要給你說的喜事。”
  不出一個小時,顧傾城就站到了我的病床前,我的滄桑感體現在皺紋上,他的滄桑感就體現在頭發上,長頭發擱在那豎立的風衣領上,像一幕黑色的瀑布。一番久別重逢的激動之後,他就用他那特有的沙啞的聲音給我朗誦了即興之作《死個舅子》。他帶回來的那個天下一等一的女人也站在旁邊,早從老軍醫那裏拿了個空酒瓶來,將他們帶來的花插在裏麵,自顧低頭擺弄著花枝花葉,聽得顧傾城的朗誦,盈盈淺笑。顧傾城一進門就介紹了,她叫陸玉蓮,我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徐遇春的定義錯了,陸玉蓮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女人,是天下第一的女人,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圓潤。
  鳳美是想笑而未笑,手裏削水果的刀轉得飛快,我後來知道,她閉著眼睛也能削水果,還能削成隻有一條厚薄均勻的皮,我給她取的雅號叫“小馬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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